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瓶邪/架空/军文]卿本佳人,奈何单身   作者:大荒不更文 文案   吴邪是RH阴性级别稀罕度的纯血种军三代,太/子/党。爷爷是开国老将军,奶奶是一线战地医院的护士长,老爸吴一穷官拜S军区副司令,一麦二星,位至中将,二叔吴二白和三叔吴三省,一个在总参一个在特战基地,一水儿都是肩章上杠杠星星的主儿,却偏偏集体被这吴家的小祖/宗折腾得没辙。   吴小三爷自打出生起就不知道“人间疾苦”四个字是为何物,两位老人年轻时见惯了炮火纷飞生离死别,愈至晚年愈是将这唯一的孙孙宠到了天上去。捧在手心怕着了凉,含在嘴里又怕受了热,宝贝金贵地疼到21岁,这不省心的小主子忽然一声不吭地办了退学手续跑回来,大摇大摆地宣布要去参加特种部队。   至于为什么,一见钟情你信不信?   吴邪生平第一次观摩军事演习就碰上了自家指挥官老爹被KO的精彩戏码,漂亮的斩首行动,一击必杀。闯进来的男人收枪,起身,啪一声并拢后跟,标准的立正敬礼,完美得无可挑剔,“报告首长,您阵亡了。”连声音都这么人神共愤的好听。吴小三爷当时脑袋里轰隆隆一个炸开,只剩下十一个字在胸口反复激荡——我是要成为特种兵的男人!   至于是要成为特种兵一样的男人还是特种兵他男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年少骄傲张/狂时,总该有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和说走就走的旅行。   “实话这么说吧,我到这儿来吧就是为了找一个人,他叫张起灵,你们快点把他带出来见我!”   “他死了。”   “什,什么?!”   所以你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太天真了,小三爷的苦难史现在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   “俯卧撑500,引体向上500,做完之后25公里武装越野。开始。”   “什么?开始?你这逗逼长一张死人脸还学人家开玩笑,哈哈哈别闹了快正经点。”   “俯卧撑和引体向上各加100。”   “我去,你他/妈跟我玩真的?”   “再加100。”   “我/干/你大/爷,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再加。”   “姓齐的我跟你说你别太嚣张了……去去去我不玩了不玩了!放我回去!”   老吴家养尊处优、嚣张跋扈的太子爷正式落难野兽窝,万年吊车尾的菜鸟小兵如何才能追上面瘫精英教官?吴小三爷亲身实践告诉你,一不能要脸,二不能要命。   卿本佳人,奈何单身?   以爱之名,   封藏在我体内的抖M之魂,请尽情地咆哮吧! 内容标签: 现代架空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制服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起灵,吴邪 ┃ 配角:王胖子,黑瞎子,解雨臣 ┃ 其它:瓶邪,现代架空,军文,热血,欢喜冤家   第一章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定会死得干干净净,连一丁点的痕迹都不留下,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傻到来找我,才会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 ……   “爆,爆炸了?队长,副队他还在里面啊!副队他还在里面!”   …… ……   “张起灵,齐羽的牺牲我们每一个人心里都不好受。我知道你们感情好,挑选新队员,这样的决定或许很残酷,但是你不要忘记,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 ……   基地司令雷少将的脸在黑暗中渐渐模糊,他什么都看不见了,身体像是灌进铅石一般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五感被剥夺,只剩下听觉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敏锐得可怕,司令员最后的话语刺耳得像是落进空旷厂房里的弹珠,在墙壁的激荡反弹间变得越来越大——我们是军人,是军人,军人…… ……   我们是军人,可是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齐羽尚且尸骨未寒,你们就要这么急着找一个陌生人来代替他!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张起灵的喉头剧烈地颤抖着,发了疯的想要喊叫,却什么也叫不出来,只是断断续续地溢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来。无边无尽的黑暗像是见不着底的漩涡,死死地拽住他脑中最后的一点理智不断地坠落!坠落!坠落!   你要带我去哪里?青狼獒已经失去了他的副队长,你们不可以连我也夺走!   周围忽然爆起冲天的火焰,接二连三,将这没有尽头的黑暗照出一片一片惨白的雪亮。   战场!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是他和他的队友们曾经无数次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战场!   张起灵猛地抬起头来,炸/弹挟裹着尖锐的轰鸣在不远处一个一个炸开,卷起肆虐的黑色硝烟向天际呼啸着蹿去,他就像是忽然跌进了一场快进的电影里,数千数万帧的画面失去控制一般在他的眼前闪过去,而这样的速度又将背景中人群的尖叫和炮火的喧嚣拉高成撕心裂肺的蜂鸣,肆无忌惮地撕扯着他耳膜上脆弱的神经。   停不下来!停不下来!僵直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发出痛苦的颤抖,牵动了肌理间每一寸神经都剧烈地痉/挛起来,张起灵痛苦地仰起脖颈,忽然看见了什么,全身猛地一颤,竟像是被击中一般怔在原地!   视野的尽头闯进一抹熟悉的身影,在那些尖叫着、奔跑着、逃窜着的人群里,每一个撞过的身影都被无限地拉长、模糊。然后他看见了那个年轻的男人,安安静静地站在溃不成军的人流里,那么远远的,怔怔的看向自己。   胶着的视线粘/稠得像是穿越了千山万水定格过来,世界似乎在这一瞬间静止了,时间也凝住了,视野里满满都是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明灭在血色的火光中,一点一点舒展开他一如既往柔软的眉眼。   ——跑,快跑啊!   张起灵无声地朝他嘶吼,大张的幅度几乎要将嘴角生生撕裂。然后他看到了一枚小巧的炸/弹骨碌碌滚到了男人的脚下,漫长得像是精致的慢动作回放,男人低头看了一眼,再缓缓的抬起头,冲着自己轻轻抿起唇角。   苦笑。   不舍的,抱歉的苦笑。   「轰」——   血色的火光冲天而起!   画面终于又生动地活了起来,只是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被吞噬了,在那一刹那,天地间只剩下这无尽翻腾的热浪和惨淡的火红!   ——齐羽!   ——齐羽!!   ——齐羽!!!   张起灵猛地从简易的钢丝床上弹坐起来,额头上竟然密密地布了一层冷汗。   又做噩梦了。   心脏跳的很快,咚咚咚咚像是要冲破胸口薄薄的肌肤挤出来,张起灵将五指插入发丝大力地按/压头皮,过了许久,终于稳住情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门外适时传来敲门声,是陈雪寒的声音,低低的,带了一点没休息好的沙哑,“队长,菜鸟们快到了。”   “嗯。”   张起灵侧过头,小小的窗户只来得及框进一隅窄窄的四方天空。   月明星稀。   天就快亮了。   ————————————————————————————   三辆军用卡车摇摇晃晃开进基地的时候,天边的第一缕晨曦正在努力穿破浓雾探出头来,微弱而宁静的亮光,就连空气中也嗅得到晨露扑面的清香。   山里的清晨,总是比别处亮得更早些。   张起灵慢条斯理地侧过脸瞥了一眼,目光淡淡转回到眼前临时搭起的小方桌上。散落在桌子上的扑克乱七八糟地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山丘,上下两家都出得差不多了,只剩他一个人还捏着一手厚厚的牌。   坐在对面的黑瞎子笑得花枝乱颤,“队长,我报双了哟~”   “臭小子有一手啊!”围在一旁观战的朗风打趣道,“队长的牌也敢压,就不怕这个星期的脏衣服全你包了?”   “少挑拨离间,咱队长是那种打击报复的人吗?”瞎子嬉皮笑脸地恭维道,“根正苗红思想端正,打得动流氓滚得了大床,这种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新世纪好男人,少拿你那狭隘的心胸去揣度。”   “同样都在打牌,人家老痒一声不吭的,就数你屁话最多。”华和尚和朗风最铁,也跟着加进来帮腔道,“队长,这局你要不赢了他,这臭瞎子的尾巴铁定得翘到天上去!”   张起灵淡淡嗯了一声,还真抽/出两张放在了桌上。   Joker。   大小鬼,通杀。   瞎子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大局已定,胜券在握,他也不怕这垂死挣扎的倒腾。张起灵继续出牌,这一次是八张,三带一,双/飞。   瞎子的眉毛神经质地挑了起来,不信邪地死死盯住张起灵停留在扑克顶端的食指——牌再一次被挑出来放到小方桌上,34567,顺子。   “靠!不要。”   “一个K。”   “不要!”   “一对J。”   “不要!!”   张起灵举起手里仅剩的最后一张扑克,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报单。”   “噗…… ……哈哈哈哈!”   朗风和华和尚笑做一团,连一同观战的憨厚康巴汉子扎西也偏过头乐得喘不过气,瞎子一张俊脸黑成了锅底,毫不客气地冲着幸灾乐祸的两人回敬了一根中指,被站在身后的陈雪寒一记栗子敲在脑门上,“收敛点,人看着呢。”   他指的是不远处站得笔直的那三个士官,他们都是这一次押运参训士兵的负责人,从刚才清点了人数后就一直站在那里,几声「报告」都被故意拔高的笑声埋了下去,摆明了要当他们不存在。人心都是肉长的,更别提青狼獒这一班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齐羽刚走,任谁都没法心平气和地接受挑选新队员这样的命令,但他毕竟最年长,再是抗拒,军人的天职却是始终不能忘记的,陈雪寒的语气不禁软了下来,“队长,要不…… ……”   张起灵打断他,用事不关己的口吻淡淡道,“你看着处理。”   陈雪寒默默叹了口气,只能用目光示意瞎子和老痒别玩了,自己起身向三人走去。那三名士官正在暗自叫苦,忽然瞅见玩得正热火朝天的牌局竟然停了,急忙挺直胸膛中气十足地喊道,“报告,S军区特战选拔人员已到达,请首长指示。”   “青狼獒,陈雪寒。”男人停下步子,回了军礼道,“请讲。”   “报告,本次人员应到180人,实到179人。报告完毕。”   陈雪寒动了动眉,微微有些诧异。特种部队,聚集了几乎所有屹立在单兵巅峰的王者,那样一个只属于强者的世界,是多少热血男儿为之拼搏追逐的神圣殿堂,如此来之不易的选拔名额,究竟是谁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   “一名缺席?怎么回事?”   “报告,”负责的士官似乎有些为难,停顿了一下回答道,“那名士兵患了重感冒,军区医院开的证明,说不能跟大部队一起…… ……”   话音未落,一辆悍马越野在这时猛的闯进众人的视线来!   特训基地修在山间的一处平原上,一路上来又是颠簸又是泥泞,好不容易上了平地,就像漂泊多年的水手终于踏上陆地,那车竟跟磕了药一般兴奋起来,不仅没有减速,反而一脚给油直直朝这边冲了过来!   朗风和华和尚都站了起来,张起灵偏过头,淡淡地朝身后看了一眼。   「呲」——   轮胎拉出宽大的擦痕,漂亮的甩尾,稳稳当当停在众人跟前。   白底黑字,军队牌照,00000。   如此浮夸的数字,但凡有些眼力的都看得出车里的人来头不小。三名士官肃然起敬,腰板挺得笔直,只恨不得化成一柄钢枪铸在地上。   陈雪寒皱了皱眉,回头望向依然背对着坐在椅子上的张起灵。晨曦一缕一缕照了出来,阳光中瞧得见无数的尘埃在细细密密地飞翔,男人仰起头,下巴与脖颈绷成一条硬朗的曲线,迎着阳光的方向微微阖上眼。   安静得仿佛从来就不属于这里。   那是他们的队长,青狼獒独一无二的队长,那个神一般存在和强大的男人,为什么会露出那样哀伤的表情?   「嗒」   副驾驶的车门就在这时候打开了,一只黑色军靴落在地上,副座上的人终于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不过二十五六的男人,一身整齐的夏季常服,连风纪扣都系得严谨而一丝不苟。军帽下的脸庞俊朗而年轻,少了几分同龄人的稚气,却多了一分军人独有的浩然正气。   男人抬头,无声地环视一周,从瞎子架在头上大大的黑色墨镜到他含笑打量着自己微微挑起的眼角,尴尬的押运士官,小方桌上散落的扑克牌,还有背对着晒太阳的男人,虽然对于青狼獒的放浪不羁早有耳闻,却到底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才算是真正见识了这只颇负盛名的队伍有多么散漫无纪律。他的目光最终落到陈雪寒的肩章上,走上前,手臂苍劲有力地举至齐眉处,绷成一条紧实的直线,以无可挑剔的姿势行了一个军礼,“上尉。”   陈雪寒回敬,目光疑惑地落在来人的肩章上。一杠三星,和自己一样的军衔,这个明明浑身散发着刚正不阿的气息,却又坐着悍马肆无忌惮闯进来的男人,到底是个怎样的来头?   “抱歉打扰你们正常作训了,我想找一下这一次特战选拔的负责人。”   张起灵?   陈雪寒微微蹙起眉头,那个人的态度这回是摆明了的消极怠工事不关己,于是沉吟两秒后说道,“我就是,请问你是?”   男人抬起头,这一次终于看清了,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几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英气逼人。   他再一次标准地行了一个军礼,字正腔圆,铿锵有力,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好看的薄唇中迸出来——   “抱歉迟来了,第一百八十名学员吴邪现在报到。”   第二章   “你是吴…… ……”   陈雪寒的话语并未问完,紧接着便被蓦然响起的急促喇叭声打断,不仅如此,越野车前两个大灯也一明一灭地扑闪起来,明晃晃的甚是扎眼。   一个顶着一头顺毛的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不耐烦地扯着嗓子朝这边喊叫道,“喂,问好没啊叶成?姓张的到底在不在这里啊?”   年轻的上尉脸上一瞬间划过一丝不自在的局促,纵然如此,还是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摇了摇头。众人微愕,视线纷纷跟随他重新回到那辆车上,驾驶座里的人已经趁着这个空档跳了下来,「哐当」一声,顺手将车门重重地摔上。   一张意外清秀而年轻的脸。   陈雪寒全身一怔,身后传来朗风不可思议的低呼,“天…… ……”   老痒瞪大眼,绷紧的头皮将眼角扯得隐隐犯疼。   那个人不过二十出头,并没有穿军装,白衬衣,牛仔裤,脚上蹬了一双荧光色的跑步鞋,张扬却不突兀,温润而又恰当好处。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衬衣的袖子被他挽起高高卷到了臂弯,领口也解了三颗扣子,朝外微微的敞着,这样的感觉似乎更适合放在校园挥汗如雨的球场上,奔跑,跳跃,和同伴击掌欢呼,耀眼得让女孩们偷偷议论的大男生,干净而爽朗,每一个动作都嗅得到草地和阳光的味道。   一辆车上一前一后走下两个风格迥异的帅小伙,这样的视觉冲击还是有些强烈。   男孩一直走到了年轻上尉的身边,垂下头,语气有些失落地向他确认到,“他不在这里?”   和外貌一样干净的声音。   对方摇摇头道,“还没问。”   “…… ……靠!”   粗鲁的字眼忽然毫无预兆地从男孩嘴里脱口而出。   所有的人都是一愣。是幻听对吧?这样的脸配上这个字,无论怎么看也是违和得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呀!然而就像是要故意强调残酷的现实似的,那孩子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将人赶到一边儿去,语气粗暴地说道,“没问你他妈磨磨唧唧半天在这里叨逼啥呢?去去去,还得我自己来!”   干净而清爽的大男生?!阳光而彬彬有礼的白马王子?!理想总是在无情的现实前被摔得支离破碎。   这一次是他站在陈雪寒的面前,眼前男人眼里露骨的震惊还没有平复,更别提他身后五个人脸上一副集体活见鬼的表情。男生皱起眉撇了撇嘴,似乎极不情愿地开口问道,“你是负责的?”   陈雪寒意识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那语气傲慢到了极点,就跟金銮撵轿上的太子爷受了多大委屈不得不屈尊跟平民搭话似的,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懒得多说。他看了眼沉默的年轻上尉,又看了眼那辆招摇过市的越野车,虽然还不能完全将线索串联上,但至少弄明白了,原来嚣张的正主儿在这里站着呢。   他点点头道,“是。你是…… ……”   “我是谁待会儿再说。”男孩打断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找一个人,他叫张起灵,若他没在,咱们一拍即散,你们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人。若是在的话——”他玩味的目光落在陈雪寒臂章的图案上,那里纹了一只蓄势待发的大型獒犬,即使只有寥寥的几笔线条,也能感受到猎食者弓起脊背上爆发出的原始而野性的力量——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王者,那是独属于「青狼獒」的标志。“那就拜托多多关照了,教官大人们。”   朗风不满地插嘴道,“你这是拜托的态度?”   男孩掀起眼帘瞅了他一眼,慢悠悠咧嘴道,“我真诚拜托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这是问题的重点吗呆子?”华和尚一巴掌拍在朗风脑门上,刚想开口,陈雪寒已经将他要问的话提出口来,“你找队长做什么?”   “我告诉你做什么?”男孩傲慢地扬起下巴,忽然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了什么,两只漂亮的眼睛迸射出狡黠的细碎光芒,“队长?这么说来他确实是在这里咯?”   陈雪寒回避不答,只是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一举动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男孩心情大好,嘴角一瞬间扬了起来,连眉梢末端都写上了溢于言表的喜悦。这样一瞬间绽开的笑脸,掏心掏肺,率真得没有添加一丁点的掩饰,比天边的晨曦还要耀眼。   空气中又隐隐嗅到了阳光的味道。   “行,我只说一次,你们听好了!”男孩勾起嘴角,下巴又微微扬了起来。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高人一等的大少爷,带了几分什么也不放在眼里的优越感,“我叫吴邪,吴一穷的儿子,吴老狗的孙子——”S军区响当当的名字从他嘴里儿戏一般吐出,副司令员和老将军宝贝的独苗苗,怪不得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这是我爸的勤务兵,叶成,我们家待五年了,算我半个大表哥。”他一把勾住年轻上尉的脖子,话虽这么说,可哪里有半分对待大哥的态度。叶成挣脱不得,只得由他箍着脖颈不舒服地站着,然后听见吴邪开口道,“现在我说完了,你们可以带张起灵来见我了吧?”   “他死了。”   短暂的沉默里,忽然有男声低沉的响起。   张起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静静地对视上吴邪不可置信瞪大的眼睛,“你可以走了,他不在这里。”   “什么?”吴邪的语气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而突然拔高,“你他妈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吴邪!”陈雪寒猛地呵斥道,“注意你在和谁说话!”   “关你屁事!”吴邪呸到,“我跟我老子说话也是这个态度,你算老几?”   ——被宠得无法无天的世家少爷,出口成脏,目无尊长,蛮横无礼到了极致!明明长了那样的一张脸啊…… ……陈雪寒担忧地看向张起灵,男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丁点起伏的波澜,这份异样得甚至诡异的淡漠平静,让每一个知晓内情的人都不禁默默揪心。   张起灵淡淡正视上吴邪的眼睛,“我是齐羽,青狼獒的代理队长。”   为什么…… ……偏偏要是这样的回答?   “队长…… ……”扎西忍不住担忧地唤道。   吴邪紧紧地皱起眉头。   他不知道应该不应该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可是他从来没来见过这样的眼神,太认真,太固执,甚至带了一分孤注一掷的疯狂,仿佛要让全世界都认同,这个站在这里的活生生的人,他的名字叫齐羽。   齐羽!就是齐羽,而不是张起灵!   “那他…… ……怎么死的?”   “执行任务的时候,爆炸了,走得很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妈的!”吴邪烦躁地扒乱自己的头发。   这一次选拔的□□他多少打听了些,青狼獒是一线服役的特种部队,选拔菜鸟这种事原本与他们完全无关,不过听说在前段时间的任务里牺牲了一名很重要的成员,基地领导体谅他们把他们从一线撤下来训菜鸟,一来算是放假休整,二来也合计着让他们在新人中挑个合适的来填补队里的空缺。只是千算万算,吴邪打死也没想到牺牲的会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亏得他还兴师动众舟车劳顿地跑到这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找人,想到这儿,他反而埋怨起张起灵死得太缺德了,怎么都不跟他提前报告一声呢?   “晦气,真他妈的晦气。”人都死了,他总不能抱着墓碑谈情说爱去吧?吴邪没了兴致,恹恹地把车钥匙甩给叶成,“回去你开,我睡会儿。”   说走就走,还真是半分留恋都没有。   陈雪寒蹙起眉,“吴邪同志…… ……”   “谁他妈跟你是同志?别叫我,烦着呢!”吴邪不耐烦地打断他,“不是说了嘛,咱们谁也没见过谁,我弃权了,这破名额你们谁爱要谁拿去。”   他握住把手往外拉,车门纹丝不动,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给锁上了。吴少爷今天诸事不顺,火气一股脑儿全部蹿了上来,重重一脚踹了上去厉声道,“叶成!快点开车!”   年轻的上尉将手里的钥匙收进口袋,出乎意料地开口拒绝道,“抱歉,不行。”   这一句「不行」,别说吴邪了,连围观的局外人都颇感诧异。吴小三爷的权威第一次受到挑战和无视,脸上火辣辣的,禁不住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他妈的有种再说一次?”   叶成毫不畏惧地直视他,冷静开口道,“来之前首长吩咐过了,这里是你最后的去处,除非是致死致残,否则在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之前,都不允许你踏进家门半步。”   他不再看吴邪震惊的脸,将一封书信从外套里衬拿出来递给张起灵,“齐羽少校,首长的亲笔书信,请您过目。”   张起灵看都没看,推开淡淡道,“部队不是托儿所,我没兴趣管教。”   “少校,请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叶成提高音量,“你是这里的主教官,而吴邪是你的兵!”   两个同样英姿勃发的男人无声地对峙着,一个正气凛然,一个冷静寡言。吴邪被这一幕气得发抖,敢情他人见人爱的吴小三爷如今成了垃圾,给谁谁都嫌弃?   他跑过来挤进两人中间一把将张起灵推开,揪住叶成的衣领高声道,“手机给我,我要跟我爸问清楚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成较吴邪高些,垂下眼看他,隐隐有些悲悯的神情。   他的眼睛很漂亮,狭长的凤眸,在正直而英气的脸上添了一分柔和的味道。吴邪喜欢这张脸,一句话的功夫,让这个原本可以飞得更高的雄鹰被生生折断了翅膀,彻彻底底地从蓝天跌进到金丝的牢笼!   军区副司令员的勤务员,令多少人眼红的美差啊!年纪轻轻便升上尉官,甚至连目空一切的吴家太子爷也会亲切地勾住他的脖子对外人炫耀,「叶成,我爸的勤务兵,帅吧?我挑的」。他听过太多的声音,羡慕,嫉妒,嘲讽,谩骂,可是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去听过他的心声,他想去连队!想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野战兵!而不是勤务员!不是这有名无实的上尉!   吴邪怒气冲冲的脸在眼前放大,这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一个心血来潮,就将别人规划好的人生彻底打乱得乱七八糟!会恨吧,不止一次地恨过,没有一天不想知道这个一无是处的大少爷离了家门的光环笼罩后,到底会活得怎样的狼狈!怎样的可悲!怎样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抱歉,首长吩咐过,你在这里接受训练的时候,请你暂时忘记他是你父亲的这个身份。”   “你他妈的说什么?!”   “首长吩……”   “我去你妈的首长!”   吴邪一拳打在叶成的脸上,巨大的惯性让这个一米八三的男人也禁不住狠狠向后踉跄几步。吴邪并不解气,紧接着扑上去紧紧拎住他的衣领,握紧的拳头再一次高高举起——   手腕猛地被人擒住,一把拧向身后死死反锁,吴邪吃痛,膝盖乏力一下子蹲下身去,与此同时,腰腹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踹了个正着,连带着整个身子都不听使唤地重重向后摔在地上。   “我干你大…… ……唔…… ……咳咳咳!”   胸口的疼痛紧接着席卷而来,一双黑色的军靴踩了上来,让他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谁?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妄为居然胆敢打他?!   吴邪瞪大双眼,视线里因为刚才的重击密密麻麻泛起黑斑,头顶的天也是灰蒙蒙的暗色,动手的家伙就在他的正上方逆光站着,居高临下,脸微微垂着,初升的红日将他模糊的眉眼一并融进暖暖的光晕里,整个人就像会发光一样,耀眼得如同天神下凡。   然后他看清了,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眸里,清晰而露骨的厌恶。   “姓…… ……齐的?!!”   第三章   吴邪从没想过有人敢把闲事管在他的头上。   “拿开你的臭脚!混蛋,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踩的是谁啊?!”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话?!”   “行,装聋是吧?姓齐的我告诉你你他妈有种最好这辈子都别松开,不然等小爷起来了整得你连那身军装都得脱掉!”   张起灵的眸色因为这句话忽然沉下来,抬起脚尖用力撵了一圈,像熄灭烟头一般,那力道刁钻狠辣得几乎要将身下人的内脏也生生碾碎!   吴邪立刻吃痛得大声叫唤起来。   这个男人讨厌他,不,那样露骨得完全不加掩饰的眼神,甚至说是恨也不为过,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完全不认识的家伙,但他相信再多呆一秒,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说不定甚至会杀了他!从未有过的恐惧疯狂地席卷而来,吴邪情急之下胡乱挥动手臂高喊道,“叶成!叶成救我!”   叶成一愣,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句话了?然而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对这熟悉的话语作出反应,等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将张起灵从吴邪身上拉了开去。   吴邪捂着胸口骂骂咧咧坐起来,冲着叶成一阵劈头盖脸的乱骂,“王八蛋!白眼狼!老子待你不薄吧?你扪心自问一下整个军区大院谁不知道你是我吴邪罩的人?你他妈倒好,联合我老子背后阴我一道!现在还要把我丢在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和这个野蛮人生活?!”   他气得发抖的指尖直直指向张起灵,叶成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没有作声。   张起灵从下攫住吴邪的手腕将那根碍眼的手指硬生生折回去,另一只手借着力道拎起他的领子,将整个人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吴邪疼得龇牙咧嘴,脚步虚浮地踉跄了两步,一下子撞进张起灵的胸膛里,男人冷若冰霜的脸近在咫尺,吴邪再是蛮横,到底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只得虚张声势地瞪眼问道,“你干什么?”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之前的情绪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改主意了。”   “什么?”   “你留下。”   吴邪一愣,脱口而出,“我留你大爷…… ……唔!”   小腹又被毫无防备地踹上一脚,这一次因为被拎住领子的缘故,剧烈的疼痛没有得到一点缓冲,从被击中的地方一路疯狂地向全身蔓延开去。吴邪闷哼一声,耳边传来张起灵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的语调,“规矩第一条,不许爆粗口。”   “我呸!”吴邪不服管地狠狠啐道,“姓齐的我告诉你咱俩梁子结大了!等我回去告诉了我爸分分钟灭掉你!”   同样的位置又挨上一脚,这一次用了加倍的力道,膝盖坚硬的骨头几乎要将单薄的皮肉顶穿,吴邪一下子脱力摔了下去,被张起灵强硬地又扯了起来稳住身子,“规矩第二条,不许随便提起你爸。”   “齐!王!八!蛋!”   “规矩第三条,无条件服从一切命令。”张起灵对吴邪的咬牙切齿置若罔闻,末了,用平静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危险的警告,“如若违抗,后果自负。”   吴邪瞪直了眼怒视他,被踢中的地方还在火辣辣地疼着,他的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再发出声音。   张起灵弯腰捡起之前混乱中掉落的书信,拍掉灰尘收进兜里,朝叶成敬了个军礼,“首长的意思我知道了,请回吧。”逐客的意味不言而喻。   叶成最后朝吴邪看了一眼,正巧他也看向自己,满眼的挽留和哀求,无助得就像是落进牢笼里孤立无援的小野兽。梦寐以求的画面,明明应该痛快得仰天长笑,可是他的胸口却像被什么堵住了,闷闷的,连心也跟着动摇起来。   满眼都是那双惶恐的黑色眸子。   陈雪寒已经替他打开车门静静候着,叶成转过身,终究还是毫不留恋地上了车。   “叶成!”   吴邪爆发出不可置信的悲鸣,“我不准你走!”   可是听不见了,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来,然后倒车,转弯,扬长而去。   吴邪一下子委顿在地,他被抛弃了,被吴家,被他的首长老爸,被他指名点姓挑出来的叶成“大表哥”,他甚至感受到了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   张起灵冷冷瞧了他一眼,要参加训练的人自然不能穿着衬衣牛仔裤,于是朝陈雪寒说道,“带去宿舍,找套衣服给他。”然后抬头看了眼远处已经停了许久的军用卡车,对其他的人吩咐道,“把菜鸟们都放下来。”   “等一下!”   刚才还陷在情绪谷底的人这时又激烈地叫嚷起来,陈雪寒头疼地看着这小子,还真是一秒都不让人安生啊。张起灵用目光示意他讲,吴邪没好气白他一眼,大声抗议道,“我不要穿别人的衣服!”   陈雪寒皱眉道,“穿戴作训服参加训练这是军纪,容不得你挑三拣四。”   “老子有洁癖!”吴邪才不理他,厌恶地掰起指头数落道,“我他妈可受不了陌生男人的汗臭狐臭跟脚臭!”   “你…… ……”   “随他自己。”张起灵拦下陈雪寒,他的重点不在这里,“你刚刚犯了第一条。”   “哪有?!”吴邪下意识否认,脑袋里迅速回放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气势汹汹地抗议道,“「我他妈」不能算!这是语气词!”   张起灵盯住他,面无表情。   吴邪的嚣张气焰一下子灭得无影无踪。明明没说话,却有一种「再罗嗦一句就灭掉你」的冰冷气场,吴邪自知打不过他,只得忍气吞声地小声嘟囔道,“都这么说了二十年了,怎么可能说改就改的过来嘛!”   “结束之后,操场蛙跳五圈。”张起灵全然不予理会,“我说过,后果自负。”   “我抗议!”   “抗议无效。”   张起灵不再理他,远处关了两个钟头的菜鸟们正在下车,虽然憋了一肚子的疑虑,却没有一个人作声发问。这些从各个部队里抽出来的尖子兵,军纪严厉,井然有序,迅速而标准地执行着教官的每一个命令,从下车到操场集结列队站好,总共才花了五分钟不到。   179名英气蓬勃的军人站在初升的旭日中,昂首挺胸,为踏上这片神圣的土地而由衷地自豪。   吴邪撇撇嘴,“无聊。”   张起灵和陈雪寒已经朝站好的队伍走去。“你,入队。”   “切!”   抱怨归抱怨,不过他还真没胆子不按这个男人的命令去做。吴邪摆着一脸便秘的臭脸,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跟在两人身后,他一身白色的衬衣本就显眼,这一下好奇的目光全都转到了他的身上。陈雪寒清了口嗓子发令到,“全体都有,立正。”   齐刷刷的靠脚声,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转回正前方。   张起灵朝他扬了扬下巴,“入列。”   “切。”   吴邪走到排首,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好了。这时觉得身后怪怪的,像是又被无数的视线注目着一样,他抬起头,发现陈雪寒也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迟到者应在排尾站好,你这是干什么?”   原来他一枝独秀,单独站了一列出来。   “你自己不早说,关我屁——”吴邪正要习惯性爆粗口,忽然瞧见张起灵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咯噔一惊,竟然下意识地将剩下一个字硬生生给憋了回去。耳边响起男人冰冷的命令,“你,去最后一排排尾站好。”   “凭什么?!”   吴邪这一回不依了。他自打出生起就高人一等,天之骄子,目下无尘,如今屈尊和一伙大头兵站一起已经够憋屈了,现在居然还要把他发配到队伍末端去?小三爷活了二十一年受过的委屈都没今天一天加起来多,火气「腾」一下蹿了上来,“我抗议!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和蔑视!”   公然挑衅教官权威,吴邪再一次轻而易举地成为人群的焦点。   简直就是迫不及待地树立典型反面教材。   张起灵静静看着他,“你好像又忘记我说过的规矩了。”第三条,无条件服从一切命令。   “我反对!你这简直就是□□裸的□□!强权!□□!压迫!我要去军事法庭控告你…… ……”   “加罚五圈。”张起灵面无表情打断他的慷慨陈词,“不用等到结束了,现在就去。”   两个教官模样的士兵一前一后朝吴邪走来。   这个特训基地建立已久,人员体系配备完整,除了主要负责军事训练的教官团队外,还有一部分常驻的助教。这些人选的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做得就是整顿纪律执行惩罚的事儿,吴邪看着两个大块头越逼越近,头皮一阵发麻,情急之下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赖来,“我,我不会!”   陈雪寒被气得发笑,忍不住插嘴道,“那吃饭你会吗?”   吴邪立刻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道,“你不会啊?!”   “够了。”张起灵打断两人无意义的拌嘴,冲两名教官偏头示意,下达最后的通牒,“带上跑道。”   结果还是没有逃掉被架走的丢人结局。   “混蛋!我是不会屈服的!我是绝对不会向恶势力低头的!”吴邪一边乱蹬一边振臂高呼,“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这一出慷慨就义的场面,让一干绷紧弦的菜鸟们全都忍不住低头偷偷笑了起来,吴小三爷得了声援,倔脾气又犯了上来,瞪着脚下的跑道义正严辞地拒绝道,“打死我也不跳!”   两名助教也不理他,门神一样负手跨立封住他的去路。   三个人就这么站在跑道上莫名其妙地对峙起来。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就连山里也逃不掉盛夏炎热气流的侵袭。   吴邪的衬衣扣子已经从领口解开到了胸膛,袖子挽到最高,连裤脚也卷了起来,露出纤细漂亮的脚踝。而两名助教依旧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笔直如松,连一步都不曾挪动。   他们身材高大,这么直挺挺地站着,反而将阳光遮掉了一大部分,吴邪也不客气,理直气壮地坐在两人挡出的阴影中避暑,一面拿手扇着风,一面抱怨道,“喂,我要喝水!”   这时菜鸟大军早不知道被拉到哪儿折磨去了,操场上孤零零的就剩他们三人,张起灵不在,他自然也不忌惮眼前两个小喽啰,语气重新变得倨傲起来,“喂,你们两个听不到吗?混蛋,看来是不知道我是谁咯?”   其中一个叫做大奎的男人终于开口道,“上级有命令,如果话语中提到你的父亲,我们有权增加惩罚数量。”   “靠!你他妈吓谁呢?!”   “哦,还有爆粗口也包括在内。”大奎将塞在耳里的无线通讯器取下来,递到吴邪面前,“喏,张…… ……齐教官找你。”猛地纠正过来,神情自若地看向吴邪。   完了!   吴邪第一反应就是「又他妈被姓齐的逮住了」,这悲催的事实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到那细小的口误,手忙脚乱爬起来连连摆手,只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地一把推开面前的小型仪器道,“我不接我不接!你就跟他说我不在!”   如果副司令员知道他那不可一世的混账儿子有一天会对一个人怕成这样,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苦笑是好。   “你快把那破玩意儿戴上!戴上!我跳就是啦!”和再加五圈比起来,吴邪当然更情愿保持现在的数量,“不就是十圈嘛!多大点事儿啊真是!”   他猛地蹲下身去——   「哧啦」!   布料撕裂开的清脆声响。   有凉气嗖嗖地蹿进小裤裤里。   吴邪身形一滞,表情古怪地抬头看了一眼,忽然一屁股再次坐在地上。两人不知道这一次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刚要开口,听见耳边传来幽幽的语气,“喂,你们快去给我联系一下…… ……这里最好说话的教官。”   “你又要做什么?”另外一个人皱起眉头,“齐教官说了,在惩罚结束之前都不准…… ……”   “闭嘴!叫你联系就快去联系啊!”吴邪猛地抓狂起来。   妈的,做什么做什么?!老子总不能实话告诉你裤子拉开口子了吧混蛋!   第四章   “喂,你们俩走前面,对对对,就这样,谁都不准回头啊!”   “哎呀我不会跑的!这穷乡僻壤的我能跑哪儿去啊?得,我手给你们拽着总行了吧?”   “再说一遍不准转过来看我啊!谁他/妈转过来谁就是人格污点!信誉危机!”   当三人保持着这种近乎于诡异的姿势一前一后地踏进监控室的时候,吴邪意外地发现除了陈雪寒之外,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十分碍眼的存在。   屋子的灯光调得很暗,张起灵正靠在一张躺椅上面浅眠,头微微偏着,耷/拉下来的刘海盖住眼睛,和早上板着脸恐吓自己时截然不同的柔和感。墙面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显示屏,这些都是运用在军队的最新科研成品,所有学员的信息将通过统一佩戴的腕表经由卫星汇聚到这里的电脑与显示屏上,除却最基本的定位之外,学员的身体状况、体能评估、实时录像也都可以进行第一时间的跟踪察阅。   屏幕上正在播放从山里传送回来的画面,二十五公里武装越野,这时正在日头上,菜鸟们也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脚步都有些拖沓吃力,和优哉游哉坐在吉普车里一边吆喝一边乘凉的教官相比起来,简直就是一面天堂一面炼狱。   特战选拔享誉盛名的「地狱周」,用以千奇百怪的手段不断折磨与摧毁学员意志,唯有那些从绝望中重生的战士,才能真正做到在战场上厮杀到最后一刻也决不放弃!   陈雪寒轻手轻脚地从电脑后面站起来,对他做了一个「出去说」的手势。   切,护得跟自家媳妇儿似的。   吴邪故意偏过头装没看见,开足了嗓门脆生生喊道,“报告!”   张起灵微微动弹了下,果然被吵醒了。   “咦,我吵到你了吗齐教官?那还真是对不起咯~”   吴邪明知故问,眼里满满都是恶作剧得逞的坏笑。陈雪寒有些恼怒,正要开口,却瞧见吴邪满眼挑衅地看向自己,连眉梢间都大喇喇地写着「你能奈我如何」五个字。论扯淡,十个陈雪寒都不是吴邪的对手,只能放弃转回正题道,“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哦,我裤……”   等一下!吴邪猛然警觉地闭上嘴巴——姓齐的王/八蛋还在那里坐着呢!这种事要是当他的面说出来,不是送上门儿的让敌人嘲笑吗?!   “你酷什么?”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吴邪绝不是会吞吞吐吐的性格,不仅陈雪寒好奇地追问道,连张起灵的目光也转了过来。   吴邪和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一对上,不知怎么的一瞬间有些慌神,情急之下拐了声调接道,“我酷……爱饿死了!对!就是快饿死了!”   他反应极快,又把第二个快字故意咬得极重,陈雪寒似乎真没察觉到端倪,皱眉问道,“你那十圈罚完了吗?”   逃过一劫!吴邪松了口气,理直气壮地摇摇头,“没有!”   “没有还不快去?有什么话等做完再说。”   “不行!”吴邪不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还真觉得有点饿了。“这个点儿就是我的进食时间,然后是一个小时的午休,你们没权利打破我的正常作息生物钟!”   陈雪寒被气得笑了起来,“所有的人都还在训练,就你特殊还得到点吃饭休息?你自己说说这样像话吗?”   吴邪想了想,正儿八经地点点头,“像话。”   陈雪寒被这两个字堵得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张起灵终于坐了起来,淡淡开口道,“执行命令。”   “我抗议!你这是反人道主义虐/待!你不可以忽视我的正常生理需求!”   “你的抗议什么时候奏效过了?”陈雪寒忍不住插嘴道,“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去跳了,不然到时候十圈变成二十圈,你这一天都别想吃上东西。”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骂归骂,不过仔细想想这姓齐的王/八蛋恐怕还真做得出来。吴邪权衡了一下利弊,忿忿哼了一声,还是不情不愿地臭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啪」一声,把门重重地砸上。   “这小子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不定期折腾点儿名堂出来就跟全身都不舒服似的。”   陈雪寒揉了揉自己被吵得泛疼的太阳穴,一想到张起灵大清早起来直到刚才才得空闭了一小会眼,不禁放柔声音道,“你再睡会儿吧,这里我看着呢。”   张起灵的目光从门上收回来,淡淡应道,“嗯。我出去一下。”   再说吴邪这边,自打憋了一肚子怨气回到操场后就开始坐在地上生闷气,现在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他也不嫌烫,屁/股跟生了根儿似的黏在原地死活不肯挪动半步。大奎实在弄不懂他又在搞什么名堂,忍不住开口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到底跳还是不跳?”   吴邪烦躁地把自己的头发扒得一团糟,“别来烦我!我已经受够了!”   大奎无语,这话怎么看也该他说才对吧?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小步跑来另一个助教,吴邪没好气地抬头瞅了一眼,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来人竟然抱着一套折叠整齐的迷彩作训服。   “上面吩咐,军容军纪不容儿戏,请穿戴整齐再进行作训。”   好你个姓陈的老狐狸,原来早就看出来小爷裤子不对劲了啊?还他/妈跟我装糊涂!   有了台阶下,吴邪的心情终于稍稍好了些。“咳,那个,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他护着裤子不被发现小心站起身,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既然你们老大强烈要求,我也不为难你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吧。”那模样,倒像是给予了对方多大的恩惠似的。   接到手上的衣服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有一股清爽的肥皂味道。   总不能称赞很满意吧?吴邪换上后翻来覆去地转了一圈找茬儿挑,最后撇撇嘴道,“丑了点儿!”   军队里有一说一,大奎虽然被他折腾得够呛,可是这时却由衷地摇摇头夸赞道,“不丑,真好看。”   朝气蓬勃的大男生,换上军装后又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英气。眉是高调张扬,眼是神采飞扬,漂亮的栗色头发和阳光融成一样的色泽,耀眼夺目,意气风发。   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   吴邪听过太多的赞美,讨好的,拍马屁的,他乐得享受,也应付得游刃有余,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真挚的五个字,一时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能虚张声势地提高音量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那,那还用你说吗?小爷我英俊潇洒人见人爱,我就是谦虚一下,谁知道你个傻/逼还当真了。”话虽这么说,却连放在身畔的手也变得不自在。   大奎笑了起来,忽然觉得这个别扭的家伙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难相处了。   不过这个荒谬的错觉很快就在五分之钟后被现实彻彻底底地戳破了。   “大奎——”   魔音贯耳。   拖长的调子第十七次在耳边催命似的响起,大奎欲哭无泪地迎上去,真恨不得抡圆了拳头给自己狠狠来上两耳光,他刚才到底是哪个神经搭错了才会觉得这个家伙好相处啊?   “你又怎么了?”   吴邪蹲在地上抬起头,脸色不是太好,“我好像中暑了。”   大奎叹了口气,“这个借口你一开始就用过了。”   就从他刚才站上跑道开始,就已经把身上能痛的地方都痛了个遍了,一会儿嚷嚷脚脖子崴了,一会儿嚷嚷小/腿肚又抽筋了,弄到最后大奎不得不搬出张起灵来威胁他,才勉强让这个「浑身都不舒服」的大少爷稍稍消停了一会儿。   “我没骗你,真的……有点心慌……”   吴邪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像是在说谎,这一次连摆手的动作都有些吃力。他一上午没吃没喝,再加上在正午的太阳下顶着暴晒了这么久,这时虽然一头大汗,满脸通红,嘴唇却是反常地泛白。大奎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搭把手扶住他,才发现吴邪手心冰冷,还在不停地往外蹿出冷汗,再看他的神情这时已经隐隐有些恍惚,倒是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的,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发誓……骗你我是傻/逼……”   心脏跳得异常的快,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冲。   “我好像真的中暑了……”   四肢乏力,恶心的感觉从胃里泛上来。   “要是没中我就……我就……”   连脑子也不听使唤了,神志渐渐涣散开去。   “娶个老婆长得像齐王/八蛋……”   眼前终于黑成一片。   “喂!”   大奎一把接住面前瘫软下来的身体,转头对同伴大声喊道,“快联系齐……不,张教官!这里出事了!”   「砰」!   「吴邪」牌定时炸/弹又爆炸了,这一次是直接昏厥过去了。   吴邪被送到医务室后,一直昏昏沉沉地躺了八/九个小时,等他终于悠悠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房门恰巧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一个年轻女人端着粥走了进来,正瞧见吴邪坐在床上茫然地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处打量,不由抿起嘴角打趣道,“终于肯醒啦?”   吴邪神游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这个大概二十五、六的女人穿着和张起灵他们一样的迷彩服,齐耳短发整整齐齐地别在耳朵后面,露出一张干练的鹅脸蛋来,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衣服左臂上那个显眼的红色十字标志。吴邪顿了顿,“这是医务室?”   “不然呢?”女军医动作熟练地检查吊瓶里剩余的葡萄糖,然后又弯下/身子将他扎着针头乱动的手固定好。吴邪再一次环顾四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只放了一张床,墙壁和天花板都刷成了纯净的白色,窗台处挂了副巨大的蓝色帘布,这时放了下来遮住光亮,屋子里暗暗的,给人难得的静谧柔和感。   “那个,我不会已经严重到被送到重症监护室了吧?”   阿宁被他呛得一哽,“美得你!这里是医务人员的休息室。”   吴邪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哦,为什么啊?”   “哪儿来多为什么,上面的命令说这里安静些,我们照做就是了。”   “上面?”吴邪狐疑地咀嚼这个词,“陈雪寒?”   阿宁没理他,“说不得。”一面将热腾腾的粥递到他面前。吴邪瞧了一眼,皱着眉头推到一边去,“我不吃。”   “你闹什么脾气?都低血糖了还不乖乖吃点东西!”   不愧是基地医院的女军医,连凶起人来都比一般女人剽悍些。吴邪疑惑地挑高眉毛反问道,“我不是中暑?”   “不是,是饮食不规律引起的急性低血糖,躺一会儿吃点东西就好了。”   不是中暑?吴邪蹙起眉,他隐隐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好像发过誓什么的,说如果他不是中暑的话就……就……妈/的,就怎样来着?   阿宁打断他的思路,“你到底吃不吃?”   “不吃。”吴邪拒绝得果断干脆,“我只吃吹凉的东西和剥皮的水果!”这是二/十/年来惯出来的太子病,没得治。   阿宁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我还得给你吹凉咯?”   “别!这活儿我只准我妈做。”   吴邪一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住了,原来不知不觉之中那个人竟然在自己心里占据着如此重要的地位——可是什么都完了,从叶成抛下他转身上车的那一刻起,什么都没有了。心里忽然堵得厉害,吴邪慌忙移开话题道,“喂,你给我讲讲那群野蛮教官的事儿吧。”   阿宁只觉得眼角一抽,她在这个特训基地待了三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这个漂亮的女军医直接喊「喂」。吴邪半晌没得到回应,火上浇油地又加了两个字,“喂,大姐?”   “大姐?!”阿宁平日里冷静睿智的形象荡然无存,一记爆栗狠狠敲在吴邪脑袋上,“我没名字吗臭小子?求人办事都不知道把嘴巴放甜一点吗?”   吴邪被敲得一愣,敢情这鬼地方就没一个人把他吴小三爷放在眼里?!“臭女人!你他/妈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叫什么鬼名字?!”   阿宁气极反笑,“我凭什么告诉你?”   “贱/人就是矫情。”吴邪啐了一口,“跟姓齐的王/八蛋待一块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第五章   漂亮的女军医和年轻气盛的伤病员,一个怒目横眉,一个争锋相对,谁都不肯退让半步,连空气中都闻得到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儿。   就在这个时候,某人饿了一天的肚子忽然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让两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吴邪恶人先告状,气势汹汹地抢先开口道,“你咕什么咕?”   阿宁一愣,被他拙劣的栽赃气得笑了起来,无奈地摇头道,“得了得了,我不跟你争了,给人看见了还当我欺负小屁孩呢。”   “呸,放屁!”吴邪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才是小屁孩!你全家都是小屁孩!”   阿宁左耳进右耳出,权当这聒噪的嚷嚷不存在,等他吵得累了,这才将已经温凉的米粥重新推到他的面前,“吃吧,再放会儿就彻底凉了,对胃不好。”典型的哄小孩的语气。   吴邪怔了一下,嚣张的气焰还真是瞬间撤了一大半,只是嘴上还不肯示弱地申明道,“呸,你少跟我用怀柔政策,我告诉你小爷我立场坚定爱憎分明…… ……唔唔唔!”被满满一勺米粥堵了个正着。   白花花的大米熬得很稠,暖暖的温热,从嘴里咽下后,便顺着食道一路滑到空了一天的胃里。阿宁将勺子塞到吴邪手上,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道,“终于安静了啊…… ……自己吃饭总没意见了吧?”   吴邪切了一声,啜了满满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道,“喂,说清楚这可不是我屈服了啊,这是你求我吃的!”   阿宁哭笑不得地点点头,真不知道这个臭小子在别扭个什么劲儿。   吴邪这回估计真的是饿惨了,凑在碗沿上吸了两口后,干脆直接抱起碗咕噜咕噜地灌了起来,阿宁一面替他拍背顺气,一面叹了口气正色道,“就你这幅德行还来混特种部队,就不怕到时候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靠!你以为我愿意啊?”吴邪悲愤的小脸从碗后面露出来,“都是那个姓齐的王八蛋干的!强抢民男!禽兽不如!”   阿宁抿起嘴角打趣道,“看上你那张脸了呗。”   “呸,老子的美貌是属于全世界的!”自恋了一小番,吴邪终于转回正题道,“对了大姐,你好像还是没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啊!”   “大你个头!我叫阿宁。”女军医白他一眼,“你想打听青狼獒?他们是这次直接由总部指派过来的教官,说实话我恐怕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青狼獒,隶属于106特战基地的特种作战小队,以其队员顶尖的单兵素质和散漫纪律在基地里颇具名气,队里一共设置了八名成员,队长张起灵,副队齐羽,其次下来分别是陈雪寒、瞎子、老痒、郎风、华和尚和康巴汉子扎西,除却瞎子是固定的战术狙击手外,其余的所有人都是一专多能——这么一班心高气傲的尖子兵聚在一起,本以为会有的让人头疼的,谁知道竟然奇迹般的被张起灵这个队长给管教得服服帖帖。   活在传说里的男人——有人这么偷偷地称呼他。   吴邪的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得意洋洋地暗叹一句「不愧是自己看上的人啊」,只是可惜了天妒英才,这么早早地就走了,留下姓齐的这个王八羔子在这里兴风作浪。   “那齐王八蛋呢?”   阿宁知道他指的就是张起灵本尊,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张起灵传来指示要求基地上下统一口径,今后一概以齐羽的名字称呼他——大概是对亡人的怀念吧,毕竟两人的交情在基地里也快成为一段佳话了,齐羽之于张起灵而言,就像是影子般寸步不离的存在。“可以这么说,张起灵走到现在,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有齐羽的陪伴。”   “或许是缘分吧,两人从新兵连就在一起,然后一起下连队,一起被选进特种大队,一起进了青狼獒。”   “张起灵是班长,他便是副班长;张起灵是队长,他便是副队长。总是比张起灵差一点点,却又比别人好一点点,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   “一起走过的七年,已经默契到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眼神,就可以把后背完完全全地交给对方。”   “等,等等!”吴邪猛地喊停,信息量有点大,他还一时不能把这个痴汉形象跟自己认识的那张面瘫脸画上等号,“你他妈言情小说中毒了吧?这么烂俗的情节,傻逼都看得出来齐王八蛋喜欢张起灵吧?”   话音刚落,门锁「咔哒」一声开了,张起灵从外面走了进来。   阿宁急忙敛了声音,站直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一面用目光暗示吴邪别多嘴乱说话。   只是若是这小祖宗真有这么听话,他老爹也不会一脚把他踹来这里放任自生自灭了。   “喂,我问你个事儿。”吴邪叼着勺子坐在床上,简单粗暴直入主题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张起灵的家伙?”   男人静如死水的眼神在这一瞬间狠狠地动摇了。   吴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顿时觉得大快人心,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拍手道,“哈哈,原来你也有这种吃瘪的时候啊?报应,报应!”   张起灵的眉头皱起来,“闭嘴。”   “你做梦!”吴邪得意忘形,语气愈加恶劣起来,“你说那个张起灵会怎么想你呢?一心当作兄弟的人,居然对自己存有那么龌龊的感情,换作是谁都会觉得恶心吧?”   冰冷的防线轰然崩溃,一直压制得很好的情绪因为最后一句刺耳的话语不受控制地蜂拥而出,还没等吴邪反应过来,他的领口已经被人重重提起来,那力道大得把挂着吊瓶的不锈钢杆子都扯得来回晃动!   针头骤然扎得更深,血液一下子倒吸回去蹿得老高,细长的管子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啊…… ……疼疼疼!”   张起灵的声音嘶哑低沉得恐怖,“谁允许你妄自评论别人的事情了?”   “我呸!”吴邪疼得龇牙咧嘴,嘴上却不肯示弱半分,“不就是个死人嘛!你要那么喜欢他怎么不跟着他去死啊?!”   张起灵的眸色终于完完全全冷了下来。   阿宁暗叫一声不好,知道这一回吴邪是彻底触到逆鳞了,还没来得及张口打圆场,张起灵已经粗暴地拔下针管,一把将吴邪从床上拽了下来!   “我干你大爷的王八蛋!”吴邪被扯得踉跄,膝盖一软摔在地上破口大骂道,“老子早晚要把你送去跟那姓张的作伴!”   张起灵把他拎了起来狠狠地按到墙上,吴邪的后脑勺结结实实撞了一记闷响,连耳朵都嗡嗡地鸣叫起来。   张起灵的脸欺上来,那么近的距离,几乎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底露骨的恨意,“你会为你今天说过的话付出代价。”说罢拽住他的领口就往外走。   阿宁忧心忡忡地追上去,被守在门口的陈雪寒伸手拦住,“军医小姐,你越权了。”   “吴邪是嘴巴坏了一点,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了,你们就对他宽容一些吧!”   “军医小姐,我原本以为在这里待了三年的你是很明事理的。”陈雪寒掰开阿宁的手,一贯温和的脸上竟也隐隐写着一抹怒意,“肆意践踏别人的过去,今天若不教训他,他便永远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   阿宁颓然地垂下头,知道吴邪今天铁定是跑不了了。   营地操场上灯火通明,大功率的户外探照灯将夜幕照得如白昼一般明晃晃的亮。   训了一天的菜鸟们正在操场上列队,这一天也不知道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倦意。就在刚刚进行的最后一项武装泅渡里,十三名参选士兵因为排名末端被残酷地淘汰出局,留下的装备被脱下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正中的旗台上。   蝉鸣在树间不知疲倦地奏起一曲一曲哀婉的骊歌。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十三个七尺男儿却如同孩童般在军旗下哭得一塌糊涂,然后抹去眼泪,敬礼,转身,在所有战友的目送中步伐坚定地走上车。   这是军人的傲骨,即使离开,也要昂首挺胸地离开!梦想没有止境,每一个中国军人的字典里,都没有失败和放弃四字!   然而悲伤的情绪并没有在队列中持续太久,很快,又累又饿的菜鸟们便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吴邪被揪着领子连拖带拉地甩到了跑道上。   “又来!行,蛙跳是吧?”吴邪也气得不轻,牛脾气冲了上来,索性翘起二郎腿大喇喇地坐在地上挑衅道,“小爷我明摆着告诉你,老子今天就不跳,我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张起灵连正眼都不瞧他,转身朝排好的队列下令道,“全体都有——”   疲惫的菜鸟们一个激灵,慌忙站直身子。   “俯卧撑准备。”张起灵这一次的目光终于落在吴邪的脸上,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吐出来,“他什么时候跳完,你们就什么时候起来。”   吴邪一个激灵跳起来,“关他们屁事!你他妈有种冲着我来!”   “这是我教你的第一课。”张起灵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魄力,“在你下一次忤逆我之前,不要忘记了,所有的人都要为你的任性买单。”   一百多号人窸窸窣窣地撑在地上。   吴邪一张脸憋得通红,几乎从胸腔里蹦出声音低吼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屈服了吗?姓齐的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我明摆着告诉你,他们是死是活都关我屁事!老子不跳就是不跳!”   张起灵点点头,淡淡道,“那么加码,所有支撑不住的人,立刻淘汰。”   “齐!王!八!蛋!”吴邪第一次这么咬牙切齿喊一个人的名字,这个男人,一步一步地把自己推向绝境,他吴邪再是混蛋,却又怎么承得起这一百多份梦想的重量?   吴邪的嘴角死死抿住,绷紧的肌肉咬出一条清晰的牙线,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   终究还是屈服了啊。   张起灵别过脸不再看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声音里竟是说不出的疲倦,“跳吧,二十圈。”   吴邪的喉头动了一下,却是再没有发出抗议,默默地执行了。   这一晚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吴邪不知道他到底跳了多久,小腿的肌肉已经完全麻木了,全身只剩下机械地重复那个单调的动作,前倾,蹬伸,落下,再前倾,耳里已经听不到谁谁谁又支撑不住了,谁谁谁又淘汰了,连风都停住了,整个世界无声地寂静下来。   直到耳里传来张起灵静静的声音,“够了。”   吴邪弓着背脊喘着粗气,然后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小腿肚的肌肉猛然痉挛起来,带动着整个身子都失去平衡地朝前栽去!   男人的手及时伸了出来,稳稳的,稳稳的卡住他的双腋,然后胸膛补上来,让他没了支撑的脑袋也轻轻靠过来。   近在咫尺的距离,只需要微微一个抬头,就可以吻上男人坚毅的下巴。   吴邪一把推开。   “滚”。   清晰而厌恶地吐出一个字。   第六章   操场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你把…… ……他们…… ……都淘汰了?”   吴邪太累了,累到只是说完这样简单的八个字便再没了力气。小腿已经完全瘫软了,胸口岔了冷气进去,每一口呼吸都火辣辣地烧灼着疼。   十圈变成二十圈,还真是被那个姓陈的乌鸦嘴说中了。   张起灵淡淡开口道,“带回宿舍了。”   “哈…… ……”吴邪短促地嗤笑一声,嘴角一寸寸勾起来,带着□□裸的讽刺挖苦道,“姓齐的,你他妈真没种。”   张起灵漠然转身,他的情绪早已平静下来,封藏,内敛,无喜无悲。身后忽然传来男孩低低的声音,“我想回家。”   张起灵的脚步滞了一滞,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平静地走远、离开。   然而当晚便出事了,吴邪不见了。   “不见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陈雪寒拍桌而起,“如果今天他跑出了这个训练基地,那他就是逃兵!逃兵是要送上军事法庭判刑的!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张起灵坐在房间角落的沙发上,投下的阴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巡夜的助教打了个寒颤。陈雪寒一向待人温和,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盛怒,禁不住苦下脸解释道,“我去巡查的时候就发现有一张床是空着的,又叫醒了许多菜鸟都说今晚没见着回来,他们对他印象深得很,若是见着了,铁定是不会忘记的。”   “那基地里呢?有派人找吗?”   “找了一大圈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门口的哨兵也问过了,说今晚根本就没有人出入过基地。”   陈雪寒冷笑一声,“奇了怪了,这么说来还是凭空蒸发了不成?”   那助教在基地待了四年还是头一遭碰上这种事,只能硬着头皮说,“这里出去都是山路,估计还没跑得太远,要不我带军犬去找找?”   “也只能…… ……”   “不用了。”张起灵忽然开口打断道。   陈雪寒不解地望向他。   “他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张起灵从黑暗中走出来,将外套拿起搭在臂弯上,“只是躲起来藏在某个地方了,我跟你们一起去找。”   “队长,”陈雪寒不赞同地蹙起眉,“既然还在基地里,带上军犬不是更方便吗?”   张起灵一面朝外走一面淡淡答道,“不了,这件事闹大并没什么好处。”   “可…… ……”   “雪寒。”张起灵定住脚,目光静静地落在他的脸上,“你是在质疑我吗?”   陈雪寒没有回答,只是回避的移开眼。   他从没想过质疑他们的队长,他只是单纯的想知道,如果今天跑掉的是另外一个人,张起灵是否还会这样大费周章地去寻找。为什么早上要开口留下他?又为了什么要这么明显地护着他?明明厌恶透了那个小子的口无遮拦,那此时此刻这般矛盾而又违心的做法,是不是只是因为…… ……那个原因?   “怎么会呢。”陈雪寒叹了一口气,也将外套披到了身上,“走吧,我和你一起去找。”   基地里静静的,只有道路两旁的高杆灯还在不知疲倦地亮着。   青狼獒的全体队员都起来了,除此之外,却只惊动了一小部份已经知晓的助教加入到搜寻中。陈雪寒跟在张起灵的身后,男人高挑的背影朦胧在夜色里,绛红色的武装带整整齐齐束在腰间,分割出挺拔的脊背和修长有力的双腿。   黄金比例,0.618,完美得宛如神赐。   就在这个时候,扎西的声音忽然从无线通讯仪里传了出来,“找到了!找到了队长!在停车场这里!”   原来这小子竟然藏在卡车的车斗里睡着了。   吴邪本来的确是想跑的,张起灵走后,他躺在地上想了很久,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惹不起他总躲得起吧,等他顺利回了家,他还是那个神佛不惧的小三爷,张起灵要真有胆子跑他家里来逮人,他就买上十几条大藏獒放出去咬死他。只是计划归计划,当围墙上层层拉起的电网大喇喇地闯进视线时,吴邪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冲动,待他先到车上好好布局谋划一下再说。   只是这一谋划,上下眼皮便不听使唤地打起了架,被朗风打着电筒认出来的时候,吴小三爷正大字型躺在车上睡的正香。   “我他妈怎么就算逃兵了?老子一没逃二也不是兵,就这大头兵的身份还是我爸为了把我塞这儿找人给伪造的,你说的那两个字跟我有屁关系!”   张起灵和陈雪寒过来的时候,吴邪正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不耐烦地和朗风拌着嘴。朗风平日里也算是个能侃的主儿,今天却跟被灌了哑药似的,被吴邪那张伶俐的小嘴堵得一个字都吭不出来。陈雪寒神色不悦地插话道,“既然不是逃跑,大晚上的你不回寝在这里做什么?”   “看星星,看月亮,思考人生。”吴邪扯起淡来张嘴就来,连草稿都不用打,他的态度甚至比白天更为嚣张,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张起灵,摆明了的要寻事挑衅。   陈雪寒权当他还在记恨被惩罚的事,既然人没跑出基地,不如遂了张起灵的意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现在看完了吧?回去睡觉。”   “不行。”   陈雪寒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又怎么不行了?”   “我重感冒啊。”吴邪挑起眉毛,为了不坐大篷车他可是专门找军区医院开的证明,“别传染给你们那群宝贝疙瘩了,到时候集体淘汰出局了还怪的我一身骚。”   他这副浑身带刺咄咄逼人的模样,别说重感冒了,估计就是再跳上二十圈,歇一会儿也照样脸不红气不喘的。陈雪寒跟他有理说不清,正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下去的时候,一直没吭声的张起灵忽然开口道,“下来,睡觉。”   吴邪头都不抬张口就骂,“睡你大爷!跟你睡啊?”   “好。”   这个字一说出口,别说吴邪了,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吴邪头一次被别人堵得说不出话,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他妈有病吧?老子对你没兴趣。”   “我对你也没兴趣。”张起灵淡淡说道,“但是这里就我不怕被传染。”   吴邪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陈雪寒也冷静的提出反对道,“队长,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张起灵没有作答,只是微微抬起下颌看住吴邪,“你的回答。”那眼神依旧冰冷,却隐隐含了几分挑衅的意味,吴邪最经不得人激,这种时候谁他妈认怂谁就不是男人,一时血气上涌脱口而出道,“睡就睡!谁怕谁?”   站在外围观看的瞎子啧啧嘴,“今天这茬儿总算是结束了吧。”   “嗯。”华和尚若有所思地撑住下巴,“只是辛苦队长了,看起来是要牺牲小我成就大家了。”   扎西适时补充道,“嗯,还有陈哥。”   至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当吴邪看到并排摆放在屋里的两张钢丝床时总算是明白了——妈的,没想到姓陈的跟姓齐的不仅大白天黏得跟连体婴儿似的,连晚上都在同一个屋子里睡!   齐羽死后,由陈雪寒暂时代理副队一职,为了这次训练的方便,和张起灵共用一间房间其实再正常不过。吴邪哪想到这么多,手疾眼快先抢了一张床,二话不说倒头就扑上去,不动了。“我睡这儿!你们俩爱哪哪儿挤去!”   两人也不理他,还真是熄了灯躺到另一张床上。   屋子黑下来之后,听觉就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毕竟是单人床,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怎么说也有些勉强,耳边不停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吴邪四仰八叉地躺平了听着,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忽然涌了上来。   “咳咳。”他坐起来清了口嗓子,不出所料的,果然听到了陈雪寒无奈的的叹气,“你又要做什么?”   “这跟说好的不太一样啊——”吴邪拍了拍自己身边,即使处在黑暗里也看得到他眼里闪烁的狡黠笑意,“齐教官,你该睡这儿才对吧。”   张起灵默默起了身,还真是走了过来。   吴邪的唇角大弧度勾了起来,“友情提醒一下,我睡相可是不太好的。”说罢等张起灵躺下了之后,就跟故意证明似的,「啪」一声,把手和脚都搭在了对方身上。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看他。   “看什么看,这儿就这么点面积。”吴邪丝毫没有收回来的意思,说得理直气壮,“小爷我天生手长脚长,你总不能给我锯一段走吧。”   张起灵抬起手把那爪子蹄子都掀开了,不予理会侧身翻向另一边。   吴邪初战告捷,耀武扬威地占了大半张床的领土,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哦对了,我还有裸睡的习惯,非礼勿视非礼勿碰,就劳烦齐教官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啦,免得大半夜被当成变态误伤了。”说完拍了拍自己根本就不存在的肱二头肌补充道,“我可是很强的。”   陈雪寒终于看不下去了,“你到底闹够了没?”   吴邪头都没抬,窸窸窣窣就开始脱衣服,等他裤子袜子都蹬了下去,解得只剩一条白色小裤裤的时候,手上的动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不过是整个人罢了,还没必要牺牲到这个地步。   张起灵偏偏在这个时候转了过来,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怎么不继续了。”   吴邪见鬼一般瞪圆眼,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被这姓齐的王八蛋反摆了一道,而且更可悲的是,这一次他妈的居然又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关,关你屁事啊!老子自己知道!”男人再是掉汗掉血也不能掉了面子,特别还是在这个王八蛋的面前,吴邪一咬牙,一脸悲愤地把小裤裤也拽了下来。   小小吴一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吴邪一把扯过被单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粗声粗气地吼道,“好了好了!快点睡觉!”说罢气冲冲地闭上眼,臭着一张脸绷直了躺床上挺尸。   只要吴小魔王不挑事儿,世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吴邪今天真的累坏了,只消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陈雪寒在那头辗转翻了许久,也渐渐地没了声响。直到不大的房间里均匀地响起两个人的呼吸,张起灵这才翻过身,目光静静地落在吴邪的脸上,一点一点,细细地描摹男孩分明的眉眼。   闭上眼时安静的模样,和那个人果真一模一样。   记忆的闸门霍然洞开,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涌了出来,他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夜晚,新兵连的大通铺,辗转难眠的木板床,和自己只隔了一条窄窄过道的年轻男孩,在黑暗中压低声音,瞳仁中有细碎温润的光芒在流转。   “睡不着吗?我也是呐。”   他再没有看过那么温柔漂亮的眼睛。   吴邪忽然动了动,把压在胸口的被单扯到了边上去。   看来不是谦虚,睡相还真是不怎么好看。   毕竟…… ……不是那个人啊…… ……即使拥有着几乎相同的皮囊,却居住着截然不同的灵魂。   张起灵颓然地垂下眼,默默地将吴邪掀到一旁的被单替他拉上来,掖好被角,然后深深地看上最后一眼。   黑暗中忽然传来低不可闻的叹息。   深沉而哀恸。   “齐…… ……羽…… ……”   第七章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明着坏,比如吴邪,嚣张跋扈,横行霸道,一张嘴便能得罪一大片;有些人则是焉儿坏,表面上静如死水,内心里五彩斑斓——很显然,张起灵属于后者。   吴邪和衣而眠二十年,头一次释放野性回应自然的呼唤便碰上了传说中的紧急集合,时间还很巧,就在他刚刚睡下还不到一个小时,某个杀千刀的混蛋便毫不留情地伸出魔爪摇醒了他,“起来,紧急集合。”   “嗯?”床上的人带着浓浓的鼻音哼唧了一声,很明显还神游在睡梦中没有醒过来,爪子一挥,把讨人厌的手拍到一边去。   “紧急集合。”张起灵抽回被打到的右手,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道。   这一回吴邪听清楚了,迷迷糊糊骂了一句「神经病」,索性一把拉上被子钻了进去,把自己包得跟蚕蛹宝宝似的缩成一团躲在里面。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睡圣贤觉。   正在穿鞋的陈雪寒恰巧看到这滑稽的一幕,也忍不住轻笑起来骂道,“快起来!就你这德行,早不知道被敌人在床上崩死多少回了。”   “爱咋咋地吧。”吴邪蒙在被子里面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干脆直接告诉敌人我投降了,只要让我再多睡一会儿,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们。”   陈雪寒一哽,被这没原则的叛徒呛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张起灵默默地走到床尾牵住被角,然后几乎毫无征兆地,用力一抖,将整个被子凌空掀了起来!   一时间满屋春光乍泄。   “靠!!!”   吴邪一个激灵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抢过被单把小小吴捂了个严严实实,这一下睡意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眼里几乎要冒出火花地瞪住罪魁祸首怒吼道,“耍流氓也要分对象啊!老子都说了对你不感兴趣啊!”   张起灵神色不变,淡淡吐出两个字,“彼此。”   “彼此你他妈还掀?!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吧?需要我捐你一本新华字典查查是什么意思吗?”   吴邪向来起床气就大得很,再加上昨天的气还没消,新仇旧恨一起报,骂起人来就跟吃了炫迈似的根本停不下来。陈雪寒知道制不住他,索性继续穿鞋权当背景音乐,张起灵更是见惯不怪,淡淡扔下一句「迟到后果自负」便向门外走了出去。   吴邪一个人坐在床上气得吹胡子瞪眼,烦躁地把头发扒拉得乱七八糟,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床。   等他终于慢悠悠磨蹭到了操场的时候,紧急集/合的号角刚好划破夜幕尖锐地响了起来。   菜鸟们睡的地方是由一个废旧的大仓库改造而成的,和新兵连一样的大通铺,一百多号人挤在同一个屋子里,这时候就跟炸开了锅一样,即使远远站在操场上也能听到从那边传来的熙攘和喧哗。   瞎子和扎西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一直到了张起灵面前才停住,一脸的意犹未尽嘻嘻笑道,“队长,十三个□□全扔进去了,可有得这帮菜鸟受了。”   吴邪挑高眉,果不其然看到有人抱着衣服和包冲了出来,然后撑着膝盖在空地上大口大口地狗喘。   “上梁不正下梁歪,带出来的还真他妈是一水儿的坏人!”   更多的菜鸟们开始死命地朝外拥挤,出口只有一个,烟雾弥漫得很快,眼睛和鼻子的器官黏膜很快不受控制的不断涌出液体,仓库门口乱成了一团糟,即使有幸运冲出来了的,也只顾得上贪婪地拼命吸进新鲜空气。   吴邪环顾了一圈,这才发现空荡荡的操场上居然只有自己和站着看好戏的青狼獒教官们。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猛地没来由燃起来,他忽然小跑起来一直停到旗台前面,立正靠步,声音洪亮地大声喊道,“报告!学员吴邪第一个报道!”   所有知道□□的人都是一愣,见过脸皮厚的,还没见过厚到能把子弹弹回来的。   张起灵咳了一声,“嗯,入列。”   “就这样?”吴邪不满地重新强调一遍,“我可是第一个到的!”   张起灵想了想,又憋了六个字出来,“口头表扬一次。”   吴邪眼睛一亮,居然喜滋滋地朝自己该站的位置走去了。吴小魔王从小就跟表扬一类的东西绝缘,怎么说呢,当第一的感觉好像还真不赖~   菜鸟们终于陆陆续续跑了出来列好队,气喘吁吁,一个比一个狼狈。吴小三爷站在队伍末尾,挺胸抬头,一脸格格不入的兴致盎然、精神抖擞。   “八分钟。”张起灵说话向来简短,神情漠然得看不出悲喜。菜鸟们却都是心头一惊,即使是在普通的野战部队,这样的集合速度也够得被狠狠罚上一顿了,然而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惩罚,反而他们的主教官只是淡淡丢下一句话,“我的要求是三分钟,记好这个数字。解散。”   一群人又被稀里糊涂地赶了回去。   所以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吗?那就真是太天真了!   这天晚上吴邪一共被这样叫醒了四次,轮到第四次的时候,已经处于意志力极度薄弱状态的吴小三爷终于彻底崩溃,不顾形象地死死抱住张起灵的胳膊不放开,赖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起来,“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不就是裸睡了一次吗?你他妈有必要这么没完没了地起了睡、睡了起吗?!”   张起灵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甩开,面无表情回答到,“你想多了,我对你还没那么大的兴趣。”   所以真的是他想多了吗?恐怕只有张起灵自己才知道,他的确是要故意教训某人,然后再顺带训练一下其他人的应急反应能力。   这一个顺带,还真是硬生生把菜鸟们的紧急集合速度从八分钟逼进了三分钟。   当张起灵的魔爪第五次伸向吴邪的时候,不出所料的,听到了床上的人爆发出生不如死的悲鸣,“我都已经穿上衣服了啊!你他妈到底还要闹哪样啊?!”   他不仅穿戴整齐,这一次甚至连鞋都没脱。张起灵黝黑的眸子看住他,平静地吐出四个字,“该训练了。”   “…… ……我干你大爷啊!!!”   三秒停顿后,愤怒的咆哮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星辰寥落,天际不过才微微发亮。   吴邪臭着一张脸坐在床上,目光呆滞,呵欠连天,陈雪寒这时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套完整的装备,从头盔,腕表,作训服,作战靴到行军包和□□,细致不落地一件一件递给他,“后勤连夜送来的,好好穿上,是个战士就得有点样子。”   吴邪长长打了一个呵欠,接过枪掂了掂,“95式突击步?”   陈雪寒有些意外,“你知道?”   “屁话,小爷智慧的脑袋里多的是你想不到的东西。”吴邪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将身上的那件卷起来脱了,然后揉成一团投篮一样凌空抛给陈雪寒,“谢你的衣服,还你。”   陈雪寒莫名其妙地接住了,正巧抬头看见张起灵把脸别向一边,他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人,好像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某颗渐渐苏醒的□□又一惊一乍地叫唤起来,“等一下,这是什么?我的编号吗?”   他指的地方是头盔上的号码条,在特战选训营里,菜鸟是没有名字的,能够代表他们身份的,仅仅只有这个相依为命的编号。吴邪翻来覆去念了一遍,嫌弃地发出抗议道,“我要换一个!这个太难听了!”   陈雪寒侧头看了一眼——138——后面两个数字连在一起,好像的确有些特别的含义。“这是按报名顺序排下来的,公平公正,你就少胡闹了。”   吴邪哪里肯听,“少跟我说这些,说不要就不要!我要重新换一个吉利大发的!”   “闭嘴。”张起灵淡淡开口打断他,朝已经收拾妥当陈雪寒微微颔首示意,“我们先走。”   “喂,我告诉你不给爷换爷今天还就不去了!”   “随你。”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吴邪听到了张起灵语气平淡的威胁,“后果自负。”   妥协还是不妥协?   吴邪气鼓鼓地盘腿坐着,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计上心头。   集合时间是五点半,等所有的人都排好了,吴小三爷这才踩着点儿姗姗来迟。   不出所料的,除了某个面部功能缺失的王八蛋外,几乎每一个看到他的教官都同时狠狠抽搐了一下嘴角。菜鸟们的视线更是集中到了他身上,碍于纪律不敢交谈,只能目光炽热地盯着这个变着花样惹事端的家伙。   原来这不个省心的小子竟然在两人走后把不大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还真给他找出一支记号笔来,硬生生地把头盔上的「138」添成了「888」。   吴邪悠哉悠哉走到队末,脖颈绷得老直,顶着一头耀眼的「888」挑衅地直视张起灵。   张起灵站在高高的旗台上,神情淡漠,偏偏就是不往他那边看。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沉默搞得忐忑不安时,陈教官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打破僵局问道,“你们昨晚都还睡得好吗?”   靠,要不是看你是教官早削你了!你他妈怎么不去问问你旁边那个神经病是怎么折腾大家的?   果然菜鸟们齐刷刷地答道,“不好!”   部队就是这点好,有啥说啥,不拐弯抹角。陈雪寒继续问道,“你们觉得昨天的训练辛苦吗?”   又是齐刷刷的回答,“不苦!”   “你们想要放弃吗?”   “不想!!”   这一次比前两次的声音更加洪亮,这群血气方刚的中国军人,用震耳欲聋的怒吼表明自己绝不退缩的勇气和决心!吴邪一脸受不了地往外挪了几大步,这些被洗脑了的疯子差点没吵得他耳朵失聪——声音大就了不起啊?不就是比嗓门吗?看我下一次不以牙还牙把你们吼得个半身不遂!   吴邪眯着眼睛死死地盯住陈雪寒的嘴唇。   “你们想吃早…… ……”   “不想!”吴邪脱口而出,连问题都没还听完,便已经中气十足地用足了吃奶的劲儿吼了出来。   这一声突兀的杂音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他身上,但见吴邪居然又自个儿单独站了一排出来,突兀地暴露在了队伍外面,头盔上的编号还被黑笔加粗成高调的「888」。   等一下,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吴邪闭上嘴巴的下一秒,张起灵的目光终于如愿停留在了他身上,然后点点头,通情达理地开口道,“好,你不用吃了。”   状况百出的麻烦制造机,永远在作死,从未被超越。   “这,这个不算,我那是条件反射!”吴邪理直气壮地争辩道,张起灵完全不予理会,“说话前先喊报告。”   “报告——”吴邪忍气吞声地拖长调子重复一遍,“我要吃早饭,我快饿死了!”   “出列。”   吴邪不情不愿地站出来了。   张起灵朝一旁的空地点点下巴,“100个高抬腿,一边做一边喊「报告」。”   “你他妈有病……”   “200个。”   “你……”   “其余的人。”张起灵打断吴邪,示意陈雪寒继续,后者点点头,让华和尚和朗风将满满一车沙袋推了过来,然后说道,“食堂限时开放25分钟,3000米20公斤负重跑,25分钟内回不来的后果自负。”   “报!告!”吴邪咬牙切齿地插嘴发问,“那我呢?!”   “标准一样,25分钟。”张起灵再次将目光转向他,冰冷的眸子里毫无温度,“做不完就不用吃了。”   第八章   只要有吴邪在的地方,你永远也不用抱怨自己有多惨,因为贴心的吴小三爷总是会不怕死的一次又一次刷新悲惨的下限。   于是大清早的,当所有人都绑着两个大沙袋为了早餐争分夺秒地奔跑时,一个始终停留在原地蹦达的身影便显得格外的突兀扎眼。   “报告,报告,报告,报告…… ……报,报,报…… ……”   张起灵从食堂走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操场中央光明正大偷着懒的某人,两个字已经被他精简地浓缩成了一个字念,两只脚更是只象征性地上下踮一下,弯腰驮背,一脸的磨蹭和无聊。   张起灵不动声色地走到他的身后,屈起后胳膊肘,重重一计顶在脊背上,“上身挺直。”   这一道拐子的力道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却刚好冷不防地把吴邪撞得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没站稳,华丽丽地扑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靠!”吴邪破口大骂,“我干你大…… ……”   “警告一次。”张起灵适时打断,当初对他定下的三条规矩,若真要一一追究,光是不准爆粗口这一条就够吴邪24小时都被罚个没完了。很显然,今天的重点并不在这里,“起来,重新做。”   吴邪一脸见鬼地抬起头,“重新做什么?”   张起灵平静地看着他,“高抬腿,300个。”   “300个?!”吴邪瞬间炸了起来,“你/他妈数学老师死得早吧?两百减一百等于三百吗?他老人家怎么没把你一起带走啊?!”   张起灵完全不为所动,“已经跳完100了?”   “没错!”吴邪回答得理直气壮。张起灵点点头,“好,再做一个给我看看。”   吴邪果然不示弱地爬了起来,愤愤瞪了他一眼,然后故意转过身,把裤子上的灰全部掸向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张起灵木着一张脸由他闹,也不作反应,吴邪自个儿玩得没趣,重新转了回来,尴尬地清了一声嗓子说道,“咳,那你就睁大眼睛瞧仔细了,小爷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标准动作示范。”   他踝关节用力,然后向上猛地一蹬撑,左腿便高高抬了起来,与此同时,一记清脆的巴掌却忽然「啪」地拍在他的大腿上。   吴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打懵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呆滞地眨了眨,没头没脑地开口问道,“喂,你这到底是在打我,还是在摸我?”   张起灵一怔,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这小子果真是有随随便便就能气死人的功夫,纵然是不轻易外露情绪的青狼獒队长,也隔了好大半天才勉强憋出两个字来,“打你。”   吴邪顿时不依地瞪直了眼睛,“靠!凭什么?”   “高度。”张起灵顿了顿,不自然地平复自己破功的表情,伸出手比了一个高度,“把腿抬到这里。”   吴邪瞅了一眼,摇摇头,“那你还是继续打我吧。”   “300个,开始。”   吴邪果然立马就被带跑了重点,“喂等一下,怎么又成300个了?!”   张起灵漆黑的眸子看住他,平静无澜,薄唇微启,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理直气壮地吐了出来,“我数学老师死得早。”   吴邪又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狠狠砸了一脚。   不远处的台阶上,观看了全过程的扎西狠狠咬掉一口手里的馒头,偏头对躺在身边的同伴说道,“瞎子,你有没有觉得,比起训练菜鸟,队长好像对那个姓吴的小子更感兴趣?”   “嗯……?”黑瞎子拖长调子应了一声,懒洋洋地撑起来,微微眯起双眼看向操场。这时候吴邪已经重新开始做高抬腿,臭着一张不情不愿的小脸,每抬一下还得响亮亮地喊一声「报告」,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一见高度低下来了,伸手便是一巴掌拍腿上,吴邪气不过骂他,他便拿出教官的身份压他,一个打,一个挨,晨曦薄雾,阳光星星点点地透出来,愈看愈觉得竟是意外和谐的画面。   “嗯。”瞎子重新躺下来,让暖暖的晨光落在自己的脸上,“瞎子都看得出来~”   “可…… ……”   “等一下!”黑瞎子又坐了起来,一本正经地打断他,“你难道没有觉得刚才那句话很好笑吗?”   扎西一副「你怎么又来了」的表情受不了地别开脑袋。   “诶诶,你难道真的没有找到笑点吗?”瞎子不屈不挠,“我刚刚说的「瞎子」是指所有的瞎子,可不是我这个瞎子哟!你是不是理解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扎西绝望地长叹一声。   黑瞎子一直自封为青狼獒里最幽默、最会讲冷笑话、最集铁血和柔情于一身的男人,每一次都信誓旦旦地保证这回要讲的东西绝对好笑,然后在所有听众面无表情的沉默中,一个人忘我地笑得完全停不下来。扎西败下阵来地扶住额,“你先消停一下行不?你不觉得…… ……虽然很讨人厌,但现在这么做,对那个小子很不公平吗?”   “嗯?”黑瞎子敛了笑意,眉梢慢慢扬了起来,“怎么,你是觉得队长把那小子当成了齐羽的替身了?”   “我也不知道。”扎西摇摇头,“可是对着那样的一张脸,难免不会…… ……”   “你错了。”瞎子打断他,“扎西,你难道忘了我们的副队是被谁害死的吗?”   这个敦厚老实的康巴汉子猛地一震,瞳孔剧烈地收缩起来!   不,怎么可能忘记?如果不是为了营救那个商界大亨只会惹事的孬种儿子,他们的副队长又怎么可能最后抱着炸弹和恐怖分子同归于尽?!那种只会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仗着父母的权势,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即使是被杀上一万次也死不足惜,却要以永远带走他们的副队作为代价一命换一命!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   瞎子低下头,垂下的宽大墨镜将他眼中的情绪尽数地遮掩敛去,“所以现在知道为什么但凡这个小子的事队长总要亲力亲为了吧?”   “一面和齐羽长着几乎一样的脸,却又处处暴露出和害死齐羽的那个公子哥一样惹人厌的劣行。”   “这到底算什么?是老天的恩赐,还是恶意的玩笑?我想最矛盾也最痛苦的,应该还是每天不得不面对他的队长吧!”   扎西叹了口气,“所以就是因为怕我们迷茫,才不让我们和他接触的吗?”   “这样的事,除了队长,还有谁能做到呢?”瞎子的目光牢牢黏在张起灵的身上,那个如神佛一般强大的男人,是这个八人队伍里唯一的灵魂和信仰,“如果我们连那个男人都不能信了,还能相信谁呢?”   或许是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两人许久都没有再说话,直到瞎子从扎西手里的半个馒头掰走大大一块塞进嘴里,然后伸了个懒腰,重新懒洋洋地躺了下去,“其实你不觉得么?我们队长啊,有时候护崽可真护得跟老母鸡似的,咯咯咯咯咯。”   这么说来,张起灵在106基地里还真是出了名的护短,自家队员再是闲散无纪律,别人要是说上半句闲话,总得明着暗着教训回来,不然也不会把这群大老爷们儿惯得像现在这样连上级领导都敢冲撞。   扎西看着瞎子又恢复了一向嬉皮笑脸的模样看向自己,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冲上来,刚要起身逃跑,结果被瞎子手疾眼快一把拽住,活生生又给摁了下去。后者慢慢咧开嘴角,一脸幽幽地冲他问道,“扎西~你难道又没有发觉,刚才那句话真的很好笑吗?”   “唉…… ……”   “我刚才的「咯咯咯」是笑声,可不是模仿母鸡的叫声哟!”瞎子一拍自己的大腿,下一秒已经捧住肚子笑得前仰后翻起来,“你是不是又理解错啦?咯咯咯咯咯咯!”   直觉果然没错,无聊的黑氏冷笑话又开始无情地□□他的耳朵。   ------------------------------------------------------------   再说吴邪,自打他进了这个训练营后便再没好好吃上一顿饱饭,当然,此时此刻也不例外。   等到张起灵终于大发慈悲地说出「完了」两个字时,他心心念念着的早饭也跟着完蛋了。不过幸好,看起来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受苦受难。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子扑通一声摔在吴邪的面前。   “食,食堂已经关了吗?”   吴邪停下捶腿的动作,左右看了一圈,不确定地指向自己,“你在跟我说话?”   “是,是啊。”那人累得不轻,呼哧呼哧喘得跟哮喘晚期似的,四肢疲软地撑在地上使不出力,腿上绑着的两个大沙包,沉甸甸的几乎要把那小身板都压断似的。   吴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姑且算是回答。   “啊…… ……可我真的好饿啊。”那人也不介意吴邪的态度,失望地哀叹一声,苦着一张小脸趴在地上。这时其他没吃上早饭的人也都走了过来,当看清楚坐在那儿的是吴邪时,立刻不自然地拐了方向,唯恐避之不及地远远躲开。   吴邪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从鼻腔里重重发出一声冷哼。   地上的家伙忽然翻身坐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没搞清状况还是真饿傻了,居然冲吴邪搭起讪来,“对了,我叫王盟。”他把头转过来,好让对方看清自己头盔上的数字,“编号一六八,王盟,嘿嘿嘿。”   他较吴邪年长四岁,却长了一张格外显小的娃娃脸,性格有些迷糊,神经比一般人都粗,做什么总得慢上半拍,一笑起来更是连眼睛都找不着了,更显得整个人呆呆傻傻的。   吴邪本就不屑跟这些大头兵搭话,这次更是直接连回答都懒得应了,王盟全然不觉尴尬,继续一脸兴致勃勃地说到,“我还知道你叫吴邪哦!你很有名的,大家都在谈论你!”   吴小三爷终于赏脸答了一句,“正常。”   “可是我觉得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忤逆齐教官了。”王盟很认真地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回了宿舍之后很多人都在埋怨你连累了大家…… ……”   “埋怨?”吴邪的眉毛挑了起来,危险的目光落在坐得远远的那一群兵身上,“他们说什么了?”   王盟挠挠头,似乎有点难以开口,“其实也没什么…… ……”   吴邪当然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得不到便会羡慕,心魔作祟便成嫉妒,更不要提他小三爷自打踏进这个鬼地方起就没收敛过,头上大剌剌顶着「特权主义」的光环,冲撞教官,屡生事端,相比之下,那群依靠自己努力拼搏前程的大头兵会有多么反感,骂得有多么的难听,自然便可想而知了。   吴邪冲王盟勾勾手指,“你过来,帮我带句话。”   王盟还真是老老实实把耳朵靠了过来,“什么?”   “帮我告诉他们,老子乐意。”吴邪的下巴微微扬起来,又是那个高人一等的姿势,黑色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嘲讽和优越感,“还有,不服来战,别他妈没种躲在背后说小话。”   “啊?一定要原话转述吗…… ……”   “你照着这么说就是了。”吴邪不耐烦地挥挥手,“没什么其他的事就别跟我说话了,我还要留着力气跟姓齐的斗智斗勇去。”   特种部队的节奏很快,不过几分钟后,吃上饭的和没吃上的都已经整整齐齐地集合在操场上列好队了。   吴邪湮没在一群目光炯炯的精壮小伙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呵欠,旗台上,青狼獒的代理副队正在宣布今天的训练内容,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他是很少说话的,这种活一般都推给陈雪寒做。大奎和其他的十来个助教提着小桌子和小板凳从仓库那头走过来,整整齐齐地在队伍前面放成一排。   “现在,以每一横排为单位依次上来写遗书,其余的人听好口令,卸下装备,举枪跳蹲准备。”   这句话一出,大家的注意力果然都集中到了那两个格外刺耳的字上,这一次还没等吴邪开口,队伍里已经率先有人提出疑问,“报告!为什么要我们写遗书?”   陈雪寒负手跨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先回答我,昨天有多少人退出?”   “报告,19个!”   “他们为什么要退出?”   “报告,因为他们怕苦!”   “好,那么我明摆着告诉你们,昨天你们做的那些,根本连屁都算不上!”不知是不是因为角色转变的缘故,吴邪还是第一次从那个温文正经的男人嘴里听到这么不和谐的字眼,“你们知道这个训练基地里死过多少人吗?你们知道我们的手里有多少死亡名额吗?如果怕了的话就快滚吧!特种部队不需要懦夫!鼠辈!还有弱者!如果还敢留在这里的人,那就给我随时做好必死的觉悟!”   所有的人都是一凛,几乎从胸膛里爆发出怒吼回应道,“我们不怕!”   “好。”陈雪寒点点头,“那么各排依次上前,限时十分钟。”   第九章   第一排的人已经上前坐下了,朗风和华和尚带着其余横排向后退了整整三大步,算是给写的人腾出私人的空间,毕竟若是有一天真的死在训练场上了,除了一大笔抚恤金外,这个也是自己能留给亲人唯一的东西了。   吴邪从来没碰上这么新奇的玩意儿,居然难得认真地在心里默默地打起腹稿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再一次传进耳畔,“编号三八,出列。”   “到!”隔了两三排的位子,一个胖子声音洪亮地站了出来。   吴邪意外地挑高眉,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竟然破天荒的不是来找自己的茬?然而现实立刻就击溃了吴邪的沾沾自喜,张起灵甚至连头都没抬,“归队,不是叫你。”   那胖子迟疑了一下,还是一头雾水地重复道,“报告教官,我就是编号三十八。”   “我找三八,不是你。”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听明白了,张起灵变着法子骂的这个人,除了某个自作聪明把编号改成三个八的笨蛋,还能有谁?队列里有人偷偷笑了起来,骚动越来越大,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回头去看,却连傻子都嗅得到空气里幸灾乐祸的味道。   张起灵忽然转过来,“很好笑吗?”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一瞬间噤了声。   吴邪咬牙切齿地呸道,“滚!用不着你猫哭耗子!”   “你,出列,跟我走。”张起灵不睬他,公事公办,摆明了谁也不会偏袒,“其余的人跳蹲之后,加罚俯卧撑500个。”   张起灵转身就走,吴邪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后比中指,犹豫了两秒,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男人一直走到监控室所在的那栋楼里,转了弯,停在一扇门前,然后微微颔首示意他进去。   吴邪警惕地斜睨了一眼,果断摇头,“孤男寡男,我拒绝和你共处一室!”   张起灵这回连话都懒得说了,直接拎起吴邪的领子拽了进去,可怜小三爷小鸡仔似的完全挣脱不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双手已经被屋里的人反扣扭到身后,连拖带拉地重重摁到一张椅子上面坐下。   行凶的是两个从没见过的助教。   “你他妈埋伏我?”吴邪恼羞成怒,两人的手向铁箍一样擒得他纹丝不动,然后利落的「喀喀」几声落锁,把他的手脚牢牢实实的固定住。   无法动弹。   吴邪一惊,气势顿时蔫了大半,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想对我做什么?”   张起灵反手将门关了,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的起伏,“你说呢?”   吴邪扫了一眼守在两旁的精壮大汉,表情几乎快要哭了出来,“我都说了对你不感兴趣啊…… ……”   “我也是。”张起灵一边说着,一边替他拿下头盔。部队里对头发长度有着严格的要求,手指夹发,头发一定不能超过手指,很明显,某人在这方面又是典型的反面教材。   张起灵用尾指轻轻勾起一缕头发,漂亮的栗子色,触感很软,和主人一样的不安份,很快便从指缝间滑走,乖巧服帖地重新落了回去,看得出来没少花精力呵护保养。   吴邪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喂,你别乱来…… ……”话音未落,一记不祥的「喀嚓」声已经在头顶上方清脆地响起。   “你,你…… ……”   吴邪的声音都在抖。   张起灵体贴地替他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将一缕栗色的发丝递到吴邪手上,“剪了。”   “你他妈居然动了我的发型?!”吴邪气急败坏地怒吼起来,“那是我用来泡妞的!”   “没必要。”「喀嚓」又是一剪刀,张起灵淡淡开口道,“这里连老鼠都是公的。”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他妈怎么不把自己那一头顺毛先剔了?!”   张起灵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轻轻吐出三个字,倨傲而散漫,像极了吴邪的口气,“我乐意。”   吴邪颓废地瘫在椅子上,知道反抗也没什么用了,头发一缕一缕地落下来,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逝去的青春,还有那些年夕阳下的奔跑…… ……   张起灵放下用完的剪刀,示意一个助教过来接手,“剩下的地方直接给他推平。”   吴邪身心疲惫地开口道,“你干脆直接把我头盖骨也推平了吧,我没脸出去见人了。”   没人理他,电推子「呜呜」的在头顶上方响起,大局已定,吴邪也再没机会犯浑,张起灵低声交代了几句,转身走了出去。等到头发彻底打理好了,两人给他松了锁,吴邪反而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心灰意冷,连去摸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其中一个人咳了一声,“好了。”   “喂,你有烟吗?”吴邪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那人不知要烟做什么,但见吴邪伸出手指在自己脑袋上指了指,自暴自弃的开口道,“帮我烫几个戒疤吧,我也不去训练了,直接皈依佛门得了。”   门口忽然传来噗嗤的笑声。   吴邪一回头,一个分外眼熟的人出现在眼前。“阿宁?”   漂亮的女军医提着一个保温桶走进来,本来是在笑他那句皈依佛门的浑话,却在看清吴邪转过来的脸时不自禁的愣住了神。吴邪的手在她面前大力上下晃了晃,不怕死地又一次叫道,“喂,大姐?”   阿宁回过神,一记栗子敲在他的脑门上,“不想吃饭了吗?”   “饭?!”吴邪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简直就跟饿了几天的野狼一样泛起幽幽的绿光,“快给我快给我!”   阿宁揭开盖子替他盛了一碗,小火慢熬的瘦肉粥,连温度都刚刚适宜,吴邪狼吞虎咽连着灌了两大碗,这才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诶,你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院子里有一个姐姐,她也像你一样,对我特别好。”   “嗯,然后呢?”阿宁一边拧开水杯一边听他讲,两个助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吴邪又咬了一口包子,语不惊人死不休,“后来她就死了。”   阿宁的手一抖,水洒了一桌子。   吴邪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咂咂嘴评价道,“不过你比她笨多了。”   阿宁简直连掐死他的冲动都有了。   “哦对了!”吴邪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异常,“你什么时候把那两个人支出去的?又是怎么掩人耳目把饭送进来的啊?”   “你把我当什么了?敌后特工队?女特务?”阿宁笑了起来,“上面怕你低血糖又犯了,专程叮嘱我送点热粥过来。”   “怎么又是上面?”吴邪不满地别别嘴,他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个暧昧不清的词了,“你干脆别当什么军医,跳槽去保密局好了。”   “说不得就是说不得,你自己领会吧。”阿宁掏出纸巾把桌子擦干净了,这才拿出纸和笔铺在上面,“快些吃,吃了把让写的东西写了。”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除了陈雪寒还能有谁?”吴邪自动忽略后面那句话,掰起指头细细数起来,“先是借我衣服穿,然后给我调病房,现在又让你来给我送吃的,诶诶诶,有些时候我还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怎么说呢,欲言又止,就是有很多复杂情愫的那种。”   阿宁白他一眼,“您老观察的可还真仔细。”   “那当然,这种事儿我可是有绝对的发言权。”吴邪忽然笑了起来,嘴角高高扬起来,带上几分邪气和炫耀的味道,“你去随便打听打听便知,我吴小三爷的风流史,可是讲上一百零一夜都讲不完的~”   人不风流枉少年。   吴邪的长相无疑是格外讨喜的,从小就是军区大院里姐姐阿姨们争先宠着的对象,初吻还在幼稚园的时候就给了邻座的小妹妹,上了初高中之后女朋友更是大把大把换得比衣服还勤,用他小跟班的一句总结来说,那就是「我们小三爷是一个生命里绝对不能缺少爱情的男人」。直到十八岁的那一年,吴邪第一次被带去见识真正的军事演示,吴一穷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将红军的有生力量压制得无法动弹,眼看就要大获全胜,不料临近结束的档儿却被一支神出鬼没的特战小队忽然闯进重兵把守的大本营,漂亮的斩首行动,一击必杀,崩掉了自家神机妙算的指挥官老爹。   吴邪当时混在蓝军指挥部慌乱的人群里,吴一穷身上的激光感应器已经冒烟出局,脸上涂抹着油彩的男人们接应一般一个一个破窗而入,轻巧的落地,矫健得如同旷野上奔跑觅食的猎豹。   “红军部队!停止抵抗!”   “红军部队!停止抵抗!”   那些男人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声音,撼天震地,铿锵有力,带着穿云裂石般的魄力,把黑压压的枪口毫不留情地对准任何一个胆敢轻举妄动的人。   胜败就在这一瞬间被天翻地覆的颠覆,蓝军的最高首领乃至整个指挥部,居然在即将胜利的最后关头被一只八人特战小队全军俘虏!   「青狼獒」——   古藏人将同时出生的十只小獒放在一起让他们自相残杀,最终会有一只吃掉其他九只生存下来,这就是九犬一獒的青狼獒!   那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无可争议的强者,106特战基地里最是精英云集的铁血尖刀部队!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率先崩掉自己老爹的男人,收枪,起身,「啪」一声并拢后跟,标准的立正敬礼,完美得无可挑剔。“报告首长,您阵亡了。”   擒贼先擒王,果断狠绝,干净利落,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简洁精练得一如他侧脸棱角分明的线条。   吴一穷赞许的目光落在年轻男人的脸上,“你很勇敢,报上你的名字和队伍。”   “报告。”立正靠步,绷直的手臂一直坚定有力地举至齐眉处,然后清晰的,一字一句的回答道,“青狼獒特种作战小队队长,张起灵。”   张起灵。   天上麒麟,人如其名。   那一瞬间,吴邪对自己说,他可能爱上这个男人了。   再然后,他却再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特战部队的人员资料都属于一级军事机密,就算他能从老爹口里探听到一些消息,却到底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生活的轨迹永远也不会发生交集。他甚至连那个男人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那一天直到结束张起灵都没有转过身来,即使转过来了,涂着厚厚的伪装油彩,他也不可能知晓他的相貌。   那场军演就像一场梦一样,来的快,去得也快,说什么信誓旦旦的一见钟情,也不过是吴小三爷万千心血来潮的念头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生活趋于平静,他翘掉了家里安排的军校,恣意妄为地偏要跑去大老远上一所普通的大学,吴邪还是吴邪,花心的小三爷,生命里绝对不能缺少爱情的男人,追起女孩来一掷千金,摆蜡烛,唱情歌,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从班花追到系花,最后把外院的第一美女也泡到了手。反正他在乎的只是那个「第一美女」的头衔罢了,这能给他的感情征战史添上一道战功赫赫的勋章,至于到底是谁,他忽然觉得千篇一律,女朋友这种东西,也不过如此罢了。   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小三爷玩厌了,已经迫不及待地渴望追求新鲜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他得到了这次特战选拔的□□消息。   阿宁愈瞧愈觉得吴邪嘴角那抹炫耀的笑意刺眼得很,忍不住又是一记爆栗敲在他的脑袋上,“看来把你送到这儿来还真是对的!免得留你在外面拈花惹草,四处祸害姑娘。”   “诶诶我怎么就祸害人家了?最多也就牵牵小手亲亲小嘴什么的,其他的事我可从来都没干过!”吴邪振振有词地辩解到,“我们家这方面可是很正统的,要真想成为我吴家的正牌媳妇儿,那得从祠堂拜起,一级一级得到长辈的认可才行。”   阿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吴邪反而不在乎起来,“所以才说人生行乐须及时嘛~只是可惜了小爷我精心做的发型,全他妈被那姓齐的王八蛋毁了!”   阿宁的目光再一次落在男孩的脸上,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在兜里翻找起来,然后摊开手,变戏法一般露出一面小巧的化妆镜,“照照。”   吴邪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照不照!在头发长起来之前我是绝对不会自取其辱的!”   阿宁哪里理他,直接打开镜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稍长的栗色短发已经被完全推成了圆寸,几乎是挨着头皮剃的,张扬地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脸部线条似乎更坚毅了,如果说之前的模样还带了几分大男孩的稚气,那么现在扑面而来的,只有纯粹的英气逼人。   吴邪掀起嘴角,镜中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浅浅勾起的弧度,自信,桀骜,带足了天下唯我独尊的味道。   寸头果然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   “现在满意了吧?”阿宁好笑地瞅着他不断变换角度臭美,吴邪忽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的眼睛,“阿宁,你可千万不要喜欢上我。”   女军医哭笑不得地又给了他一栗子,“部队里放眼望去全是这种脑袋,怎么,你还觉得换个发型我就得迷恋上你了?”   “我这不是温馨提示嘛,谁叫小爷我魅力无边呢?”吴邪自恋地摸摸脑袋,越看越觉得这发型简直不能再Man,“感情方面我知道自己是个混蛋,也从来没去想过要真正爱上谁,所以你可一定千万绝对不能喜欢上我。”   阿宁还没答话,门忽然被推开,张起灵再次走了进来。吴邪一抬眼,下一秒已经下意识地把剩下的包子一口塞进嘴里,那模样,就跟生怕这冤大头会收走自己的早饭似的。   “我还没吃完!”吴邪撑得满满的两边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含糊不清地发出申明。   张起灵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艳,随即朝阿宁微微扬起下巴示意道,“收了。”   吴邪知道多说无益,手疾眼快赶忙又抢了一个包子咬在嘴里,张起灵走过来把纸笔移到他的面前,他在这里耽误了太多时间,大部队已经开始准备下一个训练了。“只给你三分钟。”   “三分钟?!”吴邪张牙舞爪地抗议起来,“这可是我的遗书!我需要足够的时间来酝酿感情!”   “无条件服从命令。”   “靠!”   “警告两次。”   “#%&*……”吴邪终究没胆子再发杂音,一边嘀嘀咕咕地诽谤着,一边不情愿地拿起笔。   山中已经大亮,张起灵一直走到窗前将厚重的帘子拉开。清晨的阳光从玻璃窗外透析进来,吴邪回过头,正巧看到男人别过去的侧脸,晨曦落在脸上,给他精致的五官覆上一层暖暖的光晕。   像是会发光一样。   心头一震,好像忽然有什么和记忆重叠起来。   第十章   张起灵和吴邪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写完了?”   “怎么可能?”   “回答是或不是。”   吴邪白他一眼,气势汹汹地提高嗓门吼道,“不是!”   他刚刚一定是脑袋被门夹了吧?居然会产生眼前这个王八蛋和张起灵很像的错觉?!两年前的记忆到现在其实已经很模糊了,吴邪如今依稀想得起来的只有那张坚毅的侧脸,还有男人穿着作战服时的背影,冷静,强大,气宇轩昂。   那是一种很别致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张起灵友情报时,“还剩2分30秒。”   “#%&*……”   吴邪没出息地只敢小声诽谤,真正开始动笔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写什么了。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其实根本没必要,开玩笑,吴小三爷若是真在这个训练场上出了什么意外,别说区区一个青狼獒了,恐怕整个106特战基地的领导班子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恰巧这时阿宁已经收拾妥当,在退出屋子前朝张起灵最后敬礼示意,吴邪的目光落在后者那张讨人厌的脸上,眼睛滴溜溜一转,一个绝好的念头忽然涌了上来。   这个前一秒还叼着笔杆苦苦憋不出一个字的家伙,现在简直文思泉涌,想写的东西挤着挤着蹦出来,笔走龙蛇,酣畅淋漓,完全停不下来。   张起灵在操场上看到过菜鸟们各式各样的表情,有悲伤,有思念,有动情,有决然,唯独吴邪脸上的这个最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人写自己的遗书越写越开心,甚至写到最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露出大快人心的表情?   他直觉这小子又没干什么好事。   “喂,给你。”吴邪折了三折递给张起灵,煞有介事地提醒道,“不准偷看啊!私拆他人信件可是违法的。”   张起灵默不作声接过来,转身朝往外走去。   陈雪寒正在旗台上宣布即将进行的第二项内容:跑步进山!   队列里小小地骚动起来,看来是对昨天训练的阴影还没散去,反而相比之下,吴邪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地淡定。   他的三叔是如假包换的特种大队出身,一年难得见上几次面,却每次都会带回来许多新奇的事讲给他听。吴邪从小就听闻过特战选拔的残酷,特别是以铁血和残酷著称的地狱周,枯燥单调的体能训练,日复一日重复着最简单的训练课目,却是一次又一次刷新参训人员的心理和生理极限。轻装跑、负重跑,有时候甚至从太阳出山一直跑到太阳落山,膝盖积水、脱臼、静脉曲张、腰肌变形更是见惯不惊的常病,如此高强度的训练,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在绝望中激起参训者生存和反击的欲望,然后以坚定不移的意志挺下来!   因为战场上只有两种人,死人和活人!   战场上只有两条出路,杀人和被杀!   任何的高精尖武器在战争后期都会消耗殆尽,而剩下的,唯有必胜的信念和顽强!   直到吴邪真正参与到其中时,才切身体会到原来自家三叔的确不是在忽悠他。   “我不跑了,不跑了!”   离开基地还不到五公里,吴小三爷就已经被大部队远远甩到了后面。太阳这时已经完全升了起来,山林间虽然有树木荫蔽,却依旧挡不住盛夏空气里蒸腾的热浪,身上的装备更是把每一处肌肤都包裹得密不透风,唯一露出来的脸上早已大汗淋漓,汗滴大颗大颗从头盔里淌下来,冲出深一道浅一道的颜色。   吴邪七手八脚地把枪和行军包都卸了,头盔摘下来搁在一旁,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妈的,还真不是人干的活。   这时候一辆敞篷吉普车从前面折了回来,吴邪一看驾驶座上的人,眼睛滴溜溜亮了起来。“帅哥,有没有兴趣借我搭个顺风车?”   陈雪寒的目光在吴邪没正经的脸上上下打量一番,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样子?快起来。”   “起不来。”吴邪理直气壮地摊开手,“没力气了,今儿个你们就是拿车拖我我也走不动了。”   坐在一旁副座上的人忽然发话道,“起立,把枪捡起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严肃。   吴邪脸色不善地看着这个处处阴魂不散的齐煞星,到底还是惧怕他一些,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照做了。张起灵毫无温度的目光直直落在吴邪脸上,“告诉我,对士兵来说枪意味着什么?”   吴邪意识到自己貌似又犯在他手里了,没精打采地回答道,“报告,是生命。”   “那你把枪扔在地上意味着什么?”   “报告,意味着困难面前我不顾生命。”   张起灵一愣,明显被他扯淡的功夫哽住了。陈雪寒咳了一声,严厉地接过话语道,“你听好,我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但是一旦进了这个地方你的身份就是军人,而一个合格的军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丢下他的武器!”   吴邪垮下一张小脸,“但是不公平,他们都是从野战部队抽上来的老兵,我就一普通学生,细胳膊细腿儿的,跟那群抠脚大汉根本就没可比性。”   “超越自己。”张起灵忽然开口,竟然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吴邪下意识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见他手上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一直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微微弯身,双手绕到吴邪的腰后。   像是环抱一样的姿势,霸道突然得不容反抗。   吴小三爷就这么措手不及地愣住了神,“你…… ……你…… ……”   男人抬起头,近在咫尺的距离,几乎看得到瞳孔深处映出他的剪影。“你就不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声音低沉,像是下了一般的蛊惑人心。   吴小三爷叱咤一世,这时竟然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想。”   这因为这么一个字,三分钟之后,整个山林间都听到了吴邪悲愤的怒号。   “我干你大爷的齐王八蛋!你他妈居然敢栓我!!”   …… ……   “姓陈的你也不是一个好东西!你没机会了!!老子永远都没可能看上你了!!!”   ……   “年轻无极限!我的青春我做主!!靠,慢一点开啊!!!”   ……   他刚刚说过什么来着?「今儿个你们就是拿车拖我我也走不动了」…… ……事实证明,在张起灵真正把拖车绳拴在吴邪腰上之后,悲催的某个人还是屁颠屁颠地追在车屁股后面跑了起来。   等到终于在集结点停下来之后,吴邪已经只剩下半条命趴在地上苟延残喘,愤怒的眼神死死盯住张起灵,痛心疾首地自我检讨道,“我他妈以后要是再多嘴,就把舌头割下来送给你!”   张起灵眼帘都懒得抬起来,“没兴趣。”倒是陈雪寒颇觉惊讶,从基地到这里共有17公里的路程,车速虽然不快,却从拴上之后就没有停下来过。“还有力气说话?”   吴邪龇出牙,“我还有力气咬人,你要不要试试?”   扎西这时走了过来,“队长,陈哥,已经集合完毕。”   远处的菜鸟分成了两拨站好,一边人多一边人少,都是一样的满脸通红大汗淋漓。   陈雪寒点点头,“有退出的吗?”   “没有。”扎西答道,“但是有两个韧带拉伤了,正在一旁接受治疗。”   “好。”陈雪寒示意吴邪归队,然后和张起灵一起走到队伍前,“老规矩,最后到的十个人接受惩罚。”   人数少的那一拨齐刷刷上前一步,原来都是这次负重越野垫底家伙们。吴邪同情地朝他们望上一眼,正要回去自己的位置,忽然觉得身后芒刺在背,这才发现大部队的菜鸟们居然都直勾勾地一致盯着自己。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了上来。   吴邪偏头将那拨少的人左至右数了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不死心,又从右至左数了一遍,还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某个杀千刀的熟悉声音如期响了起来,“编号三八,出列。”   吴邪不服气,已经完全忘记反驳这个叫法,“凭什么我也要算在里面?!”   张起灵淡淡撇了他一眼,“你是毫无争议的最后一名。”   “不是你说的超越自己就可以了吗?!”   “嗯。”张起灵朝前方的空地微微扬起下巴,“去那边趴着继续超越。”   吴邪气得咬牙切齿,终于可悲地发现一个事实,纵然自己再是伶牙俐齿,却是丝毫也占不到这个面瘫男人的半分便宜。   这一次的惩罚是俯卧撑分解动作,「一」下去,「二」上来,不过姓陈的在喊了「一」之后,就跟被人灌了哑药似的,第二个字迟迟不肯吐出来。   妈的,原来王八蛋这病也会传染。   陈雪寒优哉游哉蹲下来,“还撑得住吗?”   受罚的都是铮铮铁骨的硬汉子,“撑得住!”   吴邪在心里默默加了「放屁」两个字,干脆闭上眼睛等着挨过这焦心的煎熬。他自从踏进这个鬼基地开始就在不停地受惩罚,昨天傍晚的20圈蛙跳更是一记杀威棒,今早起来就觉得腰酸背疼浑身都在痛,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绷直了撑在地上,扯着大小腿上的肌肉一阵一阵尖锐地痉挛起来。   陈雪寒还在煽风点火,“有人想要退出吗?”   吴邪的眼睛猛地睁开,“我!”   “除你之外。”陈雪寒看都没看他一眼,“其他的有要退出的吗?”   “没有!”   “好。”陈雪寒点点头,终于大发慈悲地吐出第二个字,“二!”   吴邪不情不愿地遵从口令撑了起来。不过新一轮折磨很快就来了,下一个「一」又是迟迟不肯说出来,这一次一共持续了半分钟,吴邪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臂已经颤颤巍巍地摇晃起来,汗从额头滑下,撩拨似的慢慢滚过脸颊一直淌进颈窝里。   如果支撑不住趴下去的话就会加罚十个,所有的人都憋足了一口气死死撑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脆生生的「一」忽然在受罚的队列里面响起。   几乎一半的人都条件反射地俯撑下去,陈雪寒嘴角狠狠一抽,头疼地喊出肇事者的编号,“编号三八,你「一」什么「一」?”   吴邪撇撇嘴,“报告,嘴巴漏风没管住。”   “出列出列。”陈雪寒想不罚他都困难,“俯卧撑五十个,开始做。”   吴邪凄凉地走出队列,目光恰巧和张起灵碰了个正着,后者清清冷冷瞟了他一眼,“五十减十等于多少?”   “等于关你屁事!”吴邪当然知道姓齐的是在讽刺他,禁不住恼怒地顶撞回去,“老子数学老师也死的早,你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啊?”   “警告三次。”张起灵淡淡开口,“下一次再爆粗口就去水沟里做俯卧撑。”   好不容易等到吴邪叫苦不迭地把惩罚应付完了,新的酷刑又摆在了面前。这一次是抗暴晒训练,一百多号人被命令脱掉上衣站到光秃秃的空地上站军姿,正午的烈日劈头盖脸直直照下来,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连一丝流动的风都没有。   山里简直就是蚊虫的天下,一面吵得人心烦意乱地嗡叫,一面盯准了大片大片□□的肌肤作死叮咬。菜鸟们一不能作声二不能动,腰板挺直,手臂必须绷直了紧紧贴在裤缝线上,神出鬼没的助教还会时不时从身后猛地拉扯你的手臂,若是被拉离了身体,恭喜你,出列俯卧撑撑上十分钟再回来继续站。   这无疑是身体和意志上的双重折磨。   吴邪已经是第三次中奖了,好不容易获得许可重新回到队伍里,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背上仿佛烧了起来,血液一阵一阵地往脑袋上冲。和那些天天操练的老兵相比,白白净净的吴小三爷自然更是虫子们争着青睐的对象,特别是被那种花脚毒蚊子叮过的地方,很快便蹿起又红又大的疹子,痒疼掺杂,当真是苦不堪言。   而和这边肃杀的气氛相比,不远的树荫下简直就是郊游的欢乐气氛,青狼獒的教官们正围在一起热火朝天地玩着三国杀,带来的吃的和喝的更是显眼地铺在野餐垫上,对又饿又渴的菜鸟们来说真真是惨烈的视觉冲击。   陈雪寒看了下表,四十五分钟过去了,出列受罚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长时间的暴晒会让人眩晕和失神,那些被拎出来的家伙很明显注意力涣散得厉害。张起灵把牌收了,偏头朝身边的瞎子低声嘱咐着什么,后者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到最后竟然露出跃跃欲试的灿烂笑意。   吴邪的右眼皮跳了起来,一股不祥的寒意从后背凉凉蹿上来。   黑瞎子拿着一叠牌走过来,“所有被罚过的人出列。”   吴邪拖拖拉拉地走出来,不多不少,加上他正好二十个。瞎子将手上的牌一一随机发给他们,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都认识这个吧?”   吴邪低头瞥了一眼,三国杀,他上大学那会儿经常玩。   “不认识也没关系,这叫武将牌。”瞎子拿起排头第一个人的作为例子解释规则,“我看看,比如你抽的这个人是黄月英,那么待会儿助教喊「黄月英」的时候你就要大声答「到」。”   队列里低声哄笑起来,这倒霉的小子不仅抽了个女的,还是历史上响当当有名的丑女,看来恐怕直到训练结束都得背着这个外号了。   吴邪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喜滋滋翻过自己的牌面一看,笑容一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瞎子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归队之后把牌夹在指尖,谁要是敢掉下来就重罚。”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把手时刻紧贴在大腿上,连一刻的懒都偷不成。   吴邪忽然大声说道,“报告,我要换牌。”   “驳回。”瞎子拒绝得干脆利落,“全体入列。”   那么吴邪到底是抽中了谁才这么一脸便秘的表情?很快答案便得到了揭晓。   “黄盖。”   “到!”   “许褚。”   “到!”   “大乔。”   …… ……   “大乔?”   …… ……   “大乔是谁?!”助教连喊三声没得到回应,终于语气严厉地拉下脸,“大乔出列!”   这一声把树下那拨教官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队伍末端一个身影终于磨磨蹭蹭地挪出来,一脸的悲愤,不是我们心高气傲的吴小三爷又是谁?   助教的脸色不太好看,“为什么不答「到」?”   吴邪没好气瞪着他,正要开口,忽然脸色一变,双眼上翻,竟是毫无征兆地直直向后栽去!   第十一章   “编号三八昏倒了!快去报告!”   这一下栽得太是突然,整个人朝后倒下,让那个助教根本没时间伸手去接。吴邪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嘭的一记闷响,这个前一秒还一副就快翘辫子的家伙居然一把从地上骨碌碌爬了起来,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怒吼道,“人倒下来怎么不接啊?你他妈长脑袋就是为了显!高!么!”   那个助教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搞不清状况,这时候张起灵和陈雪寒已经闻讯走了过来,男人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视一圈,已经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你在装病。”   “没有!”吴邪底气不足地申辩道,他只是为了躲避那个天杀的名字罢了,“我刚才真的,咳,头昏!腹胀!胸闷…… ……”   “归队。”张起灵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眼神冰冷地直视他,“你听好,因为你的欺骗,所有的人都要加罚。”   于是在麻烦制造机吴小三爷的不懈努力下,剩下的两个小时里,抗暴晒训练的内容成功从站军姿变成了平举步/枪,不仅如此,每个人的枪口还必须用绳子吊上一块大石头,以此加大惩戒的力度。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吴邪显然最惨,剩下的五张武将牌全部归他所有,下巴上夹一张,双腿间夹三张,手臂绷直贴紧耳朵两边各夹一张。大乔答「到」,华佗答「到」,孙尚香还得答「到」,在一腔澎湃的怨气中又硬撑了三十分钟后,吴邪终于心想事成地真正中暑了。   “啊…… ……疼疼疼!别碰别碰!”   …… ……   “别别那里也疼!也别碰!”   …… ……   “这里也不行!啊啊啊痛死我了!”   阿宁罢工地把毛巾扔在床上,“这里也不行那里也不行,你干脆自生自灭得了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都是谁害的!”吴邪裸着后背趴在被子上咬牙切齿地捶床。背上被晒伤了一大片,红斑和细小的水疱随处可见,再加上那些被毒蚊子叮咬鼓出来的红色疹子,触目惊心地交错分布,掩去了皮肤本来的颜色。除此之外,他的后脑勺上还肿起一块大包,胳膊肘和膝盖更是到处都是擦伤,知道的是在训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前线战壕里挖出来的烈士遗体。   才第一天参训就搞得全身是伤,连阿宁都忍不住为他黯淡的未来担忧,“我会去和上面反映的,毕竟连正式的连队都没下过,一上来就面对这么大的训练强度对你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吴邪舂米似的连连点头,正要开口,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的声音,“不必了。”   “不必你大…… .哎哟!”吴邪反应剧烈地从床上一蹦而起,立刻扯得背上灼烧一般的疼痛,连忙哎哟哎哟地重新趴回去,“你这是霸王硬上弓!”   阿宁咳了一声,“那叫强人所难。”   “我就是这个意思!”吴邪情绪激动地抗议道,“你不可以强迫我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张起灵静静看着他,“你做得到。”   吴邪一愣,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处处找他麻烦的男人会突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的四个字。“喂,别以为这样我就会…… ……”   张起灵将搭在沙发上的衣服递给他,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穿好去宿舍,我在外面等你。”   ———————————————————————-   中国有句俗语,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这句话拿来形容吴邪再合适不过。   虽说中暑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吴邪也因此躲掉了下午和晚上的变态训练,等到终于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早已月上梢头,而和他相比,那些被折磨了一天的菜鸟们却是现在才得以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   基地里静悄悄的,沉寂得像是一座巨大而没有生气的城堡牢笼。张起灵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修长,吴邪远远跟在后面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脑袋,忽然觉得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背影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寂寞。   像是缺少了什么。   两人一路无言,一直走到菜鸟们住的大仓库门口。张起灵微微偏头,“进去吧。”   ”哦。“吴邪点点头,脑袋里忽然蹦出这个男人刚才对自己说出的那四个字,神使鬼差地又加了一句,“晚安。”   张起灵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吴邪更是一怔,只恨不得把自己莫名其妙抽风的舌头割下来,连忙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你他妈可以滚蛋了,小爷我自己会进去!”   张起灵的目光清清浅浅瞥过来,吴邪立刻意识到自己又爆粗口了,猛地合上嘴,一脸的懊恼。男人却破天荒地只是眨了眨眼,然后轻轻地吐出四个字,“下不为例。”   没有了针锋相对的冰冷,那是他第一次从这个人嘴里听到这么温柔的声音。   “好了好了,”吴邪重重咳了一声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不自在地挥挥手道,“速速跪安吧,寡人就要回宫就寝了~”   张起灵的眼角抽了抽,这厚脸皮的家伙还真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   直到张起灵走远了,吴邪这才磨磨蹭蹭地推开大门,原本吵闹的仓库一瞬间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门口,连傻子都感觉得出来的露骨敌意。   吴邪冷笑一声,小三爷今天浑身都疼,还真没力气跟这帮兔崽子折腾。“我的床在哪里?”   所有人又一次齐刷刷地移开了视线,聊天的聊天,上药的上药,就是没一个人理会他。   呵,还他妈跟老子玩上冷暴力了?   吴邪岂是吃素的主,索性就近拣了张空床作势就要躺上去,这时候一个人眼疾手快抢先躺下来,然后利落地铺开被单盖到自己身上,“这是我的!”   吴邪眯起双眼,然后牵住两角用力一抖,猛地将整个被单凌空掀了起来!   这眼熟的一招还真是用得格外的得心应手。   那个小子一个激灵爬起来,“你干什么?都说了这床是我的了!”   吴邪把被单扔到地上,恶劣地扯高半边嘴角,倨傲到了极致,“现在是我的了。”   这一举动果然激起众怒,一个瘦猴似的小子率先走上来喝道,“你别太猖狂了!这里是部队,可不是你公子哥能撒野的地方!”   吴邪慢条斯理掀起眼帘,“你怎的就知道我是公子哥了?”   其余人助威似的都围了上来,那小子啐了一口道,“老子用屁股都想得到!“   “哟~”吴邪笑了起来,“原来你屁股这么厉害呀,果然脑袋只是个摆设么?”   “你!”   这时候第二拨洗漱完毕的人从外面走进来,白天见过的那个叫做王盟的小子也在里面。仓库里的气氛一触即发,两个人都不是好脾气的主儿,视线交汇在空气里噼里啪啦地溅着火花,王盟慌忙跑上去拉开那个瘦猴劝道,“别惹事啊皮包,你难道忘了打架斗殴是大忌吗?”   “啧啧,皮包?这孩子得是长得有多寒碜爹妈才给取的这名儿啊?”吴邪步步紧逼,嘴上丝毫不饶人,“还是说你是你妈从垃圾堆里捡的?购物抽奖赠的?还是充话费送的?”   “你!”   “别他妈只会你你你的,有本事就来干一架啊!”吴邪一把打开皮包指着自己的手指,挑衅地盯着他的眼睛,“还有,少拿你的臭手在爷脸上指指点点的,老子有精神洁癖,见不得脏东西。”   吴邪的态度终于将对方彻底激怒,皮包咬牙切齿一跺脚,“你要真急着想死,那我就如你所愿!”话音还未落下,放在腰畔的右手已经豁然出拳,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大手猛地从身后攫住皮包的手腕,力道之大,竟是丝毫无法动弹!   “松手!老子今天非要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   吴邪看清那人是个理着平头的大胖子,总觉得怪眼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只见他重重把皮包的手腕甩开了,语带不屑地说道,“连自己情绪都控制不住的人还想当特种兵?你他奶奶的还是趁早卷铺盖混蛋吧!”   他这番话虽然说得粗鲁,却着实一棒子警醒将皮包从怒气中拉回理智。吴邪突然想起来这胖子不就是早上代替自己出列的那个家伙么,脱口而出道,“你是三十八!”   “八你奶奶个腿儿!”那胖子显然没给吴邪好脸色,“我是你大爷!”   吴邪岂是会示弱的主。“我是你二大爷!”   “我是你三舅姥爷!”   “我是你四姨太!”   胖子一哽,搜肠刮肚再找不到词接下去,只能狠狠呸了一口道,“算你狠!”   吴邪扬起下巴,嘴角慢条斯理咧了开来,傲慢地吐出两个字,“承让。”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欢而散。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虽然吴邪最终以霸占了那张床获得暂时的胜利,但他毕竟势单力薄,就算明令禁止不许打架斗殴,其他人也有的是法子暗地里报复回来。先是放在床边的鞋子被路过的不小心一脚踢飞,然后是大半盆洗脚水手滑地泼在了他的床单上,睡在上铺的家伙更是故意把床摇得嘎吱嘎吱直响,心烦得就跟有无数猫爪子在耳膜边一通乱挠。   吴邪红着眼睛坐起来,就在这时胖子的声音也在不远处的铺子上响起来,“是爷们儿就用爷们儿的方式搞他!别他奶奶地弄这些下三滥的阴损玩意儿!”   那胖子似乎在这拨菜鸟里颇有威信,这句话说完之后,上铺的家伙果然没敢再折腾。熄灯之后便没人再作声,很快,偌大的仓库里接龙似的响起起伏的鼾声。吴邪因为背上受伤的缘故只能彻夜趴着,胸口被压得难受,一直迷迷糊糊辗转到半夜才终于睡着。   这一晚过得格外平静,没有□□,没有紧急集/合,直到清晨五点二十五时,起床的哨声才如期响起。   而吴邪果然不负众望地没有出现在站好的队列里。   张起灵走进仓库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唯一一个还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活物。仓库的通风不比房间里,枕头和被单都被他嫌热地踢到地上,脸不舒服地枕在手上向右边侧着,额头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汗,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无论是性格还是生活习性的迥然不同,无一不在提醒着这不是同一个人。   张起灵微微垂下脸,从兜里摸出提前准备好的晾衣夹夹在吴邪小巧的鼻翼上。   呼吸立刻变得不通畅起来,睡梦中的人胡乱伸出手在脸上摸索,一面张开嘴巴代替吸进空气,张起灵岂会让他如愿,一只手将他的两只手腕一齐攫住,另一只手便严严实实地捂在了吴邪的嘴上。   “唔唔…… ……唔?五干尼打野(我干你大爷)!!!”   吴邪在看清来人后猛地瞪圆了眼,脑袋一瞬间变得无比清醒,张起灵前一秒才松开桎梏,下一秒吴邪已经整个人翻到了地上去,背上的伤被撞得生疼,立刻又哎哟哎哟地吃痛叫唤起来。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迟到了。”   吴邪咬牙切齿地抬起头,“这种时候是个人都应该先问「你没事吧」?”   张起灵点点头,“你没事吧。”   “我有事!”   “嗯。”张起灵抬起右手敲了敲腕间的表盘,“你迟到了。”   “#%&*!!!”   所以他昨天果然是脑袋被门板夹扁了吧?居然会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这个家伙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等到最后一员吴小三爷在张起灵无声的气场压迫下终于磨蹭到了操场,陈雪寒脸色不善地宣布出这一次的集/合用时——17分钟,比白天正常集合规定的五分钟多了足足两倍出来,这对菜鸟们来说意味着早餐前的3000米负重跑不得不加罚到9000米。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吴邪恐怕现在已经站到六道轮回的门口了。   张起灵将众人的怨艾尽收眼底,出乎意料地开口问道,“有意见?”   这个沉默寡言的总教官平时甚少说话,便是开口也多是针对倒霉的吴某人。队列里轻微地骚动起来,终于,有个人鼓起勇气说道,“报告!我认为是编号三八一个人拖累了集体,奖罚分明,应该区别对待!”   张起灵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那人受到了鼓励,语气愈发坚定起来,“所以我提议惩罚应该由编号三八一个人承担!”   吴邪的火气「腾」一下蹿了上来,“喂,你怎么不去死啊…… ……”   “编号三八,一百个高台腿喊报告。”张起灵毫不理会吴邪快要喷出火的眼神,淡淡地看向那人问道,“说完了?”   “是!”   张起灵点点头,“卸下装备,你可以回去了。”   那人一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队列里小声喧哗起来,连吴邪都忘记了手上的动作。张起灵神情不变,淡淡地朝他确认道,“你被淘汰了。”   那人语气激烈地脱口问道,“为什么?!”   “把责任推给队友的人,没有资格站在战场上。”张起灵直起身,自上而下的俯视,眼神冰冷,“还有,你也没有喊报告,一百个高抬腿,做完就走。”   没有人敢质疑的决定,因为在瞬息万变的残酷战场上,永远不会有人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一个曾经出卖过队友的人!   队列里噤若寒蝉,除了同情的目光再不能给予他什么,这个已经挺过两天炼狱训练的铁骨汉子,甚至连自己的极限都还没有达到,却因为这样的原因不得不在梦想的面前戛然而止。吴邪远远看着他瞬间坍塌下来的背脊和肩膀,失落、悔恨、溃败,太多太多复杂的感情,让这个一直挺直胸膛的军人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岁。吴邪撇撇嘴,忽然作声道,“报告,我有异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张起灵微微诧异,还是示意他继续。   “你的理由不成立。”吴邪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因为我压根就拿他敌人,这种家伙我可不承认是我的队友。”   张起灵点点头,“你呢?”   那人回过头看吴邪,后者傲慢地掀起眼帘,没好气地冲他龇牙骂道,“看什么看?你今儿个就是跪这儿磕三十个响头小爷照样拿你当阶级敌人。”   那人一怔,忽然下定了决心一般转回头沉声道,“报告,是我的错,编号三八是我的队友!”   “我呸,你他妈少自作多情了,我……”   “好了,”张起灵摆手打断吴邪,“9000米,跑完之后你们自己去协调。”   吴邪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你不赶他走了?”   张起灵的目光落在吴邪脸上,黑曜石一般晶亮的眸子,像是有晨光打碎了落在里面,泛起细碎而耀眼的光芒。吴邪猛然反应过来,不自然地重重咳了一声,“切,那还真是太可惜了。”   这段小小的插曲之后,漫长而残酷的9000米负重跑很快成了摆在众人面前不得不面对的难题,就在其他人还在为珍贵的早餐奋力一搏时,吴小三爷已经自暴自弃地坚守着倒数第一的宝座,干脆慢悠悠地绕着跑道散起步来。   背上痛得厉害,行军包沉得跟一座小山似的紧紧压在伤口上。就在这时一个人在吴邪身边停了下来,吴邪侧头瞥了一眼,是刚才的那个小子。“干什么?”   那人倒也不介意吴邪充满敌意的眼神,微微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那个,刚才谢谢了。”   吴邪撇撇嘴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得,算我自作多情。”那人终于笑了起来,伸出手放在吴邪面前,“我为早上自己说过的混账话正式向你道歉!咱俩也算一笑泯恩仇了吧?我叫老海,编号一零一。”   “吴邪。”小三爷慢条斯理将右手小指放进老海手掌里,姑且算是握手言和,然后一脸恶劣地咧嘴解释道,“你只配握我的小拇指。”   老海无奈地摇摇头,“嘴贱心软,你这小子还真是不讨人喜欢。”   “关你屁事!”   “好哇你又爆粗口!我要告诉齐教官去!”   “放屁!「屁」怎么就算粗俗了?你高雅你怎么不用脑袋上厕所去?”   “喂你能不能别张口闭口不离那个字啊?”   “老子愿意!屁屁屁,屁屁屁,屁屁屁屁屁屁屁!”   …… ……   第十二章   对于菜鸟们来说,今天已经进入魔鬼体能训练的第三天,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在逐渐走向适应;而对于吴邪来说,生不如死的折磨现在才不过刚刚开始。   好不容易拖拖沓沓地做完9000米负重跑和一百个高抬腿,吴小三爷只剩下撑着膝盖狗喘的份了,然而在「青狼獒」的教官们看来这不过只是一道开胃菜而已,很快接下来的项目便宣布下来:极限体能训练。   两组400米冲刺,两组800米冲刺,紧接着是1200米中长跑,如此重复五组,每一次之间间隔三分钟,然后在所有内容做完之后,以5000米的考核成绩淘汰排名倒数的十个人。   当然,这十个人里并不包括常年占据倒一宝座的吴邪同志。   于是在其他所有人都神经紧绷地一次又一次在跑道上冲刺时,吴小三爷在另一侧闲置的跑道上孤零零地’超越’着自己。   “妈,儿子不孝,今天只能先走一步了…… ……”   …… ……   “爸,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   …… ……   “叶成,咱俩的仇只能下辈子再算了,只是我走后一定要帮我照顾好爷爷和奶奶…… ……”   …… ……   “还有二叔三叔,你们两个没老婆的老男人,在把对方嫁出去之前一定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   陈雪寒欲哭无泪地看着一边拖沓着步子一边断断续续挨个儿交代后事的吴邪,只恨不得拿起胶布把那张片刻也停不住的嘴给封起来。因为这位小少爷的速度实在是慢得不敢恭维,张起灵果断决定让大部队先向下一个训练地点移动,在极限体能的训练里,排名末位的十个参训者最终遗憾地被淘汰,吴邪跑着跑着脚步慢了下来,看着他们在旗台下恋恋不舍地解下头盔,褪下装备,最后一眼留恋而不甘地向着飘扬的八一军旗敬礼,愁绪万千地长长发出一声感叹道,“哎,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啊?”   陈雪寒眼角狠狠一抽,再也忍不住发飙道,“你要再那么多废话,就滚去太阳底下俯卧撑撑上一天!”   接下来的内容包括五组综合体能,心肺功能的锻炼以及肌肉力量、肌肉平衡和柔韧性的训练。吴邪勉勉强强撑了两个小时,又开始嚷嚷着要去医务室。   阿宁替他将衣服除下来的时候,汗湿了的布几乎和皮肤粘到一起,昨天伤到的地方似乎更严重了,甚至大块大块地发起湿疹,背上一片狼藉。   吴邪疼得一个劲地直吸冷气,一边趴在床上叫唤,一边把张起灵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阿宁替他仔细地把膏药涂抹均匀,这才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今天还是在这里休息吧,我会去跟齐教官说情的。”   因祸得福,吴邪又翘掉了大半天的训练。   晚上回去的时候才发现仓库里空无一人,原来今晚是极限强行军训练,要在山里拉练通宵。吴邪乐得独占一室,舒舒服服地趴平了酣眠,一夜无梦,第二天早早起来又溜到医务室里赖着不走了。   青狼獒的教官们都跟着去了山里,一天没被姓齐的找茬,只觉得看什么都神清气爽赏心悦目。阿宁的休息室简直变成了吴邪的VIP专属病房,体贴的女军医还特地开了小灶给他做了病号饭,小三爷翘着二郎腿靠在床头的软垫上悠哉悠哉地翻着电视频道,如果再把瞎子的墨镜借他架脑袋上,那架势还真有几分度假的味道了。   躺了一上午连骨子都躺懒了,吴小三爷那坐不住的老毛病又犯了,听说菜鸟们已经被拉了回来,受伤的不少,医务人员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吴邪蹑手蹑脚溜到走廊上,本想趁乱偷偷出去来一个基地一日游,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瞥到一间房里分外熟悉的两个背影。   一个军医模样的中年人正在说些什么,张起灵和陈雪寒并排站着,挡住了病床上的人,看不清躺在那里的到底是谁。   好奇心害死猫,吴邪眼珠子一转,轻手轻脚地把耳朵贴了上去。   “他的脚踝应该还没来时就扭伤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几天持续保持着高强度的训练,如今旧伤复发,踝关节部分出现大量积水,必须立刻停止训练先消肿才行。“   陈雪寒点点头,“大概需要多长的时间?”   “站在医生的角度,平心而论,我并不建议编号一六八继续参加训练。”   吴邪眉毛一挑,编号一六八,好像在哪儿听过来着?   陈雪寒上前两步,床上人垮拉着的小脸终于露了出来,原来是那个叫做王盟的聒噪小子,这时候已经完全没了平日里乐呵呵的笑容,愁云密布,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陈雪寒在他身边坐下,“你怎么想?”   王盟犹豫地抬起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我不想放弃,也不想退出…… ……”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听劝,根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那个军医不赞同地打断他,神色不悦地转向张起灵,声音加重道,“在我看来编号一六八根本就没可能成为特种兵,就算今天撑下来了,明天也迟早会被刷下来,与其这样还不如…… ……”   虚掩的门忽然被推开,那军医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领子已经被闯进来的人猛地拎了起来。   一张凶巴巴的脸放大在眼前。“喂,你脑袋跟屁股长反了是吧?嘴巴不用来吃饭怎么尽他妈用来放屁了?!”   陈雪寒很快反应过来低喝道,“吴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还不快松手!”   吴邪重重把领子甩开,威胁地上前一步,连连紧逼那个受惊不轻的军医,“你他妈到底是安了天眼还是未卜先知啊?你有什么资格能断定那小子会被淘汰啊?!”   “我…… ……”   “闭嘴,老子在说话,你他妈先安静地给我听着。”吴邪咄咄逼人毫不留情,“他说他想留下来你听不到吗?你是耳聋还是三叉神经痛啊?有钱买助听器么?没钱我捐你一箱也行。”   那军医被吴邪一张伶牙俐齿的嘴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张起灵。后者淡淡看了吴邪一眼,朝陈雪寒偏头示意,“带他去水沟。”   「如果下一次再爆粗口,就去水沟里做俯卧撑。」   张起灵的警告从脑海里浮现出来,吴邪愤愤地啐了一口,“做就做!但是你不可以赶他走!”   张起灵的神情无悲无喜,看不出一点情绪。“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他走了?”   “诶?”不仅吴邪,连王盟也一瞬间坐直身子。张起灵静静的目光在吴邪脸上扫过,“走与不走是自己的选择,我无权过问。”   王盟一怔,喜极而泣,连连道谢道,“谢谢教官!谢谢教官!”然后转向吴邪,眼眶里竟然有泪水在打着转转,“谢谢你吴邪!真的很谢谢!留在这里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谢谢你能相信我!”   吴小三爷似乎很不习惯应付这种场面,不自然地提高声音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我什么时候相信你了?自作多情!我那不过就是句客套话…… ……”   “谢谢你吴邪!我一定会坚持下来的!”王盟坚定地握住拳,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有无数明火在燃烧,“我王盟,一定会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特种兵!”   那个傻乎乎的家伙也会露出这样倔强而不服输的表情,吴邪垂下眼帘,心里像是忽然被什么给触动了。   张起灵沉默的目光落在吴邪离开房间的背影上,陈雪寒走上来,在擦身而过的最后一刻,张起灵听到男人无可奈何的笑了一声,“这小子莫名其妙的正义感…… ……还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啊。”   一路无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操场后面的水沟边上。水沟较人的肩膀宽一倍,撑在上面稍有松懈就会跌进沟里,比平地上普通的俯卧撑分解更甚辛苦。陈雪寒本以为他会抱怨连天,谁知道吴邪忽然转回头,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喂,你觉得我能撑多久?”   陈雪寒微微诧异,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吴邪的嘴角慢条斯理地勾起来,下巴微微抬起,甚是傲慢的角度,却是独属于吴小三爷的姿势,“到我的极限,你信不信?”   带足了不可一世的自信和高傲。   陈雪寒从来没有在同一张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齐羽的眉眼永远是温润而多情的,却在这一瞬间被少年顾盼之间的神采飞扬远远比了下去。   不仅讨厌不起来,甚至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控制地渐渐偏向这个家伙。   陈雪寒没有表态,只是点点头,“用事实让我信服。“   而事实也最终证明,只要吴小三爷头脑发热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时,就连身为青狼獒代理副队的陈雪寒都被微微的震撼了。   吴小三爷果真兑现了他的承诺,当他终于坚持到最后一刻重重摔进水沟然后湿漉漉地爬起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竟然畅快地笑了起来。陈雪寒把干净的毛巾递给他,吴邪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半真半假地佯怒道,“呸,这水还真他妈难喝!”   陈雪寒似乎也被他的快乐感染了。“很开心?”   “嗯,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吴邪把手撑在地上,仰着头,让阳光把湿透的衣服烘干“就像是完成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陈雪寒从来不会对学员吝啬自己的赞扬,“很了不起。怎么做到的?”   “因为啊——”吴邪顿了顿,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有个很讨厌的家伙跟我说过我做得到。”   陈雪寒微微一怔。从这里可以看到监控室所在的办公楼,在那里二楼的房间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凭窗而立,一直目睹了吴邪从撑着到摔进水沟的全过程。   “所有的人都只关注我是谁,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关注我能做到什么。”吴邪忽然自嘲地抿起嘴角,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这个呼风唤雨的大少爷脸上,让陈雪寒微微有些讶异。“我是吴一穷的儿子吴老狗的孙子,对他们来说,仅仅是这一点便足够了。”   他在鲜花和掌声的簇拥中长大,却是连听到一句发自肺腑的真话都是奢望。吴家小三爷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弹人玻璃窗也好,欺负院子里的小孩也罢,人们一面背地里责骂他嚣张跋扈,一面又阿谀奉承这金贵的小主子渴望着不断往上爬。孩子有什么错?他们本来不过只是一张白纸罢了,真正可恶的,难道不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利欲熏心和伪善的嘴脸吗?   吴邪转过脸,“说实话,刚来的时候我觉得很可笑,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家伙到底在坚持什么。”   “是信仰。”陈雪寒静静看着他,“你不是很好奇编号一六八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要留下来吗?因为他死去的父亲也是一名特种兵,为了国家,为了军人的荣耀,继承亡父的遗志是支撑他坚持下去的信仰。”   “那小子…… ……”吴邪蹙起眉,王盟那副缺根筋似的傻笑脸在眼前浮现出来。陈雪寒拍拍他的肩,“总有一天,你也会找到支撑自己坚定不移走下去的那个信仰。”   ------------------------------------------------------------------   吴邪还没来得及重新投入训练,便又被送进了医务室,背上的伤因为浸了沟里的污水恶化感染,阿宁给他用酒精消毒的时候痛得他趴在床上一阵一阵地惨叫,弄到最后女军医不得不丢给他一条干净的毛巾让他咬住,“一点皮肉伤罢了,叫得跟难产似的!”   吴邪泪眼涟涟地抬起头,“医,医生…… ……孩子要是保不住的话,就先保大人吧。”   阿宁被他极快的角色代入逗得笑得停不下来,隔了好半天才嗔骂道,“就你话多!快睡快睡,明儿个还得正常训练呢。”   这一晚张起灵竟然破例默许吴邪留在医务室里,一直到次日早上集合时小三爷才归队。不过是短短一天没见,这群菜鸟就跟集体抽了大烟似的,神情憔悴,眼里满是血丝,原来已经接连训了两天一夜,直到昨天晚上才终于合眼躺了五个小时,而相比之下神清气爽精神饱满的某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地又成为众人怨艾目光集体攻击的对象。   照例的3000米负重跑和常规体能之后,今天的武装泅渡和游泳训练主要都是在水中作业,考虑到防止背上的伤口扩大感染,阿宁在张起灵的授意下出发前就把吴邪叫出了队列,这一下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聚焦过来,简直不加掩饰地□□裸在两人脸上交替划拉。   阿宁倒是没在意。“上面吩咐了,让你先去医务室把药换了。”   吴邪的重点根本没在这句话上,把投来的视线一一凶狠地瞪了回去,不满地皱眉道,“喂,你小心点那群狼崽子!妈的,一个两个都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哦?”女军医将短发拢到耳后,微微侧头瞟了一眼,眼角轻轻弯下来,这么一笑竟然带了几分风情万种的味道,“习惯了。”   吴邪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肩,“别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不然从部队里出去会适应不了社会的。”   阿宁美目圆瞪,“你什么意思?”   吴邪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咂咂嘴,“就你这姿色,在我交过的所有女朋友里也就顶多算个中上水准。”   阿宁阴测测地勾起嘴角,“行啊,那你就去叫你最绝色的女朋友来帮你换药吧。”   十分钟后,吴邪终于贴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阿宁那女人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不仅把等着上药的伤病患丢房间里不闻不问,甚至还恶劣地一声不吭人间蒸发了。   吴邪趴在床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咔哒」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妈的,来谁不好偏偏是姓齐的王八蛋。   “喂,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张起灵朝他手上的腕表微微点了点下巴,“追踪器。”   不说不要紧,这么一说吴邪便一骨碌坐了起来,神情古怪地吐出四个字,“你偷窥我?”   张起灵顿了一下,“是监视。”   “有区别吗?”吴邪撇撇嘴,“你这人的爱好还真是乱七八糟。”   张起灵干脆无视他,将手里的药瓶放在床头柜上,“趴好。”   “你帮我上药?”吴邪狐疑地看着他,“阿宁呢?”   “罢工了。”   吴邪不情不愿地重新趴下身,张起灵在床沿边坐下,俯下身先用棉签给他消毒。小三爷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作声道,“对了,只准擦药,不准乱摸!”   张起灵的手一抖,酒精直接从瓶口溅出洒在吴邪溃烂的伤口上。床上的人惨叫一声弹坐起来,这一下顺势把张起灵手上的酒精瓶脱手撞飞出去,吴邪的脑袋也「嘭」一记撞到男人的脑袋上,后者发出压抑的一声闷哼,还是手疾眼快地将已经失去平衡的吴邪一把带向自己。   「哐啷」——   酒精瓶摔得四分五裂,玻璃碎屑飞溅起来,星星点点,流光溢彩。   吴邪惊魂甫定,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稳稳当当地靠进张起灵的胸膛里,太近的距离,连男人的鼻息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咳咳咳!!!”   吴小三爷不自在地猛咳三声,尴尬地指了指男人还揽在自己腰上的手,“那个…… ……你好像又乱摸了。”   第十三章   “抱歉。”   张起灵迅速收回手,紧接着胸膛也撤离开去。背上尖锐的疼痛仿佛瞬间苏醒一般蜂拥着席卷上来,吴邪哎哟哎哟地趴回床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张起灵已经起身道,“我去重拿一瓶。”   再次回来时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起来,除了吴邪不停的叫唤嚷嚷外,两人竟然再没有一句交流   “轻轻轻…… ……”   “重重重,可以再重点…… ……”   “诶痛痛痛,轻点,轻点…… ……”   张起灵默不作声地顺着这多事的麻烦主子,吴邪偏着头枕在手背上,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男人垂下来的眼睛,内敛而封藏,将所有的情绪都掩饰得很好,不容外界的窥探和打扰。   如果对着的是自己喜欢的人,这张讨厌的死人脸上会不会露出温柔的神情甚至笑意呢?   吴邪忽然又想起上一次这个男人情绪失控时的事,禁不住脱口而道,“喂,你就真的那么喜欢那个姓张的?”   张起灵的手猛地停住。   “换个话题。”   吴邪撇撇嘴,“切,他到底有什么好?护得跟块宝似的,提都不让人提。”   张起灵干脆站了起来,看那模样竟然是要向门口走去。吴邪顿时觉得极度不爽起来,他小三爷在这鬼地方处处不招人待见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一个死人都说不得了?“喂,药还没上完你走哪儿去?”   “喂,喂!姓齐的!”   “乐羊子妻的故事你听过没?李白的那个铁杵磨成针呢?诶,你语文老师难道没教过你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吗?”   「咔哒」一声,门锁阖紧,空空的房间顿时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吴邪泄气地重新趴回去,愤愤啐了一口骂道,“妈的,没文化真可怕!”   这一扔还真是任他自生自灭了,到了正午时分才有助教进来送饭。小三爷心情不好,牛脾气又犯了上来,索性把一天的训练全都翘掉闷房间里看电视,一直赖到晚上菜鸟们都归寝了,这才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地朝仓库走去。   一推开门霎时间又安静了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总有一种没什么好事要发生的压抑感。   果然,还没走到床铺就已听到皮包阴阳怪气的挪揄,“啧啧,也不知道医务室里藏了什么东西,勾得有些人天到晚都跟丢了魂儿似的往那跑。”   吴邪停住步子,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喂,嘴巴放干净点。”   “敢做还怕别人说?”皮包仗着人多势众也不惧他,下流地咧开嘴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知道有没有背着人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吴小三爷猛地躬下腰,小型舰艇一般冲了过去。   皮包躲避不及,整个人被他一直撞翻到床铺上。但他毕竟是从连队里抽上来的尖子兵,身手何等的敏捷,早在摔下的那一刻已经翻身矫健跃起,反而将吴邪按在身下,拳头高高举起,作势就要重重砸下来。   吴邪厉声直视他,“你敢打我试试?!”   皮包的动作犹豫了一下,趁着这个空档老海已经扒开人群挤进来,一把把人从吴邪身上拉下来,皱着眉头将他扶起来,“你跟那种满脑子龌龊东西的家伙斗个什么气?打架挑事罚的可是你!”   “罚就罚!”吴邪啐了一口,毫不客气地警告道,“你听好,你他妈要再敢乱造阿宁的谣,小爷一定撕烂了你那张破嘴喂狗吃!”   小三爷气势太盛,竟然将皮包打压得死死的。后者理亏,又不能落了面子,只得虚张声势道,“我呸,你不就是有个厉害点的老爸么?没了你爸连个屁都不是,你有什么本事在这里嚣张?!”   众人都知道吴邪来头不小,皮包干脆将计就计,将舆论拉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我们在阳光下暴晒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们在泥坑里摸爬打滚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我们千辛万苦争得名额才来到这里,你倒好,打着受伤的幌子来和女军医谈情说爱起来!怎么,难道权贵家的儿子就可以有特权吗?”   若不是老海死死拦住,恐怕吴邪又冲了上去。   “我干你大爷的!看不惯老子你直说,别他妈毁人姑娘声誉!”   “哈,大家都看到了吧!”吴邪的反应简直正中下怀,皮包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要不是有什么□□,他会把那女人护成这幅模样?”   话音未落,仓库大门忽然被推开,原来是执勤的助教闻声走了过来。   “都在闹什么?我看你们又欠练了是吧?”   吴小三爷嚣张跋扈从不收敛,大家有目共睹,菜鸟们的情绪都被皮包刚才那席话煽动起来,一时竟然连助教都镇压不下来,闹到最后终于把正主儿都惊动了,直到张起灵和陈雪寒走进来,偌大的仓库才稍稍安静下来。   吴邪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男人,想起今早两人的不欢而散,重重地冷哼一声把脸别开。   陈雪寒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吵什么?”   一个人顿了顿,自恃有理,声音洪亮地高声道,“报告,我认为编号三八没资格站在这里!”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剩余的菜鸟立刻七嘴八舌附和起来,吴邪成为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这时候王盟一瘸一拐地挤进来,慌忙解释道,“陈教,这一次真的是他们先挑起的事端,和编号三八无关!”老海也一个劲地戳他,“快跟陈教说啊!”   吴邪的态度反而愈发强硬起来,甩开老海的手径直走到皮包面前,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帽子脱掉,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扔到他的身上。   皮包被砸了个正着,也不还手,做足了受害者的模样。菜鸟们的火气再一次被吴邪的态度激怒,几乎不约而同地大声喊道,“报告,请教官公正判决,编号三八根本不配留在这里!”   “编号三八一再扰乱纪律,训练营被他搞得乌烟瘴气!”   “编号三八连军人都不配当!”   吴邪猛地扯高嗓门,“说完没有?!”   小三爷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怒气,众人被他这么一吼,气势竟然短了一截,一时间没人再敢出声。吴邪麻利地解开扣子,很快就把作训服脱下来,重重地砸向那群愤愤不平的菜鸟,紧接着是里面贴身的军绿背心,也跟着动作麻利地卷起来,露出背上大片狼藉的红疹和水疱   “得,我扰乱纪律,我欺负弱小,我还诱拐良家妇女,我他妈十恶不赦总行了吧?   “只有你们在辛苦,你们在受伤在流血在圣洁光环的环绕下茁壮成长,我他妈就是来度假来泡妞来刷新你们三观下限的罪恶之源!?”   “你们以为我愿意留在这里吗?放屁!老子做梦都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双手忽然被人攫住,吴邪没挣开桎梏,已经卷到头顶的背心被重新捋下来,规规整整地穿回到身上。   吴邪挣脱的动作慢慢停下来,发红的双眼撞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呵…… ……”吴邪肆意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露骨的嘲讽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楚吐出来,“别装了,姓齐的,你想让我滚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吧?”   张起灵松开他,走出去将地上的作训服捡回来,然后默不作声地披到他的肩上。   “少他妈做违心的事…… ……”   将右手套进袖子。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吗…… ……”   然后是左手。   “他们说的对,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因为我根本就连一个军人都不是!”   张起灵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从下至上,一颗一颗,仔仔细细地替他一直把领口上的最后一颗扣子扣好,然后再扯了扯下摆,将作训服上皱起的纹路都一一捋平。   “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   心脏像是忽然被大力撞击了一下,连带着呼吸都有了一秒的停滞。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认真的目光。“不要辜负了它。”   男人转过身,眼神淡漠地划过菜鸟们惊愕的表情,“留下他是我的意思,有意见吗?”   张起灵气场何其强大,别说有异议了,众人纷纷避开视线,连大气都不敢出。   “有意见憋着,因为我不想听。”护着吴邪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菜鸟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到底没人敢出言反驳。陈雪寒适时开口道,“编号四九,出列。”   被点中的人全身一个哆嗦,战战兢兢地走出来。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在监控室里被看得清清楚楚,陈雪寒也懒得再跟他费口舌,“你挑起的事端,二十圈蛙跳,现在就去。”   皮包一下子全身瘫软下来,“报告,我…… ……”   “下一次再乱嚼舌根就直接滚蛋。”陈雪寒打断他,脸色不善地看着剩下的人,“其余的我看精神也都不错,大晚上不想睡觉的话我们就去山里拉练吧。”   “啊——”   菜鸟们集体爆发出痛苦的哀嚎,上次的记忆太过惨烈,身体几乎下意识地对这个词产生恐惧和抗拒。陈雪寒神色一凛,厉声道,“所有人五分钟后操场集合!”   众人立马叫苦连天地匆匆散开收拾行装,吴邪在原地踌躇不前,似乎想跟男人说一句「谢谢」,磨蹭了好半天,结果话到嘴边完全跑偏了主题,“那个,你右边眼角怎么青了?”   张起灵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吴邪吸吸鼻子,情绪已经从适才的不愉快中平复下来,这时难得正儿八经地拍拍对方的肩头道,“看着挺稳重的,怎么做事这么不小心呢?”   张起灵的眼角轻微抽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放肆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吴邪赶忙收了回去,再一次语重心长地开口到,“不管怎么说,形象管理还是很重要啊。”   看模样,这小子倒是完全没自觉那块淤青就是早上抹药时他那一起身给撞的。   夜里的山风有几分凉意,吴邪跟着大部队向前跑着,第一次觉得做惩罚也能做得这么大快人心神清气爽。   目标地点是山里的第二个集结点,来回整整有五十公里的距离,十公斤负重越野,在天亮之前必须赶回基地。没过多久队伍便出现了严重的分化,体能好的早就跑得不见人影,而吴邪自然不必多提,从航拍来看,如果把整个拉长分布在山里的大部队比喻成一只野兽,那吴邪就是远远黏在最后面的那个碍眼的小尾巴。   不过幸好,这一次并不是他一个人在战斗。   王盟的腿伤只做过简单的处理,常规训练坚持下来已经很吃力了,现在的负重惩罚无疑加重了他身体上的负担。吴邪心不在焉地跑着,忽然开口道,“你们上次的通宵拉练也是这样的?”   老海和他并肩一起,自从那次事件之后他便认定了吴邪这个朋友,刚才他不顾被罚也要维护阿宁的名誉更是坚定了这样的选择。“上次更惨,不仅负重跑,还有武装泅渡,在河里倒腾了好几个来回,爬上岸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脱了。”   “切,十公斤也不过如此,这点重量也算惩罚?”吴邪显然别有用意,不自然地老是把话题往负重上拉。老海好像忽然明白了他要说什么,果然吴邪下一句便朝王盟道,“喂,把你包给我,这种重量完全是在侮辱小爷的实力。”   王盟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诶?”   “诶你个头!”吴邪索性上魔爪直接去扒拉背带,老海忽然隔住他的手,冲他狡黠一笑,“把东西腾出来分我一半吧,这种重量也侮辱了我的实力。”   老海那笑容着实暧昧,吴邪也不知道自己的用意有没有被看穿,不自在地哼了一声,“随你。”   王盟挠挠头,“那我呢?”   “跑步呀!”吴邪故意凶巴巴地拉下脸,“要是敢拖累小爷的速度你就死定了!”   少了整整十公斤的负担,王盟的步子终于轻快起来。老海本以为吴邪负重十五公斤走不了多久,谁知道他的体力倒是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虽然走到最后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硬生生地还真给他撑回了基地。   毫无疑问的吊车尾三人组,却是在有一人脚踝严重受伤的情况下按时赶了回来。   张起灵没说话,可陈雪寒知道他看那个孩子的眼神已经变了。   明明是那么霸道又嚣张的一个人,身上却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正义感。冲动起来的时候像一只好斗的小豹子,被人夸赞的时候又会手足无措,别扭地对人好又拉不下脸,嘴巴毒舌起来更是随随便便就能得罪一大片。时刻都在捅娄子,缺点一抓一大把,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无论怎么看都和「优秀」绝缘的家伙,却意外地让人讨厌不起来。   陈雪寒背手远远看着正狼吞虎咽啃着馒头的吴邪,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因为完成任务而获得的早餐,连这般粗糙的麦面都吃得格外的香甜。“毕竟是军人世家,有些东西是从骨子来传承下来的。”   “嗯。”张起灵静静答道,“他比谁都有潜力。”   只是,还没有长大罢了。   很快,就像是为了证实这个说法似的,吴邪牌□□又一次满血复活轰隆隆爆开了。这一次是在水池边,菜鸟们正在做训练前的简单梳洗,吴邪一眼便远远瞅见了昨晚闹得自己不舒坦的罪魁祸首,他越想越觉得没亲自教训他还是怄不下这口气,索性袖子一撸,一脚踩上水池一跃而过,从天而降把皮包狠狠压到了地上。   助教来的时候两人正滚成一团打得难解难分,双方脸上都挂了彩,吴邪左眼更是清清楚楚的一圈淤青,是皮包一拳头殴上去的作品。   陈雪寒本来是虎着脸过来的,吴邪一抬头,便露出脸上明显的一圈淤青,陈雪寒绷了一下脸,没绷住,偏过头笑了开去。和他身后的张起灵相比,两人一个左一个右,简直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对称烙了上去。   ‘夫妻相’。   这个词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挤进脑袋。   张起灵咳了一声,陈雪寒连忙重新马下脸,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吴邪,“你们还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啊,居然公开打起架来了?”   皮包慌忙辩解,“报告,是他…… ……”   “一个巴掌拍不响啊~”吴邪懒洋洋打断他,恶劣地咧开嘴角,看那模样是打定了主意要拉他一起下水,“要罚就罚我们两个吧。”   “如你所愿。”陈雪寒点点头,“今晚也别睡了,你俩给我轮流守哨岗去。”   第十四章   今天是地狱周的第六天,训练内容已经达到一个空前的强度,如果说昨晚的通宵拉练吴邪还能勉强支撑下来,那么在接下来接踵而至的体能训练面前,每一分秒都无疑开始一点点地透支着他的体力。   正午的气温一路飙升到了40℃,空气静得像一潭死水,酷暑的灼热因子四处叫嚣着乱蹿,堵塞了身上每一处毛孔的呼吸。负重奔袭、武装泅渡、扛圆木、深蹲、匍匐、冲圈、滚翻…… ……这一天下来吴邪只觉得衣服就没有干过,汗成片成片地往下淌,全身上下像是被扎进了数千根针般难受,有千军万马在骨头的缝隙间奔腾厮杀。   明明有的是借口可以像往常一样赖在医务室里,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莫名地想争一口气,不为别的,只为那一句「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   屁话,小爷我就是光着都好看!   跟一句话这么较真,吴邪估计自己的脑子恐怕真是被这大太阳给烧坏了。   等到这度日如年的一天好不容易熬完了,吴小三爷真真只剩下半口气瘫在床铺上挺尸。有了昨晚张起灵态度明显的放话后,菜鸟们现在也不再轻易招惹他,孤立冷处理,井水不犯河水,吴邪倒也乐得清静。就在这个时候,执勤的助教推门走了进来,“编号三八,全副武装跟我出来。”   吴邪要死不活地哼唧了一声,“做什么啊?”   “做你该做的事。”助教顺带着连皮包也提醒了,“今晚你俩守哨岗,编号三八上半夜,编号四九下半夜。”   吴邪这才想起还有这茬事,只觉得人生处处是恶意,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间的警戒勤务是与时间和意志的斗争,要求哨兵全神贯注地时刻警惕四周是否有敌情侵入。助教把注意事项交代了一遍,又格外重申一遍绝对不能打瞌睡,吴邪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上下眼皮就跟粘了磁铁似的,一不注意就耷拉成了一块儿。   夜风有几分凉意,汗湿了一天的作训服这时候终于干了,冰冰凉凉的触感,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皮肤。   站在哨岗上的人双手执枪,背倚在柱子上,头微微低着一个弧度,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阵势。   直到张起灵走到他面前,才发现这小子居然站着都睡着了。   “咳。”   不大的声音,却一下子将浅眠中的人惊醒。吴邪一个踉跄站直身,下一秒中气十足脱口而道,“前方无敌情,请首长指示!”还真是听不出半分睡意。   吴邪也知道夜间警戒偷睡是大忌,忙将腰板挺得笔直正视前方,张起灵倒没说什么,只在一旁拣了块地儿默默坐下。吴邪挺了半晌没听见动静,侧头偷偷瞟了一眼,才发现这家伙正仰着头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哨岗的天花板看,看那样子似乎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吴邪咳了一声,“报告,上方也没有敌情。”   张起灵收回目光,这一次是盯着右手边的操场看。“报告,四面八方都没敌情!”吴邪忍气吞声又站了几分钟,终于没忍住把心里话蹦了出来,“喂,我说你是不是该回去了啊?”   张起灵淡淡应了一声「嗯」,岿然不动,别说起身了,连脚趾头都没挪一下。   两人莫名其妙陷进诡异的沉默里。   隔了许久,张起灵忽然开口道,“在想女朋友?”   我他妈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啊!吴邪无精打采撇撇嘴,“在想该想哪个女朋友。”   “哦。”   沉默…… ……   “白天表现不错。”   你他妈是被老子附身了吗,怎么今天话这么多啊?“多谢夸奖。”   “嗯。”   又是沉默…… ……   张起灵看起来着实不是健谈的人,三句没营养的对话后很快又没了下文,吴邪终于不耐烦地转向他,“喂,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没什么。”张起灵神色不变,淡淡吐出两个字,“聊聊。”   所以大爷你到底是嗑了吗啡还是灌了敌敌畏,现在无聊到如此蛋疼来找我畅谈人生的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吴邪索性也一屁股坐下来,“得,先说好,我可是按小时收费的。”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职业三陪,陪吃陪喝陪聊天。”吴邪胸脯拍得啪啪响,“业界良心,品质保证,专注从业二十年,你想聊些什么?”   “随便。”   “这可是你说的。”吴邪勾起唇角,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那就跟我讲讲张起灵的事呗~”   这个名字就像男人的死穴一般,几乎每一次提及都会毫无意外地翻脸。张起灵的目光果然暗了几分,吴邪连忙开口解释道,“我先申明我绝对没有恶意,你别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平时还经常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好不好。”   他这么一插科打诨,连一直态度强硬的男人也不自觉软化下来,沉默了半晌后,竟是破天荒地开口道,“你想听什么?”   吴邪一瞬间露出大大的笑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尘封的记忆一点点被掘出来,“我也不瞒你,我到这儿原本就是为了找他的。”   “你们认识?”   “我见过他。”吴邪摇摇头,“两年前的一次军演他神勇地把我爸给崩了,老爷子为了这事半个月在家里没抬得起头哈哈哈。”   吴邪自个儿乐了半晌,忽然听见张起灵静静开口道,“他没你想得那么好。”声音里竟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吴邪一顿,这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语气。“喂,你不是喜欢他么?”   齐羽喜欢自己吗?   张起灵沉默了半晌,终于叹息一般轻轻吐出三个字,“没那回事。”   “少来了,傻子都看得出来的好吧?”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男人露出那样的表情,吴邪打抱不平的毛病又犯了起来,“喂,他怎么说?”   怎么说?张起灵竟然被这短短的三个字问得哑口无言。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他却一直佯装没有听见。   七年的形影相随,对于孤儿出身的自己来说,齐羽早已是如同亲人的存在,却也只是亲情,无关乎其他。可是当那份禁忌的感情被觉察时,连一向无所畏惧的张起灵都退缩了,如果戳破了这层薄纱,这个他万分珍惜的人,会不会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直到齐羽死前都没能有勇气给出明确的答复,患得患失,张起灵从来没有这么恨过无能的自己。   吴邪忽然一把揽过男人的肩,动作之突然,让张起灵一下子失去平衡栽到吴邪身上。   从来没人敢这么做过,吴邪浑然不觉不妥,反而安抚似的拍拍对方肩膀帮腔骂道,“妈的,人生在世谁没爱过几个傻逼?你就当是之前瞎了钛合金狗眼,那种狼心狗肺的家伙不要也罢!”   吴邪的语气简直比当事人还激动,听他一口傻逼一口狼心狗肺地骂着自己,这种感觉还真是哭笑不得。张起灵想要坐起来,谁知道这家伙越说越愤慨,也不管对方姿势有多扭曲,反而用力把他箍在胸口不放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活在回忆里有个屁用,有什么话等到你也挂了再去阴间找他理论好了。”   “先松…… ……”   “你要实在不舒坦就大哭一场好了,大腿借你,我给你伴奏!”这个世上大概也只有吴邪有这勇气把张起灵的头硬生生摁在自己腿上,还真是唱了起来,“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微笑背后若只剩心碎/做人何必惊得那狼狈…… ……”   张起灵挣脱的动作一滞,刘德华的金曲从男孩口中溢出,略带伤感的旋律,每一个字都像是扣在了他的心弦上。   他从来没在吴邪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认真而情深得像是在哄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张起灵忽然觉得一直横亘在心里的疙瘩没那么难受了,斯人已逝,似乎真的应该让过去的都过去了。   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失去任何一个兄弟,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带上齐羽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这才是现在最好的答案。   吴邪还在高歌,周杰伦的夜曲。   “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死去的爱情~死去的爱情~~死去的爱情~~   整个山林间都听得他撕心裂肺的干吼。   吴邪不知道唱了多久,一直唱得口干舌燥,腿上的人渐渐没了动静,这才终于轻声试探着问到,“喂,睡了?”   没有回答,似乎真的睡着了。吴邪长长舒了一口气,筋疲力竭地向后靠在墙上,也闭上了眼睛。   应该是累极了吧,才不过两分钟便听到了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张起灵在黑暗中慢慢睁开眼睛,然后轻轻掰开吴邪的手,终于把自己解放了出来。   枕着坚硬的水泥墙并不舒服,吴邪的大半个身子看着看着就滑了下来,然后迷迷糊糊地蹭上去,睡着睡着,没了支撑的脑袋又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稳稳托住男孩的脸,然后放在自己靠过来的肩膀上。   这么聒噪地去安慰一个人,他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明明长着那么相似的一张脸,可如果说齐羽给人的感觉是月亮,那么吴邪则一定是耀眼的太阳。   齐羽的母亲因为生他难产而死,父亲酗酒赌博,从小拳打脚踢便是家常便饭。两个同样缺少亲情的人在新兵连相遇,惺惺相惜,就像是两只受伤的猎豹在黑暗中依偎取暖,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可是吴邪不同,天之骄子的大少爷,从出生起便受万千宠爱于一身。齐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吴邪冲动,吵闹,爱打抱不平。有什么心事和齐羽说,他总是静静聆听,然后轻言细语,让你放下身心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他,吴邪却截然不同,火气冲上来的时候拉都拉不住,弄到最后还得人反过来安慰他。   张起灵说不出哪种更好,却没有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然已经开始拿吴邪跟齐羽做起了比较。   肩上的人忽然动了动,连带着睫毛也微微地颤动。   一句话就这么突兀地闯进脑袋,当你喜欢上某个人,你的睫毛忽上忽下的,小星星从里面出来。   张起灵抬起来,朦胧的上弦月,满目都是璀璨的星光。   ------------------------------------------------------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吴邪是被查岗的助教叫醒的,身边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那些月夜下说过的话和唱过的歌,缥缈而遥远,像是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   “喂,刚才你有没有听到很空灵的歌声?”   那助教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被他气死,鬼哭狼嚎也敢自封为空灵,脸皮厚到这个境界也算独孤求败了。“没有!”   吴邪嘟囔着站起来,“靠,不会真是梦吧。”这时候皮包已经全副武装上来哨岗和他交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免不了又是一番唇枪舌战,直到吴邪呵欠连天地跟着助教往仓库回走,一直站在树后的人影才转身离开。   回到宿舍后没多久便天亮了,尖锐的哨声拉破破晓的寂静,简直催命一般折磨着吴邪已经极度脆弱的神经。   地狱周的最后一天,就算死扛也得扛下来!   这一天还真是注定要以惨烈收尾,除了早餐供应了简单的馒头之外,没有尽头的高强度体能训练简直不作停留地接踵而至,仿佛必须得将剩下的每一分秒都占满才肯罢休。从天还没亮一直到夜阑更深,所有菜鸟的体力和精神都已接近于崩溃的临界点,操场上灯火通明,一千瓦的强光探照灯将基地照得恍若白昼一般明晃晃的亮。   “四百八十五,四百八十六…… ……”   将近四百斤的巨大圆木,八人一组,由肩头一直伸直举过头顶,而教官们手中的高压水枪更是集中攻击下盘,水声夹杂着咆哮声,从这帮硬气的军人胸膛中迸发而出,震天作响,一直传到深山之中。   “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九,五百——全体都有,放下圆木!”   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万籁俱静,仿佛连空气和时间都在这一瞬间冻结。湿漉漉的衣裤紧紧地贴在身上,哪怕再多站一秒都会倒下。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即使流干了最后一滴汗最后一滴血,也要挺直了中国军人的傲骨!   全体青狼獒的教官都走上了旗台,张起灵漆黑的眸子仿佛与夜色融成了纯粹的一体,一张张扫过那些狼狈的面孔,末了,清清楚楚地吐出九个字,“祝贺你们,地狱周结束。”   掷地有声,坚定有力地闯进每一个菜鸟的耳畔。   操场上忽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这些在训练和伤痛面前没有一丝退缩的铮铮男儿,这时候竟然像小孩子一样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离得最近的王盟一个箭步冲过来,吴邪被他撞得连退好几步,像是被这样的快乐深深感染了,索性由着他勾住自己的脖子又蹦又跳。   心头忽然涌起深深的失落感,没有从一开始就奋战,似乎无法像其他人那般理直气壮,也无法对这份突破了自我极限的巨大欣喜感同身受。   一百八十名参训人员,在经历了炼狱般折磨的七天之后,仅仅只剩下现在的七十二名!   整整高达百分之六十的淘汰率,而这些从绝望之境超越自我的胜者,必将涅盘后重生!   就像是故意留给他们狂欢的空间,青狼獒的教官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场了,基地的助教从储物室搬来大箱大箱的啤酒,笑而不语地看着这群喜出望外的菜鸟。   冰冷的水泥地操场第一次被添上鲜艳的色调,欢声笑语,载歌载舞,啤酒开了一瓶又一瓶,篝火熊熊燃烧,将这狂欢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直到酒精的作用开始一点一点地麻痹大脑,吴邪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王盟瘫软向后倒下的身影,手中的瓶子蓦地摔在地上,溅起四分五裂的碎渣。   再然后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了深山老林中。   不远处的地方,王盟,老海,编号三十八的胖子,还有从没说过话的另外四个人也被同样绑得严实,横七竖八地丢在地上。   头顶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我靠,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第十五章   胖子是最先被吴邪吵醒的,紧接着是老海。王盟被老海踢醒的时候还一脸云里雾里搞不清状况,环顾四周一圈后,一张总是慢半拍的小脸更加迷茫了,“我们为什么被绑起来了啊?”   “我要知道就不会和你一样了。”老海一边抱怨一面动作艰难地去踢剩下的人,吴邪再一次把自己身上的绳结仔仔细细又研究了一遍,完美无瑕,连一丝松动的痕迹都没有,不由咂咂嘴道,“妈的,散发着如此腻人又浓郁岛国气息的捆法,一看就是专业的。”   老海停下脚上的动作,“你的意思是咱们教官干的?”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这一次是胖子插话。剩下的四个人已经全部醒了,胖子用下巴挨个儿点了个数,愈发肯定地开口说道,“留下来的一共72人,现在我们这里有8个人,这么算来正好9组,有90%的可能是分组对抗的实战演练。”   聚则力强,分则力弱,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永远没有完美的个人,有的只是完美的团队。   那四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吴邪脸上,质疑的意味不言而喻。   老海生怕某个不省心的主子在这个节骨眼闹起事来,连忙转移话题道,“总而言之,当务之急我们得先把这绳子解决了再说。”   王盟依言蹭了蹭,果真绑得严实,只有手脚还能勉强活动几分。“好像只能用刀了。”   “我去拿,包里有。”这点事儿根本算不上难题,老海自告奋勇,也不嫌脏,就着被捆住的姿势贴在草地上,一直到蹭到散落的行军包前,然后随机挑了一个咬住拉链划拉下来,将包里的东西尽数翻倒出来。   一名特种队员的单兵装备共有40余件,包括战斗装备、服装以及日用品三个大类,军用匕齤首小巧而锋利,削铁如泥,是行军必需的装备。然而现在却没有东西如期落出来,老海重新将包拱起来扶正,咬着拉链把口子拉得更开,这一下总算看清楚了,里面一块一块重重摞在一起的,不是砖头又是什么?   老海的脸色变了,“妈的,装备全被换了!”   “我就知道!”编号六三的菜鸟开口道,“既然是存心刁难,没可能那么轻松让我们弄断绳子。”   王盟眨巴眨巴眼睛,“那能咬断么?”   “你去咬吧,回去别跟人说咱们是一组的。”智商得多着急才能问出这种问题?编号二四嗤笑一声,索性直接对其余的人道,“都去找找有没有锋利的碎石,只要割开一个大家都会有救。”   王盟忙不迭哦哦点头,就在这时候,一直没吱声的胖子开口了,“等等,没那么麻烦。”   吴邪记得这个胖子在菜鸟里颇有威信,果然,他一发话,其他的人都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我左肋下方的绳结是个活结,你们来两个人,能解开多少是多少。”   离得最近的老海和编号六三应声挪上去,所有人的手都是被反捆在身后,这无疑加大了动作的难度。吴邪耐着性子看着两人在胖子的指挥下瞎摸索,愈发好奇起来这死胖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渐渐升高的太阳带着热浪席卷而来,连蝉声都变得焦躁起来。   绳结解开四个后便再没了进展,软软地耷拉了一截下来,怎么看都是破不了的死局。   胖子粗略度量了一下长度,点点头道,“差不多够了,你们再给我系个结。”   众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老海姑且照做了,在那截耷下来的绳上重新挽起一个活结,然后听见胖子接着道,“我数一二三,咱俩同时朝相反的方向用力。”   “等等,”吴邪终于忍不住插嘴道,“你不会是想把这绳子给挣断吧?”   胖子斜瞥了他一眼,“没错。”   “我靠你当自己施瓦辛格啊?闹了半天还是要靠蛮力挣开!”   “别他娘的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胖爷用的可是脑子——”胖子示意老海做好准备,没兴趣再跟他多费口舌,“不懂就别瞎嚷嚷,滚边儿待着去看好了。”   事实证明这胖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在两人猛地发力拉扯之际,绳子居然应声而断,让老海整个人都失去平衡一个滚翻摔了个四脚朝天。   吴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但见胖子动作麻利地从断处开始清理绳子,三下五除二便将身上的束缚扒得干干净净。   “靠,你齤他妈是开外挂了么?”   “这叫科学,不懂拉倒。”胖子蹲下来先帮老海把手上的桎梏解开,“尼龙绳熔点很低,只要用力撕拉,摩擦生热很容易就可以把它扯断。”他拍拍老海的肩,“好了,你去给他们松绑,我再检查一遍装备。”   这胖子做事雷厉风行,比他外表看起来倒要靠谱得多。很快所有的人都重获自由围了上来,胖子这时已经将八个行军包都翻了个底朝天,地上零碎放了几件东西,都是从摞起的砖头间发现的。   王盟注意到他手里正在看的卡片,“那是什么啊?”   “任务说明。”胖子将它交给身旁的编号九二,示意大家传阅,“果真没猜错,分组对抗,72小时生存战,目标是活下来,最后按队伍的名次进行人员淘汰。”   吴邪摇摇头,“再详细点。”   老海插话进来解释道,“分组对抗意味着这次是团战,以队伍最后一名成员出局的排名再加减项目得分作为整个队伍的成绩。”   吴邪哦了一声,“也就是说比如你们都挂了,只要我还健在,那我们队就还不算输对吧?”   “是这个意思,但没这个可能性。”胖子几乎是从鼻腔里溢出来的冷哼,“你对队伍唯一的价值就是挡子弹,所以别做梦了,那种假设根本不成立。”   “放屁!”吴邪忿忿转头朝老海问道,“喂,没规定不能杀队友吧?”言下之意要能行分分钟毙了这碍眼的死胖子。   “您能消停点儿不我的小祖宗?”老海哭笑不得,好半天才正色道,“按一般的实战规则来讲,击毙敌队队员会有分数奖励,所以就算我不犯人,也不排除其他队会来袭击我们的可能性。”   “而且战局是被精心布置了的,从一开始就注定必然要爆发冲突。你们看——”胖子将摊开的地图推到众人眼前,从这里可以看到图纸上共有八个坐标点,五个围成一个大圆,三个围成一个小圆,两个圆分别以红、蓝着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标记。   “这是补给点的位置,第一天共有五个,彼此相隔都较远;第二天缩小到三个,距离更近,抢夺的队伍之间绝对少不了火力交锋。”   和平主义爱好者王盟扬起一张为难的小脸,“就不能不去争么?”   “没有这个可能性。”胖子否决得斩钉截铁,“我们现有的装备连基本生存都无法维持。”   三天两夜的生存战,其本质就是对有限资源的争夺战,青狼獒的教官们何其严谨,怎么可能放任有队伍退缩不前在山林里安稳地藏上三天?   吴邪清点了一下所有东西,平均每人只有20发子弹,外加一枚弃权退出的红色信号弹,除此之外,便只剩任务说明卡和那份标有补给点的地图了。   老海神色凝重地细数眼前严峻的形势,“没吃没喝,子弹有限,连个近身匕齤首都没有,如今碰上敌人只能赤手空拳靠肉搏了。”   “所以说抢夺补给刻不容缓。”胖子拍拍手,率先站起身,“只要能赶在其他队之前先到达补给点,我们或许可以避开今天的混战。”   “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好奇宝宝王盟举起双手,“地图上只有补给点的位置标注,可是并不能知道我们目前的位置呀。”   “因为林中光照的差异,树的朝南面会枝叶茂盛,树皮光滑且树下草木茂盛,而朝北面则相对多生青苔。我刚才看过了,我们大致在朝南的方向。”   吴邪听着那胖子有理有据地解释,只觉得就像随声带了个步步高点读机似的,简直是哪里不会点哪里的知识储备。“既然补给点是呈圆形分布,那就说明我们九只队伍也是呈圆形被扔在了不同的地点。”   王盟迷茫地眨眨眼,“所以呢?”   老海恨铁不成钢地拍在他脑门上,“也就是说虽然第一天看起来是九支队抢夺五份补给,其实我们只需要跟相邻的两队争夺可以了。”   “没错,而且拿不到补给基本意味着出局。”胖子点头补充道,“光是不足这一点,我们就没可能和其他队对抗。”   “那还等什么?”吴邪一拍大腿发表重要讲话,“快出发呀!”   众人七手八脚地背上行军包朝3号补给点动身,林子中绿得葱郁,阳光从参天大树的缝隙间星星点点渗下,别有几分绿野仙踪的意境,除了吴邪一脸兴致勃勃的东张西望外,其他所有人都神情警惕,交替掩护行进,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因为这里是大自然的原始国度,那些隐藏在山林深处的危险,还有未知的敌对力量,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疏忽,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团灭结局。   阳光越来越盛,愈往正午逼近,山中也愈发热腾腾地蒸了起来。所谓练为战,很快,和其余八个从地狱周硬挺下来的人相比,吴邪在体力方面明显吃力起来。   “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要不你们先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就跟上来。”   “你他娘的在说什么屁话?”胖子原本走在队列的中间,这时示意身后的人补位上去,换到了吴邪身旁,“不抛弃不放弃,这是军人的铁则,今儿个要么你一枪把自己崩出局,要么就给胖爷闭上嘴继续走!”   这死胖子本事不小,却打两人第一次见面起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吴邪正要还嘴,忽然看见走在队列最前面的编号一八猛地做了个「停下」的手势,一行人立刻蹲下警戒,气氛一瞬间绷得格外紧张起来。   编号一八确认一遍无误,回头朝众人报告道,“前方就是3号补给点。”   “描述一下大致情况。”   “粗略估计共有五个行军包,我看了一眼,都装了东西,看来我们的确比其他组抢先一步到达。”   “好,不可放松警惕。”胖子点点头,有条不紊地部署分工,“大家先再确认一次四周环境有无异样,然后编号一零一、一六八、九二和六三分别负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警戒,编号一八上去拿包,我和编号二四掩护你。”   “等一下!”吴邪打断胖子,“我呢?”   胖子看了他一眼,“你断后。”   “靠,敌人都没有我断谁的后?”在吴邪看来这三个字无疑等价于「原地待着别惹事」,胖子没闲工夫跟他扯淡,如今尽快拿走补给撤退才是上策。“无条件服从命令!”   “呸,你要是姓齐的王八蛋我就听你的。”   他说得没错,这基地里唯一能管得住这小魔头的恐怕真只有张起灵了。胖子拗不过他,只得妥协道,“随意吧,只要别妨碍我们你爱咋咋地。”   时间滴滴答答流走,每多滞留一秒便多上一分的危险,胖子冲编号二四做了一个「行动」的手势,一前一后掩护着编号一八朝目标点移动。   蝉声更盛,空气中隐隐有些不安的躁动。   三人很快便走到背包面前,胖子和编号二四警戒四周,由编号一八先检查行装。编号一八拿起最近的一个包掂了掂,竟是出乎寻常地沉,忙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层层摞摞的,竟是装了满满一包的砖头!   “快撤!我们中计了!”   几乎就在编号一八惊呼的同一刻,一颗子弹不知从何方划破空气「嗖」地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确地击中编号二四的头盔!   妈的,不仅一枪毙命,还是精准的爆头!   菜鸟们都装备了激光模拟对抗装备,编号二四的身上立刻蹿起黄色的烟雾。与此同时胖子和编号一八已经敏捷地一个滚翻各自藏到树干后面,朝其余队员大声喊道,“全体警戒,有伏击!”   所有人都就近找了掩体躲避,王盟惊魂甫定地靠在一棵大树后,心脏砰砰跳个不停,“报告,我找不到射击目标!”   老海的声音从另一棵树后传来,“我也没有找到!”   胖子啐了一口,“他奶奶的,是狙击伪装!”   战争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特别是在茂密的树林里,只要细致观察植被和地形,因地制宜,很容易便能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神不知鬼不觉地伪装其中进行伏击。虽然对方用的也是95式突击步,但敌暗我明,更何况是在已经一人出局的情况下,这时大家都有些焦躁起来。   编号一八求助地看向胖子,“怎么办?”   “必须得先知晓敌人伪装的位置。”愈是危险胖子愈是冷静,“需要有人吸引火力。”   编号一八一咬牙,“我去!”   “你他娘的给我原地好好待命,胖爷我去。”毫不留情地驳斥编号一八后,胖子冲剩下的人问道,“谁有把握能够一击必中?”   如果无法精准射击伏击手,也就意味着吸引火力的那个人有很大风险会被再次击中出局——这无疑是将同伴的“性命”作为赌注的筹码,失败的代价太大,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老海烦躁开口道,“我就不信咱们八个人火力集中还干不了那个兔崽子?”   别看这胖子开口闭口都是「他娘的」,话粗理不粗,纵观全局比谁都清醒理智。“放屁,这是持久战,在没有补给之前哪怕一颗都不能浪费!”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隔了几秒,编号九二终于开口道,“让我试试吧。”   “好。”   无条件信任是对队友实力的肯定和尊重,胖子把身上所有的弹夹都聚在一起,然后推到离得最近的王盟脚下,“编号一八和一零一辅助射击,最多三发,没有击中立马撤退。”   如果三发都没有击中,那作为诱饵的胖子铁定会被敌方淘汰出局,将尽数过继给队友,无疑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多少带了几分风萧萧兮的悲壮感。   战斗不过刚刚开始,淘汰的号角竟已接二连三地吹响!   胖子神色一凛,藏在另一边的编号一八会意,凌空扔出石子率先打探敌情。敌人果然老成,并不上当,只缓了稍微几秒的时间,胖子紧接着一个滚翻跃出掩体。   终于出现了!   不远处的高大独立树丛里迸出疾速的火光,一连三发,尽数打偏在胖子身旁的草地上,与此同时编号九二扣下扳机,砰的一声,对面的树丛间爆开黄色的烟雾。   胖子一气呵成,灵巧地躲回大树后面,耳边传来编号九二的声音,“目标消除成功!”   “等等,先别轻举妄动!”   兵不厌诈,既然对方能以诱饵引他们进入伏击圈,那么单单仅有一个伏击手未免太显单薄。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就在编号九二探出掩体的那一瞬间,一枚子弹从另一个方向呼啸着旋转而来,再一次精准地打在他的头盔上!   和击毙编号二四一样的手法!刚才那家伙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伏击手另有其人!   几乎就在编号九二冒起烟雾的同一时刻,95突击步的枪响从己方阵营蓦然响起,所有人都还反应过来之时,对面一个低矮的灌木丛间也已蹿起黄色的烟雾!   胖子惊愕地回头,正巧看到开枪人帅气地收回武器。那人的目光和他碰了个正着,嘴角一寸一寸勾起来,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狂放而桀骜,张扬到了极致。   “吴…… ……邪?!”   第十六章   “全体先撤退!”   没有把握敌方不会有火力增援,如果因为恋战而拖到正面交锋,那么到时候吃亏的肯定是弹药不足的他们。   这一战的敌我损失虽然是2:2平,可是补给却被敌方抢先夺得,对剩下的六人来说,如今的情况并不乐观。   跑了将近五、六里的山路,胖子终于示意众人可以停下了。编号六三一把将头盔卸下扔在地上,愤怒的意味不言而喻,“妈的,居然敢阴我们!”   老海叹了口气,“兵不厌诈,是我们自己太轻敌了。”   一连损失两人,队伍的士气明显受到严重的挫伤。胖子坐到地上,神情隐隐有些颓然,吴邪走过来踢了踢他,“喂死胖子,谁他妈说的不抛弃不放弃来着?”   胖子抬起头来,在所有人都阴郁之际,只有这小子还能没心没肺地说笑如常,他忽然想起刚刚吴邪收枪时的那个画面,利落而潇洒,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不真实。   太过震撼的惊艳。   眼前的家伙挑衅地冲他挑高眉,“算了,反正你们迟早都要挂,上天注定得靠小爷我一个人力挽狂澜才行~”   原来不是错觉…… ……开枪的还真是这个小子。   “我呸,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   “好啊,有本事那就别死在我的前面啊。”吴邪把手伸到他的眼前,目光炯炯,“怎么,你们敢赌吗?”   露骨的挑衅,却在这个士气低落的关键时刻,以星火燎原之势唤醒了这群铁血汉子胸中沉睡的胜负欲!   编号六三率先反问道,“妈的,有什么不敢?”   紧接着老海也站起身来,“吴邪,这回是你小子太小瞧我们了!”   “对,不抛弃,不放弃!”   “不抛弃,不放弃!!”   振奋人心的怒吼从胸腔中迸发,三天两夜的生存战,赌上军人的尊严,哪怕奋战到只剩最后一个人,也绝对不会放弃!   胖子抬起头,男孩曜石一般的眼睛似笑非笑,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这家伙的用心,「啪」的一声紧紧握上他的手,“你他娘的,居然跟胖爷玩激将法!”   “少他妈自作多情了。”吴邪一张嘴还是那幅浑身带刺的老样子,“我巴不得你们这群软蛋早些认怂得好。”   “放屁!胖爷我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什么时候认过怂?”胖子总算看清了,这姓吴的小子是典型的嘴贱心软,表面上虽然毒舌得要死,却是打心底的为大家好。亲近之心不禁油然而生,胖子畅快地笑了笑,第一次正式地自我介绍道,“我是胖子,王胖子。”   吴邪大大咧咧地回答道,“我是男子,美男子。”   “你他娘的…… ……”还真是片刻都正经不起来啊!   胖子作罢地摆摆手,招呼所有人都围过来开个简短的作战会议,“第一次是咱们太急功近利了,所谓欲速则不达,首先得知己才能知彼。”   这种文绉绉酸溜溜的表达果然一般人都听不懂,还是王盟好心地翻译道,“意思是大家都先说说自己的特长是什么,也好彼此有个了解和分工。”   “没错。”胖子赞同地点头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出团队的最大优势。”   胖子逻辑分析是强项,指挥作战能力当属众人之首;编号六三曾多次参加原先连队的“铁人三项”,优势是充沛的体能;老海和编号一八都属于爆发力强的类型;而王盟是大学应届毕业生应招入伍的,高素质高文化,当属技术型人才。   “编号三八呢?”   “我么?”剩下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到吴邪身上,吴邪仔细想了想,老半天终于憋出四个字来,“我腿特长。”   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被他这么一闹,众人都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来。说他插科打诨也好,骂他没心没肺也好,这小子身上却像是有着魔力一般,总能在不知不觉之中驱散负面的情绪,传播一种莫名其妙的正能量。   胖子直觉这一次他们队是捡着宝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真的瞄准的是敌人吗?”虽然心结解了,但毕竟吴邪吊车尾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忽然一枪崩掉完美伪装的伏击手,若要他们评判,还是觉得运气的成分占了大多数。   “屁话,难道我还瞄的是你不成?”这厢吴邪可不高兴了,“喂,你们是在质疑小爷的枪法么?”   众人只笑不说话,吴邪急了,嚷嚷着要起来露一手,被胖子一把摁回原地,“得得得神枪手,别浪费子弹行不。”   “不管怎么说,吴邪这次可是立大功了。”老海也跟着帮腔道,“对方那家伙枪法不简单,居然能拿突击步爆头,要是今儿个没毙掉他可是个大隐患。”   突击□□是近距离、高密度、大火力的面杀伤近战武器,而狙击□□则是远距离、高精度、点杀伤的精确打击武器。吴邪不满地插嘴道,“他又没隔得多远,就那么点距离趴那儿,换我也做得到啊。”   这事一提起就来气,胖子禁不住啐道,“他奶奶的,如果不是他们提前伪装,我们也不至于连死两人!”   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再一次被提上台面,编号一八忧心冲冲地蹙眉道,“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气氛又一次凝重起来,沉默半晌后,编号六三豁出去一般开口道,“一不做二不休,要不咱们去把东西硬抢过来!”   “别他娘的说这种没脑子的话。”胖子眼皮都没抬直接否决,“以卵击石,两个字,找死。”   王盟垮下小脸,“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众人一时都没了主意,且不说食物和水的匮乏,光是不足这一点就几乎掐断了他们所有的出路。胖子注意到吴邪许久都没吭声,眉心绞在一起,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印象里的这小子不是趾高气扬的嘴脸就是作死闯祸的模样,第一次见着这么认真思考的表情,让胖子不由亲近之心更盛,“有想到什么吗?说出来大家听听。”   “嗯。”吴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乍一看可选方案很多,不过细细探究起来,又有许多条件限制了方案的可行性。”   “哦?”不仅胖子,几乎所有的人都倍感意外,这小子难不成真是深藏不露,在众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能够另辟蹊径力挽狂澜?“你说说有什么限制条件,大家都来想办法,说不定能搞定。”   “对对,头脑风暴,集体的力量总是无穷的!”王盟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崇拜的目光期待地望向吴邪。后者点了点头,“首先,是火的问题。”   “火?”胖子疑惑地咀嚼着这个词,“是火,还是火药?”   “就是火。”吴邪肯定地点点头,“其次是烟。”   “烟?”乍一下又是一个令人费解的物象,众人不禁更迷茫了。   “对,如果生火的话,烟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哦…… ……”心里默念果然高深啊,王盟似懂非懂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是最重要的一点。”吴邪严肃地环起手臂坐直身子,“我们没有作料。”   “作…… ……料?”胖子古怪地重复一遍,终于忍不住问道,“等等,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午饭啊,烤山鸡。”吴邪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只见一干人都表情不善地瞪向自己,不由疑惑地反问道,“你们说的难道不是这个吗?”   “我是你奶奶个腿儿!”胖子只恨不得一掌抡圆了把他糊树上抠都抠不下来!到底是哪根神经短路了会觉得这小子深藏不露来着?我藏你奶奶个腿儿啊!“我们正在讨论很重要的事!”   吴邪一脸扫兴的表情,“难道还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么?”   “出路啊!”连老海都有拍死他的冲动,“我们没有出路了!”   众人终于明智地决定把吴邪排除到讨论的圈子外,只剩下王盟还好脾气地跟他一五一十解释道。这厢一干大老爷们儿还在没头绪地大眼瞪小眼,那边吴邪刚刚听完,下一秒便脱口而出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我们跟他们联手不就行了么?”   编号六三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你脑袋进水了吧?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英国首相丘吉尔最出名的一句话,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吴邪打了个响指,“我们的使命是为了永恒的利益而奋斗。”   “利益?”   “没错,所有基于可行的合作都必然建立在牢不可破的利益关系上,说白了,就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   王盟怯生生地插嘴道,“可是现在的我们对他们来说也有利用价值吗?”   “屁话!难道你不觉得我们是很强的么?”   胖子爱极了这小子自信满满的样子,但听吴邪继续说到,“能在提前伪装伏击的绝对优势下还一连损失两人,这就说明至少在策略布局的方面,那帮家伙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过寥寥几句话的功夫,就再一次轻而易举地将众人低落的情绪煽动起来。编号一八喜上眉梢,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担忧地提出疑问道,“话虽这么说,可是对方未必会这样觉得啊。”   “听说过PNC么?”   Police Negotiation Cadre,谈判专家。   “接下来你们只用瞪大眼睛好好看着就是了,Now——”吴邪的嘴角一寸一寸勾起来,全世界都暂停,只需要聆听我的声音。“Mr Wu’s Show Time~”   基地监控室的大屏幕前,华和尚终于忍不住开口评道,“我说,这小子也太过自信了吧?在这种惊弓之鸟的环境下,我还不信他真能把敌人给忽悠洗脑了。”   “无条件自我感觉良好可不是人人都能达到的境界。”比起质疑,陈雪寒反而更倾向欣赏的态度,“而且和其他菜鸟相比,他的身上有一种他们所没法轻易获取的东西。”   连一向不多话的老痒都感兴趣地投来询问的目光,“那是什么?”   陈雪寒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道,“你们觉得对一个团队的领导人而言,需要具备的最重要品质是什么?”   “绝对的优秀。”朗风想都没想脱口而道,“只有强者才能让其他人死心塌地的追随。”   在这个小小的八人团队里,无论是自身的军事素质还是战术部署能力,王胖子都远远胜于其他人。如果现在有一个队长的位置,毫无疑问,几乎所有教官心中的理想人选都是他。   然而陈雪寒却破天荒地摇摇头,“其实在现实中,一个团队的核心人物往往并不是最厉害的那个人。”   “能领兵者,谓之将也;能将将者,谓之帅也。这就是将才和帅才的区别。”   “所以,领导一个队伍最关键的,是懂人心。”   陈雪寒的目光落在大屏幕里吴邪的脸上,“编号三八能够准确地知道敌人想要的是什么,而自己又有什么,这不仅仅是谈判的资本,更是一种缜密的战略思维。除此之外,他的身上有着一股很强的感染力,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调动整个团队的士气——这些都是从父辈那里潜移默化学到的,所谓将门虎子,其他的菜鸟要做到这点却是万万不容易的。”   菜鸟们对吴邪的态度无疑是两个极端,要么恨得要死,要么喜欢得要紧。吴邪的魅力也许就在于此吧,如果不是近距离地接触,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那张恶毒的嘴下藏着一颗怎样柔软的心。   扎西似乎并不能感同身受,“陈哥难得给出这么高的评价,倒是把其他人的风头都掩过了。”   他面前的电脑停留在一页学员资料上,照片里的人一身海蓝色的迷彩,圆滚滚的脑袋,板寸几乎贴着头皮剃的,不是王胖子又是谁?   “编号三八现在不过只是一只雏鸟,在接受系统的训练变得更加强大之前,队伍里的佼佼者还得非王胖子莫属。”陈雪寒用指关节敲了敲页面上胖子的资料,在所属部队那一栏,赫然填的是D岛第七旅海军陆战队!   海军陆战队——不隶属任何军区,直接下辖于南海、东海、北海三大舰队,担负渡海登陆的两栖兵种,作为海军的王牌两栖突击兵,无疑是精英的代名词!   “这个胖子很有趣,连续失败了两次,今年已经是第三次来到这里。”   “海陆毕竟是常规部队,抢滩登陆这种事也不是天天发生,他单兵素质很强,特种作战自然更适合一些。”瞎子半个屁股坐在桌上,炙热的视线从吴邪身上慢慢挪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插嘴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他前两次到底因为什么原因被淘汰了?”   扎西点开资料详情,快速地扫视一遍后道,“第一次是伤病,地狱周撑下来没多久便进了医院,身体吃不住高负荷的训练——”   瞎子懒洋洋地挑高眉,“体能是短板。”一针见血。   “第二次是自退,原因不明。”扎西环起手臂,“时间已经接近训练尾声,当时有一次反恐实战,教官挑了些菜鸟一起参加行动,回来后就申请退出了。”   “心理障碍呗。”瞎子几乎不假思索地接道,“从打靶子转换到打活人是道不小的坎,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朗风看到他神秘兮兮压低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阻止,果然,下一秒黑氏冷笑话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荼毒众人的耳朵,“因为靶子是靶子他妈生的,人是人他妈生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干人只剩下抚额叹息的力气,这时候大屏幕上的菜鸟小队已经开始行动,由胖子综合环境条件圈出敌队拿走补给后最有可能安营扎寨的路线,其余人火力掩护,吴邪负责最重要的谈判。   华和尚眯起眼,“虽然这小子今天的表现挺让我意外的,不过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他还没走近就已经被敌方崩掉了。”   “No No No~我赌四个叉烧包他能成功。”瞎子慢条斯理地摇摇头,忽然恶劣地笑了起来,“怎么?要不要来一局?”   食堂大厨做的叉烧包味道堪称一绝,平日里按人头定量供应,每人每早只有一笼,一共四个,教官也不好意思破例多要。   华和尚果然应战下注,“八个,我赌他必死无疑。”   如果吴邪知道了自己的价值居然被几个肉包子就衡量了,估计基地里又得被他闹得鸡飞狗跳。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剩下的人也都纷纷参与进来。局势几乎是一边倒地偏向华和尚,轮到陈雪寒的时候,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华和尚这边跟了注。   毕竟只是一只雏鸟,虽然有着过人的天赋,却并不代表可以创造奇迹。就算吴邪有十足的把握能够顺利地说服对方,可是在那之前,如何平安无事地走进敌营,这才是摆在眼前最大的考验。   “噢噢噢~”综合每个人的赌注下来是28:4,压倒性的优势,让朗风和华和尚两个人都忍不住兴致勃勃地乱叫起来。朗风更是朝张起灵挤眉弄眼地笑了笑,“队长要不要也来一发啊?”   华和尚一记栗子瞧在好友脑门上,“你丫得寸进尺了啊,队长什么时候陪我们玩过这种无聊的赌局?”   话音刚落,但听见张起灵忽然开口道,“六笼。”   华和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诶,什么?”   “我赌六笼。”张起灵的目光静静落在大屏幕上,男孩正在将头盔的带子在下巴上扣好,紧接着是武装带、配枪和行军包,一一利落地整理顺畅,最后冲队友们比了个ok的手势。   那一瞬间比阳光还耀眼的眼神,坚定而自信。   “哈哈哈,52:4!”华和尚哈哈大笑拍着大腿道,“瞎子,你丫这次可得输得血本无归了!”   “非也非也~”瞎子似笑非笑地摇摇头,“队长可还没说这六笼押在谁身上。”   “你小子是想吃肉包子想疯了吧?怎么,你还觉得咱们队长有可能把赌注押在那小子身上么?!”   大伙儿都哄堂笑了起来,张起灵终于收回视线,然后在一众人诧异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淡淡开口。   “为什么没可能。”   所以——   28:28……平?!   第十七章   阳光很盛,密林间有一支快速行进的六人小队。   由编号六三和一八担任突击手的角色走在队列的最前面,老海和王盟断后警戒,而承担指挥重任的胖子则和吴邪局中位,一边前进一边商量靠近敌营的对策。   “如今这种情况下,如果换作是我的话,绝对来一个崩一个,来两个崩一双。”胖子的神情不太乐观,“我信得过你扯淡的本事,可是就是怕到时候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吴邪点点头,“我爸曾经跟我说过,依附强者是人的本性,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要在合作和谈判中保持和对方平等甚至更高一等的位置,那就必须展现出绝对的强大。”   “隐蔽自身劣势,无限放大优势?!”不愧是将军级别的角色,胖子由衷地佩服这样的战略思维,“这么说来我们必须得给他们露一手咯?”   老海听得心痒痒,忍不住插嘴道,“可是我们该怎么做?”   虽然有了宏观的战略方向,接下来如何落实到具体的战术却又是一大难题。就在这个时候,走在最后面的王盟忽然小声开口道,“我想到了一个点子…… ……也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胖子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又不是荤段子,有什么该讲不该讲的?你说就是,有胖爷我给你撑着!”   王盟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差点离开的原因,这个原本粗神经的家伙现在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畏首畏脚,倒不似以前那般无忧无虑了。吴邪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陈雪寒跟他讲过的那些话,关于信仰,关于坚持,关于王盟逝去的父亲,他忽然觉得周身的血液又开始不安分地躁动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嚷嚷着两个字——   罩他!罩他!罩他!   “我想的是…… ……”   “好!”   连正题都还没扯上边,这厢吴邪已经大声拍手叫好。王盟挠挠头,“那个,我还没讲…… ……”   “我知道。”吴邪扯起淡来连草稿都不用打,“开场白很霸气,我有预感你会发表重要讲话。”   胖子做了个「你丫也太离谱了吧」的表情,被吴邪直接忽视了,反而停下步子走到王盟身边,一拳头不轻不重地锤到他肩上,“自信点,我他妈可不要一个怂蛋当小弟。”   “小,小弟?”   “没错,从今以后我就是你老大了,谁要是不长眼敢欺负你那就是跟我吴邪过不去。”吴邪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你尽管说,今儿个就是个屁我也站你这边!”   王盟这反应估计还没转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吴邪让他说,便懵里懵懂地开口道,“哦,我想的是既然他们损失了一名枪法很好的队员,如果我们可以补上这个空缺,说不定能成功地引起他们的兴趣…… ……”   他越说越没底气,到了最后已经完全听不见声音,小心翼翼地打量众人的反应。吴邪停在王盟肩上的手滞了几秒,忽然重新抬起重重拍下,几乎和胖子不约而同地开口道。   “靠!人才啊!”   “艹!人才啊!”   “好小子!”吴邪冲王盟竖起大大的拇指,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大言不惭地拍拍自己胸脯,“既然是我小弟想出的妙招,那就妥妥地交给我来办好了!”   “去去去,什么就交给你了?”胖子招呼编号六三和一八都围过来。选出的这个人责任重大,不成功,便成仁,枪法精准与否几乎关乎了整个队伍的生死。“谁有百分百的把握?”   众人面面相觑,普通射击是一码子事,精准狙击又是一码子事,更何况他们拿的还是突击□□,要想露出一手让敌人心服口服的神枪法着实难度太大。   果然只有吴邪一个人锲而不舍地嚷嚷着,“选我选我!妈的,都说了我枪法很好啊!”   编号六三开口道,“不是我们不信你,着实是这次射击关乎了整个队伍的存亡,我们承担不起失败的代价。”   “我呸,你们还流着清鼻涕撒尿捏泥巴的时候小爷我就开始摸枪了,别的不敢说,但是单就这玩意儿我他妈敢跟齐王八蛋叫板去你们信不信?!”吴邪越说越来气,索性直接拉滑套上膛,左右寻找起目标猎物来,“我今天非得来个白蛇吐信蛟龙出水百步穿杨打得你们心服口服才行…… ……”   入目处尽是一片苍翠的绿色,枝叶婆娑,树影斑驳,吴邪仔仔细细地辨别寻找着猎物,就在这个时候,几抹突兀的绿色忽然毫无预兆地闯进视野。   乍一看几乎和环境融成一色,然而仔细一瞧才发现那绿色在迅速地朝这边移动而来,几乎就在吴邪大声疾呼的同一刻,对方黝黑的枪管已经举了起来。   “趴下!有敌情!”   伴随着嗖嗖几发子弹的落空,六人已经火速地各自找到掩体藏好,胖子「咔」地子弹上膛,在敌方持续猛烈的火力攻击中朝众人吼道,“妈的,一个两个都蹬鼻子上脸了!当我们好欺负是吧?给胖爷干死他们!”   “注意掩护,自行攻击!”老海扯着嗓子喊道,“干死他们!”   编号六三,“干死他们!”   编号一八,“干死他们!!”   “干死他们!!!”吴邪血气上涌,蹲下身子猛地扣下扳机,就在他暴露身形的这一刻,本应该蹿出火舌的枪纹丝不动,反而是自己瞄准的那个家伙猛地开枪,划破气流以势如破竹之势朝自己狠狠袭来!   吴邪一个踉跄勉强避了开去,教练弹在一米的地方外爆开。胖子从另一边的掩体后一个飞扑过来,把他连人带枪重新撞回树干后面,几发子弹连连擦着身体飞过,吴邪甚至听到了在耳畔划过的尖锐的声响,这一记撞得不清,吴邪靠在树后半天眩晕没回过神来,倒是胖子迅速地又蹲了下来调整射击姿势,动作一气呵成,一下子又崩掉一个企图冲上来的家伙。“我去你娘的!你在搞什么飞机?!”   “我,我…… ……”吴邪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胖子从敌人枪子儿底下给救了回来,怀里还死死抱着那把不争气的突击步。“靠!我枪卡弹了!”   “娘的早不卡晚不卡你这个时候卡!”胖子说话间又干掉了一个,“快修!拉枪栓把哑弹退出去!”   “我知道我知道!”明明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谁知道配枪却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吴邪一边卸弹夹一边嚷嚷着,“你们别打完了给我留两个!不不不,三个,三个!”   越着急越是事与愿违,这一下连弹夹都跟他作对,像是哪儿给卡住了,怎么弄都取不下来。胖子心急火燎地回头喊了好几声,终于没了耐心,砰的一声把最后一个家伙也给崩掉了。   子弹拉出长长的尾音,愈行愈远,最终归于平静。   吴邪停下手里的动作,“结束了?”   “结束了。”胖子抹去脸上的汗,交锋的场地上蹿起高高的黄烟,敌军十人,无一幸免。   己方伤亡为零——吴邪说的没错,这帮家伙果真很强。   “编号一八和六三上去检查!其余人原地警戒!”胖子吩咐完毕,回头正瞅见吴邪一脸幽幽地盯着自己,“喂,说好给我的那三个呢…… ……”   “三你奶奶个腿儿!”一说就来气,胖子一个爆栗子敲他脑门上,“等到你把枪修好了,早他娘的被送上西天瞄准天王老子去了!”   “诶痛痛痛——”吴邪吃疼地叫唤道,这死胖子下手真齤他妈黑,救人更是简单粗暴,刚才那一撞差点没把他五脏六腑撞出个乾坤大挪移。这时探查情况的编号六三忽然喊道,“嘿,这些家伙是助教!”   吴邪龇牙咧嘴地探出脑袋,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哟,大奎!”   大奎应声看过来,吴邪的脸上脏兮兮的,头盔歪歪地扣在脑袋上,领子上还沾着草屑和泥巴,是刚刚在地上狼狈打过滚的痕迹。他忽然想起第一天时那个穿着干净白衬衣和牛仔裤,蹬着一双醒目荧光色跑鞋的高傲太子爷,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和现在这个大大咧咧和自己打着招呼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原来不知不觉之中竟已改变了这么多。   大奎朝他点点头示意,遵循演练规则,’死人’是不能讲话的。其余人都围了上来,胖子蹲在一个冒烟的助教身边,“把能搜的都搜了,这可是我们的战利品!”   “且不说咱们是六对十人数占劣势,而且对手还是基地的助教!”编号一八畅快地开怀笑道,“吴邪没说错,我们真的很强啊!”   “No No~不是六对十,是五对十。”老海知道吴邪还郁闷着刚才的事,偏偏不怕死地火上浇油,“有些人可是到现在枪都没修好哈哈哈~~”   这一场胜利来得太及时,像久旱的甘霖一般一扫众人心头的阴霾。吴邪果然一股脑冲了过来,两人缠成一团重重摔到地上去,你打我掐,终于都没了力气,躺平在地上大眼瞪小眼,然后扑哧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靠,下一次一定放着我来!绝对分分钟闪瞎你们的钛合金狗眼!”   胖子一边把搜来的揣兜里,还不忘打趣道,“怎么,你是打算表演胸口碎大石还是长矛刺喉咙?”   “呸,老子最擅长的就是乱刀砍胖子。”吴邪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阳光大得刺眼,吴邪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正色道,“我以食堂叉烧包的名义起誓,把那个任务交给我吧。”   “叉烧包?!”老海一骨碌翻身爬起来,“靠,你来真的?”   “没错,我赌五天的量!”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吴邪和瞎子的思考回路还真是出奇的相似,“如果我没成功,就他妈一人一笼分给你们!”   “好,如你所愿!”果然还是叉烧包的面子大,胖子走过去把吴邪的枪捡起来,仔细倒腾了两下,终于把弹夹取了下来,然后退出哑弹,从兜里重新摸出一颗子弹递给他,“就这一次机会,用你的行动说服我们!”   吴邪的嘴角勾了起来,从胖子手上拿过那颗子弹,慢慢地在指腹间摩擦,“多远?”   标准的射击靶位分50米、80米、100米以及200米的精准射击,介于手上装备的限制,200米倒是不太现实。胖子示意以大奎为目标物,估摸目测着有80米左右的距离,用石头做了个标记道,“就这儿,要是能打中他的头盔就算你赢。”   吴邪瞥了一眼,慢条斯理地吐出两个字,“近了。”   他用脚把石头又往后移了老长一截,这一次算下来足足有100米的距离,不仅是胖子,所有’死掉’的助教们都坐了起来,饶有兴趣地加入到观战的行列。   编号六三愈发地不相信起来,“臭小子,别把牛皮吹大了。”   “呸,滚边上安静地好好看着。”这把枪是他亲自校的,准星绝对没问题。吴邪让大奎就那么坐着别动,自己单腿蹲了下来,脊柱成弓形弯曲下塌,左肘支在膝盖上,然后把枪托稳稳地抵在肩窝上。   高难度的跪姿射击,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胖子点点头,“你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开始。”   “嗯。”   吴邪轻轻应了一声,调整呼吸,慢慢地眯起眼睛。   准星、缺口、目标。   三点一线。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咚咚,咚咚,咚咚,整个世界里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有意识瞄准,无意识击发。”   是自家三叔那只老狐狸的声音。   “不要受外界环境影响,专心、专心、再专心。”   从自己第一天摸枪起就没有停过的唠叨。   “就是现在——一击必中!”   「嗖」——   子弹终于出膛!   “怎么样怎么样?”虽然嘴上说着不相信,可是编号六三倒显得比谁都更关心射击结果。大奎摇摇头,一脸惋惜的神色,头盔由他戴着,并没有感受到被击中的明显震动。   王盟沮丧地叹了口气,这在这个时候离得最近的一个助教忽然眼尖地发现了什么,竟然忘记了演练规则,情不自禁叫出声来,“等等,击中了!击中了的!”   “哪里哪里?!”王盟连忙凑上去,那模样比自己每次检查射击结果时还要紧张。编号一八也趴在王盟肩上探过去一个脑袋瞧究竟,紧接着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天…… ……”   两人都没有说错,这发子弹确实没有打在大奎的头盔上,却又真真切切地击中了目标物——吴邪那家伙,竟然在百米开外的地方,精准地轰掉了大奎头盔上凸起的那个红色激光感应器!   吴邪得意洋洋地扛着枪走过来,“怎么样?”   王盟一双眼睛都快被崇拜的小星星填满了,吴邪把手拢在耳边,夸张地拖长调子问道,“掌声在哪里?”   王盟不愧是中国好小弟,立马配合地「啪啪啪」鼓起掌来,吴邪玩上了瘾,调了个方向又朝胖子喊道,“这边的朋友——”   胖子哈哈大笑,也配合地鼓起掌来。   “那边的朋友——”   连编号六三都败给他了。   “后面的朋友,让我看见你的手——”   老海挥动手臂鬼哭狼嚎地应和起来,编号一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抓住老海骂道,“低点声儿!别到时候把敌人给叫来了!”   “有我在怕什么?”   敢情吴邪已经完全刹不住车,说完之后干脆直接跑到’死掉’的助教堆里,还真把自己当做了大明星,挨着个儿的硬要跟人握手。胖子哭笑不得地把他给拎回来,“收敛点啊,事儿还没办成呢!”   “切~小爷出马,一个顶俩——”吴邪才不谦虚,把枪高高举在手上,朝着自己一干粉丝豪气万丈地高喊道,“一枪在手,天下我有!哈哈哈哈哈…… ……”   监控室。   “我说…… ……有人想改结果的吗?”   黑瞎子翘着二郎腿乐呵呵地开口道,吴邪这一手着实惊艳,别说华和尚给震惊得不轻,就连陈雪寒都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般深藏不露的好本事。   张起灵抱着手臂靠在门上,目光一动不动落在大屏幕上。   瞎子绝对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眼瞧着华和尚一干人脸色都不太好,愈发乐呵起来,也拿手拢着耳朵,不怕死地朝他喊道,“这边的朋友——你要改吗?”   “滚!”   “哟哟,那边的朋友,你呢——”这次是朗风,后者脖子一拧,同样宁死不屈地吐出两个字来,“不改!”   “啧啧啧,真是一群死心眼的家伙~”黑瞎子一脸惋惜地摇摇头,“混了这么久你们还没明白么——”   “生存法则第一条,跟着队长才有肉吃啊。”   第十八章   经历了一场激战后,这边的菜鸟小队反而不急了,美名其曰召开临时作战会议,实际不过是六人团团围坐一起把搜来的干粮和水先给瓜分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次和助教们的火力交锋对他们来说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战利品收获颇丰,大大填补了之前的不足;然而从另一面来看,这次实战演练的局势比他们之前预想的都要更加严峻,敌人除了其他八只同样不容小觑的队伍之外,分散在密林之间神出鬼没的助教们也如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刃,随时都有可能置他们于死地。   王盟埋着脑袋和手里的压缩饼干作斗争,“我们现在也有了,还要按原计划进行吗?”   “那当然!”吴邪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着,“这不是的问题,而是赌上叉烧包的荣誉之战。”   编号一八笑嘻嘻抬起脸,“没错,我们可是为了肉包子而战!”   老海放下水瓶保持队形,“为了肉包子而战!”   连编号六三都来插上一脚,“为了肉包子而战!”   “丢不丢人,你们就这点儿追求?”骂归骂,胖子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姓吴的小子真的越来越喜欢了,明明是个给谁谁嫌的烫手山芋,却在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里一举扭转成队里举足轻重的核心人物——他之前说得没错,这一次确实是他们队捡着宝了。   编号一八终于转向正题道,“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们猜,”胖子神秘兮兮举起一根手指卖着关子,“一个字。”   “追!”   “追!”   “追!”   “睡!”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明显格格不入的杂音肯定是吴邪发出来的。   老海恨铁不成钢,“吃了就睡,你还真当是来野营露宿的…… ……”话还没说完,竟然被胖子破天荒地打断道,“没,吴邪说得倒不全错。”   “诶?!”一干人果然齐齐露出见鬼的表情。   “更准确一点来讲,是等。”胖子解释道,“等到傍晚时分我们再出发,在这之前大家先养精蓄锐,两人一组轮流休息。”   编号六三不解,“为什么要是傍晚?”   “我们这次行动的最终目的是和对方结成联盟,在夜间的环境下作战第一有利于我方掩护,减少被误伤的机率。至于第二点的话——”胖子摇摇指头,恶劣地扯出一抹狡诈的笑意,“你们想想,在黑暗中忽然遭受不知从何方袭来的精准射击,这种恐惧难道不是会给内心施加强大的压力和心理暗示,让我们在谈判中轻松占据有利的先机吗?”   编号一八听得入神,由衷地佩服道,“厉害!真厉害!”   老海还有一点疑问,“可是如果我们傍晚才走,还能顺利赶上他们吗?”   胖子摊开地图,“按照撤退的方向再加上脚程的计算,他们今晚最可能落脚的地方有两处。”胖子在用手指圈了两个不同的方向,“从这里分岔,一边靠近山涧,平坦、开阔、接近水源,是最理想的宿营地;另一边深入密林,地势复杂,倒也能挑出驻扎的地方——”这一次他直接将话头抛向吴邪,“你觉得他们会走哪边?”   吴邪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山里。”   王盟眨眨眼,“诶?为什么啊?”   “性格。”吴邪简短地吐出两个字,耸耸肩解释道,“从之前的伏击就看得出来他们的战略部署很是保守,第一处环境太过理想,被袭击的可能性也最大,那帮家伙是不可能铤而走险的。”   ——果然聪明。胖子相当满意地连连点头,但听见王盟这才终于恍然大悟地说道,“所以傍晚出发,我们刚好能在他们睡熟的时候偷袭他们咯?”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胖子起身拍拍手,最后做总结性言论道,“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大家先整顿休息,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咱们去拼!”   哨岗分为三组,胖子和吴邪值第一轮,剩下的四人先休息,一个小时后换班,接头口令是 “肉包子。”   吴邪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午饭过后困意就像蚂蚁一般顺着骨缝密密麻麻地涌上来,胖子回过头的时候正瞅见他拿手撑着上下眼皮不让自己睡过去,滴溜溜的眼珠子和眼白突兀地露在外面,竟是莫名其妙的喜感。   两人一对视上,吴邪连忙不自在地松开手。胖子笑了一声朝他走来,之前只觉得这小子任性又遭嫌,现在接触得多了,才发现他的身上有太多难以计数的闪光点。   “困了?听说扇自己耳光是清醒的最好方法。”   “真的?”吴邪狐疑地反问道,然后在胖子眼巴巴的注视中,「啪」一声落在对方圆滚滚的脑袋上。   “哎哟!”   吴邪得意洋洋收回手,“想阴我?小胖子你还嫩了些。”   胖子揉着生疼的脑门心,“得得得,您老智勇无双天下第一。”   “那是必然,就是不知道是哪些家伙之前狗眼看人低,竟然说小爷唯一的价值就是挡子弹。”吴邪侧眼瞥过来,显然还惦记着旧账没有忘呢,胖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睚眦必报,倒是符合极了他的行事风格。   吴邪泄了心头积郁的不满,这才回到正儿八经的话题上,“对了,晚上具体怎么做你想好了么?”   “嗯。”胖子点点头,“到时候你就跟我待一块儿,如果失手了胖爷就是帮你挨子弹也要保全你留下来。”   “我呸!老子就是失身都没可能失手!”很明显吴邪相当不满意胖子的回答,“还有,谁他妈稀罕你挡子弹了?你是队长,我就一放炮的,谁更重要你搞不明白么?!”   胖子一愣,从吴邪嘴里听到对自己的认同,让他有些受宠若惊。“我是队长?”   “你就是个屁!”吴邪撇撇嘴改口道,“小爷就是你的扩音器,有了我你才能一鸣惊人,不然你就只是一个闷屁!”   “我说你能别用那种恶心的比喻吗?”   胖子嫌弃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吴邪哪里肯吃半点亏,立马依葫芦画瓢地还了回去。两个大老爷们儿幼稚得就跟小屁孩儿似的你来我往攻击了老半天,终于同时住手哈哈大笑起来。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说真的,一开始我挺讨厌你的。”喘够了气,吴邪终于开口道。不愧是哥俩好,连想说的话都跟胖子一样。“打从第一次见面起你齤他妈的就跟我抬杠,往后没一次拿正眼瞅过我,别人都说心宽体胖,就你这死胖子心眼小得跟针尖儿似的。”   “那怪你自己,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就差脸上再写五个大字「我爸是李刚」了。”胖子调侃完,见吴邪突然不说话了,忍不住戳了戳他道,“咋了?小小年纪别他娘的学人玩深沉。”   吴邪闷闷不乐叹了一口气,“这段日子我老是在想,如果我爸叫吴狗蛋而不是吴一穷的话,我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境遇?”   「吴一穷」这个名字在S军区着实太过如雷贯耳,胖子只知道他老子牛逼,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牛逼中的战斗逼。那个声名显赫的军队世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子爷本尊居然活生生地站在跟前和自己讨论他老子的问题,纵然胖子再是见过大风大浪也一时没法回过神来。   “从小到大,我的名字从来没有一次真正地单独出现过。”吴邪把头靠在背后的树干上,神情有些讪讪,“‘吴副司令的儿子’啊,’吴老将军的孙子’啊,这些是我听得最多的前缀,听得久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谁。直到来到这里——”   在这个封闭的基地训练营里,没有军区副司令,没有开国老将军,有的只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吊车尾小兵吴邪。他有一个难听得要死的编号叫「三八」,他会和所有的大头兵一样睡大通铺、洗冷水澡、啃包子馒头,他被菜鸟们排挤过,也被教官当众拎出来罚过,他的人生就像是被天翻地覆地颠覆了,被突兀地传送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曾经千万次地诅咒,曾经每一分一秒都在计划着逃脱,然而不知不觉之间,却又觉得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胖子忽然重重地搂住他的肩,用力之大,几乎把他整个人揉进自己的怀里。“你是吴邪,编号三八,被齐教盯上的倒霉家伙,基地里惹事最多的□□,万年垫底的笨蛋吊车尾,还有,”胖子冲他大大勾起嘴角,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我王胖子的兄弟。”   吴邪鼻头一酸,只觉得这一瞬间心头满满的都是暖意。   胖子也是个健谈的家伙,三言两语便把气氛重新调节得轻松起来,吴邪和他越聊越觉得相见恨晚,站哨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之后又轮了两道哨岗,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六人聚在一起把剩下的压缩干粮给吃了,终于背上行军包装备正式出发。   “我总觉得吧,这些助教小队就像流动补给站似的,只要有能力干掉他们,就算没抢到指定补给点的东西也有希望活下去。”   老海一边走一边发表自己的猜测,编号一八附和地插嘴道,“其实我觉得咱们教官挺好的,对我们严是为了我们负责,毕竟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在战场上存活。”   “嗯,我喜欢陈教。”王盟走在最后道,“陈教没架子,温温和和的,就像大哥哥一样。”   老海和编号一八都投上赞同的一票,编号六三接过话题道,“倒是齐教太高冷了,不食人间烟火,属于只能远远膜拜的那种。”   “那叫气场,一般人没那玩意儿。”   “我每次和他对视上的时候觉得连骨头缝缝都在打冷战。”   “诶对了,我听说齐教看人从来都是不进眼底的。”   关于张起灵的话题一摊开,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交流起来,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吴邪忽然突兀地开口道,“他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胖子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呆子,你知道自己在帮谁说话吗?”   “齐王八蛋啊。”吴邪表示自己很清醒,“我就是就事论事,他没你们想的那么不近人情。”   没有拒人千里之外,也没有看人从来不进眼底,他甚至清楚地记得那晚张起灵弯下腰对自己说出「你做得到」这四个字时,眸子浓得像化不开的千年墨一般。   一望无垠。   然后他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连平时被整得最惨的受害者都表态了,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队伍安静地加快速度,在渐渐暗下来的夜幕中灵巧地穿梭行进。   敌方小队中午拿走补给后其实也没有走得太远,不过两、三个小时的光景,他们竟比预期更早地发现了对方的哨岗。   编号一八做了个「停下」的手势,队伍远远停在后面,由他一人先上前侦察敌情。   “只有一个哨岗。”   因为和敌方不过隔了仅仅几百米的距离,交谈已经全部由话语变成手势。吴邪没有学过系统的课程,只能连蒙带猜地看着胖子迅速地用简单的手势交代各自的分工和站位,众人明白后立刻迅速地散开,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胖子环顾一周,一眼变相中了一块巨大的岩石,这处地儿能藏下两个人,视野开阔,是天然的掩体,放哨的家伙和他不远处睡着的队友们都在射程范围内。胖子拍拍吴邪的肩,示意他拿好枪跟上来,两人轻手轻脚地蹲好了后,胖子朝蛰伏在暗处待命的编号六三比了个ok的手势——计划已久的作战终于正式打响!   编号六三不愧是体能型尖兵,身手着实厉害。吴邪看见他从黑暗中一跃而起,一脚踢中哨岗的膝弯,紧接着手臂缠上脖颈,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丝声响之前一把捂住他的嘴。   一招制敌!整个过程竟然连一分钟都没有用到!   与此同时吴邪这边也已子弹上膛,左眼微眯,稳稳地扣下扳机——   「砰」!   子弹打着旋儿迸发而出,在离敌方仅仅一米不到的地方尖锐爆开!   “有夜袭!”   “快起来!有敌夜袭!”   睡梦中的敌人纷纷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响惊醒,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刚刚上膛,便听见己方队友慌乱的惊呼,“别开枪别开枪!是我!”   黑暗中并不真切,敌方的队长编号一六皱着眉适应了好半天,终于看清了说话的正是他们之前安排的哨岗。那小子正被编号六三死死固定着无法动弹挡在身前,摆明了是要拿作人质用   编号一六沉下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胖子的声音从黑暗里的另一方传来,“当然是咱哥俩坐下来好好聊聊的意思。”   胖子的实力有目共睹,在菜鸟中名气颇大,若是遇上了定是难缠的劲敌。对方的脸色果然愈发难看起来,“这可不像是好好聊聊的气氛啊。”   “哦?看来是我们冒犯了。”嘴上虽然这么说,胖子的语气可听不出半点抱歉的意思,“只是不这么做,估计咱们早兵戎相见,怕是也没机会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地听胖爷我唠嗑了。”   “…… ……你想说什么?”   胖子露出满意的笑容,缓缓吐出两个字,“结盟。”   编号一六一愣,显然没想到胖子会这么简洁明了直入主题,“结…… ……盟?”   “没错,聚则力强,分则力弱,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出发点,为什么我们不能结成同盟?”有了吴邪的启发,胖子侃起来也是滔滔不绝。编号一六沉吟半晌,冷静地追问到,“你的实力我清楚,但这并不能代表其他人的实力。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兵不厌诈,你拿什么让我相信这不是诈降…… ……”   「砰」!   几乎踩着他话音落下的点儿,一发子弹嗖的从他耳边擦过去,只要再往边上挪上哪怕一点点的距离,那么现在他的身上早已冒出出局的黄烟!   这无疑是□□裸的警告。   “是结盟,而不是投降。”胖子懒洋洋地摇着手指纠正道,“啧啧,看来我的队友对你这话不太满意啊。”话音未落,紧接着又是几发子弹先后落在他们脚边,其枪法之准,牢牢掌控全局,竟是死死压制住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菜鸟中何时有这样一号厉害的人物?编号一六居然完全没有头绪!   根本无法动手——如果轻举妄动,编号六三会最先杀了人质,而那个潜伏在暗处的神枪手也会率先解决一人!无论采取何种方式的抵抗,这么下来至少都会牺牲两人,胖子虽说将做决定的权利给了自己,然而这一系列的布局却无疑是在他脖子上架了一把刀逼他同意!编号一六暗叹一声,终究不得不松口道,“总之先放了我们的人再…… ……”   「砰」 !   「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僵持的局势终于按照预期倒向胖子一方时,两声突兀的枪响忽然震响耳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在了编号六三身上。   战局就在这一瞬间被猛地翻盘!   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树后跳出来,竟是皮包那个碍眼的小子!   原来皮包也是对方的一员,和被俘的那家伙一样都是今晚上半夜的哨岗,刚刚跑到远处方便去了,回来的时候便撞见两方对峙的场面,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先把劫持了自己队友的编号六三解决了再说。   被他这么一搅,好不容易缓和的局势一瞬间再次猛然绷紧!   胖子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狠狠的一记啐声,一股不详的预感蹿了上来,但见吴邪已经再次上膛,那姿势竟是冲着皮包而去!   “吴邪!别冲动…… ……”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黝黑的枪管吐出短暂的火舌,仅仅眨眼的功夫,皮包身上也蹿起了老高的黄烟!   拉锯的局面被彻底打破!战争一触即发!   第十九章   “他奶奶的!打就打吧!”别说谈判了,连开头的协商都变成了兵戎相见,反正也撕破了脸,胖子心一横,索性朝埋伏在暗处的队员高声喊道,“计划改变!全歼他们!一个不留!”   流弹飞梭,交战的场地上很快形成一张密集的火力网,吴邪几次想要冲出去都被胖子给大力摁了回去,枪声太盛,交流只能基本靠吼,“给胖爷理智点!你他娘的现在冲出去只能是死!”   吴邪才管不了这么多,“是他们先动的手!妈的,这么躲下去有个屁用。”   “僵持也比送死好!我们现在只剩五个人了!”   “他们还不是五个!一对一也得干死他们!”   小三爷火气一上头,别说一个胖子,连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趁着胖子一个不留神没抓住,嗖一下抱着枪冲了出去,一枪爆掉编号一六刚刚从树干后露出来的脑袋!   擒贼先擒王!这一枪干净利落,竟是将对方的核心人物瞬间干掉!   就在黄烟弥漫了视野的下一秒,吴邪的位置也完全暴露给了对方,几乎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饶是身形再是灵活,竟也无法逃出这密密编织的火力包围!   “别他妈管我!”   吴邪愣是硬生生吼住了胖子想要扑上来的动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了吴邪这个活靶子在前吸引火力,剩下老海他们躲在暗处一人盯准一个,只看得见对方的阵营接二连三蹿起高高的黄烟,将这不大的空地上染得格外惨烈和悲壮。   幸存人员4:0,持续了整整一刻钟的交锋终于以全歼敌军落下帷幕!   吴邪摸摸齤胸口,虽说是空包弹,但这般距离打在身上的疼痛感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而且和其他所有“阵亡”的人相比,他的’死状’无疑是最惨的,如果今天用的是实弹而不是激光模拟对抗装备的话,那么一定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胸前大片狼藉的弹孔。   所有被淘汰出局的人都一脸不甘地坐在地上,皮包将头盔卸下忿忿地扔到一旁,这个时候看到吴邪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动静,不由没好气地冲他喊道,“死都死了,你还站那儿煞什么风景?”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吴邪幽幽地掀起眼帘瞥他一眼,“你懂个屁。”   胖子走上前来,一看见他就忍不住叹气,“你他娘的真是…… ……拉都拉不住。”   吴邪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听到了祖国在召唤。”   “召唤你快去死人堆里待着。”皮包不冷不热地□□来接嘴道,吴邪白了他一眼,郑重其事地拍拍胖子的肩膀,“我的小弟就交给你照顾了,还有我们的肉包子美男队,哪怕只剩下死胖子你一个人了,也要咬紧牙给我撑到最后一刻!”   王盟抱着枪挤过来,满脸都是不舍,“你不跟我们一起了?”   “我就先走一步了。”吴邪豪气万丈地弹了他一个脑崩,“跟着胖子好好干,要是丢了你老大我的脸小心跟你没完啊!”   所有阵亡的人都必须尽快撤退回基地,吴邪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们,胖子,王盟,老海,还有编号一八。在这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们闹过、吵过、懊悔过、也开怀大笑过,吴邪第一次像其他大男孩一样找到了能和自己击掌欢呼的伙伴,他们为他起哄,为他鼓掌,不是因为他是吴一穷的儿子吴老狗的孙子,而是因为他是吴邪。   他是吴邪,对,就这么简单!   “为了肉包子而战!”   编号一八忽然高高举起枪,吴邪一愣,这个口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入人心,成了凝结这个小小团体的支柱和信念。   “为了肉包子而战!”这是王盟。   “为了肉包子而战!”这是老海。   胖子深深地看了吴邪一眼,蓦地大大咧开嘴角,“放心吧!就算残了,瘸了,废了,胖爷也会撑到最后一刻,不,就连最后一刻也不会放弃——”   “因为要为了我们的肉包子而战啊!”   吴邪弯下眼角,鼻头酸酸的,这一刻忽然有些想哭的感觉。   有了编号六三的陪伴,吴邪夹杂在一群’死人’当中倒没显得那么突兀,对方一共六人,无论是谁阵亡原因都直接或间接的和他脱不了干系。他们一路跟着无线电指示到了指定的集齤合点,上了车,摇啊摇啊回到基地大本营,每一个人都绷着脸,仇视的目光紧紧黏在吴邪脸上。   编号一六还是不肯相信这个吊车尾的家伙竟是导致他们团灭的罪魁祸首,忍不住朝编号六三确认道,“开枪的真的是这个家伙?”   吴邪翘着二郎腿,鼻孔都快仰到天上去了,一副「你们爱信不信」的表情环起手臂。倒是编号六三不高兴地答道,“这有什么好怀疑的?眼睛长在你们自己脸上,你要不信抠了也行。”   编号六三是东北人,爱憎分明,生存战之前属于看吴邪超级不顺眼的那派人,曾经还放话迟早要找个时间把那小子拖角落里胖揍一顿,如今却字里行间处处向着他,对方六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吴邪给他灌了什么,他们只能哑着声儿作罢。   所谓的’死人堆’就是所有提前阵亡家伙们的聚集地,出乎意料的人居然还不少,这拨新鲜出炉的阵亡者刚被赶下车,吴邪一眼便看到瞎子鼻梁上标志性的大大墨镜,后者的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秒种的时间,随即痛心疾首地摇摇头,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眼。   吴邪被他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不过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来细细思考,你们以为出局的家伙只用待在’死人堆’这么简单么?NoNoNo,既然出局只能说明军事素质不过硬,既然不过硬的话那就继续操练好啦,于是在剩下的两天时间里,吴邪终于尝到了比地狱周还生不如死的痛苦。   “武装泅渡,5000米,开始~”   “负重奔袭,15公里,开始~”   “举圆木,六人一组,开始~”   …… ……   连地狱周都偷工减料混过来的人,却没想到在’死后’却被折腾了个够呛。这一次破天荒的并没有见着张起灵和陈雪寒,那个戴墨镜的家伙是负责加训的主教官,每次看过来的眼神都跟自己欠了他几笼肉包子似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来咬几口才够解气,吴邪动不动就被他罚,晚上躺在床上只觉得身子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骨头散成了无数块,拼都拼不起来。这期间陆陆续续的,老海、王盟和编号一八都被淘汰遣回了基地,只剩下胖子孤军奋战还坚守着屹立不倒。   愈至后面愈是高手之间的对决,战局俨然已经进入到白热化的阶段!   这两天过得格外漫长,除了要应付瞎子莫名其妙报复性的挑刺之外,吴邪还得提心吊胆挂念着胖子的死活,终于在第三天清晨的时候,一个格外熟悉的人影从担架上被抬了下来。   “胖子?!!”   一干人连忙围了上去,胖子全身灰扑扑的,脸上更是大大小小的擦痕,胸口以下被白色被单盖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吴邪瞪大眼戳了戳他,“喂,你搞什么飞机?”   胖子吃疼地哎哟一声,“戳啥戳?没见过伤病患啊?”   “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胖的。”既然还有力气抬杠,那就说明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吴邪放下心来嬉皮笑脸地追问着详情,“怎么弄成这幅德行了?”   一旁的军医插话道,“从那么高的山坡滚下来居然只扭伤了脚和受了些皮外伤,真是福大命大。”   吴邪眨眨眼,“你一个人?”   “两个人,跟编号五九那小子一起。”胖子嘿嘿笑道,“要不是没子弹了,也犯不着跟那小子近身肉搏,他娘的,可把胖爷摔的!”   军医直摇头,“别人腿都直接折了,你这样已经够走运了。”   胖子满不在乎地「切」了一声,“胖爷我耐操抗摔打,这点算个屁…… ……”话没说完,但见吴邪表情不对劲,于是改口问道,“咋了?心疼了?”   “呸,美得你!”吴邪啐了一口,还是忍不住蹙眉闷闷道,“喂,不就是个演练吗?干嘛这么拼命…… ……”   “练为战,每一次演练都得当做实战来对待。”胖子绽开大剌剌的笑脸,“而且不是说好了的吗?胖爷可得为了咱们的肉包子而战呀哈哈哈。”   因为我答应过,哪怕残了瘸了废了也要撑到最后一刻都不放弃。这是对战友的承诺,当我的兄弟倒下了,离开了,再也无法陪我并肩作战了,那么我就要扛起这份承诺的重量昂首挺胸坚强地走下去!   胖子是真正尽力了,他被送往医务室不久后,持续了整整72个小时的生存战也终于落下了帷幕。胖子不愧是海陆出身的高手,在孤军奋战的劣势下愣是硬生生挺到了第三名,然而按照诸多环节的加减分计算,最终算下来他们队却也只拿到第七名的排位。   所有人都集中到了操场,陈雪寒站在旗台上宣布淘汰的规则,一共九只队伍,第一名全部晋级,第二名淘汰一人,第三名两人,四到五名各三人,七到九名各四人,也就是说对吴邪他们队对来说,不得不面临四个人的黯然离开。   “编号九二、二四、六三、一八,出列,”虽然知道了肯定是这样的结果,然而当听到这四个名字时吴邪的心还是猛地沉了下去。“整理好你们的背包,放到旗台后离开。”   从最开始的180人,到地狱周后的72人,再到如今惨烈的资格考核竟是剩下了仅仅48个人!那132名离开的军人,他们的行囊和头盔被叠得整整齐齐地置放在旗台的台阶上,就像一曲安静而未完的骊歌,带着流过的汗和泪,辛酸和不甘,追逐与梦想,默默地留在这片挥洒热血和青春的土地上。   吴邪第一次觉得这么深深的无力。他不是吴家小三爷吗?那个呼风唤雨的小三爷,为什么现在却连留下自己队友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报告!”   几乎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声音,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报告,我退出!把我的名额给他们!”   陈雪寒头疼地默默叹了一口气,“遵守演练规则,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   “我不要!”吴邪的态度竟是比任何一次还来得强硬,“论资格论表现无论哪一个都不该是我留下来,如果你们不好说,那就让我去跟我爸说!或者把我这个晋级名额让出来给他们一个也行,我以跟训的身份留在这里好吗?我会好好待着的,我什么都配合,我再也不惹事了,我…… ……”   在吴邪的情绪就快脱离控制之时,张起灵终于开口打断他,“无条件服从命令。”   吴邪一怔,表情几乎快要哭出来,“可是他们是我的队友啊…… ……”   “胜王败寇,本来就是生存法则。”或许是从来没有在这个意气风发的大少爷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张起灵停顿了两秒,终于缓缓开口道,“给你们十分钟时间道别。”   这完全是计划之外的决定,陈雪寒虽是诧异,却也并没表露出来,只是自然地接过话语道,“十分钟之后,留下的人去食堂吃早饭,然后在这里重新集齤合。”   队伍终于解散,吴邪看着编号六三和一八朝自己走来,一瞬间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刚想转身逃走,没想到被胖子一把拉住。   “都快走了,忍心让兄弟们看你背影吗?”   “就是嘛!不就是离开吗?以后还是兄弟啊!”编号六三上前一把勾住吴邪的脖颈,「啪」一声捶他胸口上,“下次到东北找我啊,哥带你长白山看雪去。”   “还有还有,到了青海找我,我待的连队就在格尔木那儿!”编号一八也忙不迭地开口道,剩下的人纷纷自报家门,东南西北都有了,倒把小半个中国都占遍了。最后还是吴邪豪气万丈地一拍胸膛,“下次你们都到杭州来,小爷我包吃包住包接送,陪吃陪喝陪聊天!”   “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大家都听见了啊,下次去了咱就别客气,敞开肚皮吃喝玩乐,怕什么,杭州小霸王在这儿坐着呢哈哈哈!”   离别的愁绪终于被渐渐冲淡,编号六三和一八最后一次和队友们挨个儿紧紧拥抱,然后转身,上车,离开。   “吴邪!”在引擎轰然启动的那一秒,编号一八忽然从窗口探了大半个身子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喊道,“你知道吗,其实你小子没心没肺的时候最帅气了!”   “对,所以一定不准哭鼻子啊!”编号六三也挤了一个脑袋出来,“胖子帮我们看着他!要是这小子偷偷抹眼泪了就给他拖角落里胖揍一顿!”   因为了解,所以知道这个表面嚣张的家伙其实内心比谁都软;也因为信任,所以才会放心地把自己未完成的梦想给予对方,然后让他带着这份梦想继续前进继续成长。   “我们的口号是——”编号六三忽然高高举起手臂,“为了肉包子而战!”   “为了肉包子而战!”编号一八。   “为了肉包子而战!”胖子,老海,王盟。   “为了肉包子而战!”在最后一个字破音冲出喉咙的时候,吴邪终于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汽车绝尘而去,出了那道威严的大门,轰隆隆,轰隆隆,卷起一尾的灰尘,然后渐渐变小,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视野尽头再也看不见了。   “走吧,”胖子揽上吴邪的肩,把他的注意力从走远的车上扯回来,“吃早饭去。”   到了食堂没多久,结果一个没留神还是给他溜走了,眼瞧着集齤合的时间越来越近,胖子他们四下找不到人,无奈之下只能偷偷求助陈雪寒。那边胖子和老海还在到处找人,这厢王盟刚刚说了一半就碰上张起灵走了过来。“人不见了?”   王盟终究有些惧怕这个不苟言笑的总教官,支支吾吾道,“是,我们到处都没找着他。”   “嗯。”张起灵朝王盟点点下巴示意他可以回去了,陈雪寒转头问道,“我去监控室看看?”   “不用了。”张起灵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我知道他在哪里。”   他猜得没错,那个没创意的家伙果然还是躲到了第一次失踪时藏的那辆卡车车斗上。   张起灵远远的便看见吴邪支着胳膊靠在车沿上,脑袋朝天仰着,头盔被取了下来覆在脸上看不清表情。他又走近了两步,这一次终于瞧清楚了,吴邪的左手搭在自己额头上,喉结上下滚动着,脖颈处的两条血管深深凸出来,原来是在拼命压抑着哭声。   从不示弱,这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大少爷,连伤心流泪也要裹上一层厚厚的伪装。   那些断断续续溢出来的破碎音节每一个都重重敲打在他的心上,监控里的画面没有真人真实,这么看来这小子似乎的确比之前清瘦多了,肩膀单薄得好像稍稍用力就可以掰断一样。   竟然是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张起灵放缓脚步,在他身边轻轻坐下。   吴邪被这突然的声响一惊,下意识要起身,被张起灵摁住了肩。   “是我。”   吴邪慌忙拿下头盔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转过头凶巴巴地吼道,“冷血怪物,滚!”   张起灵黝黑的眸子静静落在他的脸上,许久开口道,“想哭就哭出声吧。”   “呸!沙尘暴,吹得老子眼疼!”吴邪又大力揉了把眼睛,但听见张起灵淡淡开口道,“他们淘汰的事,你不用太自责。”   吴邪一愣,这个男人总可以轻易地看透他在想什么,可是怎么能够不自责,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那么冲动地崩掉皮包,说不定他们队就可以顺顺利利结成联盟,也不会让编号六三和一八就这么被淘汰出局。   “是我太冲动…… ……”   “我不听劝…… ……每次都感情用事…… ……”   “他们真的,真的很优秀……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是我留下来…… ……”   “我真的很喜欢他们…… ……我不想让他们走…… ……”   说到最后已经快要哽咽了,吴邪拼命地瞪大眼睛,或许只有这样才不会让讨厌的泪水不争气的落下来,“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娇生惯养,我一无是处,我就是个讨人厌的二世祖,我…… ……”   似乎有低低的叹息从风中传来,吴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听了,然而在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却是真真切切地开口了,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清楚楚地传入耳畔里,“你错了,你不比任何人差。”   吴邪一怔,有什么东西在心口的位置轰然倒塌了。   张起灵的眼神坚定而认真,像是确认一般的再一次说道,“这里从来就没有军区副司令,有的只是吴邪和编号三八,因为你足够优秀,所以你当之无愧配得上留在这里。”   鼻头一酸,这个骄傲得要死的大少爷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哇的一声扑上前来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十章   张起灵被扑了个满怀,身形往后趔趄了两下,然后将人稳稳地接住。   吴邪的鼻涕眼泪一股脑全部蹭到了他的衣领上。   手僵在半空中,滞了半晌,还是缓缓地放了下来。   终究没有推开。   “这个世界,从来就是由强者制定游戏规则。”   人只有经历痛苦才会成长…… ……   “如果想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那就只有变得更强。”   而和痛苦与之俱来的,还有迷茫、无助和彷徨…… ……   “直到你强大到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个人。”   不要怕…… ……   “在那之前,让我成为你的信仰吧。“   我会陪着你。   过往和现实在这一秒跌跌撞撞地重合起来,铺天盖地都是回忆里水沟边灿烂的阳光,陈雪寒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像魔怔了一般由远及近,打着旋儿翻来覆去地在耳边回放——   「总有一天」…… ……「你也会找到」…… ……「自己的信仰」。   “打败我,”张起灵拾起头盔扣在吴邪的脑袋上,在起身前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我等着这一天。”   如果没有理由支撑你坚持,那么就让我成为你的理由和信仰。以打败我为目标,变得更强,更强,直到强到能够和我并肩和我对抗,然后你会发现今天受的所有苦难都是上天给予的最宝贵的财富,而在那之前,我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   刀山火海,不要怕,只要回头,我就在你身后。   “齐王八蛋,”   就在张起灵离开了两三步后,吴邪忽然整个人攀在车沿上,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朝他喊道,“总有一天,我,吴邪,一定会比你更强!”   “我发誓!”   “我是要成为特种兵的男人!”   吴邪不知道张起灵听见了没有,对方离开的背影甚至连一步迟疑的滞缓都没有。而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个面瘫男人的唇边第一次泛起会心的笑意,轻微得不易察觉的弧度,恍若错觉。   然后转瞬即逝。   快得像微风中挥动的蝉翼。   张起灵并没走出多远便迎面碰上了来找自己的瞎子,后者正叼了半个包子在嘴里,一看见他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可找着你了队长~”瞎子包着一口面团含糊不清地说道,“快集合了,就你和那姓吴的小子双双玩消失…… ……”   张起灵打断他,指了指他尾指勾着的塑料袋里放着的三个叉烧包,“哪来的?”   “这个啊?”瞎子眼珠子一转,“兄弟们哪舍得吃独食,这不,一人一个凑给我的~”话毕,见张起灵并不作声,只拿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自己,两人对峙半晌,终于还是瞎子最先弃枪缴械道,“得得得,我坦白,是我表演了三段单口相声才换来的!”   张起灵这才点点头,伸出手,“给我一个。”   瞎子长叹一声,职权不滥用怎么能叫做职权呢?自家队长果然骨子里还是恶劣的强盗作风啊,居然为了一个肉包子拿队长的身份压他…… ……他翻来覆去挑了个最小的,拿手里恋恋不舍地看了老半天,终于下了好大决心忍痛割爱地递给张起灵,“给!就这一个啊!就算你是队长也休想再多…… ……唔!!”话没说完,被张起灵拿过包子给他堵了个正着。   “唔喂喂…… ……”   张起灵拍掉手上的面屑,“剩下的给他送去。”   “他?!”瞎子一脸活见鬼地把包子从嘴里解救出来,“你不会说的是那个姓吴的小子吧?”   “嗯。”   “没门!他可是害我输掉整整一笼叉烧包的家伙!”瞎子圈起胳膊,混蛋,早知道就把最大的那个挑给自己了。“要想吃可以,以后每天早晚给黑爷说段相声啥的还能商量商量…… ……”   “现在就去。”张起灵懒得听他废话,语气不容置疑,“除非你想在菜鸟面前表演。”   “队长!!”瞎子发出不可置信的哀鸣,“你护错人了吧?”   张起灵离开的脚步猛地一滞。   他是理智的,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切都那么自然,仿佛顺理成章就应该这样一般,然而确实又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朝着不可控的方向驶去了。明明应该讨厌那个和齐羽长着同一张脸却横行霸道肆意妄为的二世祖大少爷,可是现在偏偏又…… ……   “行行行,我给那位爷送去总成了吧?”瞎子瞅见气氛没对,连忙转移话题妥协道,“你先回去吧,待会儿还要训话来着。”   “…… ……嗯。”   齐羽就像是这个男人的死穴一般,放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便是稍稍碰一下都会疼。瞎子看着张起灵逐渐远去的背影,笔直、挺拔,仿佛天塌下来了也不怕,然而却意外单薄得可怕。   失去了那个人如影随形的陪伴,孑然一人,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回忆作伴。   瞎子烦躁地扒乱自己的头发,良久才长长地吐出胸口积郁的烦躁和闷气。   停车场离这边隔得不远,瞎子到的时候吴邪还没走,神情木讷地靠在车沿上不知道出神地在想些什么,脸上脏兮兮的,冲刷出来的泪痕还没完全风干。   瞎子也不客气,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身边坐下,“啧啧,今儿个真是好大的沙尘暴,吹得人眼疼呐!”   吴邪重重咳了一声,不自在地把头盔压低遮住脸,倒是瞎子大大咧咧地把塑料袋举到他眼前,“吃吧,早饭。”   吴邪把他的手打到一边去,戒备地瞪住瞎子笑得人畜无害的脸,“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靠,你以为我愿意?”瞎子给他气的,“我又是扭屁股又是扭腰才换了四个包子回来,你倒好,队长一句话一半都是你的了。”   吴邪敏感地捕捉到一个词,“队长?”   “屁话,除了队长谁还会发神经管你这个臭小子?”瞎子不解气地掰着指头列举起来,“先是借你衣服,然后给你调病房,现在连吃个早饭都要管…… ……衣食住行就差最后一项就集齐了啊!”他拍了拍明显还没消化如此巨大信息量的吴邪,“诶,不错嘛,下次兜风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来观摩啊~”   “等等!”吴邪直觉是自己出现幻听了,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确认道,“你说的那个人是…… ……齐王八蛋?你确定不是陈雪寒?”   瞎子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怎么,你希望那个人是谁?”   十天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变换闪现,张起灵罚他蛙跳,张起灵罚他高抬腿,张起灵罚他俯卧撑…… ……张起灵好像永远都在罚他,却总会在最重要的关头站出来维护自己。   「你把…… ……他们…… ……都淘汰了?」…… ……「带回宿舍了」…… ……   「你不可以强迫我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你做得到」…… ……   「我提议惩罚应该由编号三八一个人承担!」…… ……「卸下装备,你被淘汰了」…… ……   「他们说得对,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因为我根本就连一个军人都不是!」…… ……「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 ……   「让我成为你的信仰。」   瞎子的手忽然在眼前大力晃了晃,语带挪耶道,“怎么,陷入回忆无法自拔了?”   “关你屁事。”吴邪相当不友好地吐出四个字,一把抢过他手上的包子,反正不吃也白不吃,“我先回去了。”   男孩从车上矫健地一跃而下,侧头大大咬了一口叉烧包,若有所思地拖着步子往回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远得看不见了,瞎子唇边的笑意才一寸寸凝固、消散,然后在晨曦中被分解得支离破碎。   一直站在树后的人影走了出来,“这么做好吗?”   是老痒。   瞎子懒洋洋地躺下身子,把头枕在手上,答非所问地开口道,“我刚刚演技不错吧?有没有表现出一个没脑子青年的精髓?”老痒天生有些结巴,平常并不多话,却是个心里比谁都精明的主,自己这番举动究竟所为何物,瞎子知道对方定然明白。   老痒也一个翻身跃上车斗,为了让句子连贯,他语速一向放得很慢,“齐羽是齐羽,吴邪是吴邪。”   “我知道,队长也知道,两个人差别那么多,除非是傻子才会搞混。”瞎子屈起腿,右腿搭在左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我从来就没想过让谁替代谁。”   “那为什么告诉吴邪那么多?”   “谁在默默对他好,他难道没有权利知道吗?”   “这并不是队长希望的…… ……”   “队长希望什么,你们真的知道吗?”   瞎子的打断让老痒无所适从。他们的队长冷静、强大、完美,然而挚友的死去却成为了生命里永远不可愈合的一道致命伤。队长最希望的是什么?队里的每个人都清楚,如果可以重来,哪怕是穷极生命他也会换来那个人的不离开。   “队长的心伤从来就没有愈合过,他只是筑了一道墙,隔绝了所有人的触碰,然后交给时间来尘封。”   “美好的回忆会历久弥香,可是伤痛却只会日益刻骨,直到融进血肉,和脉搏一同跳动,直到连呼吸都会觉得刺痛。”   “你要骂我俗气就尽管骂吧,不过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只有找到新的人。”   老痒沉默了,良久苦涩地开口道,“七年,也不是说代替就能代替的。”   “我知道,我也从来没说过让谁代替谁的存在,我要的,是让吴邪填补齐羽留下的那个空位。”瞎子睁开眼,无喜无悲,静寂得如同肃杀的漫漫长夜,“队长是我最尊敬的人,只要他要,我便去为他找来。”   老痒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这个对谁都嬉皮笑脸的男人,成天吊儿郎当游戏人间,却是真真狠进了骨子里的角色。齐羽用七年的时间让张起灵习惯了身边的陪伴,那么在他死后,就需要新的人来填补这个空位。齐羽也好,吴邪也好,于瞎子而言不过都只是一个名字罢了,这个男人是那样极致的无情,极致到眼里从来就只有自己真正在乎的东西。   “除了队长,”老痒定定地对上瞎子的眼睛,“在你心里,有真正把我们当做过兄弟吗?”   太过犀利的问题,直白得没有一点掩饰,却是长久以来老痒一直横亘在心中没有说出口的疑问。瞎子眯起眼,半晌,终于慢条斯理地勾起嘴角。   痞气而轻佻的角度,独属于黑瞎子的,没有进到眼底的笑意。   “你觉得呢?”   ----------------------------------------------------------------   吴邪把头淋在水管下冲凉,纵横的水流不断侵入耳鼻咽喉,让他一片混乱的头脑终于稍稍清醒了些。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墙角边摸过来,蹑手蹑脚,然后猛地一跃跳到他的背上。   泰山压顶。   “靠!胖子!”吴邪那小身板怎么禁得起胖子的折腾,再加上这两天□□练得手脚乏力,一个踉跄没撑住,两人双双摔进水槽里。   胖子被摔得龇牙咧嘴,没关的水笼头哗啦啦从脑门心子上冲下来,呛了一鼻腔的水还没缓过神来,吴邪已经一个翻身骑到了他的身上,作势就要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死胖子!老子跟你没完!”   “先关水!”胖子抹了一脸的水,“咳咳咳!先把笼头拧上啊!”   “做梦!敢暗算小爷今儿个你算死定了!”   两人在不大的空间里你掐我打折腾了好几个来回,都淋成了落汤鸡。胖子气喘吁吁地爬到外面干净的地上,“这下爽快了吧?娘的,胖爷脚上的药算是白敷了!”   吴邪也跟着爬了出来,衣服湿透了粘在身上,青瓜皮的脑袋上覆了一层湿漉漉的水雾,有一搭没一搭地淌着水珠下来。“嘿嘿,爽了!”   “不生闷气了?”   “生你奶奶个腿儿!”   胖子乐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两个被挤压得变形的包子,面团沾了水后简直不堪入目,连里面的叉烧肉馅都被挤了出来。“胖爷帮你留的,不用太感动。”   有福同享,兄弟就是有什么都想着对方——   胖子把变形的包子塞到吴邪手上,“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啊!”   有难同当,兄弟就是有什么都想着对方——   吴邪把那坨黏在一起的面团硬生生掰了一半递回给胖子,“要吃一起吃!”   两人同时咬了满满一大口,吴邪左边脸颊被撑得满满的,一鼓一鼓大力嚼着,湿漉漉的脸上笑得眉眼皆弯。   空气中隐隐又嗅到了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味道如何?”   “好吃,就是有股自来水的味儿。”   “好巧,我也是!”   “哈哈哈哈哈。”   两人嘻嘻哈哈地笑做一团,末了,吴邪拍拍屁股率先站起来,把手伸给还坐在地上的胖子,“走吧,先集合,回去小爷亲自给你上药。”   胖子毫不犹豫地拉住他的手,用力一拽…… ……咳,只听见「吧唧」一声,竟然硬生生地把站着的人重新拽回到地上。   吴邪严肃脸,“喂,该减肥了胖子。”   胖子严肃脸,“喂,该练练肌肉了吴邪。”   两张严肃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同时破功笑了出来。   阳光就在这个时候冲破层云透出来,一瞬间怒放而出的橘色,流光四溢。   吴邪搀着胖子,胖子便把一半的重量都压在吴邪的身上,两人慢慢走着,不慌不忙,越来越远。   “此时此景,胖爷忍不住想要高歌一曲。”   “唱什么?朋友一生一起走?”   “不对不对~”   “《我的好兄弟》?”   “也不对~”   “《团结就是力量》?”   “你这扯得真他娘的远。”   “那是什么?”   “《猪八戒背媳妇》呀!哈哈哈哈!”   “靠,谁他妈要你这种媳妇儿…… ……不对,你骂我?!”   “都说俺老猪肥又胖,肚皮大呀耳朵大,有呀有福相…… ……诶诶你别摔我!哎哟我的脚!”   笑声越来越远,两个人影几乎融成了一块小小的黑点,只有风中还听得到咿咿呀呀的哼唱。   “出了高老庄,一路好风光啊…… ……”   “你比俺还有分量,像座山压身上,压呀压身上…… ……”   “背媳妇背媳妇,现了丑相哟,现了哟丑相…… ……”   历时十天的第一阶段选训终于完全落下帷幕——   180名参训者,目前还余48人。   第二十一章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无论是地狱周还是72小时生存战,只有兼具体能和意志的强者才能留下来。这个以铁血和残酷著称的环节虽然淘汰率高达73.3%,却仅仅只是一张通行证罢了,一名合格的特种部队战士所必需的,除了钢铁的意志与充沛的体能作为基础外,对于军事技能的专长方面也有着极为苛刻的要求。   重新列队后并没有耽搁太多时间,张起灵本身就不是话多的人,更何况不过是个地狱周罢了,对他来说根本连「难题」二字都算不上。倒是陈雪寒没有吝啬对于大家伙的赞赏,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鼓励的话语后,终于正式宣布步入第二阶段选训后的第一个项目:1000米单兵战术综合考核。   光听这个名字,吴邪就有一种估计自己会死得很惨的预感。   单兵战术综合考核,顾名思义,就是对所有参训菜鸟技能素质的大致摸底。整个项目全长1000米,密集设置了包括400米障碍场、手榴弹投掷、枪械组装、25米□□速射、□□快速反应射击、楼房速降和侦查辨别七项战斗任务,其中障碍场着重考察单兵体能,中间三项考察射击技能,手榴弹投掷和楼房速降是之后会学习的项目,提前放在这里主要用作测试菜鸟们是否具备敢于尝试的勇气,而最后一项侦查辨别自然则是对于观察力的考核。这一次不止是吴邪,就连其他经验丰富的老兵都面露为难之色。   教官和助教们都分散站好到各自负责的关卡上,陈雪寒拿着名单和记录簿与张起灵一起,一边核对人数一边道,“哨声响后按编号顺序依次进行,以完成所用时间加减分作为你们最后的成绩。”   “报告!”果然话音刚落便如期听到了吴邪的声音,不过这倒至少说明这小子开始上心了。“能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比如手榴弹的投掷是否落到指定区域,再比如直到耗完20发子弹都没能全部上靶的情况,”陈雪寒耐心地举例道,“如果发生了譬如以上这种重大失误,则是直接总成绩计零分。”   吴邪似懂非懂地自个儿琢磨去了,陈雪寒朝第一个人点头示意准备,紧接着吹响哨声。   那人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以时间计算成绩,那么每一分一秒都需要尽全力争取。前400米的障碍场又包括跨越火障、翻越高墙、梯式横杠、软梯攀爬和低姿匍匐穿越铁丝网,如此高密度的项目设置无论对体能还是手脚协调能力都有着极高的要求,吴邪远远看着他在软梯上摇摇晃晃地一边爬一边身不由己地荡来荡去,只觉得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地强烈起来。   竟然下意识地朝张起灵看去。   那个大言不惭说要成为自己信仰的男人…… ……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张起灵也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了个正着,吴邪才不示弱,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倒是后者冲他轻轻颔首,竟是大有让他不用紧张的意思,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   吴邪直觉刚刚自己淋的水全部进到张起灵的脑子里面去了。   这时候王盟轻手轻脚挪到他身边戳了戳,自从见识了吴邪的枪法后,这小子就彻头彻尾沦为了他的脑残粉,“老大你快看,轮到胖子了。”   “‘老大’匪气太重,下次换个积极向上点儿的叫法。”吴邪说完后转到胖子身上,没好气地忿忿啐了一口道,“死胖子,瘸了也是他自找的!”   两人湿透了从水池爬出来后又偷偷溜回了一趟仓库换上干净衣服,当时吴邪便见他脚踝上裹的纱布全打湿了,药也算白敷了。本来以为很快集了合就会解散,谁知道教官真齤他妈狠毒,紧接着便是这个摸底考核,更可气的是胖子跟吴邪一个牛脾气,自己认准的东西说什么都要做下去。   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胖子死活不听劝时自己恨不得揍上去的表情,“不就是点小伤嘛!胖爷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我不行」这三个字!”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坚持的理由和信仰,不轻易言败,不轻易放弃,在这样的环境里,连这个骄纵的太子爷也耳濡目染变得越来越坚强。   胖子拖着一条伤腿自然成绩好不哪里去,却愣是硬生生给他做完了这难度不小的七项考核,紧接着老海和王盟也都到了终点,王盟恐高,在楼房速降那一环节磨蹭了足足有五分钟,最后还是被助教直接捆上绳索给踹了下去,屁股着地摔了个七荤八素找不着南北。   时间每过去一点,手心里的汗就多上一分,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如此迫切而紧张地想要做好一件事情。   陈雪寒的声音终于响起,“最后一个人…… ……嗯,编号三八,准备出发。”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忽然安静了下来,耳朵上的神经从来没有这么高度集中而敏感过,似乎连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只为了更好地捕捉那个细长而尖锐的声音。   「哔」——   哨声就在这时候吹响!   张起灵的目光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落在他的身上。   吴邪助跑了三次终于跳过去熊熊燃烧的烈火,吴邪一跃攀上高高的障碍墙结果手上脱力摔了下来,吴邪困在软梯的最高处东摇西晃着不了地,吴邪被锋利的铁丝网钩住了衣服和枪…… ……   陈雪寒侧过脸轻轻摇头道,“虽然生存战的表现的确让人眼前一亮,可是他的基础差得太多了。”   “嗯。”张起灵淡淡应了一声,然后在陈雪寒下一句开口前出声道,“让他做完。”   「没有必要再继续」七个字卡在喉间,陈雪寒垂下眼帘,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张起灵把绝对的尊重给予了那个人,即使明知道完成不了,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来尝试。   直到以吴邪被铁丝网划伤后颈结束。   军用铁丝网上装有倒钩刺,为的就是模拟真实战场环境中在敌军机枪扫射下匍匐前进的场景,而如果在快速爬行中身体某部分抬得太高,有时甚至会连皮带肉被钩掉一大块下来。吴邪这一路爬过来既漫长又艰辛,因为姿势不对的缘故,背上的衣服已经被钩破了好几处,眼见着好不容易到头了,谁知道一个没留神抬早了头,顷刻便在□□的后颈上划拉出长长的一道口子。   一瞬间血流如注。   尖锐的刺疼像电流一般蹿上来,从神经末梢的尖端迅速扩散开去,而这股疼痛也让他的神智格外清醒起来,吴邪忽然想起之前一直纠结着的问题,现在他急需确认一个东西,而如果自己猜得没错的话,那么出现在他眼前的第一个人一定是…… ……   一副抢眼的墨镜大剌剌闯进视野。   “靠!为什么是你!”   “哈?你想是谁?”瞎子离得最近,手疾眼快最先上前,紧接着老海和王盟也冲了过来,胖子单着一条腿落在最后面,好不容易才跳过来扒开围观的菜鸟往里挤,“让让,让让!”   吴邪的身边被围得水泄不通,担忧的、好奇的、看热闹的,黑压压的脑袋你推我攘地探过来,把他头顶最后一点天空的颜色都完全遮去。   密不透风的压抑。   喘不过气,喘不过气…… ……直到眼里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像一抹突兀而又温润的颜色,以霸道得不容置疑的姿态闯进这压抑的黑色。   “所有人回去自己的位置。”张起灵有条不紊地下令道,“给医疗队腾出空间。”   冷静而强大。   在他的世界里闪闪发光。   格外眼熟的画面,吴邪又一次被抬着送进了医务室。   “哎唷疼疼疼…… ……呲…… ……别碰别碰!”   “你还知道疼呢!再往边上挪些刺到大动脉,你也别送医务室了,直接山里挑块风水宝地埋了得了!”   吴邪叫唤够了,劫后余生地趴在床上摆摆手道,“好久不见呀,阿宁~”   阿宁真是对他这副模样又气又心疼。   “流了那么多血,你到底还在乐呵个什么劲?”   吴邪神秘兮兮地摇着手指头,“说不得~说不得~”   “憋死你最好。”阿宁自然了解他,这小子哪是藏得住心事的性子?果然两分钟还没到,床上的家伙就跟全身都不自在一样倒腾起来,一会儿清清嗓子,一会儿吃疼叫唤,变着法子引起注意。   阿宁才不着道,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上的事。   还是吴邪最先败下阵来,“喂,我问个事儿。”   女军医这才爱理不理地转过头来,“你说。”   “等我组织一下语言先,”也不知道要说的是什么,居然让这个一向口无遮拦的家伙也磨蹭起来。“就是,如果喜欢上一个人的话,大概都有些什么表现啊?”   “喜欢?!”阿宁被这个突兀的字眼吓了一跳,下意识反问道,“你喜欢上谁了?”   “放屁!怎么可能是我?”吴邪眼珠子一转,把胖子搬出来做挡箭牌,“我一战友跟我讲的,说他好像喜欢上一姑娘了,但又不敢太确定这感情是不是喜欢。”   阿宁哦了一声,随即轻轻笑了起来,“喜欢么?嗯…… ……就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吧…… ……”   “比如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想见着他,再多的人里也可以一眼就找到他,哪怕只是想着他也会不自觉地笑出来…… ……”   “这也太抽象了吧!”吴邪急切地打断到,“有没有具体得可以一眼就鉴定出来的方法啊?”比如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对方,帮对方调换安静的病房,受排挤时站出来维护对方,再比如说什么「让我成为你的信仰」之类的…… ……   没错,凭着吴邪纵横情场多年的敏锐嗅觉,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姓齐的王八蛋绝对是喜!欢!上!自!己!了!   除了「喜欢」二字,再没有什么能够对齐王八蛋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动做出更合理的解释!   哦当初是谁又是罚他又是拿拖车绳栓他来着?   哦只怪小爷魅力太大~原来面瘫哥也有春天~   哦多么痛的领悟~   “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想起来很早以前看过的一句话,是外国一个七岁的小朋友写的。”阿宁不知道吴邪到底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后了,“「爱就是当你告诉一个男孩你喜欢他的衬衫,他就每天穿着它」。”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吴邪撇撇嘴,“小屁孩儿的话你还当成名言警句天天默背?”   “童言无忌,比所有矫情的形容都更要真实。”阿宁懒得跟他费口舌,“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下次再说,你现在就给我安安静静地先睡上一觉!”   阿宁关灯掩门走了出去,连窗台处巨大的蓝色帘布也放了下来,屋子里暗暗的,给人难得的静谧祥和感。   吴邪在床上翻来覆去换了十八种姿势,又怎么睡得着?   锁芯忽然轻微的咔嚓一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才看了一眼,吴邪已经一骨碌从褥子上爬起来。“齐王八蛋?!”   张起灵手里抱着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作训服,显然并没有预料到屋里的人是醒着的。“吵着你了?”   吴邪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恶劣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对啊,说吧怎么补偿我?”   张起灵自动屏蔽掉不想回答的问题,自顾自放下衣服作势就要离开,“那你好好休息。”   “等等!”   妈的,谁说的喜欢一个人就会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见着他来着?这姓齐的王八蛋怎么前脚才来后脚就巴不得立马离开了?!   张起灵转过头,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咳,那个…… ……”没话也要找话说,吴邪的余光落在张起灵搁在床头柜的衣服上,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了过来问道,“这是你的?”   张起灵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吴邪嘻嘻笑了起来,“别不好意思,我都知道了。”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吴邪抖开衣服翻来覆去看了一圈,“就是这件衣服挺眼熟的啊~”一边偷偷侧眼瞟他的反应。   张起灵还是那张百毒不侵的死人脸。   吴邪套不出话,只得放弃重新换个话题道,“喂,我想吃水果了。”   如果真的喜欢自己的话,那么这点小事也一定会答应的对吧?吴邪的眼睛直勾勾盯住张起灵的脸,后者和他对视了一眼,随即淡淡地撤开目光。   居然真的朝窗边的桌柜走去。   吴邪一瞬间心花怒放,才发现手心里竟然紧张得薄薄蒙了一层汗。   烫得惊人。   张起灵一直走到窗前,将厚重的帘子拉开,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外透析进来,把他整个人都暖暖地包裹起来。   视野里忽然被这个男人占得满满的,再容不下任何东西。   张起灵在桌柜上的果盘里默默扫视一圈,最终挑了一个橘子走回来。   吴邪一瞧,乐了,嘴角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只吃剥皮的水果?”   张起灵默不作声地剥去橘皮,掰开一半递给他,“吃吧。”   “好哇,你是不是调查过我?!”吴邪不依不挠地追问道,两只眼睛都快笑得没了。张起灵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静静对上他的眼睛,“我不会削皮。”   “诶?!”   张起灵把另一半橘子也递到他手上,转身朝外走去。吴邪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还以为是他有心,结果到头来不过是自己脑洞太大想太多?   “等等!”吴邪不甘心地叫住张起灵,忿忿不平地拎起他送来的作训服,“这个又怎么解释?”   “你的破了,阿宁在帮你缝。”在房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张起灵淡淡丢下最后一句话,“好好休息。”   「啪」——   与此同时作训服被重重地砸到阖紧的房门上。   “休你奶奶个腿儿!”   妈的,爱喜欢不喜欢,老子干嘛在意这么多?!吴邪烦躁地习惯性去揉自己的头发,结果一入手摸了一头扎人的短茬,闷闷不乐地放下胳膊,入眼又是摊在膝上剥好的橘瓣。那个男人的痕迹就像是被溶成了颗粒渗进尘埃里,连带着每一次的呼吸都能嗅到若即若离的气息。   吴邪的目光在门角的作训服上飘忽不定地打着转儿,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下床把它捡了起来   嗯,还是原来的味道,还是熟悉的配方。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张起灵低沉着声音对他说道「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   妈的,最近到底怎么了?怎么老是翻来覆去地情景回放这些东西?!   吴邪抖好衣服披到肩上,然后抬起左手套进袖子里,就在这个时候,阿宁刚刚说过的话语忽然没头没脑地闯进脑袋里——   吴邪神情古怪地停下手上的动作,等等,他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   余光处瞟到软软耷拉下来的作训服袖子,这种一没款式二没个性的衣服,他吴小三爷居然还当成宝一样天天乐呵呵地穿在身上?!   耳边再一次响起那句话,翻来覆去,像踮着脚跳圆舞曲一样欢快。   「爱就是当你告诉一个男孩你喜欢他的衬衫,他就每天穿着它」   一个激灵劈下来,吴邪的脑袋忽然一片空白!   第二十二章【上部完】   “吴邪,吴邪他又不见了!”   快到晚饭的时间阿宁好不容易找到张起灵,只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那小子从窗台上翻出去了!我找遍了整个医务室都没见着人影!”   陈雪寒也在旁边,下意识开口道,“我派人去停车场瞧瞧?”   “他不会又去那里。”张起灵微微沉吟片刻,“我去障碍场看看。”   就像是天降奇缘一般,张起灵总是能够神奇地猜中吴邪的行踪。   夕阳的余晖下,那个后颈还缠着纱布的小子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冲向高墙,余光中忽然瞥见张起灵的身影,好不容易攀住墙顶的手猛地脱力,啪唧一声重重摔到坚硬的水泥地上。   脚下竟然不自觉地加起速来。   “哎唷喂…… ……”吴邪摔得龇牙咧嘴,没等男人走近,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弹了起来,连连开口阻止道,“停停停!不要再靠近了!”   张起灵居然当真配合地停下动作。   “对,就这么远!从今往后你必须跟我保持3米的距离!”吴邪想了想,又往后跨了整整两大步,“不不不,还是5米好了。”   张起灵面无表情重新走上前,完全拿他说话当放屁。“你在干什么?”   “诶诶诶注意距离!”吴邪警觉地往后一跃,重新拉开5米的距离瞪着眼道,“你管我在干什么。”   “基础是一天天练成的,不可一蹴而就。”   一句话就被戳中了心事,吴邪只能凶巴巴地反驳道,“呸,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在练习了?”   “训练用的的高墙是2.8米,只要手搭上去了就很容易过去,”张起灵径直走到吴邪刚刚摔下来的地方,用指关节敲敲墙面道,“虽然身体的爆发力和协调力是基础,但是掌握了技巧这个也不会太难。”   吴邪不满地嘀咕起来,“屁话,对你来说有什么是难的?”   张起灵全然不予理会,“上去时要一鼓作气,第一脚尽量踩得更高,然后用手攀住边缘——”说完朝吴邪点点下巴,“你试一试。”   吴邪的脑袋摇得跟上了发条似的,“不要不要!我做不到!”   张起灵果然使出了杀手锏,“你做得到。”   妈的,心脏又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   “…… ……好吧好吧,反正今儿个我要是摔死在这里了,你就把我的骨灰撒进马桶里,以后每年清明就对着马桶三鞠躬吧罪人。”   他也不知怎么的,就像是毒品之于瘾君子,他对这四个字就是没有抵抗力。吴邪苦着一张脸挪到墙边,再次抬头仰望了一眼那几乎不可能的高度,然后悲壮地走到几米开外的地方准备助跑。   张起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照着我说的做。”   “跑。”   吴邪听话地撒开蹄子飞奔起来。   “加速。”   螺旋推进器装备完毕。   “起跳。”   弹跳大招终极奥义。   “脚抬高踩上去。”   这是我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   “攀稳往上提。”   吴邪双手死死抠住壁沿,猛地臂力全开,把整个身子拉上了高高的顶端!   “我…… ……上来了?!”   高墙上终于爆发起男孩雀跃的欢呼,“我做到了我做到了!齐王八蛋你快看,我真的上来了!!”   就像是有无数的星光打碎落进他的眼睛里,连风中都染上了一层喜悦的颜色。   晶亮亮,Bling Bling。   张起灵为这个堂而皇之喊出来的称呼眼角一抽,还是配合地点点头,“嗯。”   吴邪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连忙不屑一故地环起手臂道,“切,这种东西对小爷来说根本就构不成难度。”却连眉梢都在轻快地上扬。   心口不一的别扭家伙。   连张起灵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嘴角竟也跟随着眼前这个人翘起了小小的弧度。   “嗯,下来吧。”   吴邪兴致勃勃地应了一声,正要动作时忽然身形一滞,双腿像是定格了一般悬在半空中,然后再没了下文。   墙下的人用目光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 ……”吴邪不自然地挠挠头,忽然改变了主意,“你先回去吧,上面风景不错,我再欣赏会儿。”   张起灵的眸子深邃得仿佛能剥皮入骨洞察人心。   “下来,我接着。”   果然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个人的眼睛。   没错,吴小三爷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有个恐高的致命弱点。普通的楼层一层就是3米,2.8米差不多是从二楼往下跳的高度,吴邪在上面权衡了半晌面子重要还是生命重要,最终还是苦着一张小脸妥协道,“万一没接住怎么办?”   说完这句话他又觉得真齤他妈该自打脸了,齐王八蛋接不住的估计只有核弹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对这个男人这么无条件地信任,这个像神佛一样耀眼的男人,这个让厉害如陈雪寒、如黑瞎子也要打心底尊敬和臣服的男人。   哪怕天塌下来了,只要这个男人还在,世界就不会终结。   “那你可不可以把手伸出来啊…… ……比如这样?”吴邪大大张开手臂,“这样我心里比较踏实。”   张起灵面无表情,居然真的依他所言伸出手臂。   吴邪一咬牙,豁出去一般闭上眼睛。   “压低重心可以缓冲冲击力…… ……”   张起灵话音还未落,墙上的人已经悲壮地跳了下来,只听见水泥地上重重一记闷响,紧接着便是震天响地的哀嚎。   “我*#%&…… ……”吴邪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找回神智,只觉得怒火都快冲破天灵盖蹿起三长高,“你他妈不是说接住我的吗?!”   张起灵神情淡漠,理直气壮吐出三个字,“骗你的。”   “靠,老子跟你有仇吗?!”   “你说的,让我离你5米。”果然吴邪又是被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砸了脚。张起灵这才走上前来,把手伸给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受害者。   后者狠狠一把打开,粗声粗气道,“滚,从今往后思想有多远就给老子滚多远!”   张起灵充耳不闻,兀自强制性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吴邪终于发现一个可悲的事实,论口舌论动手,自己都不是眼前这个□□混蛋的对手。   “痛吗。”   吴邪简直要被气笑了,“你是在问我还是我的屁股?对不起,我的屁股说他根本就不想理你…… ……”   “还怕吗。”   没等他说完,张起灵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这一下倒是吴邪愣住了,刚才只顾着质问姓齐的王八蛋,居然一个不争的重要事实给忘记了——   他竟然从2.8米高的地方跳了下来!   吴邪忽然有点傻眼,“我,我…… ……”   “嗯,这是你自己做到的。”像是肯定一般,张起灵替他接过话语道,“无论有没有人保护或者接住,你都可以自己做到。”   吴邪一愣,好像忽然明白了这个男人的用心。   张起灵要扮演的从来就不是保护者的角色,他更像是海面上高塔里的明灯,伫立在遥不可及的远方给予迷航船只指引的光亮。他可以用自身的强大成为你坚强的后盾,却永远不会成为替你遮蔽一切的庇护伞,吴邪是个大老爷们儿,他不可能在遇上困难时永远指望有人在下面接住他、保护他,他需要的是成长为一个独立而自强的男人,一个在困难面前保持冷静的男人,一个强大到足够和眼前这个人并肩甚至抗衡的男人。   只有一根根拔掉软弱和依赖的保护刺,才能从嫩肉里长出坚不可摧的外壳。   这是独属于张起灵的带兵方式。   “今天就这样吧,”在吴邪发愣之际,张起灵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如果你想补上基础,伤好了之后可以来找我。”   ——————————————————————————————   吴邪在阿宁担忧责骂的念叨中蹭了一顿丰盛的病号饭,拖着步子心事重重地回到大仓库。   很不幸,别说人了,再贴个封条这空荡荡的大屋子都可以直接闹鬼了。   地狱周结束之后,菜鸟们的训练不再像之前那样被高密度的体能占得全满,现在看来似乎连住宿也跟着改善到别处了,反正吴邪也不想那么早回屋,索性漫无目的在基地里游荡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忽然眼尖地在墙脚处发现一个小小的火星。   吴邪蹑手蹑脚地走上去,只看了个背影便知道那个偷偷摸摸的家伙是谁了,如此宽阔而伟岸的背影,放眼望去五百里除了王胖子还能有谁?   吴邪冷不防从后面把胖子嘴上叼着的香烟劈手抢过来。“查岗!”   被军事体制化久了,胖子几乎是下意识挺直腰板,“报告首长请指示!”   “手掌没空,脚掌的指示你要不要听?”吴邪嬉皮笑脸在他身边坐下来,“好哇,死胖子原来躲这儿偷偷抽烟来着!”   “艹!吓死胖爷了!”一瞧是吴邪,胖子绷直的身子立马松懈下来,伸手就要去抢,谁知道被吴邪灵巧地避开,“不就是根烟么?护得跟块宝似的,给我抽抽~”   胖子满眼都是怀疑,“你会抽?”   “不会就学呗…… ……咳,咳咳咳!”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呛了个厉害,那刺激的气体不受控制地在鼻腔里和嗓子眼乱蹿,满嘴都是尼古丁的味道。   “靠!这他妈纯属自虐啊…… ……”   吴邪被呛得饱含热泪,胖子哈哈大笑,重新夺了回来叼在嘴里,然后深深吸了一口。   “你小子太嫩了,这种东西还是适合胖爷这种成熟男人~喏,你瞧仔细了。”   胖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淡青色的烟雾被拉出细长的形状,打着旋儿袅袅而上。   “这是最低端的玩法,”胖子又吸了一口,“还能这样。”   烟从鼻孔里喷出来。   “这样。”   烟从耳朵里喷出来。   “以及这样。”   摁住一侧,烟从单边鼻孔喷出来。   “怎么样,帅吧?”   吴邪一脸看耍猴的表情。   “得得得,胖爷不抽总成了吧?”胖子将烟头捻灭扔到一边儿去,拍拍手半撑着身子躺下,“伤好点了没?”   “皮肉伤,不碍事。”   “咋了,语气听起来不太对劲啊,”胖子偏过脑袋。“有心事?”   吴邪气结,自己就真这么肤浅么?怎么换谁都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嗯。”   “说来听听?”   吴邪踌躇了一番,还是迟疑地开口道,“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诶?”胖子一惊,脑袋已经飞速地运转起来,在这个雄性生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基地里,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医务室的那位了吧?   胖子还不太确定,“是…… ……和你走得很近的那个人?”   吴邪没想到连胖子都看出来了,“有这么明显吗?”   “可不是嘛!”胖子一拍大腿,“这百十来号菜鸟有几个跟她单独说过话来着?你小子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让人眼红!”   吴邪喜滋滋抿起嘴角,“其实他没看起来那么拒人千里,人在其位谋其职,毕竟他在基地里身份特殊。”   “我知道,”胖子豁达地点点头,女军医嘛,军中绿花,白衣天使。“勇敢地去追求吧!胖爷是你坚强的后盾。”   吴邪垮下一张小脸,“可你觉得我有胜算吗?”   “这是什么屁话?”胖子瞪眼反问道,“你想想,她对你是不是比对其他人都特殊?”   吴邪若有所思,但听胖子锲而不舍地启发道,“她有没有格外关心你的受伤?”   “嗯,”吴邪点点头,“他特地给我调了个安静的房间。”   “她有喂你吃过东西吗?”   “这倒没,不过帮我剥过水果,”吴邪想了想又补充道,“哦,上次我低血压的时候还特地关照送了早饭来。”   胖子一脸的羡慕嫉妒恨,“那你每次不见的时候她是不是都急得到处找你?”   “嗯,而且几乎每次都是第一个找到。”   “这不就对了嘛!”胖子一掌拍到吴邪脑门上,“郎有情妾有意,胖爷专业鉴定过的,你就勇敢地上吧!”   一言点醒梦中人,吴邪爆棚的自信心再次满血复回,“也对啊!就算不喜欢,但至少现在也不讨厌吧?小爷我魅力无边人见人爱,我还不信我就搞不定他了!”   “那是自然的!”胖子一拳锤在他的肩头,“去吧,兄弟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兄弟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嘛哈哈哈哈!”   吴邪一愣,呆滞地眨巴眨吧眼,“女人?”   胖子蓦地止住笑,生存战时他跟吴邪完全不在一个点上的烤山鸡对话重新浮上眼前,不知为什么,现在好像又隐隐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不是女人?”   吴邪的表情更奇怪了,“你说的不会是…… ……阿宁吧?”   难道不是吗?!胖子的脑里再一次把刚才的信息重新梳理一遍,然后飞快地和基地里的人一一匹配,这一下他的脸色比吴邪还来得更精彩了,“那个,你说的难道是…… ……咳,齐教官?”   身旁家伙的表情一点点危险起来,连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带了凛冽的杀意。胖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起身逃脱,吴邪已经一个飞扑上来把他压到身下,双手齐上卡住脖子,阴森森咧开嘴角道,“…… ……你知道得太多了,胖子。”   “卧槽!难道还真他娘的是齐教?”胖子刚刚爆发出哀鸣就被吴邪大力捂住嘴,只能呜呜啊啊地发出模糊不清的哼唧。   “靠,小声点儿!你他妈是要让全基地的人都听到吗?”   胖子扯开嘴上的爪子,严肃地对上对方的眼睛,“吴邪,你是认真的?”   “屁话!你以为我愿意啊?”吴邪烦躁地从胖子身上滑下去,“喜欢这种东西又不是说能控制就能控制的。”   “你喜欢男的?”   “你懂个屁,一个伟人曾经教育我们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吴邪深沉地圈起手臂,“我就是喜欢这个人,而他刚好是个男的罢了。”   “那是李安,拍背背山的那个导演。”胖子任重道远地拍拍他的肩,“就算是这样,你知道你要追的那个家伙是谁吗?”   吴邪前一秒还神采飞扬的小脸瞬间耷拉下来,闷闷地吐出四个字,“齐王八蛋。”   “对,三无人员中的轰炸机,无心无口无表情。”胖子的语气难得这么正经,“就算你把他追到手了,你们能在一起多久?十年?二十年?你可以为了他今生永远不娶?你可以为了他忤逆父辈和家里为敌?”   “啊呸,我什么时候要为他今生不娶了?”吴邪撇撇嘴角,“喜欢和长相厮守又不矛盾,谁说的喜欢一个人就必须跟他过一生?”   这下胖子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那你的意思是…… ……你就只是玩弄玩弄齐教的感情?!”   “玩你奶奶个腿儿啊!你用词能不能动听点?”吴邪拍拍灰站起身,“你不懂,现在大学里都这样,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一拍即散,分分合合,好聚好散嘛。”   “无知的年轻人…… ……”胖子幽幽吐出一句话,“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NoNoNo,这也得分长相,”吴邪笑嘻嘻地转过脸来,顾盼之间,眸子里有狡黠晶亮的波光在流转,“如果是你那就是流氓龌龊,不过换作我的话就叫风流潇洒。”   少年不知愁滋味,满眼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所谓。   胖子摇摇头,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玩什么都可以,却是独独不能去碰感情。这份最纯粹而圣洁的东西,如果没有剥开心去对待,那么迟早会让自己成为被伤得最深的那个人。   吴邪还太小,年少轻狂的不懂事,总需要付出代价后才会大彻大悟。   “走吧,”胖子也站起身来,“天晚了,咱回宿舍去。”   监控室里的门忽然被推开,黑瞎子探了半个脑袋进来,“队长不用找了,文件我已经找着了,原来落到三楼会议室了哈哈哈…… ……”   啪嗒一声,挂在墙上的大屏幕由亮转暗。   “诶,那是胖子和编号三八?”瞎子以为自己眼花了,“华和尚那小子走的时候没关监控屏幕?”   “你看错了,”背对着的男人缓缓放下手中的遥控器。   “现在关了。”   楔子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 ……   “适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口声声露出那离散。”   …… ……   “我一人在此间自思自忖/猛听得敌营内有楚国。”   …… ……   轻到微不可闻的声响,木质肌理的日式推拉门被人从外推开。   咿呀的唱腔就在这么一瞬间流入耳畔,一咏三叹,抑抑扬扬。   屋中似乎藏着太阳,连看一眼都是亵渎,门庭走廊上管家模样的半百老人恭顺地跪坐在腿上,背后是满庭的樱花树,垂下的头颅几乎要卑微到自己的胸膛深处。“少当家的,陈家那边的人已经到了。”   没有回应,屋里只有楚歌垓下的美人虞姬,一曲骊歌,满目情殇。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那吟唱的男子蓦地旋转起来,愈来愈急,似乎真正拿了一把无形的利剑抵在颈间。猎猎劲风,塞外狼烟,耳畔只剩下楚歌震天,响彻旷野,直入云霄!   楚既亡兮汝焉归,时不待兮如电疾!   楚既亡兮汝焉归,时不待兮如电疾!!   楚既亡兮汝焉归,时不待兮如电疾!!!   叮——   戏毕,梦醒。   美人陨。   诀别一笑,灼灼桃夭。   年轻男子终于侧过半边脸,水墨一般晕染开的眉眼,轻轻一挑,进了骨子里的慵懒妖娆。   “哦?那就让他们候着吧。”   【注】:曲为《霸王别姬》唱段。   第二十三章   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比如前几天的吴小三爷还在为了清晨的哨声痛不欲生拼死也要赖在床上,今天却成了驻训基地的一大奇观,哨声刚响,居然全副武装率先一个人从宿舍里冲了出去。   “报告!编号三八吴邪前来报道!”   声音洪亮,小身板挺得笔直,这番反常的光景,直惊得正蹲地上喝豆浆的瞎子一口呛进了鼻腔里,霎时间咳得撕心裂肺泪流满面。   “你……咳咳咳!你没吃药吧今天?!”   “说什么风凉话呢?去去去,去边上清理干净。”陈雪寒走过来给他拍背顺气,“都说了多少次只准在食堂吃东西来着,无组织无纪律,就是队长给你惯的。”   “队长咋了?咱这一帮大老爷们儿谁不是被队长惯得一身的臭毛病…… ……”话没说完,忽然瞅见吴邪站那儿抿嘴乐呵来着,不禁开口道,“喂,你笑个什么劲?”   吴邪那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立刻凶巴巴冲瞎子甩了四个字,“关你屁事。”   陈雪寒倒也习惯了他的态度,好脾气地接着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刺激这么积极?”   “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祖国和人民需要我,我应该立志做个好兵。”屁话扯了一大堆,这才兜着圈子把目光转到张起灵身上,嘻嘻笑道,“齐王……哦不,教官,你说呢?”   张起灵连头都没抬,就淡淡应了个「嗯」字。   吴邪岂是这么容易就被打发的主?锲而不舍地追问道,“齐教,你觉得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嗯。”   “这个「嗯」是相当好呢,非常好呢,还是非常相当的好呢?”吴邪为难地摸摸下巴,“这么模糊不清的答案让我无法明确努力的动力啊。”   “咳,要点脸啊。”瞎子又忍不住插嘴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已经觉悟高到拿队长的话当圣旨了?”   “你懂个屁!自打我第一天走进选训营,走进这片神圣的土地,我就默默对自己说,看,那个男人就是你奋斗的目标——”不仅扯淡不用打草稿,就连表演,他也能声情并茂一步到位,“从今天起,我决定将齐教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在册,早晚背诵一遍,饭前便后背诵一遍,忧伤时背诵一遍,快乐时背诵一…… ……”   “打住打住!”这一下连一直没吭声的朗风都听不下去了,“编号三八,你今天真没吃药吧?”   闹腾了大半天的多事主子终于舍得停了下来,也不理会他,反而将目光大剌剌黏在张起灵身上打了个转儿,然后摇摇脑袋,慢条斯理地啧啧嘴道,“我这是心病,没得治呐~”   吴小三爷给全营的人打了剂预防针,他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无药可医。   很快,不仅青狼獒的教官,所有的菜鸟们都察觉到了这不对劲的反常。   地狱周结束后,虽然体能训练不再是重点,但每天清晨的十公里拉练照样把菜鸟们折腾得半死不活。青狼獒的教官们操练得狠,菜鸟们得边骂边跑才有动力,要是搁了以前吴邪绝对是领头的那个,偏偏今儿撞了邪,一哥们儿才说了张起灵的半句不好,本来还落在队末的吴邪也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的力气,居然一个健步蹿了上来,“喂,骂谁呢?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啊!”   老海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王盟傻愣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知情的胖子长长叹了口气,不忍直视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被吼的哥们儿一脸莫名其妙,“喂,有病吧?”   老海连忙跑上来陪笑道,“那个,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嘛,体谅一下,体谅一下啊。”   “去去去,每一次训练都是实战,谁跟你嬉皮笑脸的。”吴邪推开老海,看了眼跟前家伙的头盔,义正严辞道,“编号九五同志,齐王……咳,教官对我们严厉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在战场上存活下去,我希望你能将抱怨转化为赞美,少说话,多做事,脚踏实地,仰望星空。”   这一下不仅老海,所有菜鸟的表情都像吞了苍蝇一样精彩。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晨练后紧接着是手榴弹投掷训练,「一」举臂,「二」投出,自打建军起就有了的口号,偏偏被某人义愤填膺地站出来批驳不够鼓舞士气,然后一脸严肃地呼吁应该立马换掉。   管事的助教哪里说得过吴邪那张伶牙俐齿的嘴,在一众教官看好戏的默许中,终于缴枪弃械遂了他的提议。   于是四十来号菜鸟齐刷刷在掩体前「齐」举臂,「教」投出,教练弹噼里啪啦在远处炸开。   “丧心病狂,丧心病狂。”朗风坐在吉普车里连连摇头,“这小子简直是要搞成个人崇拜主义风潮。”   “队长,你是不是哪儿又得罪了那家伙啊?”华和尚也好奇地从后排凑上来,“怎么老觉得他是在膈应你呢?”   “哪里是膈应,人家那是明目张胆地示好呢~”瞎子双腿搭在前排的椅背上,嘴里衔了根狗尾巴草,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脑袋,“这行事作风,还真是符合极了他的性子。”   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吴邪从来就是耀眼的太阳,高调张扬,肆无忌惮,不像同一张脸的另一个人,细水长流的情感,只愿像月光一样温婉地陪伴。   陈雪寒转过头来,“要去制止吗?”   坐在最后一排的男人环起手臂,在树荫投下的阴影里淡淡垂下眼帘道,“由他闹。”   然而张起灵的无动于衷并没能阻止吴邪丧病的举动,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整个基地再次被重现江湖的小三爷牌□□搅得鸡飞狗跳。   吴邪到处宣传「齐教语录」。   吴邪饭前便后逢人便抽背「齐教语录」。   吴邪用他幼稚园中班的绘画水平创作了一幅张起灵的画像贴在宿舍楼大门口。   吴邪每晚睡前沐浴焚香对着画像一敬天,二敬地,三敬祖国母亲哺育了你。   吴邪烦遍了基地里的每一个人,偏偏就是不去叨扰张起灵。   进入七月后,光是站着不动都能湿出一身的臭汗,电风扇成了电吹风,凉席成了电热毯,躺在床上一翻身就是铁板生煎小牛柳,空气里处处都是灼烤生肉的味道。   除了要应付大强度、高密集的技能特训,吴邪每天还得定时定点犯病。这厢刚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瘫在地上,还没缓上半口气,某个王姓的胖子已经像座小山一样挨着边儿的砸倒下来,「咚」一声,震三响。   “这姓齐的也忒他娘的狠了!等这破选训结束了,胖爷总得堵角落里给他胖揍一顿才咽得下这口恶气!”   “去去去!”吴邪刚被一连串的单兵战术训练榨得连摆手的力气都没了,一张嘴便觉得嗓子眼要烧起来一样地难受,隔了好半天,终于找回劲来重新开口道,“你揍谁呢你?放尊重点啊,小心我跟你没完。”   “哟呵,这小白眼狼!”胖子抽脚给了他一下,“刚才是谁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啊?前脚才爬了上来,后脚就胳膊肘子往外拐了啊?”   “我怎么就往外拐了?你才是外人好不?”吴邪挑起半边眉,目光在人群里左右搜寻着,然后猛地定住,不动了。   张起灵正站在树下和陈雪寒低声说着什么,脖子上挂着无线电通讯耳机,一身丛林系的迷彩野战服,多功能的军刀紧紧贴着腿部插在左腿绑着的枪套包里。   内敛和张扬,两种矛盾的气质意外融洽地揉合在这个人身上,帅气得一塌糊涂。   笑意一寸寸染上眼角,吴邪扬起下巴,冲着男人的方向得瑟地抬了抬,“喏,我内人在那边呢~”   “诶,你够了啊。”胖子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都折腾一个星期了,人家理你了么?”   吴邪整个人立刻如同漏气的气球一样萎顿下来。   “胖子,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天齐王八蛋好像对我挺,挺…… ……”他搜肠刮肚想了个词,终于从嘴里憋了出来,“挺冷淡的?”   “就你那副成天蛇精病上身的样子,是个正常人都得躲得远远的。”胖子郑重其事地在他肩膀上拍拍道,“为了世界的和平和安定,我劝你还是直接跟他说你喜欢他吧,反正拖多久都是一样的结局,早点断了你那乱七八糟的念想我们还能图个清静。”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胖子绞住作训服的一角拧着水道,“我就想不通了,你他娘的到底在怕个什么劲啊?怕他拒绝你?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   吴邪反手冲着胖子腿上的肉就是一拧。   “哎唷!”   “你懂个屁,我这叫前戏!”吴邪振振有词,“我给他来个铺垫,起承转合,免得到时候说出来吓着他。”   “得了吧,全基地的都知道齐教现在是你偶像、男神,连放个屁都会拍手说是香的。”胖子还了这小没良心的一脚,“你还铺垫个腿儿啊?直接上吧,早死早超生,林子大着呢,记得下次瞄个靠谱点儿的对象啊。”   “滚!”   “吴邪啊——”胖子这一次是认认真真地叹了一口气,“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担心他拒绝了会让你很没面子?”   吴邪嘴犟地拧过脑袋,“没有!”   “你怕的是拿不下他,怕的是损了你大少爷无往不利的征战情史。”吴邪第一次觉得胖子的目光也能这么犀利灼人,“你觉得这真的叫喜欢吗?”   吴邪不乐意了,“我这怎么就不叫喜欢了?”   “你现在对齐教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孩在大家都打他手的环境下,突然有人给了颗糖,于是就把全部的目光都盯着那个人看了。”   “放屁!”吴邪打断他道,“你对我也不赖啊,我怎么就没死皮赖脸地缠着你啊?”   胖子脸色不善地低下头,像是下定了好大的决心,终于幽幽地吐出五个字,“因为我丑啊~”   吴邪愣了三秒,捧着肚子前仰后翻地大笑起来。   “诶,够了够了啊,总之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胖子被他笑得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忍不住又给了他一脚,“反正两个男人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你若真要铁了心跟齐教在一起,就要做好准备和整个世俗作对。”   “喂,哪有那么…… ……”   “如果没那个觉悟,就趁早收手吧。”   胖子的笑意终于完完全全敛去,这一瞬间眼里的沧桑,让吴邪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点都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吴邪啊,千万别玩感情。”   吴小三爷真的听进去了吗?   还是那句老话,若是这个我行我素的小祖宗真有这么好说服,也不会被他老爹踹这儿来自生自灭了。   不过很快,横亘在面前的状况终于让这令人头疼的主子再无暇扯淡。   吴邪站在山崖边,只觉得腿都软了。   “如果战场上只剩下一条路,就是悬崖也得跳下去!”   基地后山的尽头连着一片内海,连续一夜的强行军后,幸存的48名菜鸟第一次被带到这块全新的天地。   朝阳,白浪,海鸥,峭崖。   别有洞天。   “30米!”陈雪寒的衣角被海风吹得上下翻飞,“垂直入水,双手交叉,护住口鼻,这就是全部的要领!”   “只有够胆的兵,才能从绝处逢生!”   “不想卷铺盖滚蛋的,今天就给我从这里跳下去!”   特战部队常年深入敌后作业,为了保证有生战斗力量,高台处跳水也是必须掌握的技能。只是吴邪实在恐高,光是从2.8米的障碍墙跳下来都折了半条命,这将近10倍的高度,还不如直接叫他去死。   怯弱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最后一次机会——”陈雪寒负手俯视着这群垂头坐在地上的人,七个,连和自己对视的勇气都没有的…… ……弱者。   不远处的四十一个家伙正在亢奋地高声喧哗着,他们有太多的感受想要说,有太多的喜悦想要分享,那里有胖子,有老海,那么明亮又自豪的痛快笑意,生生刺痛了吴邪的眼睛。   胜者为王,这个世界从来就是这么现实。   王盟的手在身边颤抖着举起,又停在脸颊的位置,咬紧下唇慢慢放下。   不是每个人都能战胜自己。   “我,我,我不想放弃…… ……”王盟的表情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可是我怕高,我,我,我脚不听使唤…… ……心脏难受…… ……受不了…… ……”   吴邪把脸埋进掌心里,他何尝不知道恐惧的滋味,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同是懦弱的失败者,他有什么资格故作姿态。   “我想跳…… ……真的想跳…… ……”   “我想像我爸爸一样…… ……顶天立地…… ……”   “我的爸爸…… ……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男人…… ……”   “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 ……”   王盟带着哭腔的絮叨像一把尖刀□□吴邪的胸膛,断断续续,每一点都打在心尖最疼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一个儿子无助的痛哭更加撕心裂肺?   “就这样吧。”陈雪寒的耐性也终于耗完了,“编号三八出列,其余人打上背包…… ……”   “等等,我和他要跳!”   突兀的声音猛地打断陈雪寒,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声音的主人身上。   吴邪拽着王盟站起来,啪一下拍在他耷拉着的背脊上,“挺直了!”然后转向陈雪寒,一字一句地坚定重复道,“听到了吗?我和他都要跳。”   “老大?!”王盟受惊地瞪大红通通的眼眶,“我,我不敢…… ……”   “不敢你奶奶个腿儿!”吴邪现在也豁出去了,多说一个字都要喷出火舌来,“你听好,今儿个老子就跟你玩命了!我前脚下去,你他妈的最好后脚就跟上来,不然这辈子都别让我见着你这张孬种的脸!”   “老大…… ……”   “待去边上看好!”   吴邪一脚把王盟踹到边上去,利索地把身上的尖锐利器都卸了,然后一咬牙,疾步走到峭壁边上。   要快,要快!不然等这冲动的气头过了,他怕自己再没有胆量迈出这悬空的一步!   右手忽然被人一把拽住,把他急切的脚步生生拦住。   “做好姿势。”   清清冷冷,就像天塌下来了也不会惊慌,这个太久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就在这么一瞬间漫进耳畔,闯进脑海,铺天盖地的占满他了的世界。   齐王八蛋。   是齐王八蛋。   “不然会受伤。”   吴邪不知道这一刻自己该是怎样的心情,顿了半晌,终于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喂,你不是不理我的么?”   没有回答,这个男人从来就不会做多余的回答,他只是折起吴邪的手放在胸前,然后将他没有绷直的肩膀扶正。   吴邪异常乖巧地任他摆布,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准备终于就绪,张起灵抬起头来。“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我怕了,我不敢了,我真的后悔自己又他妈乱冲动了…… ……可是如果现在连我都退缩了,王盟那小子就真的再没有机会了。   “有啊,”这么高的地方,连站着都会头晕目眩。吴邪脸上的血色褪得厉害,好半天才找到力气慢慢扬起嘴角,冲着张起灵歪下脑袋,“You Jump,I Jump。”   胖子发出绝望的哀嚎,都这种时候了,这家伙怎么还有闲情逸致说出这么不靠谱的话来。   没有回应,张起灵的眸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夜。   吴邪觉得自己唇边的笑容快要支撑不住了。   胖子总说他对齐王八蛋的感情只是玩玩,是一时性起,是头脑发热,可是为什么现在胸口会这么闷,闷得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呵,吓到你了吗?别紧张,我没说完呢——”吴邪垂下头,嘲讽地耸耸肩膀,“我就是问问,这句话该怎么翻译。”   默不作声,默不作声,直到男人忽然卸掉通讯仪,卸掉战术背心,卸掉外套,只剩下一件迷彩的军T,然后朝崖边进了一步,转过头来。   “你玩命,我奉陪。”   融进了海风的声音,初升的旭日就在这一刹那冲破海平线,光芒四射,普照万物。   那是耀眼的,怒放的,希望的颜色。   第二十四章   “30米是可控的安全高度。”   “垂直入水,护住口鼻,什么都不要多想。”   “跟紧我。”   在男人的身形消失在崖边的那一瞬间,吴邪也终于一个迈脚紧跟着大步跨了出去!   都有人陪着玩命了,老子还怕个屁!   “啊——”   身子空了,脑袋空了,所有的所有都在急速的坠落中放空了。风里卷着海盐的味道,劈头盖脸席卷而来打在脸上,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凌空掀翻起来一样!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咕啊…… ……咕唔唔…… ……”   不成调的歌声终于被淹没了,海水从脚底将人一寸寸吞噬,漫上脖颈,灌进耳鼻,灭顶般疯狂的刺激。   做到了!做到了!从今往后什么样的高度都将不再可怕!   “老——大——等——我…… ……”   是王盟的声音,还有谁,那一道道冲破胸膛的怒吼,穿透云层,踏碎太阳,一直要抵达地球的心脏深处撕裂宇宙洪荒!   咚!   咚!!   咚!!!   应声入海,飞溅而起被朝阳镀上的金色浪花。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个都没少,一个都没落下。   “那啥,”朗风脱下头盔掂在手上,他平时话不少,这时竟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心头的震撼,“挺…… ……壮观的。”   “是啊,”扎西摸摸自己的脑袋,忽的笑了起来。   头发早已长了出来,短短的坚硬发茬,把那里狰狞的伤疤细细密密遮了起来,八寸长的口子,是四年前越境作战时一伙武装毒贩留下的礼物,弹片嵌进颅脑里,不影响神经,却也取不出来,永远的勋章,深深烙进血肉里,和脉搏心跳一块呼吸。   这是军人的荣誉,是军人的信仰和天职,也是军人的…… ……宿命。   “枪拿得久了,眼里只剩下「目标」和「非目标」,”扎西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远目,就像要越过朝阳看到世界的另一头,“能精准地打击,能完美地完成任务,却再没有过这种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的感觉。”   “嗯,”陈雪寒看着菜鸟们接二连三跳下去的地方,轻轻笑了起来,“前仆后继,像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华和尚,“像当年的我们。”   老痒,“像真正的兵样。”   瞎子,“像下饺子。”   四个字终结话题,陈雪寒长叹一声,终于认命地摆摆手道,“散了散了都散了,把上面的菜鸟们集合齐了带下去。”   大部队下了峭崖后,意外地只看见了四个人,张起灵坐在一侧高高的礁石上出着神,湿透了的军T贴在身上,勾出背脊上匀称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肌理曲线。   “队长~”瞎子吹了一声口哨走上去,“其他饺子呢?”   “医务室。”   “去去去,别捣乱,”陈雪寒四下环顾了一圈,没见着吴邪的身影,顿了三秒开口道,“编号三八怎么样了?”   “昏了。”   “入水没对?”陈雪寒下意识担忧地蹙起眉头,别说三十米的高度了,就是十米跳台稍有不慎也是轻则晕厥,重则致亡。但见张起灵摇摇头,慢慢地又吐出三个字来,“溺水了。”   “噗!”正在灌水的瞎子没忍住一口喷了出来,难得英勇一次也能阴沟里翻船,果然命里犯消毒水,天生就是药不能停的命。   “溺水啊~”瞎子眼睛滴溜溜一转,挤眉弄眼地重新凑过来,“有做人工呼吸么?”   男人的目光终于从海平线上收了回来,清清冷冷地在瞎子嬉皮笑脸的脸上划拉过去,起身跳下礁石。   “你,三十公里武装越野。”   “哈?”   “你很闲。”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张起灵俯身拾起地上的头盔,拍掉砂砾,转身离开前淡淡扔下最后一句话,“天黑前回来。”   瞎子哀嚎一声,还是哭丧着脸跟了上去。   吴邪一醒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一脸兴致高昂地坐在床上嚷嚷着要去现场看好戏。   “已经够乱了,我求你别折腾了行不?”   阿宁才从其他病房回来,地狱周结束后各种稀奇古怪的项目一齐加上来,菜鸟们没一个拎出来不是浑身是伤的,可累惨了医务室的人。   吴邪撇撇嘴,“那我去找齐王八蛋。”   阿宁连头都没抬起来,“他不是走了么。”   “走了?”吴邪下床的动作一滞,“走哪里去了?”   “基地总部啊。”阿宁这才想起吴邪才醒,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哦,上头有事找他,你男神就去了。”说完之后见吴邪除了垮下一张脸外完全没反应,忍不住又戳了戳他,“喂,你男神?”   “嗯?”吴邪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声。   “哟,这是参破了红尘还是顿悟了人生呀?”阿宁禁不住要打趣他,“还真是男神呀?谁之前左一句王八蛋右一句王八蛋骂着来着?”   吴邪耷拉着脑袋,完全答非所问,“他要去多久啊?”   “这我怎么知道,”阿宁耸耸肩,“要不我给你开张假条,你跟着去?”   这个前一秒还要死不活的家伙居然一瞬间坐直起来,“真的?”   太过直白的喜悦,让女军医的眼神一下子复杂起来,很快又恢复平常,抬手就弹了他一个脑崩,“美得你!”   “靠!”吴小三爷那表情变得比翻书还快,“别以为我不打女人啊!”   “爱打不打,”阿宁低头收拾好东西抱在怀里,再没多看他一眼,“反正你给我安安分分地待这里就是了。”   张起灵这一去就没了音讯,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都不见有车开进基地。   今天的训练课题是楼房速降,有了30米高崖跳水的经历,眼前的滑降看起来似乎也不再那么困难。吴邪刚刚扣上地心锁,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正儿八经地抬起头来冲着身边的助教严肃问道,“对了,你们这有信鸽吗?”   后者一脸看怪物的表情,“有电话。”   “不行不行,电话不行,”吴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玩意儿得写才有意境,说出来就破坏了。”   楼下轮值的华和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没好气地仰头大声嚷嚷起来,“下一个是谁啊?谁他妈在那磨磨唧唧的还不下来!助教,给我踢下来!”   “等等!”吴邪扔过一记「你敢动我试试」的眼神,“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现在寄信去基地总部,有没有可能和昨天去的人刚好错过?”   这一下再迟钝的人也明白这信是要寄给谁了,那助教笑了起来,“你有啥话要这么急着跟齐教说呀?”   “呸!谁说我是要给他了?”被戳中心事,吴小三爷连忙不自在地拉起绳索,摸索着从楼顶一点一点蹬下去。   有心事的时候,果真连恐惧都会抛到脑后。   只是还没考虑好怎么把信精准地送到张起灵手上,要收信的人已经回来了。   胖子蹿进宿舍的时候吴邪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胖子那重量级的吨位往他小身板上一压,只差没把人脊椎「咔擦」坐断,“写啥呢?给胖爷瞅瞅!”   吴邪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信纸,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胖子从背上掀了下去,“滚滚滚,别打扰我酝酿感情!”   “哟呵,邪夫托尔斯泰啊?”胖子嘴上打趣着,从枕头底下摸出早上藏的半个馒头出来,掰了一半凌空抛给吴邪。   “娘的,可饿死胖爷了,真不知道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兀自啃了半晌,没听见吴邪动静,好奇地又重新凑了上来,“到底在写啥呢大文豪?”   这一次吴邪连头都没抬起来,“情书。”   胖子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靠!不会是给齐教的吧?”   “对啊。”吴邪停下笔,拦在指尖转了几道转,又立刻埋下脑袋唰唰动起笔来。   文思泉涌,根本停不下来。   “我决定了,我要追他,”一气呵成了好长一句话,吴邪终于得空补上三个字,“认真的。”   胖子哭笑不得,“就写个这破玩意儿就叫认真了?”   “你懂个屁,”吴邪难得耐心地解释道,“你去随便问问,我吴小三爷交过的那么多女朋友里,有几个三生有幸收到过我的亲笔书信?”   “喂,你不会真是打算拿追女生那套去应付齐教吧?”   吴邪终于舍得从百忙之中抬起金贵的脑袋,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行吗?我觉得老少皆宜国际通用啊。”   “得了得了,你也别写了,”胖子跟他有理扯不清,终于放弃了这无谓的拉锯战,心里头激烈斗争了半晌,还是把刚刚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有什么情话搁人面前说去吧,齐教已经回来了。”   “真的?!”   吴邪一个「腾」地站了起来,连笔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冲了出去,冲到门口又忽然折了回来,圈住胖子的脖子凑在脸上狠狠亲了一大口,然后丢下手上的东西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中国好助攻!人民会记住你的!”   胖子抹去脸上的口水,摊开手盯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晚饭过后是自由安排时间,操场上处处能见着自觉加练的菜鸟们,吴邪沿着石子小径一路飞奔着,连抢饭时都没见他这么积极过。   张起灵去了整整一天,一回来便把青狼獒的全体队员都叫进了屋子里。吴邪到的时候意外见着门口竟然还有助教警备戒严着,浑身都散发着「闲人不得靠近」的生冷气息。   吴邪蹑手蹑脚绕到拐角的地方,目光在排水管上滴溜溜打了个转儿,袖子一撸,抱住管子嗖嗖就窜了上去。   练为战,今天才总算体会到了这句话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是这边前脚才落地,走廊里的红外线报警器后脚就跟着凄厉地叫唤起来,被惊动的助教从一楼鱼贯而上,紧闭的房门也由里朝外推开,华和尚最先探了半个脑袋出来。   “谁?!”凌厉的气势,在看清来人后瞬间撤消了大半,“编号三八?没事你乱翻什么啊你!”   张起灵终于走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脸色似乎不是太好。   “有事?”   “诶?”回过神来,后者立刻理直气壮地重重点头,“嗯,有事。”   是个人都知道他闲得蛋疼,大家也不戳破,就等着听他这次又能瞎掰什么。   “咳,其实今天我是带着对这个地方深沉的爱意和宝贵的建设意见来的。”   “嗯。”   “在我看来,基地里的配套设施还不够完善,”吴邪有模有样地背起手来,“我觉得有必要饲养一批训练有素的信鸽,以确保信息能够点对点传送。”   男人木着一张脸,“说完了?”   “是,完毕!”   “带回去,”张起灵这次是对着刚刚赶到的助教说的,“下次再放他乱跑就拿你们问罪。”   几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吴邪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忍不住拿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喂,你吃火药啦?”   没有理会,张起灵兀自转身走进屋里,头也不回地关上门。   “他…… ……”   “做你该做的事,其他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多问了。”似乎知道想说什么,陈雪寒在吴邪开口前就已经打断他,然后朝助教点点头,一前一后上来两个人,把人给半推半架地带下楼去。   被蒙在鼓里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种诡异的低气压似乎在整个青狼獒弥漫开去。吴小三爷的蛇精病已经到了晚期,病入膏肓,愈演愈烈,张起灵却比之前更冷淡了,或者说压根就见不着人影,不再出现在队伍里,好几次远远见着都是匆匆走过的背影。   像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身,才不过五天的时间,早出晚归,居然已经跑了三趟总部。   吴邪找了借口赖在医务室里偷懒,情书写了撕,撕了写,最后干脆趴在床上盯着「齐教语录」大红的封皮出神。   今天青狼獒的教官走了大半,基地里只剩瞎子和那个不太常说话的老痒。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副抢眼的墨镜大喇喇闯进视野。   “嘿,漏网之鱼~”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吴邪翻了个面儿,显然不想跟他搭话。   “编号三八,起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瞎子换了副命令的口气,床上的人终于臭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下来站好了,“报告,什么事啊?”   瞎子言简意赅扔出两个字,“训练~”   “你有病吧?”吴邪朝墙上的挂钟瞟了一眼,“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   “喂,你这是跟教官说话的语气吗?” 青狼獒一共七人,瞎子给人的感觉最不像教官,成天嘻嘻哈哈对谁都涎着脸,也是这几天唯一一个丝毫没有异样的家伙,该吃吃,该玩玩,好像其他队员阴郁的事丝毫跟他无关似的。   “爱来不来,可别后悔哦~”见他半晌没反应,瞎子索性率先走了出去,“我在门口等你。”   吴邪权衡了一下,反正关在屋里也无聊,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山里昼夜温差大,晚上九点天已经黑透了,疏星淡月,空气中感觉得到丝丝微风的凉意。   门口停了一辆四轮全地形越野机车,瞎子已经骑在驾驶位上,护目镜和头盔都装备上了,这时正在将皮质手套戴进右手里,见他来了,远远地丢了一个头盔过去,然后朝放在自己身后的行军包努努嘴,示意吴邪背好上车。   “哇!”吴邪凌空接住,然后目光定在这个机动小怪物身上,不动了。   “帅!真他妈帅气!”他不自禁又感叹了一句,或许就像女人天生对于漂亮的衣服没有抵抗力,车对于男人而言也是难以抗拒的致命诱惑。瞎子好笑地看着吴邪激动地跑上来,整个人都几乎贴在车身上爱不释手地东摸摸西摸摸,忽然猛地抬起头,两只眼睛发出饿狼一般盈盈的绿光来,“给我开一会儿吧!”   “夜间特技驾驶,今晚的训练课题,”瞎子并没直接回答他,只是扬着嘴角解释道,“其他人早进山了,就是把你给忘了。”   吴邪只恨不得把那张理直气壮的脸给撕下来,“靠!那我现在怎么去?”   “别看我,我有事,连夜就得走。”眼瞧着对方一张小脸瞬间垮塌下来,瞎子不由笑得更欢了,终于慢条斯理地再次开口道,“不过我倒可以考虑考虑帮你找个外援~”尾指扣响通讯仪,压低声对着那头说了些什么。   几分钟之后,一辆一模一样的全地形越野机车出现在视野之中。   吴邪只看了一眼,注意力就全被吸引了过去,不可思议地脱口而出道,“齐王八蛋?!”   男人从黑暗中撕破夜色而来,骑在高高的驾驶座上,伏下的身子躬成猎豹一样优雅而矫健的弧线。车子一直开到吴邪面前,张起灵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略略偏头,言简意赅地扔下两个字,“上车。”   “是!”吴邪一瞬间喜笑颜开,忙不迭地从瞎子手里接过行军包和头盔,两人目光在半空里碰了个正着,后者笑得玩味地冲他眨眨眼,“不后悔吧?”   吴邪一愣,“你故意的?”   “怎么会呢?”瞎子一脸人畜无害地耸耸肩,懒洋洋地勾起嘴角摆摆手道,“去吧,HАVe a good time~”   脚上给油,改装过的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车子载着两人朝夜色中驶去。   张起灵驾着车一直驶出了基地,车速很快,风从面颊刮过,吹得吴邪整个人都凌乱起来。他把自己缩在张起灵的背后,宽厚而有力的避风港,连肌肤的热度也可以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出来,吴邪的眼角慢慢弯了下来,张开手,忽然结结实实环住了前面人的腰。   张起灵一僵,吴邪贼兮兮的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声和发动机的轰鸣中传来,“坐不稳啊~我可以抱住你吗?”   先斩后奏,这小子还真是把无赖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   张起灵的默认无疑让吴邪喜上眉梢,得寸进尺干脆把脸也贴了上去,风声似乎小了些,嗅觉变得格外敏感,呼吸间满满萦绕着的都是男人身上香皂的清香味。吴邪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一时得意忘形,顺着心情乱喊起来,“齐王八蛋,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没有回答,他也不恼,自顾自地在风中咯咯咯地乐呵,“齐王八蛋,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在兜风啊?”   “齐王八蛋,你听过曹格的《吹吹风》吗?”   “齐王八蛋,要不要听我给你表演一下呀?”   “齐王八蛋,竖好耳朵我要开始唱咯!”   “我想牵你的手,带你去吹吹风你说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   “两个人走一走,管他南北西东说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   山风凉凉地扑面吹来,车开了多久,吴邪就兴致勃勃地唱了多久。张起灵心无旁骛,任由黏在背后的家伙尽情地聒噪吵闹,很久很久的以后,他有时还会想起这个闹腾的晚上,宁静的山路,轰鸣的机车,还有那个时候的吴邪,霸道、蛮横、爱耍赖,一身的缺点,却总会在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眼角一点狡黠又没心没肺的细碎光芒来。   古人云,情不知其所起。   一往而情深。   第二十五章   车子一直开进密林深处,忽然熄火停了下来,手被人拍了拍示意松开,张起灵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下车。”   吴邪四下环顾了一周,并没见着其他的家伙,“到了?”一开口竟然有些嘶哑,原来是刚才扯着嗓子嚎了一路,灌多了风进去。   男人的瞳色比夜幕还要暗。   吴邪被他盯得发毛,嗓子眼痒得难受,忍不住偏过头去狠狠咳了两声。余光里的男人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凌空抛过来,吴邪接了个措手不及,摊开一看,掌心里安安静静躺了一包润喉糖。   脸上已经快大脑一步笑开了花,“给我的?”   一贯的没有回应,他也不恼,喜滋滋拆了包装挑上一颗含在嘴里,然后盯着张起灵傻笑。小小的硬块带着薄荷脑的清凉压在干渴的喉间,似乎连这酷暑的燥热也一并驱逐得一干二净。   张起灵终于开了口,“玩够了吗?”   吴邪一愣,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我说过,对你不感兴趣,” 四周黑黢黢的,夜晚的树林像一只蛰伏在黑暗尽头浅眠的巨兽,只有机车的前灯照出两道昏黄的光亮,“无论什么时候。”   五天没搭上半句话,一上来就是这么□□裸的拒绝,让吴邪几乎下意识地还嘴到,“呸,别说得好像我对你很感兴趣似的!”   “那最好。”张起灵的表情没有丝毫起伏波澜,重新跨回座上,朝他略略偏头道,“上车吧,还有一公里。”   吴邪终于扯着嘴角笑了起来,“所以你专门停下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直白得可怕,男人连一刻犹豫也没有地点点头,“嗯。”   “我去你娘的齐王八蛋!”果然,下一秒粗口已经紧跟着爆了出来,“你太他妈的看得起自己了,我…… ……”   “注意你的言行,”张起灵没时间跟他耗,打断话语道,“上车。”   吴邪那犟性子岂肯服气,脖子一拧,圈起手臂摆明了要坚决斗争到底,“要走你自己走,老子才不稀罕你送!”   张起灵在他脸上静静盯了三秒,居然真的一脚轰响了油门。   “喂!你…… ……”不会来真的吧?吴邪下意识松开环住的胳膊转回头来,没有说出来的那六个字在嘴边来来回回滚了好几遍,结果一张口又变成了戳死人的尖刺,重重冷哼道,“慢滚不送。”   张起灵没再说什么,默默调转了车头,宽大的轮胎在地上碾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连带着巨大的轰鸣,惊醒林间夜栖的候鸟飞扑逃窜。   “齐王八蛋——”   车子愈行愈远,尾灯终于在视野里变成小小的一簇萤火,然后完全融进黑暗。吴邪追着跑了两步,使出吃奶的劲朝漆黑一团的混沌吼道,“我告诉你!别以为这样就完了!这世上还没有我吴小三爷追不到手的人!”   没有回应,也不可能得到回应,唯一的光亮撤走后,压抑的黑暗立刻从四面八方叫嚣着席卷而来,像卷心菜一样把他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王八蛋…… ……死面瘫…… ……”吴邪全部的火力都集中到了已经走掉的某人身上,骂着骂着,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委屈的自言自语,喃喃不清,“妈的,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是在玩啊…… ……”   吴邪并没能低落多久,夜晚的山林再一次被熟悉的轰鸣声吵醒,正无精打采坐在地上生闷气的家伙浑身一震,一个骨碌爬起来,伸长了脖子朝张起灵走掉的方向巴巴张望起来。   只是天不如人愿,车灯的光亮却是从相反的方向照来的。   吴邪翘到一半的嘴角硬生生急转成耷拉下来的弧度,恹恹吐出两个字来,“赝品。”   原来来的人是老痒,一样不爱多话的主。   车子径直停到吴邪的面前,老痒朝身后指了指,甚是精简地开口道,“上车。”   后者纹丝不动,摆明了当他是空气。   “队长让我来接你。”   吴邪的睫毛因为「队长」二字迅速地扑闪了一下,随即又恼怒道,“呸,少他妈跟我使美人计。”   老痒的眼角在听到最后三个字时抽了一下,也不知道两人有什么渊源,只能据实地再次重复一遍,“这是队长的命令,我只管执行。”   吴邪半信半疑地挑高眉,“真的?”   “是,一收到就过来了。”   他说话较慢,为了不让人听出结巴,所以每一个字都咬得又重又清晰。吴邪不知情,只当他情真意切态度诚恳,终于松了口,走出去捡回先前被自己踹得老远的行军包,这才勉强招了招手道,“哦,那就走吧。”   这一晚的训练终究心不在焉,就是胖子他们骑着机动小怪物飚来飚去也没能提起吴邪的半点兴趣。老痒送他汇合大部队后很快就离开了,反而是先前走了的陈雪寒等人现了身,一个个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沉默不语地看着菜鸟们在助教的指导下兴奋地驾驶着全地形越野机车鬼哭狼嚎。   山雨欲来风满楼,就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样,压得人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胖子早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一回寝就把人给堵进角落里,“坦白从宽,说,怎么了?”   “还能有什么,”吴邪没精打采地推了一把,没成功,胖子岿然不动,只好又憋出五个字来,“被拒绝了呗。”   胖子的眼睛一下子神采奕奕地亮了起来,“真的?!”   “靠,就算再高兴你能不能在我面前也表现得悲痛一点啊?”   胖子笑嘻嘻拍拍他的脸,嘴角扬得愈发灿烂了,“现在死心了不?”   “呸,老子字典里就没有死心两个字!”   吴邪宣泄够了怒火,终于郑重其事地宣布道,“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把那王八蛋追到手,然后再狠狠一脚踹了他!”   “诶诶诶,够了啊。”胖子抬手给他了一记栗子,“越来越离谱了,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把你那破体能练练去,才几公里呢,就喘得跟鸡崽子似的。”   胖子说完,见吴邪完全没听进去,自个儿搁那神神叨叨地合计着什么,忍不住又是一栗子敲他脑袋上,“老兵跟你训话呢,开什么小差?”   “喂,老兵,”吴邪终于回应似的戳了戳他肚腩上的肉肉,“都说量变才能发生质变,你说我被他拒绝会不会是因为做得还不够多?”   胖子哀嚎一声,“我的小祖宗,你还没闹够啊?”   “基地里没有吉他,”吴邪一本正经地板起脸道,“要不然我现在就去他楼底下边弹边唱去。”   胖子阵亡。   “等等,我好像找到问题的症结了!”嘀咕了半晌,这不省心的主子忽然又想起什么,一惊一乍地惊呼起来,“你说他不接受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家伙的原因?”吴邪从记忆里把那个名字抠了出来,“张起灵!”   胖子挑起半边眉毛,“张起灵?”   “对,就是他!齐王八蛋死去的旧爱!”这一下总算能解释得通了,不是他吴小三爷魅力不够大,而是齐王八蛋情深意重割舍不下曾经暗恋过的对象。想到这里,吴邪阴郁的心情终于稍稍放晴了些,忍不住别别嘴道,“那倒霉孩子,取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字,怪不得死得那么早。”倒是完全忘了自己当初就是冲着这「倒霉孩子」才来的这个地方。   “所以呢?”胖子大概听懂了是个什么意思,暗自感叹一句原来齐教本身就是个弯的,“你是要卑鄙地横插一脚还是善良地成全他俩来个人鬼情未了呢?”   “呸,老子又不是圣母玛利亚。”吴邪才不上当,“把你那没用的激将法收起来,感情这玩意儿本来就没个先来后到,更何况死都死了,他要再往齐王八蛋心里霸那么大块地儿就叫做占着茅坑不拉屎。”   胖子咋咋舌,“哟,你倒是完全不介意那位的存在呀?”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的前任都是论斤秤的,数都数不过来。”吴邪每次提起那一箩筐前女友时都是神采奕奕的表情 “再说了,那家伙不就是个过去式嘛~我是现在式,将来式,永远不会终结式。”   吴邪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似乎已经忘了不久前才信誓旦旦地说过要追上某人再狠狠地踹掉。胖子本来想提醒他现在还不过只是一个「倒追未得逞式」,却忽然发现从来没在吴邪的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或许连吴邪自己都没有发觉,当他念及那个人名字的时候,睫毛会轻轻地颤抖,嘴角会微微地上扬,满目都是天际打碎的温润星光。   “齐王八蛋他是人,不是神。”唇边轻轻浅浅的弧度,声音像裹上了蜜糖一般的柔软,“神无心,人却有情,会悲伤,会无助,会思念,会受伤。”   “死去的是他相处了七年的挚友,兄弟之上,恋人未满,如果转个身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那他就真是个王八蛋了。”   “所以——我改主意了!”   吴邪猛地一个提高音量,把胖子冷不防吓了一大跳,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小点声儿行不我的小祖宗,外面还有人。”   吴邪全然不受干扰,虚空里的小宇宙熊熊燃烧着火焰,中气十足地又重复了一遍道,“我改主意了!”   胖子真是败给他了,“是是是,大爷您说,小的竖起耳朵听着呢。”   “我要追上他!”吴邪一寸一寸地勾起嘴角,“直到不喜欢了再踹掉!”   “我的亲娘嘞…… ……”再聊下去估计胖子真能掬出一把老泪了,能被这位主子这么锲而不舍地纠缠,也不知道是齐教的福气还是罪孽,“算了算了,你爱咋咋地吧。”   “现在的关键就是如何让他忘掉姓张的家伙,”吴邪说得煞有介事,还真是仔细地琢磨起对策来 “我觉得应该给他洗脑,让他明白这只是友情,兄弟情,战友情,心灵的空虚,青春的悸动。”   胖子被一连串排比闪瞎得只剩下迎合的力气,“嗯,嗯。”   “而且得挑个人多的地方,让他没法逃避,只能直视这个问题。”   “嗯,嗯。”   “但是手段不能过激,还得委婉。”   “嗯,嗯。”   “对了,最近有什么重大的节日吗?”   “嗯,嗯。”   吴邪在胖子腰上戳了戳,“诶,我们最近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日子?”   胖子有气无力地转了转眼珠,“八一建军节啊。”   “对啊!我居然把这茬给忘了!”吴邪兴奋地一拍大腿,“怎么都没见人准备晚会节目啊?”   “啥?”胖子那表情就跟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节目都是演给首长看的,咱们这儿是选训营,翻来覆去就一群待削的菜鸟,能放掉半天训练都算大发慈悲了,你他娘的还想载歌载舞,小同志真是又天真又幽默啊。”   “切,我还偏偏就要载歌载舞了。”吴邪倨傲地圈起胳膊,微微扬起下巴,许久不见的姿势,那个独属于吴家小三爷不可一世的姿势,“你等着,今年这里,晚会我办定了!”   牛皮是给做不到的人吹的,而有能力的从来只会用行动证明一切。   第二天菜鸟们还在野外集训山地攀爬,陈雪寒忽然带着天大的喜讯来了,说军部来了一通电话,军区副司令员亲自下达的指令,训练和精神文化得两头抓,建军节是大事,鉴于选训的保密性就不指派文工团来慰问了,示意教官放权让战士们自己搞,丰富文化生活,加强祖国荣誉感和军人使命感。   吴邪在一伙振臂欢呼的菜鸟中显得格外淡定,胖子更是兴奋得直接脱了外衣和头盔往天上抛,然后攥着武装带在手里抡圆了转圈高呼道,“我们不歧视军三代!”   其他不明真相的群众不知道该喊什么,索性也应和着高呼道,“我们不歧视军三代!”   漫山遍野都是这鬼哭狼嚎的声音,却只有吴邪自己知道,为了这个晚会,曾经在心里发誓要和吴一穷冷战到底的小三爷,最终还是拨通来到这里这么久的第一通回家电话。   这是二十一年来吴邪对自家老爹的第一次妥协。   “那么,谁有兴趣来负责这次的晚会?”   陈雪寒话音刚落,吴邪已经左右手齐刷刷举了起来。其他人训练任务重,倒是吴邪常年稳占倒一宝座,助教们也心知肚明,这位大少爷不过是被首长老爹踹到这儿来规整习惯的,以后往军校一送,毕业出来直接就是干部军官,怎么也不可能走特种兵这条高危的道路。陈雪寒扫视一周,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于是点点头道,“行,那就交给你了。”   剩下半个月的日子忽然变得特别的充实,充实到吴邪根本无暇去骚扰别人,以致于整个基地格外安祥平和,上至教官下至菜鸟,居然纷纷一百八十个不习惯。   吴邪从阿宁那儿软磨硬泡要了张「神经衰弱需要静养」的假条,每天除了跑跑操练练体能外,整个心思全扑到八一晚会的事上去了,场地的租赁布置,节目的流程设计,需要采购置办的道具材料,全部一手操办。每天胖子训得满头大汗回到寝室时,总能见着他趴在桌上埋着头涂涂写写,头上就一盏转的快要散架的小风扇,汗珠子从额上一路顺下来,浸到眼角里,一把抹掉,然后头也不抬地继续涂写。   胖子是训练场上的强者,生猛过人,一个王胖子能完秒十个吴邪,可是碰上这种杀死脑细胞的精细活,满眼只剩下对吴小超人无尽的崇拜,每天都在嚷嚷着「大神请你一定收下我的膝盖骨」。   日历一页页翻过,漂亮的策划案上待办的事项被加粗的马克笔一条条划掉,静下心来的小三爷向整个基地展示了他残暴的战斗力,不焦急,不浮躁,层序分明,井井有条。   「厉害!」菜鸟A竖起大拇指。   「神人!」菜鸟B竖起大拇指。   「看着没?我王胖子的兄弟!」胖子朝一脸忿忿的皮包竖起中指。   “嘿,瞧瞧,”老海勾住王盟的脖子,“你那吊车尾的老大已经一跃变成基地里能和齐教齐名的存在了。”   一个善文,一个能武,精密的大脑和最强的身手,仿佛天生就该摆在一起凑成一对。   你看,上帝从来就不吝啬,每个人都有几乎成为传说。   期待已久的这一天终于到了,注入了太多的心血,以致于胖子在后台找着还在背台本的吴邪时,竟然在这位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爷脸上看见了罕有的紧张。   “艹,千算万算,胖爷没想到你会让皮包那小子跟你搭档做主持人。”   “你京腔太重,不一定每个人能听得明白,”吴邪抬起头解释道,他心气高,虽然嘴上不说,但胖子多少看出来有几分歉意,“对事不对人,来应征的人里确实那家伙最合适。”   “想啥呢,你是总负责人,干什么我都支持!”胖子生怕他想多了,一拳捶到肩窝上,然后勾住脖子低声笑道,“好好干,忙活大半个月了,今儿个可是让齐教大开眼界的时候了。”   快板、相声、大合唱,小品、互动、诗朗诵,吴邪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花样百出,让每一个士兵都过足了表演者的瘾。台上台下流水变动,既是观众也是演员,这个冷冰冰的选训基地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欢呼声,歌唱声,笑闹喧哗,掌声雷动,他吴邪就是有这样的本领,走哪儿都能带来光一般的耀眼,火一般的炽热。   “队长,”在狂欢的热浪没有触及到的地方,瞎子唤了一声,把车钥匙递到张起灵手的上,“真的不用我们去吗?”   “嗯,我一个人就够了。”   远处的列兵场上长传来《八一军旗高高飘扬》的大合唱,简易搭建起来的表演舞台上领唱的家伙居然是王胖子,表情狰狞,青筋凸起,感情充沛得恨不得马上就能背上钢枪冲上战场去。而兼职主持人的吴邪站在舞台的角落里,聚光灯的光亮将空间分割成明与影的分界,明明灭灭,照得那张乐呵的笑脸干净而纯粹,仿佛和这喧闹格格不入,却又和这欢乐融为一体。   瞎子顺着张起灵的目光停在吴邪的身上,勾着嘴角笑了起来,“那小子不简单,一个人搞了台这么热闹的晚会。”   “嗯,”张起灵终于收回目光,开了车门,“你们多配合些。”   “我们已经够配合啦,不然早按原计划大家伙一起去看副队了。”说完之后似乎觉得不妥,连忙改口道,“总之你放心走吧,这边我看着,路上小心些。”   吴邪并不知道张起灵走了,他以为只是单纯地嫌吵,那孤僻的家伙找了处没人的地方发呆去了。直到皮包的报幕在音响里响起,“下面这个是自封为「天籁小王子」的编号三八为大家带来的表演,哇哦,果然不一般——”   皮包盯着歌名仔细看了一遍,在一大片恢弘的军歌曲目里,这样小清新的名字真是让人眼前一亮,“这种日子里挑这歌名总感觉别有深意呀,来,让我们欣赏编号三八的《亲爱的这不是爱情》!”   ——亲爱的这不是爱情。   这是吴邪想对张起灵说的话,用他的方式,委婉的,人多的,热热闹闹的,然后唱着告诉他,你对那姓张的家伙并不是爱情。   他筹办了这样一场盛大的宴会,只为了能在聚光灯下理直气壮地对他说上这句话。   可是陈雪寒却在上场前告诉他张起灵离开了,八一建军节,那个男人要去墓园看看自己死去的伙伴。   灯光暗了下来,偌大的练兵场上只听得到吴邪嘶哑的唱腔。   他唱,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   他唱,但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   他唱,就像是精灵住错了森林,那爱情错得很透明。   唱着唱着,连声音都抖了,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会不会放下花束,然后对着冰冷墓碑上的照片温柔地说一句「我来看你了」。   他唱歌给满场的热闹喧哗听,可是要听歌的人却不在这里。   一曲毕,寂静,沉默,然后掌声雷动。   “再一曲!再一曲!”   “再一曲!编号三八,再来一曲!”   菜鸟们哪里听过这样哀恸的曲子,仿佛每一个字都被镀上了锋利的刺,从心尖飞出喉咙,刮得血肉模糊。   聚光灯打在吴邪的脸上,苍白得骇人。   “抱歉扫大家兴了,”   男孩终于慢慢地低下脑袋,“我今天有点累了。”   第二十六章   吴邪火了,晚会的录像刻成了盘,从营部传到团部,团部传到师部,集团军师长一拍桌子,「好,晚会就得这么搞!」   吴邪病了,也不是病了,大半个月没睡上一顿好觉,眼袋都快拉到了嘴角,在床上蒙着被子昏天黑地躺了两天谁也不见,两天之后,居然又生龙活虎地重新出现在练兵场上。   正在训兵的陈雪寒被他吓了个冷不防,“编号三八?身子好点了吗?”   “好了!”吴邪咚咚在自己胸口捶了两拳,简单粗暴直入主题,“我找齐王八蛋,我有话跟他说。”   陈雪寒朝张起灵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微微颔首,于是陈雪寒下了令,负重奔袭,目标307高地,全速前进。   菜鸟们全副武装,强有力的跺步在水泥地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   张起灵转过身来,朝他淡淡开口道,“你说。”   “首先你听好——”   几日不见好像人瘦了许多,只是一开口便带足了火药味,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倒是丝毫没减上半分,“姓齐的,我对你不感兴趣,无论什么时候。”   “但!是!我对于追不追得上你这件事,相当的感兴趣!”   “我不是为了让人知道才做什么,但是既然做了,我也要一件不落地都告诉你,反正我又不是红领巾,更不是活雷锋,默默付出那种玩意儿在我这儿就是个屁。”   “晚会是为了你才办的,我大半个月忙上忙下热脸倒贴冷屁股也就算了,你他妈倒好,哈,看到一半直接换台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了,然而当这些干过的傻事被一件一件摊开剥离时,才发现情绪还是不受控制了,感觉自己就像个耍猴的,不,是被耍的猴子,捧上一颗热乎乎的心,结果被踩碎得七零八落。   他总嚷嚷着只是玩玩,可是只是玩玩的人又怎么会受伤?或许胖子说得没错,感情本身就是一团线,绕着绕着,便分不清真假虚实了。   张起灵沉默半晌,忽然动了动唇,“我不知道你要唱歌。”   不大的声音,却一下子让原本气势汹汹的质问没了下文,吴邪一愣,这算是…… ……解释?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想知道的答案在舌尖兜兜转转旋了好几圈,吴邪顿了顿,终于问出了口,“你一开始就知道节目的安排,你还会不会…… ……离开?”   沉默,没有言语的沉默,时间像被虚空里的大手卡住了咽喉,每一秒的挪动都喘足了大气。   吴邪忽然一笑,打破了这快要窒息的尴尬,“我明白了,你不用说了。”   张起灵轻轻点了点头,“嗯。”   “你不会!不会的对不对?”坚定到不容置疑的语气,连丝毫反驳的机会也不给对方留余,吴邪就这么自信满满地笑了起来,划拉开的嘴角扬起大大的弧度。   “演出虽易,排练不易,且看且珍惜。”   充满了不靠谱和没正经,还是那个一贯的吴邪式说话调子。   男人的眉眼在不自觉间柔和了下来。   对面的家伙慢悠悠咧开一排明晃晃的大白牙,“反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没什么事我先去训练了。”草草敬个军礼,还没迈出两步,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吴邪。”   男孩的脚步一滞,声音从身后清清楚楚地传进耳朵里,“这次的事,我很抱歉。”   够了,这就足够了。   吴邪扭过头,大大咧咧一摆手道,“好,我原谅你了。”   没有矫揉,没有造作,就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转过头来,眉眼弯弯,说,好,我原谅你了。   如果每个人都可以用颜色来度量,这一瞬间张起灵想,吴邪一定是阳光的颜色。   暖暖的,抽丝剥茧一般,从阴霾中迸发出来的阳光的颜色。   回到监控室后,屋子里并没有人,队员们都随队出训了,大屏幕上正实时转播着,那顶头晒着的烈日和翻滚的热浪,仿佛隔着屏幕也能焦灼地感觉得到。而相比之下,房间里冷气开得十足,张起灵看了一眼控制画面的主机电脑,移开,抽出椅子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拿起早晨看了一半的最新学员评估数据。   看着看着,目光开了小差,心不在焉地转回到之前的那台电脑上。   监控日期显示的是今天,回放的按钮就隔了两个键的距离,小小的,红色的醒目箭头。   张起灵拿起手边的笔,绕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转了起来。   就在这时,画面冷不丁的闯进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我说,光跑多没意思,来,大家跟我一起唱唱歌润润嗓子啊~”   这欠揍的语气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瞎子。   炎炎烈日加上全速奔跑,菜鸟们的嗓子眼早被灼得快冒烟了,架着大墨镜的家伙一脸拉仇恨地坐在吉普车里抿着冰镇饮料,一边煞有介事地挥动着右手打节拍,“都张嘴啊,没吱声的待会儿给我五百个伏地挺身去。”   “对了,你们想唱什么来着?”   “别跟我说团结就是力量,来点翻新的玩意儿啊。”   粗重的喘气中也不知道是谁最先说了一句亲爱的这不是爱情,剩下的家伙都跟着叫唤了起来,瞎子一口饮料呛进鼻腔里,歪向一边猛咳起来。   「啪嗒」   男人指尖的笔重重掉到桌上。   ————————————————————————   五天之后,战斗的号角正式拉响。   由整个军区全兵种投入的大兵团联合作战,演戏情境设定为强大的蓝军陆空联军自边境线发起全线进攻,红军被迫展开本土防御作战。正在进行选拔集训的48名菜鸟作为红军的特种有生力量,编入106特战基地第三中队,由夜间伞降渗透进入蓝军后方,随时准备战略性反攻与歼灭作战。   正午之后蝉鸣甚嚣,稀奇古怪的蚊虫都跟脱了缰似的放出来乱窜,灌木丛下的枯草堆忽然动了动,紧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的低喝,“瞅啥瞅呢?趴下!”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从草堆间隐去。   黎簇抱着枪往边上凑了凑,“班长,敌人到底来不来炸咱雷达站啊?”   话音刚落,头上立刻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哎唷!”三十出头的老兵重新握回扳机上,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个没常识的新兵蛋子,“嚷了屁!我要知道就不用趴这儿了!”   “可我们都这么警戒两天了,连个蓝军的鸟影都没瞅着。”   “既然上头这么部署,那肯定有他的用意,对我们来说,应该考虑的是怎样更好地执行这个任务,而不是为什么要执行这个任务。”老兵不愧是老兵,已然将绝对服从四个字牢牢刻进了血肉骨子里,半晌没听见回应,于是偏过脸稍稍瞟了一眼,“咋的,嫌苦了?”   黎簇连忙嘿嘿一笑,“不苦,为人民服务。”   “你啊,刚进军队,身上社会气息还太浓。”老班长调整了下姿势,松了松压得发麻的胳膊,“等以后经历的多了,脱胎换骨,整个人都得蜕成皮下来。”   黎簇自是不以为然,面上倒是连连点头应和道,“班长一言犹如醍醐灌顶,让我通体清爽大彻大悟。”   对方什么样的家伙没见过,一瞧他那油嘴滑舌的调儿就知道根本没往心上去,“少他妈给我来这套!我跟你说,年轻人就得踏实,勤奋,吃得苦,有上进心,先不说特种部队,你自个儿随便瞅瞅,人侦察连的,陆航旅的,谁不是风里来雨里去,一把血泪一把汗练出来的?”   黎簇耸了耸脖子,“我就觉得咱雷达兵好。”他本就不是什么勤快的主,出来当兵也着实是形势所逼,“反正两年时间一到我就复员出去,到时候我爸再跟我耳边瞎叨叨,我就一套军体拳直接把他撂地上哈哈!”   这孩子显然平时没少在他爸拳头下少吃过苦,说到亢奋处干脆直接比划起来,几乎就在同时,一枚子弹擦着边儿从他挥舞着的手边掠过,然后嗖地一声打在旁边倒霉家伙的肩头上。   顷刻黄烟窜得老高。   傻眼了的新兵蛋子好半晌才愣愣吐出几个字,“班长,你没了。”   老兵恨不得甩手劈他两个大嘴巴子,手扬到一半,似乎想起自己确实没了,只能悻悻地踹了他一脚,示意他赶紧滚起来反击。   黎簇手忙脚乱端着枪从灌木丛里爬起来,刚露了个脑袋出去,只觉得头盔猛地震荡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天摔去,然后烟雾袅袅缭绕起来。   □□的,少年小兵为国捐躯。   “班…… ……”   “甭说话,遵守演习规则。”   黎簇只能无聊地仰面倒着扮好死人。   这场战况简直就是一边倒的局势,来袭的蓝军人数不多,却狡猾狡猾地干活,打一枪换一炮,愣是把老祖宗的智慧发挥到了极致。黎簇只看到同伴一个一个冲出去,然后冒着烟儿滚进战壕里,很快敌人便把他们这道设立在雷达站前的第一道防线完全占领,草灰簌簌落下来,紧接着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跳了下来。   黎簇吓了一跳,来者却只斜了一眼,显然没把他这个死人放在眼里,快速换了弹夹,灵敏地跃了上去。   在这一刻黎簇感到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挑衅和挫伤。   “班长,我还想战斗!”   “闭嘴,滚回去躺着!”   话音未落又一个庞然大物摔了进来,黎簇被扬起的草灰呛得鼻涕眼泪都飚了出来,刚来得及问候了一句对方的祖宗,猛地定睛一看,嘿,这不是刚才那个牛逼哄哄的家伙么?   黎簇乐呵乐呵地凑上去戳了戳,“哈,一物降一物。”   幸灾乐祸的意味不言而喻。   对方抹了把汗,解开战术背心。他心口的位子挨了一击,若是换到战场上荷枪实弹心脏早被洞穿了,禁不住道,“你们的狙击手真他娘的毒,枪枪致命。”   这人开口有一股浓浓的京味儿,黎簇一下子雀跃起来,“嘿,老乡?”   班长从后把他拍到一边去,疑虑地重复了一遍,“狙击手?”   那人瞟了黎簇一眼,并没接他的话,而是转向班长道,“怎的,你们不知道?”   男人摇摇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班长,连长下的命令是让他们班在这里阻击敌人,至于其他的部署安排就不在他的得知范围内了。   对方了然,“看来是援军了。”   黎簇的点儿终于落到了正题上,“你是说这里有狙击手?”到底是少年心性,这三个在所有男孩的英雄梦里都笼罩着传奇色彩的字,让黎簇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班长只来得及拽住他的一只裤腿儿,人已经灵活得跟只猴子似的蹿了出去。   这一上去端端正正刚好跟一个胖子打了个照面。   下一秒凌厉的手刀已经招呼到了身上。   “哎唷!自己人!自己人!”   黎簇痛得哇哇乱叫,那胖子把他的臂章翻过来瞅了眼,着实是自己人,这才松开臂上的桎梏。   “得罪了啊,小兄弟。”   “不得罪,不得罪。”   下手这么快准狠,是个傻子也知道眼前的家伙不简单,那胖子看了眼被灌木丛掩盖着的战壕,又问,“下面还有活口吗?”   黎簇打赌他从小到大回答问题从来没有这么速度过,“没有了,没有了。”   那胖子这才注意到跟自己对话的小子似乎也不是个活人,目光上上下下扫视了一圈,盯得黎簇全身一紧,“你…… ……还没挂?”   “挂了,挂了。”说完似乎觉得没法解释自己现在的行为,于是连忙又接上一句,“回光返照,回光返照。”   那胖子哈哈一声大笑起来,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够他娘的扯淡,我给你认识个人,你俩可以好好切磋切磋。”   黎簇也不知道自己哪个地方让这位胖前辈觉得格外亲切,只能暗暗叫苦连连称是,但听胖子朝无线电里吩咐了几句,然后继续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你多大了?”   黎簇很想上去抽他两个大嘴巴子你丫难道不知道演习规则死人是不能说话的吗,结果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老老实实的回答,“十八了。”   胖子颇是新奇,“哟,热腾腾的新兵蛋子呀。”   黎簇点点头,你才是蛋子,你全家都是蛋子。“嗯,刚从新兵连分配下来的。”   “有想过进特种部队吗?”   这一下轮到黎簇新奇了,靠,难不成自己骨骼惊奇是天生的练武奇才所以这位前辈要挖自己去特种部队?   但听胖子继续道,“你别想多了,我就是问问。”   “切!”话蹦出去后立刻觉得不妥,黎簇急急忙忙补上新的一句,“有那么一瞬间想过。”   “哦?”胖子来了兴趣,“哪个瞬间?”   黎簇便把刚刚被那个蓝军的一瞥给伤到的事给说了。   胖子听完笑了起来,确认那记致命伤的位置道,“你肯定子弹是打在他心口上的?”   “肯定!”   “那我知道帮你报仇的人是谁了。”胖子朝他眨眨眼,“想见见吗?”   黎簇正想说见或不见他都在那儿,不增不减,不来不去,这时瞅见胖子举起手臂高高打了个响指,然后笑容满面地冲他身后喊了一个名字,“吴邪。”   于是黎簇转过身去。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吴邪,衔着草,扛着枪,从阳光最盛处走来的吴邪。   所有的风景都只是陪衬,而他是最耀眼的光。   胖子伸手扯掉来人嘴里的狗尾巴草,朝黎簇身上指了指,“你弟弟。”   吴邪瞟了一眼,拇指在自己胸口点了点,然后冲着胖子道,“你爷爷。”   “哈哈哈!”胖子拍了拍黎簇,“瞧见没,你们扯淡教的祖师爷来了。”   黎簇连忙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祖师爷好。”   吴邪做了个削人的动作,利落地把弹夹卸了,凌空抛给胖子,“自己数,一颗子弹一个人,按老规矩全打在心脏的位置上,省得搞混。”   “用不着数,你的枪法比你人还靠谱。”胖子抓住弹夹反手又扔了回去,“回去按歼敌数分包子,你小子这次可得大丰收了。”   吴邪咧开嘴,“为了肉包子而战。”   胖子也跟着笑了,“为了肉包子而战。”   承载了战友未完的梦想,今日我们势必为此而战!   黎簇稀里糊涂只听懂了肉包子三个字,又见两人要走了,连忙出声道,“祖师爷,我们还能再见吗?”   吴邪回头踹了他一脚,“谁他妈的是你的祖师爷。”   哪个男孩没做过英雄梦,当吴邪破光走来的那一刻,黎簇感到那些被掩埋在旧时光里的激情和感动再一次破土,萌芽,他忽然想要抓住它,拽在手里,牢牢的,不肯放掉   “首长,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谁他妈又是你首长了?”吴邪飞起又是一脚,奇道,“你要见我做什么?”   他的眸子像曜石一样纯粹而炙热,黎簇忽然想,这辈子估计自己都不会忘记这双眼了。头脑一发热,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话来,“我想要成为和你厉害一样的人!”   胖子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行啊你,都有粉丝了。”   “魅力这种东西,不是说收就能收得住的。”吴邪做了个自恋的表情,任重而道远地拍了拍黎簇的肩膀,“少年啊,有目标是好事,可是定得太高就是对自己的苛刻了。”   “少他娘的扯淡,就你那垫底的水平,随便揪个家伙都比你厉害。”胖子拆完台,伸出手把吴邪袖上的臂章撕了下来拍到黎簇胸口上。   “小子,想再见面的话,就到这里来吧。”   黎簇低头,看到握在手里的臂章上赫然绣着几个大字:106特战基地。   直到后来演习结束了他才意识到这是怎样一场传奇而又梦幻的经历,那个拿眼神藐视他的家伙,竟然是敌对方蓝军最王牌侦察连的高连长,而将这位高连长一枪穿心的吴邪和胖子,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   特种兵。   而当他知道这些的时候,一个震惊的消息刚刚传进特战基地的选训营里。   “放屁!什么叫做全军覆没?你他妈的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了!什么叫做全军覆没?!”   “编号…… ……”旗台上负手跨立的新教官皱眉看了一眼吴邪的头盔,“八八八,我原本以为,但凡一个初中毕业的人都应该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所谓的全军覆没,”   精瘦的男人扬起下颚,从这个角度只看得到金丝边眼睛框上冷冽的光泽。   “就是当你们进行军演时,外出执行任务的青狼獒特种作战小队——”   “全员阵亡。”   淬了剧毒的字眼飞出来,   嗖嗖嗖,   万箭穿心。   第二十七章   这一刻吴邪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凭空生出来的冷静,“我凭什么信你?”   “编号八八八,我想,你似乎还没有弄明白现在的情况。”   男人用中指的指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从今天起,将由我全权接手并负责你们的训练,我是你们的新教官,我的代号是山鹰。”   吴邪冷笑一声,“你是山猪都不关我的事,哪儿来的江湖骗子速度滚回哪儿去。”   旁边的家伙担忧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吴邪。”   “编号八八八,”山鹰不悦地蹙起眉头,“你一直都是这种用态度和教官说话的吗?”   “少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算哪门子的狗屁教官?”   “编号八八八!”   “姓山的!!”吴邪也毫不客气地拔高音量,“你最好告诉齐王八蛋让他快点滚出来,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不然我让他这辈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末梢竟隐隐有些颤抖,像绷紧的弦蓦地断开,打在手背上火辣辣的疼。   他不知道自己虚假的冷静还能维持多久。   山鹰俯视他的眼神里忽然多了几分悲悯的神情,“编号八八八,你在逃避事实。”   吴邪倔强地抿起唇,“我不承认的就不叫事实。”   “那么我再说一遍,详细的,具体的,向你解释一遍——”   吴邪多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可是那些词句还是从指缝间挣脱出来,字字生刺,在他的耳膜上撞得血肉模糊。   “五天前青狼獒特战小队去了西南边境,在毒枭的大本营里,他们和穷凶歹毒的敌人血战了整整一夜。”   “对方穷途末路之际最终引爆了炸弹,除了狙击手外,连同营地在内全部化为灰烬。”   “而那位狙击手至今还在ICU的病床上未曾苏醒,就在我来这里的路上,医院刚刚下达了第四次病危通知。”   “那还没有死啊!你凭什么说青狼獒全军覆没?!”胖子终于忍不住打断愤然道,“哪怕只剩一个人,只剩一口气,青狼獒就还没有灭亡!”   队伍里小小地骚动起来,王盟憋红了脸,也鼓足勇气喊了出来,“青狼獒不会亡!”   青狼獒是天,是神,是信仰,天怎么会破,神怎么会亡,信仰又怎么会寂灭崩塌?   菜鸟们的愤怒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青狼獒不会亡!”   “不会亡!!”   “不会亡!!!”   这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最终汇聚成了同一个声音,雄浑而坚定,撼天动地——   团魂不死,青狼獒绝不会亡!   吴邪挺直脊梁,毫不畏惧地直视男人的眼睛,“冒牌货,你可以滚蛋了。”   山鹰冷冷扬起嘴角,犀利而没有温度的目光扫过每一张义愤填膺的脸,忽然大力喝道一句,“全体都有——”   “安静!”   这一声怒喝像冷水一样浇灭了菜鸟们的汹涌的暴动,王盟猛地闭上嘴,他在做什么?一向逆来顺受的自己,竟然在这里质疑了新来的教官?   列兵场上忽然鸦雀无声。   “怎么,这是要集体造反么?”   山鹰在笑,可是这笑意比千年不化的寒冰还要凌厉,“对我不满的家伙大可退出,想走的,门就在那边,我绝不拦你们。”   “退出就退出,谁稀罕这个破训练了!”吴邪第一个取下头盔摔在地上,“谁要跟我一起?”   他边说着把背包也解了下来,然后是配枪,武装带,脱着脱着,动作却慢了下来。   他没有听到同伴的回应。   吴邪抬起头,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他又重复了一遍,“谁要跟我一起?”   这一次连风都静止了,像是踏进了了无人烟的空旷山谷里,只有自己的声音在旋转,盘踞,然后被无限地放大。   他忽然觉得有些悲凉。   他喊,“二十一!”那个刚刚担忧地拽着他的袖子让他不要冲撞山鹰的家伙低下头,慌忙地避开他的眼睛。   他喊,“七十七!”那个站在前排愤怒挥舞着拳头高喊青狼獒不会亡的家伙尴尬地别过脑袋,听不见,他听不见。   他又喊,“王盟!”王盟的背脊颤了颤,瘦小的身子转到一半,终究还是犹豫的停了下来。   吴邪咧开嘴,想要自嘲地笑一个,却发现连自己的肌肉都不听使唤了,它耷拉着,扭曲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对啊,他怎么忘记了,天和神,本来就是一个荣耀而永恒的代名词,天不会破,神也不会亡,轮替变换的,从来就只有具体的人和物罢了。   这里所有人的震惊和愤怒,不过是针对青狼獒这个传奇队伍的破灭而已,而当终究接受了现实后,从遥不可及的神圣宝座上跌落下来,青狼獒只是一个任务失败的Loser。   而神的位置又将有新的人来代替,这一次,是山鹰。   你瞧,信仰这种东西,有时候真是比放屁还要扯淡。   站在高处的男人如同凯旋的大将军,他俯视着他,目光里满是戏谑和怜悯,“编号八八八,现在你可以出列了。”   吴邪浑浑噩噩地站出来,像行尸走肉一样挪着自己的步子,挪着挪着,手腕的位置忽然被人拽了一下,他抬起脸,看到胖子站在排尾冲他摇头。   他想问他胖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话到嘴巴却又硬生生挤成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胖子,王盟,老痒,还有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脱颖而出通过选拔吗?青狼獒,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群教官罢了,他常笑别人傻逼,到头来,却只有自己当了真,入了戏。   山鹰的声音再次挤进耳朵里,趾高气扬,每一个字都生出了锋利的尖刺,“除了编号八八八外,剩下的家伙给我火速转移到障碍场去,十分钟以后进行一次技能综测,达不到我要求的,立马卷铺盖滚蛋!”   “报告!”   紧随其后,胖子的声音也洪亮地响了起来,吴邪惊讶地转过头,看到胖子呲开牙冲自己笑了笑。那笑容普通的要紧,像平常千百次打闹时的模样,豁达,幽默,而随性,仿佛在对他说,「小同志真是又天真又任性,罢了罢了,谁让你是我王胖子的兄弟呢。」   山鹰的目光冷了几分,“你说。”   “报告,我也申请退…… ……”   吴邪已经快他一步提高音量,“我有话要说!”   山鹰不悦地投来一瞥,“让编号三十八先说完。”   吴邪哪里理他,恶狠狠朝胖子扔了一记「闭嘴」的眼神,开口道,“我不走了。”   这一下所有躲躲闪闪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山鹰怒极反笑,用食指点了点自己肩章上的两杠一星,提醒他注意谁才是这里的长官。   “编号八八八,你好像太高估了自己吧。”   吴邪置若罔闻,在众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下,忽然挽起袖口,毫无预兆地俯身下去撑在了地上。   这一出变故让山鹰眉间阴云更盛,“编号八八八,你在撒什么泼?”   “我说过,我不信你,也不承认你。”   吴邪扬起头颅,不卑不亢,骄傲得如同一支永远也折不弯的劲竹。   “我的教官从始至终只有青狼獒,除此之外,其他的人没有权利命令我!”   他其实拼了命的想要回忆五天前最后的训练命令是什么,可是他想不起来了,脑海里只有每次偷懒被逮住时齐王八蛋眸子的颜色,像午夜的大海一样深邃的黑色,然后淡淡开口道,编号三八,出列,俯卧撑。   他只记得俯卧撑了,曾经厌恶透了的惩罚俯卧撑了。   山鹰眯起眼睛,“你认真的?”   吴邪扬起脸,“我要在这里一直等到我的教官回来。”   “你等不到的。”   “我等得到。”   山鹰长叹一声,终于不再与他纠缠,“既然如此,你自便吧。其余的人,列队集合,跑步前往障碍场!”   胖子举起手,“我留下来陪他。”   “陪你奶奶个腿儿,滚去训练!”   吴邪骂了两句,语调慢慢低了下去,“去训练,你是他们认可了的NO.1,别给咱教官丢脸。”   这声音几乎要泣出血来,碎了,破了,从冰面上裂开的缝,轰然一声,整块坍塌。   胖子突然读懂了他的执拗和倔强,青狼獒没了,真的没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队伍走了,空旷的列兵场上只剩下火辣辣的阳光和自己。   吴邪觉得腰上有些酸,把小腿往地上搁了搁,却又咬着牙撑了起来。   他仿佛又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说,你要偷懒,就再撑十分钟。   王八蛋,现在我不偷懒了,可是你怎么不出现了?   今天的阳光一定淬了毒,不然为什么鼻头酸了,眼眶也红了。   他想起陈雪寒总是在自己嚷嚷着不干了时语重心长地说,这世上有什么坎是不过去的?咬紧牙,挺一挺就过了。   他想起瞎子总爱在集体受罚时在队列里走来走去干扰他们,“都挺住啊,到时候我会选出你们当中意志力最强的人跟着我混,狙击手哦。”然后在他身边蹲下来,拿着茸茸的叶子无赖地去挠他的耳朵,“诶诶诶你动了!哈哈,编号三八,你没戏咯~”   他想起了好多人,不多话的老痒,憨厚的康巴汉子扎西,哥俩好的朗风和华和尚,最后是那个强大如神祗的男人,逆着光,将头盔扣在他的脑袋上,“打败我,我等着这一天。”   而现在,那个人再也等不到这一天了,他被永远定格在了时间的洪流里,冰冷的身体上覆着鲜红的八一军旗,在庄严的国歌声中被黄土一点一点掩埋。   这一刻起,世界上再没有齐王八蛋。   上穷黄泉下碧落,两处茫茫皆不见,你瞧,连老天爷也终究哭了。   傍晚的时候,基地迎来了入营以来的第一场暴雨,正在进行的训练被迫取消,所有学员暂时撤回寝室待命。   胖子逆着人流寻找着吴邪的身影,终于在一个眼尖家伙的帮助下看向了窗外,“天,他还在那里!”   列兵场上单薄的人影几乎要被磅礴的大雨生生吞没。   胖子骂了一句他娘的,脱下背包冲了出去。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瓢泼的湿意。   “起来!起来!”他吼着去拉他,雨水迷了眼,灌进嘴里,“吴邪!你是吴邪!天不怕地不怕的吴邪!你他娘的就这点出息?!”   拉不动,便拽,拽到最后两个人都跌在地上,衣服湿了,裤子也湿了,脸上身上全是水,一股一股地往下冲刷。   “你是吴邪!你是吴邪啊!”那么能说会道的胖子也词穷了,只知道反反复复叨念着这句话。吴邪呆呆地抬起脸看他,喊了一声胖子,一开口,眼泪便刷刷地落了下来。   “你就这点本事?你就这点本事?!”胖子吼着吼着,声音也哽咽了,“你傻啊,人死又不能复生。”   吴邪努力弯下眼角,可是他的眼睛却在哭,“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他。”他捂着胸口,“只是这里有一点点闷,真的,只是一点点闷罢了。”   胖子抱住他,“我知道,我知道。”   “还好我没那么喜欢他,还好,还好。”他无意识地念叨着,“还好,还好,我不伤心。”   “嗯,不伤心,不伤心。”   老人常说,没心没肺的人最幸福,因为没有心,所以不会觉得痛。胖子想,以前的吴邪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只是终究有一天,也被这世俗的情缠绊住了脚。   爱是病,也是命,哪怕是鸩酒,也甘之如饴。   雨声更盛了,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将整个世界都打湿了,胖子忽然听到了些许轻轻的哼唱,支离破碎的旋律,在狂风骤雨中溃不成军。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着人们心肠的曲折”   …… ……   “我想我很快乐/当有你的温热/脚边的空气转了”   …… ……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受不了看见你背影来到/写下我度日如年难捱的离骚”   …… ……   唱着唱着,眼泪和着雨水流下来,终究泣不成声,再也唱不下去了。   那一天,吴邪失去了生命中第一个真正喜欢的人,也是那一天,他第一次听到了关于胖子过去的故事,那个和这漫天的大雨一样悲伤的故事,胖子说出它的时候,满脸都是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女孩,她叫云彩,是天边最美的那种云彩。”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只源于一个和朋友之间的赌注,为了赢得那个心血来潮的赌注,当时年轻气盛的我用尽了各种手段,让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瑶族女孩爱上我。”   “我把她带到了当初那群朋友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云彩大声说出我就是她的男朋友。”   “游戏结束后,我甩掉了她,当时只以为自己赢得彻底,却不知道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输了全世界。”   “最后的一次见面,她成了人质,而我是营救人员,枪走了火,就在一个和今天一样的大雨天,我亲手害死了我最爱的女孩。”   吴邪终于知道了胖子跟他说「玩什么都不要玩感情」时,眉眼间为何有着那样痛彻心扉的沧桑,也终于知道了曾经一度就要通过选拔的胖子,为什么会在一次并无难度的反恐实战后申请自退。   瞎子说,是因为心理障碍呗,人是人他妈生的,靶是靶他妈生的,从打靶换到打人,正常人都有这个反应。   而如今吴邪明白了,特种兵是胖子永恒的梦,只是云彩的误死,成了心中一道再难跨过去的坎。   而后的日子渐渐平常了,训练营还是那个训练营,菜鸟还是那群菜鸟,每天早上吴邪跟着大伙一起起床,出操,然后他们训他们的,吴邪自个儿训自个儿的。   他不知道齐王八蛋原本给他们安排了什么样的训练计划,于是就闷着脑袋重复以前的,他每天跑步,泅水,练体能,吊着绳索从七层高的楼层索降下来,现在他能一分钟做五十个俯卧撑,能十五分钟游一个来回,能一口气完成单兵战术综合考核。   陈雪寒说得没错,编号三八底子好,就是聪明劲全用到偷懒上了,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趴着就绝不躺着。   而现在他不偷懒了,所有的菜鸟都以为他病了。   他偶尔也会和他们一起,比如例行的体检,比如全营都要参加的心理测评。他偶尔也会在熄灯时听他们说话,菜鸟们对山鹰的抱怨很多,说他不近人情,说他高高在上,说他一不顺心便将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青狼獒的教官们永远不会这样,然后话题戛然而止。   你瞧,失去了才珍惜,果然是全人类的劣根性。   直到几枚□□从窗外扔进来,骨碌碌滚到床脚边,蓦地炸开。   “紧急集合!”   吴邪抱着装备往外冲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病了,竟然会以为无论这声音和手段,都像极了某个阴损的家伙。   然后他愣住了,宿舍楼前灯火通明,他真的见着了那个阴损的家伙。   烟雾嗖嗖嗖地往外蹿,黑瞎子攥着高分贝的扩音喇叭站在楼前吼,“生前不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大家速度速度地下楼哦~”猛地瞅见他,偏过头来咧开嘴,“哟,编号三八,好久不见。”   只是这么一句话,已经让泪溃了堤。   瞎子的身后,青狼獒的教官们负手站成一排。   威风凛凛。   那是独属于王者的气势。   “吴邪!吴邪!”胖子从前面拨开人群跑过来,抱着他大喊大叫,“没死!他们没死!青狼獒回来了!你看到了吗,青狼獒回来了!”   吴邪被胖子摇晃着,人呆了,目光也痴了,怔怔地黏在张起灵的脸上。   像是心灵感应一般,男人也转过脸来。   四目相对,然后怔住了。   记忆中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什么现在会露出这样无助受伤的表情?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被攫住了,狠狠地,拧了一个转。   幸好瞎子及时开了口,“都出来完了?有没有被熏死的倒霉家伙?”   菜鸟们狼狈地站着,目光却死死定住,挪不开了。   许久,不知道谁先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教官,队伍蓦地乱了,四十来号小伙子冲了上去,将瞎子团团围在中间。   “诶诶诶我一个人单挑你们一群啊?不带这么玩的吧,让山鹰代班的馊主意又不是我出的!”   “喂,鼻涕!臭小子快把你的脸移开,这是我新衣服!”   “啥?慢慢说你慢慢说,情绪别激动。”   “我说你们别光围我一个啊!看我好欺负是吧?”   “靠,谁踩我?!”   …… ……   原来他没有死,也根本没进过什么重症监护室,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测试,当代表绝对强大的教官团集体阵亡的那一刻,还有多少人能够坚守初心,毫不动摇地走下去。   如果没有最强,那就让自己成为最强。   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而让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是,心理评估分数最高的那个人,竟然是吴邪。   “心寒啊,心寒啊~”瞎子拿着报告在一旁有模有样地捶胸口,“薄情的家伙,还以为我们交情不错,结果各项指标居然这么正常!”   菜鸟们都低下头默不作声,只有他们知道,半个月来吴邪的坚持,吴邪的倔强,每一幕都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他把身体和心剥离开,死掉的那部分埋进伤痛和回忆里,仍然活着的,便交给了未来。而他们,心虽然还活着,身体越早已丧失了斗志。   原来骨子里的吴邪,比谁都坚强。   瞎子还在兴致高昂地喋喋着,“我看看…… ……嗯,其他的都是性情中人啊!虽然分数不高,不过就是扣点分的事儿嘛,大家感情好哇!”   “什么,你们不喜欢山鹰?”   “嘿嘿,我跟你们说,他那都是装出来的,不装得狠一点,怎么能让你们的心里落差更大呢?”   “那小子其实脾气可好了,他那眼镜都是平光的,没度数,就整一个增加杀气的作用。”   “哦对了,他唱歌走调一绝,下次非得逮到你们面前逼他表演个小苹果哈哈哈!”   山鹰走了,青狼獒回来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但又好像有什么变了。打着「忆苦思甜回忆美好过往」的口号,菜鸟们头一次跑拉练也跑得心甘情愿,青狼獒的教官们上了吉普车,一伙人热热闹闹地往山林深处开去。   张起灵朝陈雪寒低声吩咐了两句,先自行回去整理山鹰留下来的资料。   还没走近宿舍楼,远远地便看到大门口站了个人,不是吴邪又是谁?   “你…… ……”   张起灵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眼前的人平静而又淡漠,原来淡漠比眼泪更刺痛。   “…… ……怎么又擅自行动了。”   “齐王八蛋。”   吴邪答非所问,只静静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这声音像砂纸磨过桌面一样,疲惫而又沙哑,一字一句道,“我想,大概我不喜欢你了。”   张起灵淡淡垂下眼帘,“好。”   吴邪仿佛并没有听到这回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眼前的人听,“说真的,我从来没有喜欢一个人喜欢得这么狼狈,你就像是一个异数,骤然从天而降,然后把一切都彻底打乱了。”   “以前的胖子总说我那不叫喜欢,顶多就是个英雄崇拜情结,之所以心心念念不放手,不过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罢了。”   “这次之后,我问胖子,现在总该是喜欢了吧,他却说,还不是。”   张起灵惫着眼帘,安静等着吴邪说下去,过了许久,却只等到一声百转回肠的叹息。   再抬眼时,那声音已经到了耳边。   “——像这般要死不活的,估摸是爱上了吧。”   说话之间,吴邪竟已狠狠地吻上了张起灵的唇!   第二十八章   吴邪的动作是粗暴的,说是吻,更不如说是胡乱的啃噬。张起灵是着实愣住了,推了一把没推开,身上的人反而缠得更紧了,仿佛要把自己牢牢实实地楔进男人的身体里   「哐当」!   清脆一声响,玻璃水杯摔在地上溅起晶莹的碎渣。   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看了眼脚边的狼藉,无辜地摊开手道,“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   那表情却是带着戏谑的,似笑非笑,看不出半分歉意来。   吴邪退了两步,带着敌意打量起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漂亮男人。   用漂亮这个词一点也不为过,吴邪从来没有在一个男人脸上见过这样精致的五官。他一定是从江南来,水一样的眉,墨一样的眼,就连眸间流转着的波光,也氤氲着故乡浓得化不开的雾。   可是他的身上却有着一种特殊的气息,不属于寻常的普通人,也不属于军队,那是活了二十一年的吴邪从未见过的。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宿命的气息。   本以为被坏了事后铁定恼怒得要紧,谁知道眼前的男孩却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话,“你也是苏杭那边的人?”   男人应该是滞了两秒,也不知是被这句话问住了,还是在反复确认什么,片刻之后才微微笑道,“不,我的老家在…… ……”他看了一眼张起灵,“长沙。”   吴邪心想你回答就回答看什么齐王八蛋?这下敌意更盛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男人从容答道,“我是新来的助教。”   “就你一个?”   “不,明天还会有几个,我是他们的长官,我先来处理相关的事宜。”   他似乎特别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不疾不徐,逻辑清晰,吴邪从他的话里挑不出半点漏洞,只得悻悻作罢。   男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又让人忍俊不禁的小孩子,“你就不接着问我姓什么?叫什么?”   吴邪想说你叫什么关我屁事,张起灵却往前上了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开了两人。   “你该回去了,编号三八。”   “我不!”吴邪的火气腾地蹿了上来,什么玩意儿啊?莫名其妙死了大半个月,借尸还魂的第一句话居然就是赶他离开?!“我还偏要问他姓甚名甚了,你咬我啊!”他凶巴巴地转向一脸玩味的漂亮男人,“喂,报上你的大名。”   回答他的却是张起灵,那声音里竟是少有的愠怒,“回去,如果不想受罚的话。”   男人惋惜地耸耸肩,“你瞧,他不让我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改天我偷偷去找你。”   张起灵截过话头淡淡道,“你敢。”   男人的笑意更深了,慢条斯理地环起手臂,“你觉得,我有什么不敢?”   吴邪从来没见过谁敢这般挑衅张起灵而又全然不落下风,他是笑着的,礼貌,温润,甚至每一个表情都像经过精心计算过一般,优雅得恰到好处。他忽然觉得眼前男人没有那么简单,至少,绝对不是一个助教那么简单。   思索间张起灵已经下了第三道通牒,“吴邪,回去。”   这一次他喊的是吴邪,不是命令,更像是恳求,吴小三爷偏偏就有这吃软不吃硬的臭毛病,踌躇了两秒,终于还是妥协道,“那,那我们下次继续!”   直到他跑远了,张起灵才反应过来这下次继续指的是什么,果然,耳边传来对面男人笑吟吟的揶揄,“张队长,跟同自己死去战友长得一样的学员接吻,这感觉一定很不赖吧?”他抬眼看了一圈基地的天空,又慢悠悠地改口道,“哦,我忘了,在这里你姓齐,应该叫你…… ……齐队长。”   战友,学员,齐队长。   他的语气明明就像谈论天气一样轻松平常,这内容却是字字都生了刺,每一下都戳在了张起灵的要害上。   对方沉默半晌,开口道,“不要去招惹他。”   男人倚在门框上,“我这是在救你。”   “管好你自己的事。”   “如果刚刚我没出现,对于那个吻,齐队长怕是真的会有回应了吧。”   “那么,这是对死去战友的亵渎呢,还是在透过眼前的人去看另一个呢?”   无法回答!这甚至根本不是一个问题,而是精心设计过的陷阱,无论选择哪一边,都将是对另一边指控的供认不讳!   “你喜欢他。”   男人这般说着,一边细致地捕捉着张起灵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至少,没有像你表面上的那样无动于衷。”   “你之所以迟迟给不起回应,是因为害怕吧。”   “你在质疑自己,这份令你措手不及的喜欢,到底是因为那张脸,还是因为他就是他。”   男人莞尔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心路历程一定是这样的。”   “惊讶。”   从车上跃下的清爽少年,那一瞬间几乎让张起灵相信人真的会有重生。   “失落。”   是,他不是齐羽,就算拥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也没有哪怕一寸相似的灵魂。   “却还是忍不住关注。”   目光会不知不觉地跟着他,像瘾君子一样,挪不开,戒不掉。   “直到有一天,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少年,原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占满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你惶恐了,固执地不肯承认这就是喜欢。”   曾经试图过对他冷淡,可是那个厚脸皮的家伙却像块牛皮糖一样,锲而不舍,越挫越勇。   “而当你终于接受了,却又开始迷茫,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自己喜欢上的他——”   男人自信满满地笑起来,“你说,我说得对吗?”   张起灵并不作回应,而是缓缓抬起眼直视对方,他的眼神清亮而理智,那是一个合格的特种兵需要随时保持的清醒与无坚不摧,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对他产生哪怕一丁点的动摇。   “面部刑侦学。”他一语道破这看似神秘而玄乎的伎俩,“听说是国安局特工的必修课。“   男人微微挑眉,并不做否认。   这种基于微表情心理学的系统化理论,辅以言语诱导,可以根据细微的表情变化揣度人的内心所想,很显然,男人是读心的高手。   “你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解雨臣。”   “我有把握猜中了至少百分之九十。”被唤做解雨臣的男人微微一笑,“自信是我生存下去最好的武器。”   “你的事我不感兴趣。”张起灵推开大门,朝解雨臣做了一个请上楼的手势,“我只负责你的安全。”   解雨臣并不介意对方冷淡的态度,反而朝楼梯投去懒洋洋的一瞥,“原来所谓最严密的保护就是‘囚禁*呐,看来军队也不过如此。”   张起灵并不理他,“基地是你可活动的全部范围,不要脱离我们的视线范围。”   解雨臣道,“我的人什么时候到?”   “明早七时左右。”张起灵答道,“我会安排他们进后勤。”后勤身份一来可以掩人耳目,尽量避免和其他助教乃至学员的接触,另一方面若是解雨臣真是被人问住了,也好有个合理的解释。   男人似乎对这样的安排甚是满意,“所以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很晚了。”张起灵对他的话并不做任何表示,重新做了个请的手势,“该回房了。”   “你对我有很深的敌意,张起灵队长。”解雨臣边走边下结论,声控的电灯一级一级地点亮,像歌剧魅影里从长廊最深处走来的古堡幽灵。   「啪嗒」   直到最后一盏也点亮。   整个楼道灯火通明。   “不管怎么说,既然这一次国安局向军队寻求了帮助,还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解雨臣站在楼梯的转角处,一半沐浴着黑暗,一半面朝着光明,“毕竟,青狼獒无法再承受第二次的失败了,不是吗。”   埋在最心底的记忆因为这一句话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东京上空湛蓝的天与云,满树樱花的日式庭院,空前盛大的高峰论坛和鱼贯而出的保镖,最后是那场猝不及防的绑架,单枪匹马前去交涉的齐羽,却只换出来一个濒临疯狂的纨绔子弟。   “他杀了我的爸爸!那个兵,他开枪杀了我的爸爸!”   曾经风光而体面的富家子弟被医生七手八脚地架着,神情凄厉,像疯了一般地哭吼着,“他杀了我爸爸!他是杀人犯!他是个杀人犯!”   华和尚劈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放你娘的狗臭屁!再污蔑副队一句老子现在就灭了你!”   这一巴掌只扇得那狼狈的富家少爷满眼精光,神情更加疯狂了,反反复复只剩下几句话,“快!你们快把他抓起来枪毙!他该死!他是杀人犯!”   为了人质儿子的安全,商业巨贾瞒着警方独自来送赎金,却被贪得无厌的绑匪见钱起意,竟然连着大人一并扣押,狮子开口翻价三倍!   人质先后进去两个,如今却只有儿子出来了,还口口声声嚷嚷着父亲被齐羽枪杀致死,这一出变故饶是张起灵也变了脸色,“雪寒,联系齐羽。”   “不行队长,副队的通讯器被切断了!”   如今的他们对仓库内的情况一无所知,张起灵思索片刻,低声道,“瞎子,报告你的位置。”   “我正在转移至C号狙击点,完毕。”   “屋内情况如何?”   “暂时还看不清,完毕。”   “保持联系。”   “队长,队长!”这边刚刚挂断,陈雪寒已经急切地举着通讯仪高呼,“连通了连通了!副队找你!”   熟悉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队长。”像春风一样温软的声音。   张起灵觉得自己蹙着的眉似乎松开了。“怎么回事?”   齐羽静静答道,“抱歉,我误杀了人质。”   “你不会犯这种错误。”   “队长,”齐羽叹了一口气,“里面的情况比你想象得要复杂。”   张起灵顿了半秒,“等你出来再说。”   这次通讯器那边足足沉默了一分钟,然后有些苦涩地开口道,“我怕是…… ……出不来啦。”   急性子的华和尚忍不住插嘴嚷嚷了起来,“副队,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尚,你告诉队长,让他尽快组织所有人撤离这里。”吩咐完后又迟疑了半晌,然后缓缓解释道,“里面有炸弹。”   华和尚一惊,下意识脱口而道,“我去联系拆弹小组!”   “不用了。”齐羽淡淡拒绝道,“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叫来不及了?!副队你…… ……”   张起灵劈手夺过通讯器,“齐羽,报告现在你的情况。”   “是。”男人沉稳答道,“我现在在仓库最里间,绑匪已全部击毙,只剩一颗计时式炸弹等待拆除。”   “倒计时多少。”   “7分13秒。”   拆弹小组果然是来不及了,张起灵微微沉吟,“你有把握吗?”   “我试试。”   “我给你六分钟。”张起灵道,“如若不行,立即撤出。”   “好。”   6分13秒,5分13秒,4分13秒…… ……1分13秒。   终于连扎西也按捺不住了,“副队怎么还不出来?”   “雪寒,接通齐羽。”   陈雪寒快速地连通仪器,忽然全身一颤!   “队长!副队的通讯器又被切断了!”   朗风瞪大眼睛,“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不行!完全没有反应!”   张起灵利落地卸掉负重,“我去找他。”   “队长!”“队长!”“你疯了么队长!”   陈雪寒推开嚷嚷的众人拦在张起灵面前,“队长,副队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我们现在只能选择相信他…… ……”   话音刚落,众人已经齐齐变了脸色!   「那个兵,他杀了我的爸爸!他开枪杀了我的爸爸!」   …… ……   「他是个杀人犯!」   …… ……   「杀人犯该死!杀人犯该被枪毙!」   …… ……   误杀人质,那个容不得一点污点的正直军人,怎么能够原谅自己犯下的这般弥天大祸?   以命偿命。   对不起,我的军队,我的祖国,我只剩下这个来挽回你丢失在异国他乡的颜面与尊严。   张起灵忽然疯了一般地朝仓库跑去。   “用车!用车最快!”   也不知是谁在慌乱之中还残存着罕有的理智,离得最近的陈雪寒抓起钥匙一跃而上,一脚将油门踩到最底!   “队长!上车!”   47秒,离炸弹爆炸仅仅还剩47秒!   「嘀」——   无线耳麦里忽然传来沙沙的电流声,一直中断的通讯接上了。   “副队!”“副队!”“副队我们来救你了!”   这群以骁勇善战著称的男人,这时竟然一个个都像孩子一样惊惶失措,耳麦那头的男人苦笑一声,“谁让你们来的。”   “副队你先出来!”“有什么话出来再说!”   “你们啊——”这一声叹息千肠百转,“都是队长给惯的,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朗风听出了他话语的不寻常,只觉更是心急如焚,“副队,队长说了,你要是不出来,等待会儿把你给逮出来了,我们所有人下个星期,下下个星期,下下下个星期的袜子全部都给你洗!”   齐羽轻轻笑了笑,放软声音道,“他在旁边吗?”   在,怎么不在?一语不发的男人紧紧抿着唇,目光几乎要将仓库生生灼穿!   38秒!还有38秒!   “队长说他不想理你!”华和尚扯着嗓子喊,“队长还说等把你逮出来了有你丫好看的!”喊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带上了哭腔,来不及了,如果齐羽不配合,他们根本没有希望在38秒里闯进最后一个房间将他救出来。   只有张起灵的目光不曾动摇。   哪怕只有一分希望…… ……   哪怕只有一分希望…… ……   哪怕只有一分希望也要把人带出来!   “队长啊…… ……”齐羽忽然开口唤他,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醒了什么美好的梦,“我们认识有七年了吧。”   “有一句话,我也憋了快七年了。”   “只是现在不说,怕是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抱歉,请原谅我最后的自私和任性。”   “队长,其实我…… ……”   喜欢你。   “能遇见你真好。”   火光忽然冲天而起,暴动翻腾的气流在这一刻将房顶生生掀起!   轰!   轰!!   轰!!!   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啊。   从一开始就抱了必死的决心谎报时间,这么一个温柔的人,又怎么舍得自私,舍得任性,舍得让喜欢的人为难困扰。   满目疮痍,全世界只剩下眼前苍凉的断壁残垣,瓦砾粉齑!   “副队!!!!”   “副队啊!!!!!”   「啪嗒」——   灯灭了,解雨臣已经走了,楼道静悄悄的,宛若一座死去的城。   而他在城池中央冷汗涔涔。   这一刻张起灵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有多么可怕,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不用枪和子弹武装自己的敌人。   解雨臣有洞察人心的魔力。   如果不是最后那点致命的错误,自己怕是真的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吧。   吴邪,齐羽。   齐羽,吴邪。   这是解雨臣说错的唯一一个地方,亲情和爱情,他向来比谁都分得清,给不起的回应,不是因为迷茫,而是因为怯惧。   怯惧吴邪口中的喜欢不过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而自己从未说出口的喜欢,却是真心   人们常说爱情就是一场博弈,谁先爱上,谁就输了。   张起灵垂下眼帘,贪恋一般地慢慢抿起被咬破的嘴唇。   原来从一开始起,他张起灵就不是赢的那个人。   第二十九章   吴邪回到宿舍后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那个凭空出现的男人让他从心底滋生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像谜团一样的男人,仿佛从天而降,又像是预谋已久,吴邪踢开被子第十七次换了个姿势,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件事谜团重重。   如果这次青狼獒的集体消失真如他们所说只是一次所谓的测试,那么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又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要选在半夜这个时间点回到基地?同时还携带着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   助教?   不,他绝不是助教。吴邪坐起身,从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中冷静下来,此时他的思路愈发清晰起来,他见过基地里的绝大多数助教,毫无疑问,他们最显著的共同点便是牛高马大,远远看去一个个肌肉发达得跟移动的小山似的,可是今晚的这个男人不同,他的身形是修长甚至纤细的,那单薄的小身板连吴邪都敢在他面前舞两拳,那么他到底是谁?和齐王八蛋他们消失的这半个月是否有什么关系?   吴邪辗转难眠,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问个清楚明白,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没救了,如今一整颗心都扑在了齐王八蛋身上,一闭眼满脑子全是他。靠,怎么刚刚就没继续啃下去呢?话说那家伙脸上的皮肤怎么那么干,啧啧,手感差评,算了,明天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吧…… ……   迷迷糊糊中吴邪终于睡着了,而他并不知道,此时不远处的某个地方,自己的名字正出现在解雨臣的嘴里。   “我需要查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吴邪。”   漂亮的男人靠着床头坐着,右腿搭在左腿上,手指踩着旋律一般轻轻敲击着。   “籍贯应该是苏杭那边的,现在是特战选训基地的学员,给我他全部的背景资料。”   安置在表盘里的微型通讯仪那头很快作出答复,“什么时候需要?”   “今晚。”   “好。”   没有一句多余的对话,应答的女声迅速切断了通讯,解雨臣知道,国安局庞大的数据库即将飞速地运转,然后抽丝剥茧,将那个男孩所有的资料汇于一台电脑,最终递交到他的手上。   “吴…… ……邪…… ……”   解雨臣玩味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男孩带着敌意瞪着他的脸浮现在他眼前,“吴邪。”别具一格的名字,纵使是第一次见面也掩盖不住身上极为出挑的个性,爱憎分明,喜好厌恶一览无遗全都写在脸上,简单得如同一张白纸一样,一眼便能看穿到底。   吴邪。   天真无邪。   解雨臣闭上眼,嘴角边慢慢浮现起笑意。   这一晚过得极快,时间像上了发条,很快便到了天明。回归的教官团来势汹汹,大清早便提着喇叭把菜鸟们往山里赶,吴邪跟着列队跑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大门口一前一后开进两辆军用吉普,大概七、八个男人走下车,清一色都是精精瘦瘦的小身板。   后来陈雪寒跟他们介绍说,那些是基地新进来负责后勤的助教,甭瞅着人瘦,衣服撩起来都是有料的主,起初还有人不信,在一个不怕死的家伙趁着休息时间去后勤部找茬结果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后,吴邪的第一个疑虑终于不攻自破,原来这群新来的家伙都是些深藏不露的高手。   只是有一点他想错了,身手矫健的高手,其实并不包括解雨臣。   解雨臣从来只用他的头脑作武器。   至于安全,自是有人操心的,比如那些所谓后勤助教实则隶属于国安局的安保人员,再比如青狼獒特战小队,这些名副其实的高手,如果需要,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随时为了这个男人挡子弹。   历经整整半个月,在吴邪他们还在山林间同蓝军周旋演习的时候,106特战基地最王牌的队伍已经深入伊朗腹地,在敌人穷追猛舍的火力围攻下救出了身中三枪的解雨臣,然后避人耳目,一路将其安全护送回国!   能让军队和国安局同时如此兴师动众,这个如同淬了剧毒一般危险的男人,到底拥有着怎样非同小可的身份?!   “花爷。”   敲门声后,一个’后勤助教’抱着不大的纸箱走了进来。国安局中往往以代号相称,对于这个大名鼎鼎的男人,这群人也是第一次得以见其本尊。   “您要的东西上头已经差人连夜送来了。”   “嗯。”解雨臣头也没抬,噼里啪啦地摁着手机键盘,“放那儿吧。”   “还有今天的意见表,我也一并给您搁桌上了。”   “好。”   “还有其他的什么吩咐吗?”   “没了,你先出去吧。”   解雨臣自始至终没把目光挪开半分,那人抵不过好奇,终于在退出房间前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却见屏幕上赫然一排「Game Over」的大字,竟然是游戏俄罗斯方块结束的画面。   再抬头时,已然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一个趔趄朝后退了几步,慌忙解释道,“花爷我…… ……”   “你知道吗,”解雨臣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摁下「再来一次」的选项,“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会逐渐失去两件宝贵的东西。”   他似乎在跟他说话,又似乎全然没有理会他,那人咬着唇,紧张地等待男人说下去。   “其一,是想象力。”   屏幕上的「S」型方块缓缓落下。   “成年后的人们,再也画不出小孩笔下千奇百怪的世界。”   「T」型。   “其二,是好奇心。”   「S」型。   “成年人习惯了驯服于规则,他们只关心如何完成一件事,而再不会着迷于探究为什么要完成这件事。”   「L」型。   “而你,”   屏幕上闪过一道白光——   消除成功。   “恭喜,还保留着一颗未泯的童心。”   那人似乎听懂了话语中的含义,结结巴巴道,“您,您的意思是…… ……”   解雨臣云淡风轻道,“你被解雇了。”   “花爷,我…… ……“   “不多听,不多看,不多说,看起来国安局的规矩并不适合你。”   “不不,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那人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哀求道,“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 ……“   “我从不相信保证。”解雨臣放下手机,走到门口将把手旋开,朝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解雇你,你只是丢掉一个饭碗罢了,可是如果不这么做,”   居高临下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通融的余地。   “你的好奇心,说不定有一天会让我丢掉性命。”   「喀嚓」   “抱歉,这是我的生存法则。”   阖上了门。   脾气古怪,性情孤僻,喜怒无常。   解雨臣知道,大概不久后局里对自己的传闻又会新加上「不近人情」这一条,只是这些,又与他有和相关呢?   他本就不需要朋友。   解雨臣只需要绝对的理智和判断。   风从窗外溜进来,打散了桌上整齐的文件。   男人俯身去拾落在脚边的落单者,腰身弯了一半,忽然感觉胸口有些气短,指尖猛地痉挛一下,这一瞬间竟是喘不上气来!   解雨臣连忙捂着胸口直起身,深深吐纳了两口,那种窒息的压迫感似乎慢慢消了些,只是疼痛愈发清晰了,像从身体内部生出了刺,刺戳透单薄的胸膛破皮而出。   没什么可抱怨的,至少,痛是还活着的证明。   解雨臣觉得呼吸渐渐顺畅了,这才拿起适才被送来的文件,说是文件,也不过是些形式上的东西罢了。自从所谓的后勤部的’长官走马上任后,基地里倒也配套地添置了一个意见箱,只是没想到,还真是有人闲得蛋疼的给他往里塞意见表。   “落款:编号888   内容:急需几根黄瓜,感叹号,感叹号,感叹号”   解雨臣默想了一遍,摊开一看,果然与他念的所差无几,他不禁笑了起来,仿佛看到了吴邪咬着笔杆趴在案桌上奋笔疾书的模样,连续两天往信箱里轰炸了不下十封,甚至连感叹号的个数也如出一辙,真是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看来,见面的时机已经差不多成熟了。   解雨臣的目光落在局里连夜送来的纸箱上,莞尔一笑。   要想找到吴邪并不困难,青狼獒的回归似乎连着他漏洞士兵的本色也一并召唤了回来。他本就差别人一大截基础,如今缺了半个月的新课程,更是被大部队甩得连影也见不着了,张起灵只能留下瞎子陪他开小灶,其余的人则按既定计划进行训练。   果然,解雨臣还没走近,架着一副大墨镜的家伙已经远远地迎了上来。   “哟,花爷,人来就行了,这么见外还提了见面礼~”没等人作反应,瞎子已经嬉皮笑脸地贴上去,围着解雨臣手里的黄瓜三百六十度瞅了个圈,咂咂嘴道,“诶我说,这后勤部的特产长得挺亲民啊。”   解雨臣一根黄瓜拍他胸口上,连个正眼都没给,直接越过他走了过去,“没见过就去边上慢慢研究吧。”   “笑话!你这是在侮辱我广博的见识!”瞎子义正言辞地挡住男人的步伐,眯着眼在解雨臣脸上扫了一圈,忽然嘿嘿笑道,“不过我向来不喜欢为难美人,这样吧,你说出我的十个优点,咱俩就算两清了。”   他兴致勃勃地候着,像趴在主人面前等着被表扬的大型犬,解雨臣的目光终于落在他的脸上,薄唇微阖,慢慢吐出一个字,   “滚。”   满心的期待一瞬间灰飞烟灭。   “卧槽这难道很难吗?!!”   解雨臣目不斜视,连话都懒得搭,径直朝吴邪的方向走去。瞎子一个转身缠上来,锲而不舍地拦在男人面前,“那八个?不不不,九个!”   “…… ……”   “那,那就八个!不能再少了!再少就无法全面描述出我高大威武的气质了!”   解雨臣忽然停住脚,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话,“你们觉得这样做是在保护他?”   如果这时有人路过,一定会觉得这凭空蹿出来的指代词‘他’莫名其妙,然而瞎子却似乎全然理解一般,笑眯眯地开口道,“别加‘们’,那小子只是队长护的人。”   “那你呢。”   “我只管执行队长的命令。”   解雨臣微微一笑,“张起灵能护他多远?”   “至少在这个基地里可以。”瞎子并不避讳,也微笑着直视男人的眼睛,“你很危险,让吴邪远离你,至少在我看来这个策略是明智的。”   “哦?”解雨臣并不恼怒,反而惫下眼帘,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中的东西问道,“那如果今天我非要见呢?”   或许只有真正见识过他手段的人才听得出这看似平淡的话语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波汹涌,瞎子眸子一暗,也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如果花爷今儿个真不卖我这个面子,那我也只能——”话音未落,竟已出手!   电光火石之间,解雨臣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股猝不及防的力量拉得猛然下坠   “你…… ……”   解雨臣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放手。”   兵痞!无赖!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   那家伙竟然蹲在地上抱住他的腰不让走?!   解雨臣用力推了一把,没推开,环在腰上的巨型无尾熊反而缠得更紧了,干脆把整个脸都贴了上来。   “怎样?”瞎子埋在衣服间得意扬扬地闷声道,“怕了吧?”   解雨臣连跟他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又掰不开他的手,便只能使蛮力往前挪。他挪一分,瞎子便跟着挪一分,挪着挪着,忽然听到吴邪的声音,原来把那位主子给惊动了过来。   “你们这是在…… ……在…… ……”   吴邪惊讶地看着解雨臣腰间的’千斤坠’,好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倒是瞎子善解人意地接过话头,暧昧地眨眨眼道,“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哎唷!”   半截黄瓜骨碌碌落在脚边,滚远了。   “暗器?!”   “黄瓜?!”   吴邪一把将捂着脑门怪叫的瞎子推一边去,兴奋地冲着解雨臣道,“我等好久了,可算来了。”   “路上耽误了些。”解雨臣终于得空揉了揉自己被箍得生疼的腰。这一小箱新鲜黄瓜是国安局连夜从山外的市场调运过来的,倒也只有他解雨臣有这本事,能让一众人为了他的一句话兴师动众彻夜奔波。   吴邪接过东西,越瞧越欢喜,连语气都带了上扬的弧度,“谢啦。”   瞎子坐在地上圈起手,一脸不爽道,“我还以为是专程带给我的特产呢。”   解雨臣睨了他一眼,没搭腔,转而问向吴邪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吴邪狡黠一笑,“保密。”   瞎子猥琐一笑,“噫~~”   解雨臣顺手就着剩下的半截黄瓜又给了他一记,忽然听到吴邪道,“那个,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喂,不管怎么算都是我俩交情更多一些吧?”瞎子不满插嘴道,“你怎么不问我先?”   解雨臣这次直接当地上的人不存在了,微笑着看向吴邪提醒道,“你似乎还没有问我姓甚名甚。”   “哦,你叫什…… ……”   瞎子一副小学生的模样积极抢答道,“他是解雨臣,有个唱戏的艺名叫解语花,不过呢我更喜欢叫他花儿爷。”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瞎子重复道,“他叫解雨臣,唱戏的名儿叫…… ……”   “我叫解雨臣,外人习惯唤我花爷或是小九爷。”   瞎子眨眨眼,“外人?我这是外人的叫法?那我要换一个…… ……”   “你会唱戏?就是CCTV11经常放的咿咿呀呀的那种?”   瞎子纠正道,“什么咿咿呀呀,明明是啊~啊~啊~啊…… ……”   “会一些京剧,但所学的主要是长沙的花鼓戏。”   “我知道我知道!”瞎子来了兴致,“就是那个’刘海哥—呃~’’我的夫—啊?’’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啦喂’…… ……”   “我记起来了,你上次说过你老家是长沙的。”吴邪恍然大悟,点点头道,“问完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诶等等等等!”瞎子从地上爬起来,“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是在无视我?”   吴邪认真地摇摇头道,“不是好像,是真的。”   “你…… ……”   “喂那个花,走咯!”手腕上一紧,解雨臣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拉住了,却见吴邪回头冲他呲开牙,眼角的细碎星光一闪一闪,明晃晃的亮。   一尘不染。   真是的,明明前两天还一脸的敌意,如今却是翻书比变脸还快。   比小孩还孩子气的家伙。   “我们去哪儿?”   “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阳光在地上落下剪影,越来越长,越来越远,直到两人的背影都不见了,瞎子终于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将沾上的灰尘抖了下去。   “表演结束了,还不出来?”   一个身影从高大的障碍物后现了身,却是青狼獒的队员老痒。   “队长说过让吴邪远离那个人,为什么不照做?”   瞎子置若罔闻,反而慢条斯理地勾起嘴角,他总是爱笑的,只是那笑容却鲜少温度。   “你知道吗,解雨臣知道齐羽。”   从胸前口袋里掏出叠得整齐的天鹅绒布。   “而齐羽与吴邪相貌无异。”   “解雨臣对吴邪感兴趣。”   “解雨臣是国安局的人。”   “国安局的人从来不会对毫无价值的东西感兴趣。”   他一条一条地罗列,像一只无形的手在虚空里将杂乱的线条一一捋直,老痒忽然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沉声道,“你认为解雨臣和副队的死有关?”   “不止我。”   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老痒默念了一句’队长,嚅嚅道,“副队的死有疑点确实是我们大家公认的,只是如果真的和解雨臣有关,那吴邪的安危岂不是…… ……”他猛地停住,终于知道了瞎子这么做到底所谓何物,“你,你是在逼队长做个选择?!”   是以吴邪为饵执着于探明过去的真相,还是放弃过去让他远离危险?   齐羽,吴邪,在张起灵心中到底孰轻孰重,瞎子竟是做着这般打算!   “你…… ……”   “队长是我认定的唯一的强者。”瞎子取下墨镜,用绒布细致地擦拭着,这一刻老痒终于看清了,那双藏在镜片后,如寒冰般毫无温度的眼睛。   “他需要谁,我便替他寻来。”   “他认不清自己的心,我便帮他认清。”   “只是如果有一天这些无聊的感情成为了他的牵绊,那么,我也会替他一一除去。”   第三十章   吴邪拉着解雨臣一路跑到停车场,将手里的东西先抛了上去,然后一跃而上踩上车斗,站在上面冲他兴致勃勃地招手。   “到了,就这里。”   解雨臣环顾一周,姑且照他说得做了。这种车子是6X6的军用越野车,行驶时载重量可以达到五吨以上,宽阔的车斗别有洞天,倒还真像一个隐秘的小天地。解雨臣攀上去后,吴邪已经弯着身子在地上捣鼓着什么,他走近了些,看见男孩正用不知哪来的小刀把适才得到的黄瓜切成小巧的一片一片。   “你刚刚溜进炊事班就为了拿这个?”   “对啊,不然只能靠我啃了。”吴邪连着切了三四片,歪歪扭扭,薄厚不一,自个儿倒是挺满意的,提着在虚空里比划了两下,然后冲解雨臣努努嘴道,“你去那边躺好先。”   解雨臣挑了挑眉,“你要把这个敷我脸上?”   “Bingo!”吴邪打了一个响指,笑眯眯地拿起一片抖了抖。这黄瓜甚是新鲜,去了头后水灵灵地淌着汁,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冰凉黏糊的触感,但听吴邪继续道,“敷黄瓜比敷面膜还有效,我以前的女朋友都是这么干的,不仅补水、控油、去黑眼圈,而且还能——”他冷不防地凑了上来,解雨臣几乎下意识地拉开距离,却还是感到脸窝的位置被指尖戳了戳,“啧啧,你脸上好像也挺干的,行了,这些功效已经足够了。”   解雨臣将人推到一边去,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反问道,“补水?”   吴邪重新黏上来,巴巴着眼睛点头道,“恩恩!”   “哦,”男人轻笑一声,“看来是拿我做试验呢。”   解雨臣是何等的聪明,吴邪那点路人皆知的小心思,只需稍稍一想便能理出个前因后果来。张起灵带领的青狼獒小队在伊朗逗留了将近半月之久,中东天干风燥,与这边截然不同的沙漠气候难免会让皮肤出现不适应反应,只是他解家小九爷是多么心高气傲的角色,今儿个倒也尝了一番替他人做嫁裳的滋味。   吴邪被戳中了心事,也不恼,反而愈发理直气壮起来,“反正这又没什么坏处,要是没效果,大不了我也贴一次,咱们就算扯平了!”   “我要你贴做什么?”解雨臣好笑道,“怎么,若是有效,你就要拿这个去跟你的队长献殷勤了?”   “怎么就是献殷勤了?”吴邪不乐意了,“这明明是呵护长官,关爱战友。”他挺直腰板振振有词,“这是我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   这家伙扯起淡来脸不红气不喘,眼睛乌溜溜的,像镀了光泽一样。解雨臣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落到更远处,云和天幕,蓝的澄澈,白的纯粹,茂盛的枝叶影影绰绰,滤过阳光,在吴邪的身上落下斑斓的光亮。   风景如画,而人在画中央。   男人的眉眼在这一刻慢慢柔和了下来,松口道,“行了,都依你吧。”   好不容易得了准许,吴邪顿时喜笑颜开,连忙又切了两块,跃跃欲试地靠上来。解雨臣朝后倚住护栏,头微微朝上扬起一个角度,极其乖顺地配合着他。   第一块贴在额头上,吴邪怕它掉下来,放上去后又特意使力戳了戳。黄瓜的味儿浓,此时早已满室清香,某个性急的家伙更是一刻也等不及了,才弄好一个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舒服吧?舒服吧!”   那模样像极了一只极力讨赏的哈士奇,解雨臣看得好笑,轻轻应了一个嗯。   吴邪有了动力,愈发做得勤快了,一面在解雨臣脸上仔细捣腾着,嘴上还不闲着,洋洋得意地自夸道,“怎么样,我技术不错吧?”   解雨臣扑哧一乐,“你这话可有歧义。”   吴邪一边动作着一边问,“哪里有歧义了?”   “前后一起便有歧义。”   吴邪果然停了手里的活,将说过的两句话连在一起念了一遍,茅塞顿开,立刻沉重地拍拍解雨臣的肩膀,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道,“衣冠禽兽,人面兽心!原来你内心竟是藏着如此五颜六色的想法!”   他一向嘴巴伶俐,解雨臣也不示弱,索性直接顺着他的话道,“你都让我这般舒服了,那以后可也得负责到底了。”   “行啊,露水情缘也是缘——”吴邪摸着下巴,做出沉思的模样,“既然如此,便封你做我的侧室吧。”   他说完许久没等到下文,于是偏过脸去瞅对方的反应,却发现解雨臣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撞了个正着,吴邪觉得自己被耍了,立刻换上一副凶巴巴的表情道,“喂,你怎么不继续接下去了?”   解雨臣无辜地眨眨眼,“侧室可不敢乱讲话。”   吴邪被堵了个哑口无言,正想着该怎样还嘴,却听对方深吸了一口气,悠长而绵柔的气息,似乎连着心中积郁的烦心事也一吐出了,然后温柔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吴邪,谢了。”   当事人一脸的莫名其妙,“谢?谢我什么?”   解雨臣轻轻弯下眼角,他笑起来的时候五官格外的柔和,墨聚成的眉,水凝成的眼,真正的容姿端华,眉目如画。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与人讲话还能这般轻松有趣。”   吴邪哦了一声,懵里懵懂地反问道,“难不成你以往和人讲话都是剑拔弩张的?”   解雨臣笑而不答,吴邪愈发觉得这个人谜团重重,忍不住又凑近一步道,“喂,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如你所见。”解雨臣微笑着颔首,“后勤部长。”   “后勤部长还会唱戏?”   解雨臣失笑,吴邪比他想象中的更敏锐,只不过关注的点似乎总是很奇怪。“这只是爱好罢了,你想听吗?”他本就是左右话题的高手,轻易便能掌握整个局面的走向,果然,男孩的注意力立刻被这句话吸引了过去,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你都会些什么?”   “你想听什么,我便唱给你听。”   “我也不知道,你随便挑个拿手的吧。”   吴邪挪到解雨臣的身边坐下,挑了个惬意舒服的角度,同他并肩靠在护栏上。盛夏的午后,阳光像玻璃橱窗里金黄色的奶酪般馥郁,然后他听到了,那旋律响起,从唇齿间溢出的词句,惊扰了一池溪水,打碎了粼粼波光,跳跃着,颤抖着,起承转合,扑面而来,细细密密地亲吻上自己的肌肤。   “自那日与六郎阵前相见/行不安坐不宁情态缠绵”   “在潼台被贼擒性命好险/乱军中多亏他求我回还”   “这桩事闷的我柔肠百转/不知道他与我是否一般”   “百姓们闺房乐如花美眷/帝王家深宫怨似水流年/幸喜的珍珠衫称心如愿/宋天子主婚姻此事成全”   解雨臣笑盈盈地转过头来,“可好听?”   “唱完了?”吴邪长长吁了一口气,就跟受了多大折磨似的,一脸的如释重负道,“可算是完了。”   戏腔讲究一唱三叹,荒沙百里,弱水三千,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都拉长的尾韵里。吴邪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一句话咿呀老半天憋不出个下文,在他听来真是比掐住脖子还难受。   “这出戏叫「状元媒」,讲的是柴郡主与杨六郎一见钟情后独自在宫殿里怀想。” 对方的诚实并没让男人恼怒,反而笑意更深了,“我瞧你表情痛苦的要紧,便只拣了其中的一小段。”   “谢天谢地,好人一生平安!”   解雨臣被他的话逗得直乐,放柔声音缓缓道,“和你一起我很开心。”吴邪「咦」了一声,但听解雨臣继续道,“只可惜开心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吴邪还没想通这话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忽然感觉身下的车板剧烈晃动了几分,抬头一看,原来有人翻身跃了上来,不是别人,正是青狼獒的现役队长张起灵!   “齐王八…… ……咳,教官?!”   吴邪一瞬间喜形于色,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你是来找我的?”   届时他正挨着解雨臣坐着,手里拿着削了半截的黄瓜,剩下的则安安分分地覆在解雨臣的脸上。张起灵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并没回答,而是转向解雨臣道,“你该回去了。”   “喂,齐…… ……”   解雨臣微微歪头,抿嘴拍手道,“嗯,好一个正宫风范。”   这个动作带着脸上的黄瓜片簌簌地落下来,吴邪本来一心欢喜全扑在张起灵的出现上,这时听到动静转过来,顿时心痛得连连叫唤起来。   “诶诶诶有话好好说,大哥你别乱动!”   他忙不迭地俯身去捡,凑到嘴边把灰都吹了,然后一片一片地贴回原处去。解雨臣由着他伺候着,重新靠回护栏上,挑高了眉直视张起灵,目光里三分笑意,七分挑衅。   “吴邪,谢谢你专程来替我做这个。”   他开口唤了一声,十分自然地拉住对方的手腕,“只可惜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解雨臣最擅长的便是玩弄文字游戏,这一番话说得暧昧不清,十分巧妙,便是故意要给张起灵听的。男人神色未变,连眉头都没动一分,倒是吴邪整个人被大大地打击了,不甘心地哀嚎起来,“没效果?怎么可能没效果呢?!肯定是时间还没到,你再躺下仔细感受一下…… ……”   “今天就先这样了吧,”解雨臣将刚刚贴好的黄瓜片又都取了下来,一片不落地握在手里,“等改日寻个不受打扰的时间我再来陪你。”他用的不是「看」,不是「找」,而是「陪」,咬文嚼字,亲密之情溢于言表,更显得是张起灵这不速之客的出现扰了他们相处的时光。   吴邪自是听不出这些,满脑子只剩下「没效果」这三个大字,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哦」,郁郁寡欢地垂下脑袋。   解雨臣没再说什么,临走时朝张起灵笑了一笑,径直下了车斗。瞎子早已在外面等候,见他跳了下来,立马热情洋溢地挥手道,“嗨~我们又见面啦!”   “嗯。”   瞎子不满地圈起胳膊,“不是吧,对我这么冷淡?!”   “嗯。”   “喂,你就不能说点其他的?”   解雨臣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时忽然开口道,“点其他的。”   瞎子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解雨臣是在同他开玩笑,看来心情不错嘛。这时男人已经走到前面去了,瞎子连忙屁颠屁颠地追上去,涎着一张脸嬉笑道,“嘿嘿,那你能不能说’瞎子简直帅呆了’?”   解雨臣的脚步停下来,然后在对方热切而充满期待的眼神中,温柔万分地送了他一个「滚」字。   等到两人吵吵闹闹地走远了,张起灵一直波澜不起的眼神终于松动了。   “吴邪,”他唤了一声,还好,声音仍是平淡听不出异样的,“把这里收拾了,跟我走。”   吴邪应声抬起头,疑惑道,“走?走去哪里?”   “归队之前,以后由我负责你的训练。”   这次回来的时候山鹰跟他说过什么来着?「张队长,那个编号888可真是被给你宠坏了,要不是铁了心要扮黑脸,我还真拿他没辙了。」原来连个外人都看出来了,张起灵所有的原则,到了吴邪跟前,便都不叫原则了。   他恨透了权贵家的纨绔子弟,却恨不起吴邪。   他对所有的人淡漠,却独独受不得吴邪难过。   他练兵一向主张放手自立,却一而三再而三地用自己的羽翼护吴邪周全。   解雨臣比他想象中的更深不可测,齐羽死因的疑点要查,可也断然不会让吴邪以身犯险为代价。喜欢一个人会盲目,会手足无措,会千方百计地让他好,这个亘古不变的怪圈,连张起灵也无法逃出。   吴邪眨眨眼,不解道,“不是一直都是瞎子吗?”虽然那家伙吊儿郎当又欠揍,不过青狼獒唯一狙击手的名声却也不是白当的,“这里他枪法最好,我还想让他教我几招呢。”   “无条件服从命令。”   张起灵简短地扔下七个字,转了身便往外走,吴邪暗骂一句「希特勒」,也连忙收拾好东西跟上去。   一路无言,身边的家伙似乎比平时更阴沉了,吴邪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调子,时不时侧过脸去偷瞟张起灵的表情。   两人一路到了靶场,还是一句交流也没有。今天下午的课题是活动靶速射,大部队刚走,训练场上正剩着助教们清点弹壳,张起灵带着吴邪走到一处靶位上,正碰上大奎迎上来,见了吴邪格外亲切,笑道,“齐教,带这小子来开小灶呢?”   张起灵淡淡嗯了一声,“替他的枪装上子弹。”   这里距离靶子约有一百米,同寻常的固定靶不同,活动靶由电机带动,神出鬼没,更能真实还原实战中的情景。吴邪早已跃跃欲试,眼巴巴地盯着大奎装上教练弹,刚伸出手去接,忽然被人半路截断,却是到了张起灵的手里。   吴邪一副被人从嘴边抢了肉的表情,“喂,你干嘛拿我的枪?”   张起灵并不作答,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到射击点上,大奎的眼睛一亮,连忙攀住吴邪,“嘘,这是要给你做示范呢!”   吴邪撇撇嘴,“切,我又不是不会使枪。”   “那你就不想看看传说中的青狼獒队长到底有多厉害?”   吴邪想了想,进来基地这么久,还真是没亲眼见识过张起灵的身手,忍不住也有些好奇,这时听到男人道,“大奎,让控制室将速度开到最大。”   “不限制靶子的数量?!”大奎惊问道。   虽说是百米速射,可活动靶也是按一定的速率依次出现的,如此才能在一定难度系数的控制下按击中数量进行考核,如今听张起灵的意思,竟是完全脱离限制,让靶子不受控制的自由出现?   “时间还是一分钟?”吴邪问道。   “对,一分钟内,看能击中多少活动靶。”大奎放下无线耳麦,由衷地深呼吸道,“瞪大眼睛吧,这种场面说不定一生也只能看到这么一次了。”   先是一个,两个,然后四个,六个,八个,出现的靶子越来越多,呈着倍数朝上疯狂地增长着。那些从地底蹿出来的怪物,像是活了一般,扭动着,狂舞着,龇开牙,咧开嘴,越来越多,越来越近,竟是要将中央单薄的人影深深吞没!   砰!   砰!!   砰!!!   而枪声,终于在这一刻响起!   “齐王八蛋——”   吴邪冲出喉咙的呼喊几乎破音,他觉得像是落进了千丈深潭里,而直到这时僵硬的身体才恢复了微微的暖意,原来自己是这么地在乎这个人,在乎到连打个靶子都会惊起一身的冷汗。   “妈的!以多欺少,老子跟你们拼了!”   大奎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拦住了吴邪冲上去添乱,欲哭无泪地反剪着他的双臂,“你发什么神经啊?难不成齐教连几个活动靶都搞不定了?!”   大奎说得没错,枪声很快密密地响起,银光划破空气,以一种近乎压倒性的优势进行猛烈的反扑。靶子一个接一个地倒成一片,然后他看到了,站在正中央的,面无表情扣下扳机的男人。   真正的百发百中!   这一分钟就像过了一年一样漫长,当一切终于归于平静时,吴邪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张起灵收回枪,利落而干脆,目光却像着了魔似的,不受控制地落在对方的身上,吴邪的气息早在刚才乱成一团,额头上密密铺了一层汗,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才是刚从靶场下来的那个人。张起灵眸中有波光动了动,不着痕迹地掩饰下去,转向大奎,“报成绩。”   “是!”大奎急忙同控制室获取数据,不可思议地惊呼起来,“51个?!”   吴邪从没尝试过这种打法,但是光瞧大奎那吃惊劲也估摸着这成绩很惊人了,这时见张起灵走到自己面前,将弹夹卸掉,然后把枪递了过来。他忽然想起很早以前高一班上的一个女生,每次替他递剪刀时总是握着尖锐的那头,然后将另一头向着他,他为这种小细节的体贴所感动,后来那个女生便成了他的女朋友,而如今,这个男人也用一种同样细微的体贴和温柔替他卸掉弹夹,免掉了枪口走火的危险。   他忽然有些结巴,慌忙转移话题道,“不,不就是51个嘛,你待在这儿看好了,小爷我上场轻轻松松秒哭你!”   “暂时不用。”张起灵按下他抬枪的手,“你今天的任务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吴邪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不是这个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看你表演啊?”   他本是说的气话,却没想到男人居然真的点了头,面不改色地吐出一个字,“嗯。”   “什么?!”   “同样的打法瞎子也试过,当时他的成绩是47个。”   吴邪有种大脑当机的感觉,“所,所以呢?”   他傻眼一般地盯着张起灵看,但见男人嘴唇动了动,没头没脑地吐出一句结论。   “所以,我的枪法是最好的。”   第三十一章   所以,我的枪法是最好的…… ……   我的枪法是最好的…… ……   最好的…… ……   吴邪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他妈的被盗号了吧,然而站在眼前的家伙却是活生生的,如假包换,确实是齐王八蛋没错。他觉得呼吸有点不顺畅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然,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迈开步子。   “靠,我最讨厌说话只说一半的家伙了!”吴邪不依不挠地追上去,“喂,你是不是在计较刚才那句瞎子枪法最好?是不是?”他越想越觉得这个解释甚是合理,忍不住笑得眼睛都没了,“哈哈哈,原来你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啊?嗯,齐教官?”   纵观整个基地,大概除了瞎子外也只有他吴邪敢这么不怕死地打趣青狼獒的队长了。张起灵脚步不停,冷淡答道,“你多想了。”   “行行行,那就算我多想呗~”吴邪才不吃他那套,冷言冷语就想激走他?没门!“那你现在听好了,之前的那句话我收回了,你,齐王八蛋,论身高论长相都是这里最好的!”   吴邪加快速度与他保持同一个步调,笑眯眯地转过脸来,“有没有很感动?”   “…… ……”   “不会吧,都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 ……”   “喂喂,说话呀。”   “齐王八蛋?”   “面瘫哥?”   “帅小伙?”   他前后变换了十几种千奇百怪的叫法,身边的人就是拿当他是空气,吴邪没辙,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喊道,“齐教官。”   “嗯。”张起灵终于有了回应,“上下有别,以后注意你的称呼。”   他又是这样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吴邪只恨不得扑上拉着他的脸朝两边扯出一个笑容,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如今能做的也只是不满地嘀咕两句,“反正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完全不用担心的,在我眼里永远都没人能比得过你。”   是告白吗?   张起灵一怔,不,这没什么好惊奇的,这种话说出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吴邪最擅长的便是这些了不是吗?逢场作戏、情话连绵、心血来潮…… ……这一刻张起灵的脑海里闪过许多词,却在下一秒猛地愣住了。   他看到了吴邪的眼睛,像碧蓝大海一样清澈的眼睛。   而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张起灵觉得心尖上有什么被狠狠地动摇了,这一刻竟是有些仓皇地垂下眼,匆匆掩饰目光里剧烈的波动。   “…… ……嗯。”   “嗯?就一个嗯?!”吴邪失望地垮下脸,“我都说了这句话了,你就这么个反应?”言下之意,似乎这话用在以前总是无往不利的。   果然…… ……还是信不得吧。   张起灵慢慢抬起头,眼眸寂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我们到了。”   这一天吴邪再次刷新了对于张起灵练兵手段之狠毒的认识,那家伙就跟被谁惹到了似的,怎么看都觉得是在无声地找茬。即将训练的项目看起来与投掷手榴弹没多大差异,用的却是特制的ТNT炸药装置,这种装置连有一根长长的导线,点燃后距离烧尽会有将近一分钟的时间,而在这一分钟内,张起灵会不断地提问,吴邪不仅需要手持即将爆炸的炸弹正确回答出问题,还要在最后的十秒内将炸药快速投掷到指定爆炸区内。   在最危险的时刻也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和理智,这便是传说中的魔鬼式抗压训练!   “这是针对你短板的特殊训练,”张起灵从助教手中接过ТNT炸药,“你在高压环境下很不冷静。”   吴邪觉得自己现在看他的表情肯定比哭还难看,“我他妈的能冷静吗?我要是一不小心被这破烂玩意炸死了怎么办?”   “我会计时。”   “计时有个屁用啊!”吴邪恨不得朝那张没人性的俊脸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刮子,“到时候它一燃起来我腿都软了,要是扔错方向扔你脸上了你可不要怪我!”   “你可以试试。”   “去你妈的齐王八蛋!你还能再没人性一点吗?!”   吴邪是真的急了,ТNT炸药威力奇大,每公斤可产生近420万焦耳的能量,现在却让他点燃了导线拿在手里回答问题,饶是他小三爷平时再是天不怕地不怕,也被这不要命的玩法吓坏了。   “你,你不就是不喜欢我嘛!”吴邪越说越觉得委屈,“那也不用这样作践我啊!”   张起灵一愣,竟是下意识地辩驳道,“我没有。”   “放屁!”   看来吴邪是完全慌了神,并没听清那句荒谬的回答,张起灵暗松一口气,放柔声音安慰道,“其实没你想的那么恐怖。”   “不恐怖你试试!”   或许是他害怕的样子触动了男人,张起灵从他手里接过ТNT炸药,却是格外顺从地应了他的要求。   “好,你来提问。”   吴邪气冲冲地跟他换了位置,“问什么?”   “随意。”   张起灵点燃导线,将ТNT炸药从左手换到右手,就跟拿着什么称手的小玩意儿一样轻松,朝他平静道,“问吧。”   那线烧得极快,便是这说话的功夫已经往上吞噬了一大截,吴邪不自主倒退了两步,一时间脑子里糊成了一团,哪还想得出什么问题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   “齐羽。”   男人的冷静更衬得吴邪格外慌乱,出题的比答题的还痛苦,这场景倒是少见。   “你爸叫什么名字?”   “…… ……不知道。”   “诶?”吴邪的大脑一时还属于卡机状态,“那你妈的名字总该知道吧?”   “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孤儿?”   吴邪脱口而出后才惊觉后悔,猛地摇手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   倒是张起灵平静地打断他,“我是孤儿。”   他说这句话时垂着眼帘,吴邪看不见眸中的感情,却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有一些单薄。   原来啊,他终究是人不是神,神没有七情六欲,而人却是会哭,会笑,会伤感,会难过的。   “我决定了!”   吴邪猛地挺起胸膛,“跟我…… ……”   “蹲下。”   他的话并没说完,张起灵却猛的蹬地将手中的ТNT炸药投出了掩体,几乎就在爆炸声响起的同一刻,男人护住他的头一同蹲在了地上。   就像怀抱住一样。   轰隆——   黑烟漫开。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被爆裂开的弹体碎片飞溅误伤,尽管之前的手榴弹投掷中也有助教担任指导员,但当时吴邪只觉得那些家伙箍得自己的脑袋又紧又疼,不像现在,倒是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男人拍了拍他背,“可以起来了。”   “…… ……哦。”   吴邪不情不愿地撤开了,正好撞上张起灵询问的目光,“你刚才说什么?”   他这才想起适才的豪言壮语被爆炸给轰没了,连忙道,“哦,我说跟我回家吧!”   跟我回家。   这一刻张起灵竟像是魔怔了,忽然没法动弹了。   “我家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加我一起一共七个,平时吵吵嚷嚷倒也算热闹。”   吴邪兴致勃勃地掰起手指数道。   “我奶奶跟我妈做饭都难吃得一绝,不过她们热情得很,等下次来了,你可千万别被她们吓到。”   他弯着眼笑,眉目之间就像张起灵真答应了要去一样。   “我爸是个老古板,我二叔又太精了,三叔更像只老狐狸,但他们都赏识有本事的人,你来了,他们一定喜欢得要紧。”   连军区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到他嘴里都没了威严样。   “还有一个人,你见过的,叶成,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每次打架打不过了都是他帮我报的仇。”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拉着家常,把家里的事一点也不保留地告诉自己。家,家人,这两个个对张起灵来说多么奢侈的字眼,却在这一刻也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陌生。   因为吴邪是光,走到哪儿,便将春风和暖意带到了哪儿。   “怎么样怎么样?”男孩眼巴巴地凑上来,眸子里满是期待,“跟我回家吧。”   这样的邀请根本让人无法拒绝,张起灵斟酌了好半天,终于开口道,“再说吧。”   “你同意了?”吴邪一个激灵蹦跶起来,“你同意跟我在一起了?!”   张起灵觉得眼角一抽,“你不要乱理解。”   “可是你刚刚不是同意跟我回家吗?”吴邪理直气壮地圈起手臂,“跟我回家的意思就是入我吴家,做我吴家的媳妇儿!”   这一番话说出来连吴邪自己都愣住了,张起灵将另一枚ТNT炸药递到他手里,岔开话题道,“该你了。”   “那……那这个还是不急,先慢慢来吧!”吴邪低声叨了两句,瞬间又恢复了元气满满的模样,“不管怎么说,下次跟我回去玩一趟总没什么问题吧?”   “再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吴邪才不管他那句冷冷清清的「再说」,笑嘻嘻地打了一个响指。   “接下来就看我的表演吧!”   他认真起来的确有让人吃惊的实力,从最开始正确率只有少得可怜的30%、还剩20秒就开始手慌脚乱地往外甩,到了傍晚却已经能够流畅地回答近十个问题,面对导线燃烧时更是越来越冷静,甚至能在只剩3秒的情况下将炸药沉着脱手!   不过作为代价的,是在终于结束了后整个手臂几近瘫痪般的酸痛。   “做得不错。”   不是偏爱才给予赞赏,吴邪神速的进步在张起灵看来是真正的欣慰又欢心。对方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声,抱怨道,“我这条金贵的手臂都要废在这破玩意而上了,当然不错了。”   张起灵走到他跟前,“痛得很厉害?”   这意外的关心让吴邪眼睛一亮,愈发得寸进尺起来,干脆将手臂横在张起灵面前,“揉揉。”   张起灵顿了一顿,居然真的替他轻轻揉捏起来。男人手上的力道拿捏得十分到位,不轻不重,却让整个肌肉都放松了下来,吴邪一脸享受地闭上眼,时不时老爷似的指使两句。   “轻点…… ……”   “再重一点…… ……”   “诶痛了痛了,轻轻轻…… ……”   他忽然想起来这个基地还没多久时,有一次背上发炎了,齐王八蛋替他上药时自己也是这般多事地叫唤着,只是那个时候的齐王八蛋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百毒不侵的模样,一提起某个姓张的家伙便翻脸。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我能问个问题吗?”   “嗯。”   “那个,就是那个…… ……”他少见的有几分吞吐,“你现在还喜欢那个张起灵吗?”   手上的动作果然应声停下,吴邪差点以为他又要生气了,却又重新感到手臂上有力道轻轻落下。男人一边替他揉着,淡淡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吴邪急道,“有谁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一直对别人念念不忘啊?”   他说得这般信誓旦旦,这般不假思索,有一瞬间几乎让张起灵从心底滋生出窃喜和错觉,以为那个人真的像他说得那般喜欢自己。   不是玩玩,而是真正的,掏心掏肺的喜欢。   只是吴邪,我又能信你几分。   “算了算了,”见对方又使出一贯的沉默战术,吴邪也只得悻悻然作罢,只是觉得心口闷得慌,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忍不住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还是觉得我是个讨人厌的太子爷罢了。”   他垂下脑袋,自暴自弃地踹飞脚边的小石子,却在这时忽然听到了一句「没有」。   “嗯?”   男人侧过脸,两旁路灯投下鹅黄的光亮,在他眼角边暖暖地晕染开去,“你比刚来时变了很多。”   吴邪觉得心跳有些异常,咚咚咚咚,快要撞出薄薄的胸膛。   “比,比如呢?”   “自己体会。”   “靠!”吴邪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你他妈的逗老子玩呢?!”   他确实变了太多,昔日盛气凌人、目空一切的菜鸟公敌,如今却连与他最不对盘的皮包也不再来找麻烦了。张起灵似乎微微抿了抿唇角,眸子里染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爆粗口的习惯还没改掉。”   吴邪一愣神,这才应过来张起灵是在揶揄他。暮色渐浓,两人的影子都在脚下被拉得绵长,他忽然发现其实齐王八蛋也变了,变得更让人亲近了,多了几份人间烟火的味道。   他抬头,看到男人的脸在暖黄的光晕中温柔得一塌糊涂。   “爆粗口是病,我都放弃治疗好多年了。”   他舔了舔唇角,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把这习惯改过来,你是在军队待的久了,许多新鲜的东西都不知道了。”   连掌心也开始出汗。   “现在就让我来教你吧, “   “在我们外面,若是想要改了这个毛病…… ……”   眼睛死死地盯着张起灵的嘴唇。   “一般都得这样做——”   说话间,整个人竟已朝着目标扑了过去!   他这次是真豁出去了,用力之大,胡乱地撞进张起灵的怀里。后者趔趄了一大步,连忙伸手将他身子扶稳,而吴邪已经趁着这个空档觅着对方的嘴唇,然后毫不客气地狠狠含住!   “你…… ……”   张起灵闷哼了一声,立刻便闻得淡淡的血腥味蹿上来,吴邪傻了眼,慌忙退开连连摆手道,“我,我不是要咬你的!”   他刚退了两步,又急忙重新凑上来,一脸紧张道,“我帮你看看!”   “没事。”张起灵抬手格开他伸过来的爪子,用指腹将唇上细小的血迹抹掉,低声道,“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妈的,果然又没亲成。   吴邪沮丧地垂下脑袋,也是,这种编出来的鬼话,除非齐王八蛋没智商才会相信,只是不说还是觉得不甘心啊。   “我又不是故意要亲你的,只是我们外面帮人改粗口都是这么做的,这叫…… ……咳,洗嘴。”   张起灵抬起眼,不作表情地看着他。   “好吧好吧!”吴邪果然一下子败下阵来,闷声道,“是书里这么写的。”   张起灵这才收回令人发寒的目光,淡淡扔下一句,“以后少看那种书。”   “这也不能全怪我啊,”吴邪闷闷不乐地嘀咕着,“是你不守信用在先,我才会用这么个烂借口。”   莫名其妙就被安了这么大个罪名,张起灵果然问道,“我怎么了。”   “上次明明说好了下次继续的!”吴邪愤愤不平地抬起脸,“你不会忘了吧?你刚回来、被姓解的那家伙打断的那次。”   张起灵的睫毛颤了颤,“没有。”   “那就对了!”吴邪更加有理了,“所以我今天这么做也算是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歪理。”   吴邪瞪大眼,“靠,你想赖皮?!”   “不,”张起灵淡淡答道,“我从没许诺过你什么。”   “你他妈…… ……”   “不许爆粗口。”   “你他妈有本事用行动来阻止我啊!”   他猛地拉高音调,几乎就要破了音,张起灵看着他,眸中黑得寂静,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   话音落下,欺身吻住了他的唇。   第三十二章   这个吻却如蜻蜓点水,只一下便飞快地撤开。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连温热也没留下,转瞬即逝,比眨眼还快。   “你赢了。”张起灵背过身去,吴邪看不到他的脸,满视野都只剩下朦胧的光,一圈一圈荡开,最后和那句话重合起来。   “以后不要再纠缠。”   这一刻吴邪有些愣了,或者说是呆了吧,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从震惊的狂喜中清醒,却又在下一秒,从云端被彻彻底底地推下阿鼻地狱。   从头顶倾泻而下的寒意,全身冰凉。   “夜深了。”   男人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感情,“该回去了。”   他就这样走了,没有回头,没有留恋,直到整个人完全融进小路尽头昏黄的光晕里,看不见,摸不着,就像从来都没来过一样。   明明是被亲了…… ……   可是为什么一点也笑不出来。   吴邪的手停在半空中,「齐王八蛋」四个字卡在喉间,又徒然地垂了下来。   日历就这样一页一页翻了过去,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人说奇怪,怎么编号三八不闹腾了,也有人说可不嘛,不仅不闹腾了,训练更是换了个人似的往死里练,当他们兴致勃勃谈论这些的时候并没发现,基地里的后勤助教们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全换了样。   解雨臣走的前一天晚上来找吴邪,当时他刚刚从靶场下来,从头到脚都被汗浸湿的一塌糊涂。一分钟的活动靶如今他已经能够打中36个,远远超过同期菜鸟的最高水平,可是距离张起灵51的记录却还是太远。   解雨臣坐在花坛的边沿上,大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看着吴邪一瘸一拐地从远处走过来。   忽然跳下来的人影冷不防让男孩吓了一大跳,正要出手时蓦地看清了。   “靠,是你啊。”   “不然呢。”黑暗里的男人似乎在笑,眼睛像上了釉色,在黑暗里也精致得会发光,“嗯,让我猜猜,你一定不记得我叫什么了。”   “谁说的?”虽然两人确实只见过两次面,不过吴邪倒还隐隐记得的,他名字里第一个字是解,很是特别。“你叫…… ……呃…… ……解,解什么花?”   解雨臣往前逼进了一步,猫儿一般慵懒的步子,“哦?解什么花?”   “那个,解,解…… ……”吴邪绞尽脑汁才终于又抓到一点点记忆的断片,抬起脸小心翼翼地问道,“解语花?”   男人轻笑一声,“这艺名儿你倒记得清楚。”   看来是猜对了。   吴邪松了一口气,这才抓住领口扇了扇,身上黏腻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干嘛?找我有事?”   解雨臣笑而不答,重新坐回花坛上,然后在自己身边的位置拍了拍,“我听人说你最近勤奋得跟脱胎换骨了似的。”   “哦。”吴邪闷闷地答道,瞟了一眼解雨臣旁边的空位,并没有挪脚的意思,“又不关你的事。”   解雨臣并不介意,晃了晃悬在空中的脚,慢悠悠地吐出四个字,“为情所困。”   吴邪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听见解雨臣又道,“嗯,下一句是「靠你怎么知道」。”   “靠,你怎么知道?!”   解雨臣歪过头笑了,他笑的时候整个人美得不像话,眸子中粼粼波动着烟雨朦胧的雾气。   “我会读心。”   “读你娘个…… ……”   “你如今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让自己变强,强到足够和那个人并肩。”   解雨臣的这番话果然让吴邪立刻将粗口咽了下去。“你想成为对他而言像那位…… ……张副队长一样的存在。”   他故意在本该是齐羽的名字前顿了顿,吴邪却已经没工夫注意这点了,一脸的惊愕道,“你,你真的会读心?”他连忙迫不及待又加了第二句,“那你快读读齐王八蛋为什么不喜欢我。”   该是有多简单的人才会相信这种骗小孩的事啊——解雨臣忍不住抿起唇笑道,“我又不是点读机,”他顿了顿,打趣般地又添了一句,“哪里不会点哪里。”   吴邪一听原来读不出来,顿时没了热情,兴致缺缺地「切」了一声。   “江湖骗子。”   变脸比翻书还快,似乎除了张起灵的事外再没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解雨臣低头笑了笑,“你就那么喜欢他?”   吴邪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关你屁事。”   “既然这样,我便送你一份大礼吧。”   “大礼?”吴邪的眉头挑了挑,诚实道,“没兴趣。”   “你会感兴趣的。”   像是蛊惑一般,解雨臣眼角的笑意慢慢晕染开去,攀上眉梢,沁入鬓角,稠得太惊艳   这一瞬间吴邪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不经意看到过的一句词,   「解语为一人,一笑一倾城」   古时候祸国殃民的倾城美人,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吴邪,”   解雨臣又开了口叫他,这两个简单的字在他的唇齿间被圆润、打磨,吐出来时便又有了一番别的味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我们还会再见面。   只是这时候的吴邪并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就要走了,而他也更不会知道,两个月后自己所将面对的,将是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解雨臣离开后的第二十四天,以精力旺盛著称的编号三八终于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病来如山倒,来势汹汹的高烧逼得他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的凌晨才终于有了退烧的迹象。   阿宁拿了药来,胖子便请了假不日不休地照顾他。吴邪烧起来的时候嘴唇裂开了缝,脸上一点血色也找不到,胖子一边浸湿了毛巾不停地替他擦洗,一边心疼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肉全都转移到那具单薄的身体上。   “他又不喜欢你…… ……你他娘的做这些有个屁用…… ……”胖子絮絮叨叨地念着,床上的人发冷发得厉害,宿舍里的四床被单都给他裹上了,“就算你成了他的副队…… ……不喜欢还是不喜欢…… ……你这个自作多情的笨蛋…… ……”   他还记得不久前吴邪兴奋地搂着他跳,一边跳一边喊,胖子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齐王八蛋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他还记得那家伙一掌重重地拍在自己大腿上,然后在疼得龇牙咧嘴的叫唤中说,像齐王八蛋那么优秀的家伙肯定只看得上同样优秀的人,靠,原来是我太弱了啊!   既然这样,那我就努力变强,直到强到像那个死去的家伙一样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旁!他这样说着时,眉也柔了,眼也弯了,七魂六魄,都因为那个人极尽温柔。   「我要成为他的副队,但是我不会死,我要一直陪着他。」   「因为我喜欢他啊。」   「胖子,真的,我他妈的真的好喜欢他。」   “你小子啊,”胖子长叹一声,“怎么就真的沦陷了呢。”   因为啊,   爱情是毒、是瘾,即使遍体鳞伤,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特训基地坐落在山林深处,除了固定每两天一次前来补给物资的军需车外,一般鲜少见得陌生的车辆。大门口是一条蜿蜒的山路,夏日时两旁都是苍翠的密林,一直绵延到放眼望不去的拐角深处,这一天警卫班的人仍然如同往常一样值守着哨岗,忽然看见起伏不平的山路尽头出现一辆黑色轿车的轮廓,背后是扬起的沙尘,挟裹着、颠簸着,朝这边缓缓驶来。   “轿车?”值岗的哨兵朝同伴使了个疑惑的眼神,“我怎么不记得这两天预约上有来访记录。”   “我去查查,你先把车拦下问问是什么人。”同伴前脚进了值班室,又探了半个身子出来,补充一句道,“注意礼貌。”   来的这辆是奥迪A6,如果只是普通的有钱人还好,但若里面坐的是部队领导的话,那么光从轿车的档次上便能猜出身份的不简单。哨兵们都是有眼力见的,也多多少少知道军队里什么级别的领导会配备怎样的用车,像奥迪A6这种价位的,保底军衔至少也是个大校。   “您好,”哨兵恭恭敬敬地行了军礼,“请问您是?”   车窗落了下来,驾驶座上的是个穿着常服的年轻男人,哨兵在低头与他说话的时候偷偷往后瞟了一眼,车里还坐了一个中年男人,也穿着日常的服装,眉眼平凡,看起来似乎与普通人并无差异。   驾驶座上的男人开口道,“我们是里面受训学员的家属,想进去找一找他。”   “原来是家属啊。”哨兵露出为难的神色,“抱歉,我们的选训是全封闭式的,除了相关人员外一概不得进出。”   “相关人员?”年轻男人并不松口,“那照你来说怎样才算相关人员?”   “你就别为难我了,”哨兵说道,“这些规定都是上面领导定的,如果你们下定了决心非得进去,这样吧,我给你们个电话,是里面办公室的,你去说明一下情况,提前个三、四天的样子预约一下…… ……”   “叶成,”坐在后座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了,“把证件给他。”   叶成。   这个男人叫叶成,竟是有着和几个月前将吴家太子爷丢在这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名字?!   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个叶成,那么现在坐在后座的岂不是…… ……   叶成转过头压低声音,恭恭敬敬地问道,“可是您不是不想惊动吗?”   中年男人费神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让他不要声张就是。”   “是,我知道了。”   □□递到了哨兵手上,大红的封皮翻开,在内页衔级那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大字:上尉。   不是一线作战部队,而是隶属于机关的人员,连开车的这位尚且都是尉官最高衔,加上配备车辆的档次和价位,这下连傻子都知道里面坐的是怎样的人物了。   哨兵一瞬间肃然起敬,下意识端端正正地又敬了个军礼,气沉丹田大声道,“首长好!”   “车里那位吩咐过了,无须声张,”叶成将视线转回前方,重新发动了引擎,“你只用跟里面的人说有学员家属来访就是。”   果然,后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吴邪的老爸、S军区位高权重的副司令员吴一穷!   “保证完成任务!”   车窗升了上来,最后绝尘而去,越来越远,朝着基地深处进发。   而车里却是一句话也没有,狭小的空间里静得可怕,吴一穷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树木,脸带疲惫,面色却是沉重而严肃,找不到一丝缓和的痕迹。   能让这位千里迢迢亲自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怎样的事?   几分钟后,车子在停车场停下,叶成下车替他打开车门,“首长,到了。”   这时周围却没见着一个教官的身影,四周静悄悄的,叶成环视了一周道,“我大概还记得这里的建筑分布,我们可以直接去办公楼。”   吴一穷对叶成办事一向放心,“好。”   从停车场到办公楼有一条捷径的林荫小路,只是叶成毕竟不熟悉,于是选的依旧是最大的那条柏油马路。这条马路贯穿了整个训练基地,四通发达,途中还会经过训练场,这一天刚好雨后放晴,阳光烈得吓人,吴一穷他们沿着道路两旁枝叶投下的阴影走,远远地听到训练场上正齐声喊着谁的名字。   吴一穷停下步子,侧耳又仔细听了一遍,愈发确定了,“叶成,你听听这叫的可是小邪。”   叶成也停下来确认了两遍,点头道,“确实喊的是「吴邪」两个字。”他四下望了望,“前面就是训练场了,首长可要进去看看?”   吴邪虽然顽劣,可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吴一穷就是狠足了心把他扔到部队里来管教,如今也有好几个月没见着了,这一瞬间想念的情绪竟是溃了堤般铺天盖地的翻涌上来。   天下有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沉默的,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纵是现在有要事在身,吴一穷考虑半晌,还是开口道,“好,去看看。”   阳光烈,训练场上更是热火朝天,菜鸟们分了两个队搞接力赛,40千克的全背包负重,绕着操场跑一圈的同时,还要在移动过程中精准点射目标物,这不仅是对单兵体力与技巧的比拼,更是对整个团队默契与配合的巧妙考验。   吴邪是最后一棒,吴一穷和叶成进到训练场时他已经进行到了后半圈,负重全速奔跑让体力消耗得很快,明显落了对手一段距离,旁边看着的队友们更是心急如焚,一个个吼的面红脖子粗,只恨不得自己能跟着他一块跑。   “吴邪,加油!”   “吴邪,再快点!”   “吴邪,搞死他!”   吴邪,吴邪,这是吴一穷第一次从同龄人口中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不是告状,也不是奉承,而是从心底迸发而出的牵念和激荡,在这一刻凝聚成这响亮的两个字,带着凌云之势直冲苍穹!   那是他儿子的同伴,能够和他一起击掌一起欢呼的同伴!   这一刻吴一穷竟是觉得眼眶涌上温热的触感,忍不住想闭上眼睛,却又舍不得从场上移开目光。   将门虎子或许真的说得没错吧,越往终点逼近,吴邪的表现愈发沉着冷静起来。他的短板是体能,枪法的精准性却是同期菜鸟没人能比得上的,虽然对手领先了一段距离,可是上靶率却越来越低,吴邪逼得越近,他就越心急,不得不停下步子反复射击,快到终点五十米时。吴邪已经将差距拉到了仅有几步之遥!   在这生死攸关的最后时刻,胖子已经激动得无法自已,摇着队旗高声喊道,“同志们,一起叫响我们的口号!”   彼时整齐划一的回应,震荡着耳膜——   “吴邪吴邪,征服一切,齐教为妻,陈教为妾!”   而吴邪,也终于一跃反超!   “我们赢啦!!!”   喜悦铺天盖地而来,吴一穷看到自己的儿子被簇拥而上的人群湮没,然后被七手八脚地抬了起来,一边欢呼一边往上抛。   他从来没有见过笑得这样灿烂的吴邪。   “小邪他…… ……”吴一穷竟是有些词穷,这一瞬间忽然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了,只是反复地重复着,“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又有什么比一个父亲见到自己的孩子成长为顶天立地、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更欣慰的呢   “是,这说明您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连叶成也由衷地感慨道,“虽然会受很多苦,但是他确实变了太多。”   这样说着时,就像有心灵感应一般,远在那边的人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叶成一愣,看到吴邪也迟疑了几秒,挥手让大家把自己放下来,然后拨开人群朝吴一穷这边跑了过来。   “…… ……爸?!”   第三十三章   吴邪停在两人面前,一脸的不可置信,“爸,你怎么来…… ……”   这边话还没说完,胖子已经从背后跳了上来勾住他的脖子,“吴邪,这是你爸?!”说罢不等他回答,有模有样地敬了个军礼,中气十足道,“吴爸爸好!”   “这是吴邪的老爸?”   “吴邪他爸来看他了?”   “吴爸爸好!”   “吴爸爸…… ……”   一听到吴邪的老爸居然来了,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都围了上来。这里大多是年轻的小伙子,来基地也好几个月了,平时连往家里打电话也是不轻易允许的,这时忽然见到吴一穷,只觉得像是见到了自个儿的老爸一样亲切,兴奋之情不言而喻。   叶成的本职让他在人群中下意识地挡在吴一穷身前,这一下立刻又成了新的焦点。   “吴邪,这又谁啊?”   “这还用问,这么年轻肯定是哥哥之类的呗。”   “哇靠你小子真他娘的幸福啊,还组团来看你啊。”   胖子一个爆栗子敲在吴邪脑门上,“臭小子!你爸和你哥都来看你了,你丫还摆着这副便秘的表情给谁看啊?来来来,笑一个——”他一边说着,一边拿两个指头在他脸上往两边撑,笑嘻嘻地朝吴一穷道,“吴爸您别介意啊,这小子铁定是许久没见害羞了,他就这别扭德行…… ……”   话说到一半,却猛地戛然而止!   等等,如果眼前这个人是吴邪老爸的话,那他岂不是…… ……   其他的菜鸟们显然还没尽兴,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诶吴邪,待会儿带你爸他们去食堂吃晚饭呗~”   “就是来都来了,也体验一下咱们的生活。”   “哈哈要真体验,我建议吴爸爸跟咱们一起跑个二十公里的武装越野!”   “对对对,不仅要跑,还要听教官在后面提着喇叭说——”一个菜鸟压着嗓子模仿瞎子的语调,惟妙惟肖,连脸上欠扁的表情都如出一辙,“「光跑多没意思啊,来,大家跟我一起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   “集合!”   人群还没得及爆发出开怀的笑声,胖子的声音却在这时冷不防地拉高蹿进耳膜,而早已被体制化驯服的菜鸟们,身体几乎本能性地对口令做出反应,只消几秒的功夫,之前还乱成一团糟的散沙们已经规规整整地排成方阵。   还在那头聊天的几个助教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胖子,这怎么回事?”   不仅助教,菜鸟们也是一头雾水,纷纷侧过头去瞅王胖子的反映。   吴邪站在队伍的最末端,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胖子全身挺得笔直,表情严肃,哪里看得到半分之前嬉笑打闹的模样。“全体都有,首长好!”   这一句「首长」只喊得所有人精神一震,军队中最是上下有别等级严明,既然胖子这样叫了,连助教也不敢怠慢,连忙又重新整了一次队。   “首长好!”   齐刷刷的高喊浑厚有力,吴一穷似乎也没料到局面到了这一步,颇有些无奈地摆手道,“我今天只是以父亲的身份来的,大家不用这样拘束。”   “一日为首长,终身为首长!”估摸着这群小兵也不知道吴一穷到底是多大的官,只知道这回答算是默认了确实是首长,一个个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高声道,“请首长指示!”   这帮孩子从头到脚都绷紧了神,吴一穷也只能配合着换回军人的身份,“编号…… ……”他仔细确认了三遍吴邪头盔两旁的编号,这才开口道,“八八八,上前面来说话。”   吴邪犹豫了两秒,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出队列。   儿子瘦了,称得整个人高了许多,吴一穷看在眼里,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连声音都不自觉放柔了,“怎么没见你们教官?”   “报告,”吴邪垂下眼,“例行会议。”   这小猴子从来没有这么客气礼貌过,可是吴一穷看得出来,两人多多少少是有些尴尬的。他们的第一次通话和最后一次通话都是在建军节前夕,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自己一向心高气傲的儿子居然会为了一个晚会向他妥协。   只是毕竟还是气愤吧,无论换作是谁,被家里丢在外面不闻不顾这么久,这样的滋味应该都不好受。   愧疚的情绪翻滚上来,吴一穷甚至忘记了当初是怎样的恨铁不成钢,开始为自己如此的狠心感到不可思议。他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的头,心疼的意味溢于言表,“带我去找他们,可以吗?”   从小到大,父子俩像这般心平气和交谈的次数掰起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工作繁忙的老爸和不服管教的儿子,这样的组合总能成为军区大院里茶余饭后偷偷的谈资。吴邪越大,两人之间越是横亘了一条深得跨不过的沟壑,只是他再顽劣,也终归是个孩子罢了。   而孩子,是最受不得委屈的。   吴邪红了眼,小声应道,“好。”   “其余的都散了吧。”吴一穷慈爱地握住儿子的手,吴邪不好意思,在人面前挣脱了两下没挣开,掌心与掌心契合的热度却源源不断地传上来,和记忆中一样的,温暖的,略带粗糙的触感。   “你们照常训练,我这里先替小邪请个假。”   话边这么说着,远远地看到青狼獒的教官小队朝这边小步跑了过来,一共两列,排的整整齐齐,竟是平时从没见过的正式和严肃。   “全体集合!”   刚站定就整队,气势与之前截然不同,前一秒才解散的菜鸟们连忙各回各位,腰板挺得笔直,绷紧神经全神贯注地等着陈雪寒发号施令。   “编号三八,归队!”   连吴邪也一瞬间进入状态,“是!”   “报数!”   “1!”   “2!”   “3!”   …… ……   干脆而利落的数字从胸腔中爆发出来,从排头到排位,速度快得惊人,最终以响亮的一句「完毕」结束。张起灵立正靠步,端端正正地朝吴一穷敬了一个军礼。   “报告副司令员,包括教官团在内,应到56人,实到56人,请指示。”   能让青狼獒队长也肃然起敬的这个人,正是位至中将的副军级首长!   几乎所有的菜鸟都同时咽了一口唾沫,娘的,他们刚才居然在军区副司令员的面前嬉笑打闹,还让副司令去吃食堂,去跑武装越野,去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   最关键的是,这里的四十八个菜鸟里有多少人曾经排挤过副司令的儿子?!   站在胖子身边的编号十一忍不住偷偷拽了一把胖子的手,满脸都是一句话,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啊!   胖子用口型甩了他个「滚」字,目不斜视直视前方。   “辛苦了。”吴一穷回了一个军礼,看起来本来想说什么,却忽然停了下来,细细端详起眼前的人来。   “年轻人,我们以前见过面吧。”   张起灵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心脏漏跳了一拍,这一刻慌忙垂下眼去,强迫自己冷静道,“报告副司令,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吴一穷露出思索的表情,似乎正在脑海里将过往的回忆过滤筛选一遍,“让我想想…… ……我是不是在什么会议上见过你。”   他像是自言自语,却仿佛牵了一根无形绳索一般提着张起灵的心忽上忽下。他们确实见过不止一次,如果说当年演习时涂着油彩并不能辨别出谁是谁的话,那么之后的表彰大会上,吴一穷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拍着他的肩膀道,   「后生可畏啊,这次爆掉我脑袋的,就是这个孩子!」   吴一穷眯起眼,“你是…… ……”   记忆中的中将转过头,笑眯眯地冲着参与演习的其他高层笑道,「来,向大家说出你的名字。」   “青狼獒…… ……”   「青狼獒特种作战小队队长,」严谨得无可挑剔的军礼,张起灵笔直的手臂在齐眉处绷成一条直线。   “队长…… ……”吴一穷费劲的拼命回忆道。   「张起灵。」   吴一穷忽然泄气地拍拍自己的脑袋,抱歉地笑道,“人老了,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这一刻悬在半空的心终于重重落地,陈雪寒连忙上前一步,“您是副司令,自然比我们这些当兵的要想得多,也忙不得多——”他顿了顿,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只是不知您这次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正事要紧,吴一穷果然立刻不再纠结名字的问题,朝吴邪招了招手道,“这次本来也是为的私事,不想弄成了现在这幅样子。”言下之意,无关人员尽量回避是好。   陈雪寒会意,朝瞎子等人吩咐了留下来的安排,侧身做出请的恭敬姿势。   “副司令,请您随我去会客室。”   教官团去的也只有两人,陈雪寒在左,张起灵在右,吴一穷是上宾,自然走在两人的中间。吴邪连忙屁颠屁颠地跟在老爸后面,同叶成并肩走在一起。   上次的分别闹得不太愉快,以致于现在见面还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吴邪闷闷地叫了一句,“叶成。”   当事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倒是走在前面的张起灵侧头淡淡瞟了一眼,吴邪连忙又加上一个字,“哥。”   这下轮到叶成惊奇了,吴邪是怎样的人物?军区大院一霸,这声「叶成哥」可是真的让他受宠若惊担待不起。   “咳,不用那么客气,还是直接叫名字吧。”   “长幼有别,”吴邪乖乖地耷/拉着脑袋,“不可以乱了规矩。”   能把气焰嚣张的小霸王□□得这么服帖,叶成看向张起灵的目光中忍不出多出一分敬佩,只是众人都以为刚才的那记眼神是一个警告,只有张起灵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下意识地关心吴邪为什么要叫叶成罢了。   原来啊,现在连从他的嘴里听到别人的名字,都会觉得刺耳和难受。   倒是这个眼神误打误撞成了暖化剂,还没到会客室两人已经重新熟络起来,吴邪兴致勃勃地讲着这几个月训练的事,叶成就全神贯注地听着,时不时提出自己的疑惑。   “无眠训练是真的不睡觉?”叶成不知道原来训练还有这么多花样。   吴邪自豪地点头道,“对,72小时都不能睡觉,白天还要进行高强度的训练,晚上统一在操场上盘腿坐着,谁敢闭眼就会遭到更恐怖的惩罚。”   “那要是实在撑不住了怎么办?”   “坐得相邻的两个人会互相掐对方,掐大腿内侧最痛。”他笑嘻嘻地指了指叶成的大腿,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要不要我帮你体验一下?”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很快就打成一片,张起灵面无表情地走着,将身后的每一个笑声都一字不差地收进耳里。   终于进了房间,张起灵前脚才踏进去,后脚便开口了,“编号三八,日常规范守则第二十八条是什么。”   吴邪一下子收敛笑意,老老实实答道,“进屋保持绝对的安静。”   这一幕连吴一穷这个当爹的都大开了眼界,忍不住开起了玩笑,“小邪这孩子倒是听你的话,干脆在家里收拾一个房间住下,以后你就负责好好管住他。”   吴邪眼睛一亮,三两步蹭到自家老爹身边,“真的?”   “你这孩子,还真被人管上瘾了?”吴一穷好笑道,“看来回去之后可得适应一阵子了。”   不仅吴邪,张起灵和陈雪寒几乎同时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关键词,吴邪最是按捺不住,下一秒已经跳了起来,“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   “这正是我这次来的目的。”吴一穷收起笑容,朝张起灵正色道,“具体原因我不方便说明,但小邪这次一定得随我离开。”   “我不要!”   张起灵不着痕迹地微微蹙起眉,“容我冒昧的问一句,这是上面的命令?”   “不,不是命令,”吴一穷叹了一口气,“只是一个父亲的请求罢了,这次的所有事情我完全以个人名义,与军区上层意见没有任何关联。”   吴邪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更不要了。”   他态度明确,干脆直接跑到张起灵的身后圈起胳膊,摆明了要和自家老爹划清界限。   吴一穷有苦说不清,只能摇头道,“小邪,你不要任性。”   陈雪寒看出了吴一穷的难处,也知道吴邪的犟脾气,一旦决定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出面打圆场道,“副司令,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原因也不可以跟我们讲吗。”   吴一穷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苦涩道,“讲不得。”   “可是如果没有合理的理由,就算我们放人了,”这是陈雪寒谈话的技巧,务必要从最关键的一点唤起对方的共鸣,“我相信吴邪也是不会服气的。”   吴邪适时应景地配合着画外音,“对,绝不向恶势力低头!”   “唉…… ……罢了罢了。”   之后便是漫长的沉默,除了叶成之外,屋里的每个人都在紧张地等着吴一穷的下文。吴邪从后面轻轻拽了拽张起灵的衣角,男人回过头来,看到他乌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   「我不走。」   「好。」   他们谁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能够这样轻易地读懂彼此的眼神,或许一天前,或许一个月前,亦或许是更早,只是现在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会了,像春天会万物复苏一样,像冬天会银装素裹一样。   你想说的,我都明白。   而沉默终于在这时被打破。   “大概两天前,我收到了来自国安局的电话。”吴一穷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到通话记录的页面,“他们告诉我,希望小邪能够加入到一个即将启动的任务中。”   “任务?”吴邪问道,“什么样的任务?”   “我不知道,这个是不会随意透露的。”吴一穷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还太年轻,像初升的朝阳一样生机蓬勃,忍不住露出苦笑的表情,“但是他们告诉我这个任务很危险,危险到一不小心就会丧命。”   他自己确实有足够的觉悟为国家献出一切,却终究不忍心看到儿子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倒是吴邪插嘴道,“国安局本来就是和各种恐怖事件打交道,这个可以理解。”他顿了顿,“可是为什么要找我啊?”   这个问题当时吴一穷也问过,“他们说,因为你和一个死去的人长得十分相像,而这个人是整个计划环节的关键点。”   张起灵的眼皮猛地一跳!   “跟我长得像?”吴邪更好奇了,“谁啊?”   “他们只给了我一个名字。”吴一穷摇摇头,缓缓开口道,“齐羽。”   第三十四章   “齐羽?”   叶成最先脱口而出,目光下意识地转到张起灵的身上,当初他送吴邪来基地时,清清楚楚地听到过张起灵亲口所说自己的名字就叫齐羽。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插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世界上重名重姓的人有太多,您可知道这个齐羽具体是哪里人,又是做什么的?”   作为首长的警卫员,叶成一向都是把握得住分寸的,既然现在这般冒冒失失地插话,那一定是事出有因。吴一穷是何等人物,即刻便明白了这其中定然有蹊跷,停顿半刻后开口答道,“这些都是不会透露的,只知道是军队的人,前些日子在任务里因公殉职了。”   “军队?”叶成敏锐地眯起眼,上次见面时张起灵踹了吴邪两脚的事让他记忆犹新,所以回去后对教官团的事格外上心了些,“我听说青狼獒不久前也刚刚损失了一名队员,是吗,少校?”   话锋一转,矛头却是对着张起灵去的。   特种部队的事情都是保密的,叶成也只隐隐打听了点青狼獒出事的大概。可是天下哪会有这样巧的事,一样的都在军队,一样的因公殉职,不仅如此,连名字都出乎意料地与眼前这个人一致。   他直觉自己嗅到了骗局的味道。   张起灵的情绪依旧收敛得很好,垂下的眉睫将眼底的波动尽数遮去了,“是的。”   “可以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吗?”   “抱歉,不可以。”   这个回答几乎让叶成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那么,可以给我一个不可以的理由吗?”   “上尉,”张起灵淡淡开口道,“你越权了。”   既然无法从外界获悉,就说明了整个事件的保密性与重要性都是外人所不能轻易探知的。齐羽是在日本出的事,虽然当时漫天都是报道,但是很快便被政府压了下来,除了一张照片外,连名字都是用的化名,叶成虽然打听过关于青狼獒的事,却也没执着到去查阅相关的资料,因而并不知道太多的细节。   不过没关系,既然这条路行不通,换个问法便是了。   “是我疏忽了,少校,”一事归一事,年轻的上尉一丝不苟地敬了一记军礼,再次开口道,“可是如果我只是询问您的名字,这样总不算越权吧。”   这一刻,张起灵竟是无言以对!   “少校,”   一步一步逼近,就连语气也似乎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您姓什么?”   “叫什么?”   “您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出来吗?”   话音未落,却是吴邪的呵斥突兀地响起,“闭嘴!”   屋子里一瞬间静得可怕。   直到吴邪再一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喉间被碾碎、磨砺,然后变得疲倦而沙哑,“叶成哥,你平时不这样的。”   对啊,自己这是…… ……怎么了。   只是觉得不妥,便忍不住下意识地维护这个人。   他本该是恨极了他的,可是为什么,终究像有了血缘羁绊的弟弟一样,舍不得看他受到半分委屈和不公。   “还有,你不用生气的,他没骗我。”他轻轻拽了拽张起灵的袖子,“跟他们说吧,你叫什么。”   张起灵的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来。   “没关系,你说吧,”吴邪垂着眼,语气温柔得快要掐出水来,“就像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样。”   然后他终于听到了,那个名字慢慢地从男人的喉咙间溢出来,模糊成破碎的音节。   像凌迟一样,一片一片地剜开他的心。   “…… ……张起灵。”   原来啊,他的名字叫做张起灵,吴邪一直在找的那个张起灵。   可是当有一天他终于忘掉张起灵而爱上齐羽的时候,这个人却告诉他,嘿,我一直都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他喜欢过很多人,张起灵是一见钟情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他却只爱过一个人,齐王八蛋是不可替代的唯一。   可是他真正爱上的这个人却亲手编织了一场盛大的谎言,然后把它一点点剥开,把真相血淋淋地放在他的眼前。   那么以前每一次自己说齐王/八蛋我喜欢你的时候,在张起灵的眼里,在陈雪寒的眼里,在所有知情的教官眼里,自己是不是都像小丑一样又蠢又好笑?   “对,他叫张起灵。”   吴邪的眼睛在哭,可是脸上却在笑,“叶成哥,他早就跟我说过啦…… ……跟我说过的…… ……”   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维护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所有的真相告诉自己的中将老爸?轻则处分,重则可以断了张起灵整个军人生涯的仕途发展,他有太多的路可以选择,却偏偏选了最让自己难受的那条。   因为啊,   他终究舍不得。   爱这个人已经成了本能,成了身体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看来,小邪和你们之间有一些误会。”   一直没有作声的中将在这时终于开口了。吴一穷是何等的阅历,虽然只听了个大概,但也基本猜出了关于张起灵名字上的蹊跷,但首长毕竟是首长,纵是此时再为儿子的难过心疼,表面上也是不会轻易暴露喜怒的。   “叶成,去看看小邪的行李有没有需要带走的。”他吩咐完这头,朝吴邪招了招手,放柔声音安慰道,“跟爸先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有什么误会到时候再说吧。”   吴邪耷拉着头,就像什么都不关心了,只剩下一个还会说话的空壳。   “好。”   他走了两步,停下来,好像稍稍回过了神,“爸,你先走,我马上就来。”   包括陈雪寒在内,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会客室里只剩下吴邪和张起灵两个人。   “齐王…… ……”吴邪一开口,随即又自嘲地笑了,有些称呼叫得久了,已经变得像呼吸一样自然,变得和血肉融为一体,“张队长,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他是累了,真的累了,从头到尾他都这样傻乎乎地站在戏台上,然后自娱自乐地演了一场滑稽的独角戏。   而张起灵却连一个解释也不愿意给。   “你是张起灵。”   …… ……   “死去的是齐羽。”   …… ……   “我和齐羽长得一样。”   …… ……   “齐羽是你不可替代的副队。”   吴邪断断续续地说着,说到最后,终于苦涩地闭上眼睛,“张队长,是不是从始至终你都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连空气都静止了,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走动,只有时间还在走动。   吴邪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冰凉从脚底一寸一寸爬上来,漫过颈间,捂住耳鼻,让他濒临窒息,让他再也无法呼吸。   “我知道了,”他垂下头,颓然地笑了,这笑容几乎要滴出血来,然后轰然塌陷,“我不会再缠你了。”   吴邪一步一步地靠近,最后停在张起灵的面前,闭上眼,轻轻地触上男人的唇瓣。   无关□□,更像是汲取温暖。   再然后,将这份温暖永远地封存。   “齐王八蛋,”他低声喃喃道,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眼前的男人听的,“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你。”   只是现在,不敢再喜欢了。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吴邪走了,没有同菜鸟们告别,也没有带着任何一件行李。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绊不住脚的小三爷,像他一直以来的性子一样,敢爱敢恨,果断狠绝,关上车门,连头也不回。   这三个月做的所有傻事都像一场梦一样,而如今,也终于该醒了。   推开房门,张起灵还在屋子里,陈雪寒抽开椅子在他旁边坐下,陪他一起沉默。   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解释。”   “…… ……不知道说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陈雪寒要被这句回答气笑了,“说这一切只是个误会啊,说你当初之所以用齐羽的名字,只是不想让他知道要找的张起灵在这里而已!”   教官团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所谓的骗局说到底不过只是一场没来得及解释的误会。当时嚣张跋扈的太子爷大张旗鼓地闯进来找人,一向性子冷淡的张起灵便顺势借用了齐羽的名字,原本是想赶走这个二世祖,却因为无法忍受一个和齐羽长得一样的人做出那般无礼的行为,这才临时改变主意开口留人。   没想到正是当初一句不经意的「你留下」,却是造成了如今的这般局面。   张起灵冷淡的反应让陈雪寒气打不出一处来,还想再说话时,忽然听到男人开口了。“然后呢。”   “然后?”   “解释之后能怎样,”张起灵转过头来,“是让他违抗父亲的命令执意留下,还是待在这里直到国安局的任务指令下达到手上。”   这是陈雪寒第一次听到张起灵说出这么多的话,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眼前的人,怕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孩子了吧。   因为只有喜欢一个人,   才会变得这样患得患失。   这一刻陈雪寒却是再也找不到言语来反驳。   “……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英语老师教过我们这样一句话,”隔了半晌,他终于慢慢开口道,“At some point,you have to realize that some people can stay in your heart , but not in your life.”   “这句话的意思是,”   “某一个时刻你会懂得,有些人可以留在你的心里,但不能留在你的生活里。”   而有些人走了,可能便再也见不到了。   基地里没有编号三八的第一天,菜鸟中一直以绝对的优秀脱颖而出的王胖子第一次因为走神被助教提出队列受罚。   基地里没有编号三八的第二天,吴邪留下的所有东西都被整理打包,睡过的床变成了空空的木板,用过的抽屉被其他人的生活用品尽数填满。   基地里没有编号三八的第五天,夹在借阅书本里的「齐教语录」被老海发现,翻开大红的封皮,张起灵曾经说过的每一句都被一字不差地记录在上面,比如「嗯」,比如「好」,比如「你玩命,我奉陪」,比如「在那之前,让我成为你的信仰吧」。   基地里没有编号三八的第十七天,持续了三个月之久的选拔训练终于接近尾声,初来时的一百八十名菜鸟最终只剩下四十二名,从炼狱底层浴火而重生的,每一个都是国家珍惜至极的人才与勇士。   基地里没有编号三八的第十八天,肃穆而庄重的毕业仪式上,张起灵归还了所有人当初亲笔写下的遗书,然后将离开者的遗书当众扔进火堆里焚烧,火舌卷上来,把每一封写得满满的信纸都吞噬得干干净净。   只是没有人知道,吴邪的那封早已被小心地收了起来,张起灵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它铺平、展开,然后看着满纸漂亮的瘦金体发呆,脑子里反反复复去想那个人每一次笑时嘴角扬起的弧度,还有每一次说「我靠」时眼角狡黠而细碎的星光。   「只给你三分钟。」   「三分钟?这可是我的遗书!我需要足够的时间来酝酿感情!」   「无条件服从命令。」   「靠!」   …… ……   那个时候的他们还水火不相容,张起灵看不惯吴邪,吴邪也讨厌极了张起灵。他看着手中满满一纸骂人的话,这才知道当时那家伙写得那么酣畅淋漓停都停不下来,原来全是在写自己的坏话。   吴邪,吴邪,那个始终像孩子一样没心没肺的家伙,为什么最后却会露出那样受伤的表情。   “队长?”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瞎子。   “队长,你还真的留在选训基地里的啊?”   张起灵将桌上的信纸仔细折好,压平整边角,然后夹进书里,“有事?”   “拜托老大,训练都结束三天了,这么难得的假期你居然不出去走走?!”瞎子在那头不可思议地嚷嚷起来,“怪不得头儿找不到你,电话直接打我这儿了,还好我聪慧的脑袋灵机一动,往办公室打了这么一通哈哈哈…… ……”   张起灵直接忽略掉听筒那头夸张的大笑声,“什么事。”   “哦,反正联系上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瞎子挠挠头,“就是假期提前结束了,头儿让我们明天直接去办公室找他。”   “知道了。”   “我去,就三个字?”瞎子不甘心地对着话筒一顿弹舌,就像要把愤怒的口水炮弹溅自家队长一脸一样。张起灵有时候也觉得他挺幼稚的,这么无聊的举动倒是和吴邪像极了,“你在哪里。”   瞎子果然扯着嗓子哀嚎道,“我在三亚晒太阳啊!”   “嗯。”   “就一个嗯?”   “尽快订票。”自己队长终于又大发慈悲地多蹦出几个字出来,“旅游旺季,赶不回来后果自负。”   “诶诶诶,别这样啊…… ……”   嘟……嘟……嘟……   通话结束。   风从窗外吹进来,张起灵起身将椅子放好,然后关灯,阖上房门离开。屋子暗下来的最后一刻,书本的扉页被吹开,哗啦哗啦,一页页翻过,露出吴邪的那份“遗书”来:   致尊敬的教官齐王八蛋君:   在今天这个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日子里,我想对您说——   我***你个面瘫脸!***!***!21三体综合症!**!***!你他*****!***!关你*事!*****!**!******!有本事你来***!***!***!小爷我爱做什么做什么!**!*******!滚去边上**去!*!*!**!***!一看到你我就**!**!***!*******!像你这种***除非有人眼瞎了才会看上你!然后你这个***再眼瞎地把那个人拒绝掉!   哈!哈!哈!   我祝你孤独终老。   英俊潇洒帅气得人神共愤的你大爷吴邪留。   第三十五章   韩国,首尔市。   位于汉江以南最繁华地区的清潭洞,聚集了韩国国内几乎所有上流社会的富豪、商人和影视明星们。在这个真正一掷千金的黄金置业地段,有一栋直耸云霄的摩天大楼,当雾霭与夜幕渐渐吞噬了这个城市的光亮时,大厦顶楼的房间却灯火通明,绚丽一如白昼。   如果你凑近了些,还能听到音响里传来柴可夫斯基的第五交响曲。   客厅的正中央铺了一大块纯白的地毯,采用昂贵的新西兰羊毛纯手工缝制,只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地毯上踩了一双女人的脚,纤细的脚踝,随着音乐时不时地踮起、旋转、跳跃,再轻巧地落回地毯上。   谁也不知道,这里住着的正是韩国最知名的女演员朴善依。   因饰演百鬼夜谈中惊为天人的雪女而为观众所熟知,出道十七年至今早已斩获了无数大奖,在去年的戛纳电影节上,三十五岁的朴善依更是艳压群芳,一举摘得戛纳影后的至高荣誉。   墙壁上挂了无数的照片,记录着从第一个新人奖到如今的每一个重要时刻,照片里风情万种的女人总是穿着各式华丽的长裙,站在镁光灯最耀眼的舞台上,笑得美丽而又动人。电视还在重播着新闻,重低音的古典交响曲盖住了主持人的声音,只看到屏幕里从演播室切换出去,变成了外景拍摄的场面。   硝烟弥漫。   摄像机的镜头晃得很厉害,画面中随处可以看到四处逃窜的人群。   而乐曲的旋律在这一瞬间拉至□□!   「中东地区数个城市出现恐怖袭击,主城区多处发生恶性爆炸事件,现已造成大面积交通瘫痪。」   舞!   「当地政府怀疑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恐怖行为,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并启动反恐预警。」   舞!   「本台记者从巴林首都麦纳麦发回报道。」   舞!   最后一个画面是两旁被烧焦的房屋轰然倒塌,滚滚黑烟一瞬间咆哮而起,连着废墟也一并吞噬掉。   而茶几上的手机,就在这一刻震动起来。   音乐没有断,舞蹈还在继续,旋转中的女人就像陷入了沉醉中无法自拔,柔软的腰肢一遍遍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然后大弧度地雀跃、蹦跳,三次交织,猛地将自己整个身体抛向上空!   「啪」   完美的落地,踩在曲子结束的最后一个音符上。   电话早已不知疲倦地拨响了第五遍。   朴善依慢条斯理地拿起搭在沙发上的毛巾,将脸上的汗仔细地擦掉。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别有一番成熟女人的风味,保养得很好的手伸向茶几,两条青葱般修长的指头夹着机子提了过来。   屏幕上一闪一闪,拨来的电话并没有署名,只是一长串单调的数字。   陌生号码。   朴善依细长的凤眸却微微眯了起来,伸出左手的食指将接听键摁下,不作声,心平气和地等着对方先开口。   短暂的沉默后,听筒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雪姬。”   “我讨厌别人叫我这个名字。”朴善依一边玩着自己精致的水晶指甲,拖长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特有的慵懒,“因为啊,这代表组织又有事情啦。”   她说完捂嘴笑了起来,一举一动尽是娇俏之色,也不知是真讨厌还是假讨厌。   男人并不受影响,兀自说道,“这通电话不以组织名义,是我自己打来的。”   “哟,那就更稀奇了。”朴善依嫣然一笑,“我记得四叔公说过吧,我们几个之间还是不要走得太近是好。”   “这通电话陈皮阿四不会知道的。”那人顿了顿,“我有几个疑虑,想找你证实一下。”   “抱歉,我没那么闲。”   朴善依将听筒慢慢拿远,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活在风口浪尖的自己比谁都清楚。她把红唇凑近麦克风,一个字一个字的,带足了挑逗的意味慢慢说道,“不过,如果你要以粉丝的身份和我切磋电影的话,这点时间我还是有的。”   “嗯?”撩拨的语调,连吐气的声音都刻意地加大了,“我可以和你,从内到外,从头到脚,一寸一寸的,仔细的,慢慢切磋。”   “朴善依!”   “啧啧,怎么不叫雪姬了?”朴善依无趣地咂咂嘴,“既然不是,那就算了。”   眼见就要挂断,听筒那头却在这时忽的蹦出一个名字来,“解雨臣!”   朴善依的动作居然真的停了下来,男人立刻乘胜追击道,“我要说的这件事和解雨臣有关,你就不好奇是什么吗?”   影后的指头终于从屏幕上放下来,半晌,漂亮的柳叶眉妖冶一挑,   “哦?那就听你说说吧。”   -----------------------------------------------------------------------------------   青狼獒特种作战小队归属于S军区106特战基地,头儿姓雷,衔上带花,不折不扣也是个少将级的人物。只是特种部队的兵都是花足了心血一个一个挑出来的,同长官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像常规部队一般生疏,张起灵带的部队是最精锐的尖刀部队,雷少将更是对每个人都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疼爱。   黑瞎子气喘吁吁地冲进办公室时所有人都到齐了,前一秒才把门撞开,后一秒屋里热闹的谈笑声霎时戛然而止。   “头,头儿,队长,我错了!”瞎子扶着门框大喘气,“飞机晚点了!”   有雷头儿在的地方完全不需张起灵吭声,果然,少将大人连眼皮都没抬,文件一摊,开口道,“这个月工资减半。”   瞎子爆发出痛不欲生的惨叫,“不要啊……”   “再叫以后每个月都减。”   这句话果然是杀手锏,下一秒某人立刻乖乖地噤了声。   世界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就等你来了,”雷头儿拍拍桌上的文件,示意所有人都靠上前来,“这里有一个新任务要给你们。”   瞎子眼巴巴地举起手提问,“如果完成得好,可不可以把扣掉的那一半工资加回来啊?”   雷少将连拒绝也干脆利落,“做梦去。”   还是陈雪寒最稳重,及时将话头带回到正题上,“头儿,这次大概是个怎样的任务。”   雷少将把文件转了一个圈推到他们面前,上面有数据也有照片,正是和行动有关的资料。   “缉毒。”   任务地点在四川省和云南省的交界处,打入贩毒集团内部的三名卧底警察均在近日失去联系,不仅如此,狡猾的毒贩子还扣押了当地村民作为人质,为了保证百姓安全,警方决定尽快剿除毒贩老窝。   瞎子顶着明显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打着呵欠道,“哦,要来硬的了么。”   “是的,当地缉毒警察最终决定在近期内进行强攻,”雷少将点点头,“不过这么做有大的危险性,所以他们希望军方可以派出富有经验的队伍进行协助。”   瞎子也跟着点点头,“我对吃饭也很有经验,下次要是有什么宴席酒会也可以叫上我去协助一下…… ……哎唷!”   老痒收回行凶的手,扔给他一记「安静」的眼神。张起灵这时已经将资料收了起来,语气就像谈论天气一样平淡,“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   “好。”   所谓效率,早上还在头儿的办公室里天南地北地聊天,傍晚时分青狼獒一众人已经换好了伪装在树林里摸索前进。这时差不多是十月中旬,川、云两地已经进入秋季,昼夜温差较大,瞎子作为狙击手跟在队伍最末,走着走着,忽然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   男人一脸无辜地揉揉鼻子,“谁想我了。”   走在前面的朗风无奈地停下步子,“我们想你了,想你安静一点。”   “你俩都够了啊,”华和尚也不走了,转而把枪抱在怀里,“出任务呢,都给我严肃一点。”   他们抵达的第一时间便与当地警方取得了联系,得知毒贩老巢似有异象,整个行动的时间提前到了今天晚上。这群毒贩子的窝点隐藏在深山中,借山地险要之势,易守难攻,经过两边细致的商讨后,最终敲定以警方为主力进行正面火力突破,而青狼獒小队则在后方设伏,阻断毒贩逃脱的后路。   “其实这次也没我们什么事,”瞎子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飞机晚点的直接后果就是现在困乏得要紧,“正面战场在警方那边,我们就负责收个网顺便消灭几个侥幸逃出来的小老鼠,拜托,人家好歹也是专业干这行的,又不是猪队友…… ……”   话音未落,枪声忽然在寂静的山林中响起!   满树的山鸟受惊而起,一时间树林上空全是翅膀扑腾的声音!   “我去!”瞎子浑身打了个激灵,“还真是猪队友?!”   按照计划,晚上九点会有信号提示行动开始,可是看现在的局面,难道是已经和毒贩正面冲突上了?   张队长果断一挥手,   “全速前进。”   诡异的寂静后枪声密集地响起来,没有停歇,没有间断,光从声音就能判断出场面的激烈程度。七人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在林中穿梭,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仿佛身上全副武装的行军包和枪支完全不占重量一样,很快,毒贩栖居的小型院子出现在视野中,张起灵示意所有人停下,挑了离得不远的一处隐蔽掩体蹲下身。   “主建筑是一栋三层小洋楼,”过目不忘,精锐的特种兵战士要求只一眼便能判断出整体的建筑布置。此时距离正面交火的地点已经很近了,枪声愈发清晰起来,张起灵神色不动,有条不紊地整理自己的思路,“围墙拉有电网,洋楼西南和东南两侧各设一岗楼。”   陈雪寒沉吟道,“院落不大,除了那个小洋楼外没有其他能藏身的地方,人质和犯人应该都在里面。”   “两处岗楼目前都没有人,”扎西补充道,“应该是去支援警方的正面进攻了。”   连平时大大咧咧的华和尚在任务面前也俨然换了一个人,“但是不能保证放哨的会不会随时杀回来,如果被发现了,会让我们破坏电网的行动变得麻烦。”   “检查弹药,速战速决,”张队长作总结性发言道,“和尚、扎西负责岗哨,朗风三楼,老痒二楼,瞎子支援,雪寒和我去大厅。”   “是!”   震耳欲聋的枪声中,这是战神青狼獒的回答。   “等一下!”瞎子忽然察觉到异常,“我的子弹有问题!”   老痒这时也正好抽出弹夹,只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沉声道,“我的也是。”   填充在他们枪里的,不是实弹,而是训练和演习中经常用到的空包弹!   所有人纷纷卸下弹夹,不出意外,全体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被调包了。朗风眉头一皱,“去他娘的,警察那边有内鬼?”   “现在没时间去纠结是谁动了手脚。”紧跟着张起灵的动作,陈雪寒第二个把枪卸下抛到一边,“按照原计划行动,近身格斗我们也不会输。”   队员们一个接一个把微冲和短突都扔了,连瞎子最宝贝的□□也放在了一旁。背包里都配有□□,张起灵率先在后腰插好了,最后一次开口吩咐道,“保持联络。”   而他们,终于出发!   暮色中有黑影矫健地攀上高墙,不出三十秒,绷直的电网也在无声无息中耷拉下来。出笼的野兽们井然有序地散开成三路人马,华和尚往东,扎西往西,在确保肃清威胁占领岗楼制高点的情况下,剩下的人再分两路,分别从两旁的岗楼上跃至洋楼房顶!   在没有直升机提供滑降的情况下,这是到达房顶的唯一方法!   再然后,从顶楼至下层层突破!   “瞎子,报告楼层间隔。”   “三米左右。”   “高度差异。”   “四米五左右。”   “安全范围。”张起灵一边说着,麻利地卸下身上多余的负重,只留了削铁如泥的匕首咬在牙间,没有一丝犹豫的,在短距离的助跑后一跃而起!   真正的飞檐走壁,连一个踉跄也没有,稳稳落地!   “此时此景我忽然想到一句话,”瞎子煞清清嗓子,“带我装逼带我飞。”   “哈哈哈哈哈哈…… ……”   就在他又一次被自己的幽默所折服的时候,陈雪寒也准确无误地跳落在洋楼房顶上,紧接着,无线耳麦里传来朗风和老痒成功的报告。   四人汇合后迅速地朝楼下移动,瞎子和扎西占据着西南角的岗楼,华和尚在东南角,均是一面警戒一面凝神关注着耳麦里的动静。   日色西沉,天空被烧成大片大片惨烈的红色,扎西忽然低喝一声,“不好,有埋伏!”   要在噪杂的背景中辨别拳脚声并不容易,此时楼里一定乱成了一团糟,双方交上手来,耳边不断撞进枪声和家具砸烂的巨响。瞎子闭上眼睛,他全神贯注的时候眉头会微微蹙起,被墨镜挡去大半的脸部轮廓硬朗而又专注。   然后那些纠缠成一团的声音被一个一个过滤、分开、理清,还原成各自的归属。   “对手有三人左右。”   “均使枪,从上膛声判断应该是左轮。”   “他们的武器被我方截断了。”   “不,这群家伙的近身格斗也很厉害。”   “我们有三人突围了!”   瞎子霍地站起身,“三楼留下的应该是朗风,一对三他太吃力,我去支援。”   “好,”扎西点头,“这次的对手目测有点难缠,你注意安全。”   瞎子的身形消失在暮色不久后,耳麦里传来的战况更吃紧了,二楼的强行突破以留下两人为代价,扎西没有瞎子那样听音辨形的高超本领,只能隐约猜到前往大厅的似乎只剩张起灵一人。   这一切就像是精心设计过的陷阱一样,一点一点,把这个强悍的团队剥离成零散的单打独斗——   再然后,各个击破!   扎西的后背没来由地惊起一身冷汗,就在这时,耳麦里忽然传来玻璃破碎的轰鸣!   「哐当」   张起灵一手攀住空调流水管,竟然从二楼直下破窗而入!   与此同时,匕首出鞘!   “控制。”   就在张起灵欺身逼近房中毒贩的那一瞬间,正门也被一脚踹开。   “控制!”   枪与匕首,同时对准致命处。   而这一声紧随着自己而起的「控制」,却让张起灵听到了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听到的声音——   “吴…… ……邪?”   持枪的年轻警察背后,同伴们鱼贯而入。   “放下武器,这里已经被包围了!”   第三十六章   “精彩,太精彩了。”   谁,是谁在鼓掌?   张起灵的目光却是生了根,死死地黏在眼前熟悉的面孔上,挪不开了。   除了吴邪,再没有什么能入他的眼,入他的耳。   声音从门外传来,“好了,都把武器放下吧。”   边说着,门口走进四个人来。这四人均是清一色的中年男人,三人身着军装,剩下一人穿的与警服相似,只是胸标字样绣着的是「国安」二字。而在这三名军人之中,有两位都是张起灵认识的,一个是吴邪的父亲吴一穷中将,一个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雷少将,而剩下的那位大校虽然素未蒙面,却是多次在军报上拜读过的英雄人物,K军区最著名特战大队的大队长吴三省!   不仅与国家安全局扯上了关系,而且四人里有两个都是吴家的人,这一瞬间,不祥的预感悄然占据了张起灵的心头。   有了长官的命令,屋里的警察们纷纷缴了枪。吴邪垂着眼做着,自始至终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反倒是被张起灵压制住的“毒贩”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可以放下来了。“嘿小哥,结束了。”   “放下吧,”雷头儿开口了,可是现在的他不是应该远在基地的办公室里等待他们的消息吗?“都是自己人。”   桎梏松开后,伪装的毒贩左右动了动自己的僵直的脖颈,这个男人的棱角和轮廓甚是苍劲有力,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下巴上隐隐蓄了一圈青色的胡渣,眼神锐利,全身上下都透出凶悍与硬朗之气。   他径直走到吴三省的跟前,“三爷,抱歉。”   这位大校比照片上看起来年轻更多,体型略为消瘦,眉眼间的精明却是连常人也能看出不是等闲之辈。   “潘子,”他的声音很低沉,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在里面,“被后辈擒住的感觉如何。”   “哈哈哈,三爷说笑了,”被唤作潘子的男人爽朗一笑,“如果不是小三爷在这个节骨眼上连人带枪冲了进来,我和这位小哥还止不住谁输谁赢呢。”   他顿了顿,转向张起灵道,“怎样,有兴趣和我切磋一番吗?”   “抱歉。”张起灵果断地拒绝,此时此刻他也大概猜到了,这次所谓的缉毒任务应该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演习,可是既然军方和国安局费尽心思安排了这样一出戏,到底是要出于怎样的目的?   他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地直觉和吴邪有关。   而这种猜测让他心慌。   “青狼獒队长张起灵,”他报上自己名字的时候不自禁朝吴邪看去,男孩垂着眼站在自己父亲身后,帽檐投下的阴影把所有表情都挡住了,看不清脸上的喜怒哀乐。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喜怒哀乐。   胸口忽然有些闷,张起灵朝在场的首长们一一敬了军礼,沉声道,“请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或许强者与强者之间真的存在莫名的引力吧,吴三省尖锐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停留在他的脸上,张起灵也不躲闪,不卑不亢,平静地与这位大校对视。意外微妙的气氛,忽然看到吴三省猝不及防地绽开笑容,这吩咐却是朝着潘子下的。   “去,把楼上的孩子们都叫过来吧。”   小洋楼的大厅被草草收拾了一下当做临时的会议室,青狼獒的队员们也都被召唤了回来,除了镇守两处岗楼的扎西和华和尚外,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些彩。不过这并不算惨,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二、三楼交手的那几个兵,在持枪的绝对优势下,人数居多的他们竟然还是败得一塌糊涂。   潘子一面指挥医疗班将伤员扶出去包扎治疗,“你那群兄弟下手也真够狠的啊,都把人给伤成这样了。”   张起灵姑且当这是赞扬,“没有必要对敌人手下留情。”   “也是,要是你们早知道这是测试,可能也没这效果了。”   潘子一面说着,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每个角落的反窃听装置,然后关上门窗,再次确认小洋楼外警戒的情况,这才冲吴三省点点头道,“三爷,可以开始了。”   屋内的四名长官依次落了座,张起灵最后坐下,青狼獒的队员们全体负手站在他的身后,一个个表情出乎一致的严肃。除此之外站着的还有吴邪和潘子两人,那个看起来极其厉害的军人却对吴邪格外的客气,好像也要替他搬一张椅子来,却被男孩摇头拒绝了。   张起灵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陌生得要紧,陌生得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认识的吴邪从来不会这样安静。   “这件事还是大哥来说吧,”吴三省翘起腿,双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毕竟大哥你才是小邪的父亲。”   的确,他这样说了张起灵才注意到,自打进屋后吴一穷连一个字都没有吭过,眉头一直蹙着,脸色不善,明明才二十多天,看起来却比上次来选训基地时的模样老了好几岁。   吴一穷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就像这段时间已经反复地说过太多话,如今也倦怠了。   “哪还有什么小邪?既然今天他赢了,我也不是他爹了,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什么吧!”   如果不是气到极点,一向稳重的中将也不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吴邪从后面走上来,垂着头轻轻喊了一声「爸」。   “对不起。”   这是进屋以来张起灵听到吴邪说的第二句话,像立起来的芭蕾舞鞋,踩在他心尖最薄弱的位置打着颤。   然后他看到吴邪转过身,朝他径直走了过来。   像千百万次想象过、奢求过的场景一样,那个曾经被他一次次拒绝、一次次伤害的人,一如往昔地朝自己走来,然后没心没肺地咧开嘴,   「嘿,齐王八蛋,好久不见!」   可是这个人却停在一米开外的地方, “队长。”   他这样叫唤他,温润如玉的笑容,从眉梢一直染到眼角。   这一瞬间,他忽然看到了死去的齐羽。   “张队长,我想这位你应该认识吧。”这次说话的是那位国安局的长官,他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揽住吴邪的肩膀,“你看,你的副队回来了。”   和印象里一模一样的温暖笑容在那张脸上慢慢浮现,张起灵看到男孩一点一点弯下眼角,就连唇边抿起的弧度也如出一辙。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可是那是齐羽的笑容,   却不是吴邪的笑容。   “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将再没有吴邪。”   你在…… ……说什么啊。   “而他将是齐羽,青狼獒的副队长,你最好的兄弟。”   他不是齐羽,他是吴邪,他明明就是吴邪啊!   “齐羽,”长官侧过脸,“这么久没见了,去跟你的队长打个招呼吧。”   齐王八蛋,你瞧,你想极了这个人,我便把他还给你了。   至于那个你不喜欢的吴邪,扔了,那就扔了吧。   吴邪往前挪了一步,陌生的气息,那是不属于他的沉稳与安静,   “队长,我回来了。”   这一瞬间悲伤忽然漫天灭地而来,将张起灵整个人狠狠地湮没!   而他知道,在这一刻,他终于彻彻底底地失去吴邪了。   那个聒噪的,会爆粗口的,像光一样的吴邪。   “这次的任务非比寻常,我想我还是有必要详细地向你们解释一下…… ……”   国安局的高官娓娓道来。   他说,齐羽将是整个计划中最核心的一环。   他说,这次青狼獒要去到遥远的中东,深入到动乱的异国他乡执行这个任务。   他还说,如果吴邪的身份暴露了,那么造成危害的,除了他自己和青狼獒外,还有整个国家的名誉与安全。   “我希望你们明白的是,你们的副队长从始至终都没有牺牲过。”   国安局的高官一字一句说着,他们知道,这不是忠告,而是命令。   而军人的天职,却是服从命令。   “日本的绑架事件后齐羽由军方秘密抢救回国治疗,在整青狼獒小队消声觅迹的这段时间里,其实是你们在国内陪他养伤。”   连和吴邪短短相处的这三个月,也终将没了么。   原来啊,要抹灭一个人的存在,竟是这样的简单。   “我会给你们三天的时间来磨合与适应,三天之后,会有人接你们去国安局,向你们详细阐述整个计划。”   语毕,他转向吴一穷与吴三省,“两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大侄子的命已经交给你们国安局,和吴家没什么关系了,我想我们也没什么发言权了吧。”吴三省率先站了起来,“大哥,我们该走了。”   他是真正喜怒不外露的人,纵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谈笑自若。吴三省在军队中名声很大,甚至远远超过了自己的两个哥哥,开国老将军的小儿子不愿活在父辈与长兄的光环下,毅然离开S军区从一线部队做起,然后凭着无可争议的实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这样的英雄人物就连国安局的高官也敬他几分,连忙解释道,“您言重了,每个人的命都在自己手中,虽然说这次任务危险系数很大,但是相信以贤侄的能力,再加上青狼獒这支王牌队伍的协助,一定可以凯旋归来。”   他指了指潘子,“毕竟连您的部下也亲自见识了,贤侄有足够的实力参加这次任务。”   “罢了罢了,无须再多说了。”吴一穷叹了一口气,走到儿子面前。   “我只要你…… ……活着回来就好。”   “那么,我也告辞了。”跟随着大哥的步子,吴三省在路过吴邪时停了下来,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大侄子,你记住,自己选择的路,就是跪着也要走下去。”   “…… ……是。”   吴三省猛地提高嗓音,“齐上尉!”   “到!”再没有犹豫,没有感伤,这一瞬间吴邪挺直脊背,从胸腔中爆发出洪亮的回答,“请首长指示!”   吴三省哈哈大笑,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年轻人,好好干!”   终究,连三叔也走了。   从今天起,再没有吴家宝贝的独苗苗,这世间少了一个吴邪,却多了一个齐羽。   爸,三叔,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再然后,做一个孝顺的儿子,做一个听话的侄子,做一个再也不让你们为我的任性和胡闹担心的乖孩子。   只是这一次的任务,我一定要去。   “小张,整队吧,待会儿有直升机接我们回去。”许久没吭声的雷少将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迟疑,却还是开口了,“齐羽,这三天你就和大家一起在宿舍住,多交流交流感情。”   “是。”   一路无言,就像一个咳嗽都会打破这微妙的平衡,青狼獒的每个队员都出奇一致地抱着枪,沉默着看着机窗外的风景。   螺旋桨的声音很大,似乎为这诡异的沉默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良久,还是瞎子最先忍不住了,“头儿,这次你真是太缺德了。”   雷少将眼睛一瞪,“有这么跟长官说话的吗?”   “我们就是当您是自己人,不然换成别人早一枪托捶上去了。”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的,估计也就瞎子一个人了,“您什么时候知道这是个演习的?”   雷少将瞥了一眼坐在自己右边的吴邪,稍微停顿了几秒,“一开始就知道了,这是国安和军方合作的,他们需要知道你们的实力是否能够胜任,除了这个之外…… ……”   他却没有再说下去,青狼獒的队员都是聪明人,想必这个带有测试性的模拟演习更重要的应该还是针对吴邪,只有向父亲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在危险中存活甚至取胜,才能够真正地获得参加这次任务的资格。   朗风插话道,“话说我好像在缉毒警察里看到了咱们特战基地的人。”   “是的,这次的敌对势力都是吴三省带来的人,分了两拨,一边是常规部队,主要和…… ……”他还是忍不住顿了顿,“齐羽带领的「缉毒警擦」火力对抗,剩下的一拨则是特战队员,也就是和你们交手的那几个。”   “所以那群缉毒警察都是咱们自己人扮的?”   雷少将点点头,“对,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们也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模拟对战演练。”   “怪不得,”瞎子若有所悟,“不过K军区的那几个家伙也挺厉害的,虽然不是我们的对手,但是实力很强,潜力也很大。”   “不要轻敌,说不定有一天他们也会成长为和你们一样,不,甚至更强的战士。”雷少将的眼前浮现出潘子的脸,他嗅得到,在那个人的身上,真真切切存在着野兽的气息,“我早就有所听闻,那个潘子练兵不是一般的狠,看来回去之后你们的训练量也该加大一下了…… ……小张?”   他连续喊了三声,坐在左边的张起灵却像神游一般完全没有反应,这时听见吴邪开口了,温温柔柔的声音,却一下把人拽了回来。   “队长。”   “嗯?”   “小张啊,在想什么?”雷少将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张起灵的手,他坐在两人中间,这个角度让张起灵根本看不到吴邪。“你不想说也罢,不过如果一直持续这种状态,对你自己、对大家、对任务都没有好处。”   因为,你是青狼獒的队长,是这个队伍的灵魂和支柱。   张起灵勉强打起精神,沉声答道,“是。”   “好,”雷少将欣慰地看着这个最得力的部下,在特战基地这么多人里,张起灵是他最喜欢,也是最不担心的,“差不多了,我们快到基地了。”   直升机在停机坪顺利降落,这时已经是深夜了,雷少将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先离开了,今天的演习他还需要写成书面报告备份以及递交上去。陈雪寒招呼着大家整理好行装和枪,一行人朝着许久没回的基地宿舍走去。   打开灯的瞬间,空气里看到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飞舞。   瞎子捂住口鼻挥了挥,把行军包往自己床上一扔,整个人呈大字型倒了下去。   “啊……”   陈雪寒无视他那声大满足的叹息,替吴邪接过行李,然后放到一张上铺床上。   很不巧,这张床的下铺正是瞎子。   “哈哈哈副队,你在医院住了这么久才回来,今天我总算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睡了~”瞎子伸出半个脑袋,他已经完全入戏,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再不是吴邪,而是今天刚刚出院的青狼獒副队齐羽。   而他,也从来没认识过什么吴邪。   他这么一说,朗风也意识到吴邪的新身份,连忙开口附和道,“可不嘛副队,你住院的这段日子我们也没敢怠慢,不信你看,你那床比我们的还干净。”   不是空荡荡的木板,而是铺好的被褥与放得整整齐齐的枕头。编号三八离开不过三天,选训基地的一切痕迹都被抹掉了,可是齐羽走了这么久,这里却将他用过的每一样东西都完完整整地保存下来。   这是不是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吴邪抿嘴一笑,“辛苦了。”   “对了对了副队,这是我这次回家带的特产,”华和尚也挤了上来,“你尝尝,新鲜的鸭脖子。”   “你滚边吧,鸭脖子遍大街都买得到,算个屁的特产。”   “和尚你看看人家扎西带的,这才叫诚意。”   “诚意个蛋啊!柿饼还不是满大街都买得到!”   “你懂个…… ……”   “够了,都出去。”   不大的声音,却让所有的争论都消停下来。张队长一发话,连瞎子也不闹了,麻利从床上跳下来,趁着华和尚没注意一把抢了鸭脖子往外跑,“走走走,操场啃鸭脖去。”   “忒,小贼休跑!”   华和尚后脚便追了上去,剩下的人都识趣,纷纷朝门外走去。吴邪跟在陈雪寒身后,刚走了两步,手腕猛地被人拽住了。   “你留下。”   第三十七章   真正留下了,却又相顾无言。   良久,还是吴邪先开了口,“队长,夜深了。”   “…… ……我不是你的队长。”   “队长,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不是你的队长。”   这个曾经强大如光如信仰的男人好像什么也不会说了,只知道固执地重复着这七个字,吴邪叹了一口气,“队长,别耍脾气。”   他的语气像哄孩子一样温柔,带了些淡淡的无奈,就像…… ……就像真的齐羽站在这里一样,有血,有肉,会哭,会笑。   可是齐羽在这里,吴邪又去哪儿了。   张起灵的拳头在看不见的地方握紧,连一直伪装得很好的声音也动摇了。   “我不是你的队长。”   像玻璃杯上裂开的纹路,在瓦解之前一寸一寸蔓延。   “队长,”吴邪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犟起来真能跟以前的自己有得一拼,忍不住用右手扶住额头,“真的夜深了,该休息了。”   这个动作是每次齐羽觉得无奈时常做的,像他的性子一样,温和又优雅。可是吴邪不同,喜便是喜,悲便是悲,他高兴了会大笑,生气了就骂人,热烈而明亮,这种优柔中性的情绪从来不会在他的身上出现半分。可是现在他却这样做了,举手投足之间,连一个微小的细节都染上了齐羽的痕迹。   这一刻愤怒与不甘从心底滋生暴涨,张起灵猛地扣住吴邪抽身离去的手腕,将他重重甩在墙上!   “你不要再学他。”   男人用力之大,背脊砸在坚硬的水泥墙上,两块瘦得尖峭的蝴蝶骨几乎被硌断。吴邪吃痛得闷哼一声,“我去你妈的…… ……”话到一半戛然止住,匆匆垂下眼帘去。   “你…… ……”张起灵一愣,眼中的克制在这一瞬间轰然塌陷,“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手紧紧抓着吴邪的手臂,男孩挣扎了几下无果,桎梏的力道反而更强了,几乎要箍进肉里。吴邪终于放弃抵抗,有气无力地唤道,“放开我,队…… ……”   “不要叫我队长!”   这一声怒喝却是两人都愣住了,声音从高空摔回地上,在墙壁间来回反弹。   吴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失控的张起灵。   “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就好…… ……”手上的力道消失了,记忆里的最后一幕,张起灵颓然地靠过来,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里。这个神佛不惧的男人,却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一遍又一遍喃喃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吴邪…… ……”   “吴邪…… ……”   “吴邪…… ……”   那两个早已决定淡出自己生命的字,却在这一刻,听得泪流满面。   -------------------------------------------------------------------------------   三天的时间足够和过去彻彻底底地再见,三天之后,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前往国安局的早晨不到六点便起了,睡眼惺忪地下了床,洗脸,刷牙,在盥洗室里迷迷糊糊地和队友们道早安。   “早啊,副队!”   “副队,早安!”   “早。”   每一个都微笑着回应,你瞧,本就是同样的皮囊,把属于吴邪的那部分剔除掉,剩下的,便是齐羽了。   陈雪寒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副队,弄好之后过来写个东西。”   “好。”   入手之处是一张质地极好的信笺,陈雪寒将笔递过来,抱歉地耸耸肩道,“昨天忘记这事了,你挑重点的写就是。”   “这是?”   “遗书。”   八封信,八张床铺,每一封都叠得整整齐齐,平整地放在压好的被褥上。最后一个人走出来时朝里面深深看了一眼,老痒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背,轻轻扶上门框,“锁了吧。”   走廊里的最后一丝光亮终于被隔断,而屋子,也重新归于寂静。   不同的,只是每张床上又放了一封遗书罢了。如果有一天回不来了,与这世间留下唯一联系的,就只剩这几页薄薄的信笺了。   吴邪朝前走着,还是忍不住低声喊住旁边的人,“雪寒哥。”   “嗯?”   青狼獒是他的教官,更是选训基地里每一个菜鸟心中不可触及的神,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群男人中的任何一个会和「死亡」这两个字沾上边。   这样的场景苍凉而肃杀,让他胸口莫名堵得难受。   “那个遗书…… ……每次都要写?”   无论神态语气模仿得再像,经历过生死的眼神却是始终学不来的。或许是从他眸子中波动的不忍又看到了那份属于吴邪的影子,陈雪寒忍不住宽慰地揽住他的肩膀,“做最精心的准备和最坏的打算,这是所有特种兵的生存法则。”   “其实啊,这条路很苦,我见过许多嚷嚷着要当特种兵的新兵蛋子,在他们眼里,我们又酷又拉风,可是你知道吗,真正的战场上,每一秒都会觉得生不如死。”   “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队长,或许瞎子,下一秒就在自己的眼前被炸成两截,血肉模糊。”   “很多时候,在丛林里,在爆炸的废墟里,我都会掐指算自己退伍的日子。”   “可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陈雪寒的目光渐渐飘忽起来,越来越远,直到落在墙上鲜红的八一军旗上,这一瞬间,漆黑的瞳目蓦地重新聚焦!   “我想,大概我活着的意义也没了吧。”   吴邪忽然懂了,眼前的这群男人是人而不是神,他们会流血,会疼痛,也会畏惧死亡与失败,可是当军装加身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有了这世间最坚固的甲胄。   以信仰灌注的、无坚不摧的甲胄。   而那上面,用最鲜艳的中国红绣着苍劲的两个大字:祖国!   雷少将已经在办公室等了他们许久了,一字排开的年轻军人们,他一个一个地走过,一个一个地替他们理好便装的衣领,然后敬礼,放下,每一次都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吴邪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柔情,像父亲一般深沉而寡言的柔情。   “小子们,好好干!”最后一记军礼,铮铮铁骨,铿锵有力。   “我在这里等着你们,胜利归来!”   出了基地,上了大路,车里却是意外的安静。吴邪坐在中巴车的最后一排,看着路旁的灯柱和田野飞快地被抛到脑后,看着看着,便恍惚了时间。   有些东西转瞬即逝,有些东西却历久弥香。   而人,而景,都逃不出这个道理。   刚从基地回去的那几天,每天早上不到7点就醒了,吃饭坐得笔直,不磨蹭,不挑食,15分钟一定放下筷子撤离餐桌。吴家一屋子老少无一不欣慰这头疼的小主子终于有了些军人风范,然而严于律己的军人大院里多得去了,时间长了,又开始怀念起以前那个聒噪的小猴子来。   吴邪该吃吃,该喝喝,看起并没什么异常,只是话变得少了许多。深夜的时间会辗转难眠,会盯着手机发呆,会一直等,一直等,等一个不可能的电话失眠到天际微亮。   直到一通陌生的号码在他的来电显示上跳跃闪烁。   他终究没有盼到张起灵的解释,却等来了解雨臣所谓的那份*大礼*。   “我可以帮你成为…… ……你现在最想成为的那个人,”慵懒而缓慢的调子,一如那个人一般漂亮无害。可是吴邪知道,这次突兀而来的任务,一定和解雨臣脱不了干系。   “我不想和你说话。”   听筒那边传来低低的轻笑,“我以为,以你的脾气会先冲着我骂一顿。”   “姓解的,别以为你能掌握所有人的心思!”   “我当然不能,”解雨臣莞尔,“因为啊,青狼獒的张起灵队长到底是怎样想的,大概…… ……只有待在他身边的人才知道吧。”   通话被对方切断。   就像有什么话还没说,又像什么都已经说完了,这个男人从来不会将话语点明,只是抛出巨大诱惑的饵食来,然后好整以暇,坐等猎物心甘情愿地上钩。   而吴邪,终究还是咬饵了。   他和吴一穷吵,和吴一穷据理力争,二十一年来能想到的所有法子都使上了,连远在K军区特种大队的三叔都给惊动了回来。只是,这世上又有哪个父亲敌得过儿子的任性?   吴邪被国安局秘密保护了起来,在不起眼的民居里连夜学习着关于齐羽的一切。教他的老师是国安局里数一数二的行为学教授,从眼神到谈吐,一点一点,剥离掉属于他的一切,再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硬生生塞进来。   “齐羽长你整整五岁,”教授这样说,“说实话,对于从没受过系统训练的你来说,这五岁的差距很难模仿,因为不仅仅是性格与喜好的差异,更包含了人生阅历的不同。”   “没关系,告诉我怎么做就是了。”   “你需要不断的进行自我心理暗示,”厚厚的一沓资料,是对那个死去的男人立体而又深入的剖析,“从今天起,你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你是青狼獒特种作战小队的副队长,你以沉稳睿智成为队里不可或缺的一员,在战场上,连队长张起灵都会听取你的意见。”   “你出身单亲家庭,父亲酗酒,母亲因为生你而难产,你的身世坎坷,所以格外珍重军队的一切,从新兵连开始,你就是同届兵里出了名的标榜。”   “你性格温和,从来没对谁拉下脸过,更没有说粗话的习惯。”   “有时候,你会不自觉地做出一些习惯性动作。”   …… ……   教授每多说一条,吴邪便觉得自己卑微了一分。他忽然在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那么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的,又会是怎样的评价呢?   □□、军三代、爆粗口一流、军事素质惨不忍睹…… ……   这么差的自己,和那么优秀温柔的齐羽,张起灵该喜欢谁,连傻子也分得出来。   现实里猝不及防的急刹车打断思路,让走神的某人一个前倾狠狠撞在车窗扣子上。   “呲——”吴邪倒吸一口冷气,弯下腰捂住被磕住的额头。这时听到前排传来窸窣起身的声音,再抬头时,身旁的位子已经有人坐下。   是张起灵。   “不要靠在窗户上,”男人越过他,拉住车窗扣子往左推出小小的一丝缝隙,恰到好处的微风吹进来,让尖锐的疼痛似乎散了些。   贴心的动作,亲昵得就像是照顾不懂事的情人。   张起灵坐回原处,“刹车危险,还有,靠久了头会麻。”   车子的任何颠簸都会带动窗户持续而轻微的颤动,吴邪这才感觉到头皮确实有些发麻。“我…… ……”他停顿片刻,重新披回齐羽的外囊柔声道,“就是有点累,找个地方靠一下。”   “嗯。”   张起灵答完,没有任何前兆地把自己的肩侧过来,“这里不会麻。”   这一瞬间吴邪又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了,忍不住露出呆滞的表情,“什么?”   “靠这里。”   语义明确,言简意赅。   “这,这个,”吴邪脸上的表情更傻了,“好像不太好吧。”   “大家平时都这么做。”   唬谁啊!这种骗人的鬼话有谁会信啊?吴邪忍不住在心里诽谤,忽然看到坐得不远的瞎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伸出爪子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好~困~啊~老痒,过来给我靠一下。”   后者居然真的依言走了过去。   张起灵侧过头看他,脸上的潜台词不言而喻,你瞧,很正常。   吴邪的目光在那边怎么看怎么别捏的画面和张起灵的肩膀之间来回移动,最终停留在正前方的椅背上,露出歉意的笑容,“让队长费心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哦。”不知是不是错觉,传进耳中的声音里似乎掺杂了些许轻微的失落,“那你好好休息。”   脱下的外套盖在吴邪身上,起身离开的最后一句是分外温柔的叮嘱,“开点窗透气,如果冷了就把衣服穿上。”   原来换了一个人,连待遇都变得这么不同了。   吴邪闭上眼,努力不让黯然的神色破开面具肆虐而出。   下了中巴车,又上了不起眼的小型面包车,几经换乘之后,原来的人马被分成三拨,分别沿着不同的三条路向着目的地进发。傍晚六时左右,最后一批也终于到达,在偏远县城的一座三层楼房里,这次任务囊括的所有相关人员都已经等在里面。   “都到齐了吧。”   开口的是在缉毒演习时见过的那位国安局高官,姓赵,看来是这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   碍于身份,吴邪只能挨着张起灵身边坐下,在他对面还坐了三个人,两男一女,有一个还是满头银发的老者,看起来都不像是国安的人。   赵Sir示意助手打开幻灯片,灯光暗下来,不大的屋子里只有垂下的幕布在发光。   “这里俗称安全屋,由多维防范智能系统控制和监测着,不必担心存在被监听的危险。”他示意大家不用拘束,既然同是这次任务的参与者,理应互相认识。   “喻教授,就从您开始吧。”   喻战生,男,61岁,某知名大学教授,研究领域是阿拉伯世界的政治与文化,现已退休,依然从事论文的写作,同时还是一个资深的摄影爱好者。   刘嘉明,男,29岁,大学讲师,主修方向是阿拉伯世界宗教文化,也是资深的摄影爱好者。   秦海婷,女,23岁,研二学生,专业是阿拉伯小语种,学校摄影协会的会长。   张起灵,男,26岁,青狼獒特种作战小队队长,军衔少校。   齐羽,男,26岁,青狼獒特种作战小队副队长,军衔上尉。   剩下的分别是青狼獒的队员陈雪寒、黑瞎子、华和尚、老痒、朗风和扎西,加起来一共十一人。   “请各位放心,在座每个人的经历与背景都是经过政审了的,”赵Sir环顾一周,“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全身心地相信这个团队里的所有人。”   “如各位所见,这次行动牵扯颇广,厉害关系不言而喻,希望每个人都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你们将要面对的,不仅是远赴异国他乡,更有穷凶恶极的恐怖分子与极端的宗教主义。”   “这是一次由国安局牵线,寻求军队与学术界多方合作的机密任务,关系着乃至整个国家局势的安全与稳定。”   “因此,我们正式将此次行动代号命名为——”   “三方计划。”   「噗」   正在喝水的瞎子一口没憋住,尽数喷到了前面的会议桌上。   第三十八章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瞎子身上。   后者用手背擦去喷出来的水迹,嘿嘿一笑,“继续,你们继续。”   赵Sir朝这边看了看,尚且没说话,倒是对面被称作刘嘉明的男人先开口了。   “赵Sir,”他喊的是国安局的那位,话锋的矛头却是冲着瞎子去的,“你确定要我们把自己的命交到这种不靠谱的人手上?”   “No~No~No~此言差矣,”瞎子一本正经地伸出右手,“刘老师是吧,你能告诉我手掌中央的这些是什么吗?”   刘嘉明姑且投去一瞥,“掌纹。”   “没错,最长的这几条呢,又叫命运线,”瞎子一边说着一边收拢拳头,笑容里三分痞气,七分不容置疑,“你瞧,现在这样,每个人的命都在自己的手里。”   略带无辜的语气,眼神却是凌厉而不客气的,“又何来交给我们之说呢~”   “好了好了,都是一个团队的,怎么一开始就自个儿针锋相对起来了?”   赵Sir皱起眉头不满道,见状刘嘉明叹了一口气,“赵Sir,不是我要故意找茬,只是我确实存有疑惑。”   “这个人,”他干脆直接指了起来,正在走神的吴邪冷不防被张起灵放到自己腿上的手惊回神来,正要拍开,忽然发现刘嘉明指尖的方向却是笔直对着自己。   “我?”他并不恼怒对方的唐突,这种情况下齐羽一般都以微笑应对,“看来刘老师应该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刘嘉明的态度却是十分笃定,“不,我知道你,三月份的时候我正好在日本交流一个项目,当时漫天都是关于SIT峰会绑架案的新闻——”他的语气蓦然加重,“而你,就是当时死去的那个中国特种兵!”   一语毕,在场所有知情人都变了脸色,吴邪还要说什么,却被张起灵按住了手。   “抱歉,这件事你无权过问。”   显然对于张起灵的回答刘嘉明并不满意,他转向赵Sir,语气更加不善了,“赵Sir,我们虽然只是普通的公民,但既然国家有需要我们也义不容辞,可是您瞧瞧对方的态度,恕我实在难以与他们合作。”   和其他两人不同,这位年轻的大学老师似乎情绪不太稳定,倒是一旁的老教授和蔼得紧,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双方你来我往,时不时用两根指头扶起松松垮垮的镜框。   “刘老师,说实话,不仅是你,就连我也无权过问军方的事。”赵Sir微微沉吟,“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你现在所看到的这八人,如假包换,都是青狼獒特种作战小队的队员。”   “那么如何解释,一个本来已死之人却出现在了这里?”   吴邪挪开张起灵的手,朝他做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刘老师,我知道初次参加这种任务一定有很重的心理负担,所以您这般小心也是应该的。”他不急不慢地说着,通情达理,充分站在对方的角度换位思考,“我的队友们都是当兵的,脾气大了些,还请不要放到心里去。”   这样一番话下来,就算有天大的火气也被浇灭了。刘嘉明也意识到之前确有唐突,讪讪道歉道,“抱歉,我只是想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能告诉您的是,祖国在任何一个时候都不会抛弃哪怕一个儿女。”言下之意,那场爆炸案之后,是中国这边有动作将人秘密转移了回来。   “剩下的,就恕我无法再多透露了。”   刘嘉明露出了然的神色,“明白了,是我失礼了。”   一场争执就这样云淡风清地化解掉,张起灵看着吴邪游刃有余的微笑,毫无破绽的伪装,每一个细节都掌握得恰到好处,睿智、大度、将那个死去的副队活生生地还原回来。看着看着,张起灵又有些恍惚了,如果这时坐在这里的是吴邪,他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靠,我说我是齐羽我他娘的就是齐羽,你想怎样?验货?」   「姓刘的,我警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别废话了,选吧,你单挑我们还是我们群挑你。」   “不管怎么说,那场事故之后副队的情况并不是太乐观,”眼瞧着张起灵半天没动静,陈雪寒适时地接上话头补充道,“如今副队的身手已经大不如前,我想告诉各位的是,每一个任务我们都是用生命全力以赴,我们问心无愧。”   因为这是军人的天职,神圣而又伟大的天职。   “好!”赵Sir忍不住鼓起掌来,“既然误会都消除了,那我们可以正式开始了吧。”   在接下来两个小时的陈述里,吴邪听到了整个计划的始末,从头到尾,一条不落,让人忍不住惊叹和佩服的严密的布局。   中东,在地理上指的是亚洲西部与非洲东北部地区,自古以来便素有「火药桶」之称。历史上曾经爆发过五次大型战争,在这里存在着各式各样的民族与宗教信仰,资源的争夺与文化的不可调和造就了所有矛盾的起源,更一举成为当今世界政治、经济与军事最敏感的地区之一。   在所有的矛盾之中,尤以巴勒斯坦与以色列的领土争端最为严重,而被称为「三教圣城」的耶路撒冷更是巴以冲突的中心,双方都视之为自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座笼罩着浓浓宗教色彩的古老城市,接受着来自全世界18亿教徒的顶礼膜拜,在这里,不同文化、不同宗教、不同民族、不同阶层的人,意外平静地同处一城。   可是就连傻子也看得出这平静之下汹涌着的暗流,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表象,一个小小的火星都能掀起轩然大波。   “我们的舞台就搭建在耶路撒冷城里。”   “圣经曾经说,「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除了三大宗教之外,这座城市还孕育了其他大大小小的信仰,而我们的目标,正是一个叫做巴哈姆特慈善机构的组织。”   “巴哈姆特?”瞎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里的笔,可是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其实他在很认真的聆听思考,“这名字可真拗口。”   “巴哈姆特,英文读作Bahamut,在阿拉伯国家的传说里是一条漂浮在汪洋大海上巨鱼,它的背上是一座扛了红宝石山的巨牛,山上有一天使,天使头上是六重地狱,地狱之上是地球,地球上面是七重天堂;而在巨鱼的身下则是深渊,再下是火海,火海下蛰伏着一条巨蛇。”赵Sir娓娓道来,“巴哈姆特的巨大是人的视线所达不到的,因而它代表了阿拉伯人的宇宙观。”   陈雪寒的关注点显然和瞎子不同,“可是您说这个组织的名字是…… ……慈善机构?”   “没错,这正是这群家伙的狡猾之处,”赵Sir点头道,“披着慈善机构的外皮,以悠久的宗教圣城为发源地,可是实际上,ICPO已经怀疑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恐怖组织。”   瞎子挑高眉头,“ICPO?原来连国际刑警都牵扯进来了。”   “从线人发回的有限资料里可以得知,这个组织控制人思想的手段十分厉害,而且制度完善,等级十分森严。”   巴哈姆特慈善机构对吸纳的会员采用层级制度,每一层级的名字都来源于阿拉伯神话中赫赫有名的精灵。最底下的叫做「以福利特」,是通过纯宗教方式吸引而来的普通会员;第二层叫「玛利德」,由狂热的忠诚会员组成,是传播宗教思想的主力军;最后一层的名字是「伊夫里特」,它是组织中最核心的军队力量,为每一次的恐怖活动提供武装支持。   “可是既然是打着宗教名义的恐怖组织,”陈雪寒提出疑问,“难道那些入会的人都瞧不出端倪吗?”   “这就是它的厉害之处了。”   赵Sir切换幻灯片,画面上出现了一张红漆木的圆桌,围着桌子一共坐了十四个人,只是每一个都以黑影代替。   “这副图画的是它的最高权利层,”赵Sir将激光笔的红点停在最正中的位置,“坐在这里的是组织的创始人,自称父神,我们现在没有他的任何资料;剩下的则是围绕在他身边忠诚的十三名圆桌骑士——想必大家都听过吧,不列颠伟大的国王亚瑟王与他所领导的高贵骑士们,象征着平等和团结,为后世众多作家所歌颂流传。”   朗风冷哼一声,“山寨货。”   赵Sir将画面切换到下一张幻灯片。   “巴哈姆特慈善机构宣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你可以通过发展教众不断提升自己的地位,拉入会的人越多,你受到崇拜与尊敬的人就越多。这是一种比国内传销组织还病态的架构模式,但是在中东那个特定的环境下,却很好地切合了许多人心中的幻想。”   “就像打游戏升级一样,”陈雪寒恰当地引入形象的比喻,“有瘾。”   “就像嚼炫迈一样,”瞎子依葫芦画瓢,“也有瘾。”   赵Sir已经懒得搭理他了,继续话题道,“我们仔细研究过,加入巴哈姆特慈善机构的大多是被穷苦生活所迫而举起反旗的普通百姓,在被洗脑后,他们觉得烧杀抢掠等等一切具有破坏性的行动都不叫恐怖行为,而是为了组织所谓的「神圣计划」而必经的道路与过程。”   纵然是以和平与发展为主题的今天,中东地区也一直骚动不断,许多阿拉伯国家充斥着□□与腐败,国内局势动荡,反政府势力不断与政府发生武装冲突。在这个人心惶惶的大背景下,巴哈姆特慈善机构以悲天悯人的姿态从天而降,给炼狱中彷徨而迷茫的人们开辟一处精神上的净土。   陈雪寒若有所悟,“所以这个组织是为了反对□□政府,还以人民安定与民主?”   “不,民主这个词本身就和宗教思想相冲突的,”赵Sir解释道,“就算打倒了□□政府,也会以神权统治而绝不会是民主。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绝对神权,成为整个大地的主宰,这是大多数极端宗教主义的愿景。”   既然都说了是大多数极端宗教主义的愿景,想必这个巴哈姆特慈善机构必不会这么简单,果然,赵Sir继续道,“但是你们要知道,有80%的恐怖组织最终都是为了政治目的而服务。”   话音未落,华和尚已经下意识跳出一个词,“老美?”   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大国,可以这么说,美国的触角伸向了世界版图上的每一处地方。虽然赵Sir却并没有做出明确的肯定,不过态度倾向性已经很明显了,“这只是一个猜测,毕竟我们对这个组织的了解很有限。”   陈雪寒追问道,“这些信息来源是否可靠?”   “可靠,是ICPO那边的,他们跟这条线很久了,不过情况似乎并不乐观,”赵Sir将画面重新放回圆桌会议那张图,“据我所知,就连进入第三层级的「伊夫里特」都很难,更别说得知这十四个人是谁了。”   巴哈姆特慈善整个机构呈倒三角形式,成员只能知道手下有哪些人,但绝对不会获知除了直系上峰外的任何一个上峰,这样的规定有利于绝对的权力集中,确保处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也就是父神,拥有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和只手遮天的能力。   问题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最关键的一点上。   “可是赵Sir,就算它是恐怖组织,也轮不到我们兴师动众地跑去中东铲除它吧?”   “这便是问题的症结了,”赵Sir叹了一口气,“近期已经有资料显示,在新疆和西藏那边发生的一些小型动乱和这个组织有着紧密的联系。我说过,它的目的绝对不止推翻阿拉伯世界政权那么简单,如果它真的是美国的爪牙的话,在中东建立好根基后,接下来便是向世界各地进发了。”   房间里陷入沉默,的确,如果真如国安局猜测的那样美国在下着一盘很大的棋,那么首当其冲,中国一定是被威胁的目标。   “相信大家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中国有句古话,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因此我们国安才会启动这一次的三方计划。”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喻战生开口了,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正是这一领域无可争议的专家,“既然是这样,您让我和小刘小秦来的原因我能理解了,”他不解的是青狼獒,“不过我们三个还没金贵到特意派了这么多孩子来保护吧?”   教授就是教授,谈吐之间掩不住风趣幽默,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赵Sir笑道,“不不不,您当然也很重要。”他踱步停在吴邪跟前,将手放在男孩的肩头,“不过齐羽,才是我们整个计划中的关键环节。”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属于A级保密的情报。”   “几个月前被牵扯进日本SIT峰会绑架一案的杨建良——”   他指的是那次直接导致真正齐羽丧命的绑架案,除了救出一个疯了的二世祖之外,之身前去交涉的商业巨贾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据悉,是一起经过精心布局、由巴哈姆特慈善机构内部发起的清理行动。”   瞎子感觉眼皮猛地跳了起来,“清理门户?”   “没错。”   杨建良以建材批发起家,生前净资产已经过十亿,是中国商业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陈雪寒的眉头慢慢蹙起来,“我没想到,那么光鲜的人居然也和这种组织有关…… ……可是为什么要杀他呢?”   “这个就不清楚了,”赵Sir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可是他们的人无孔不入,对国家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危险。”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良久,吴邪率先打破道,“我们该怎么做。”   “深入中东,接近巴哈姆特慈善机构的核心。”   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方式?”   说到这一点,赵Sir终于能够自信地挺起胸膛,“试想一下,一个曾被牵扯进内部清剿中死掉的中国军人,却忽然出现在他们的大本营周围——”   那么这个组织的人,一定会找上门来吧?   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这是最不费力的方法。张起灵的眼神却在看不到的地方暗下来,“你是在让他当靶子。”   他一共就说了两句话,两句都与任务无关,却紧紧关系着吴邪。赵Sir总算见识了这位颇具威名的队长有多护崽,忍不住微微笑道,“张队长是对自己的副队没有信心吗?”   吴邪闻言转过头来,这一刻张起灵看清了,那眼中闪动着的坚定星光,无声地传递着三个字。   「我可以。」   而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 ……我信他。”   “好。”赵Sir示意助手将准备的东西都搬上来,“国安局已经替你们联系好了旅行社,是一个中东自由行的团,你们以摄影爱好者的身份加入,后天早上便出发。”   箱子打开,清一色的单反相机,从佳能到尼康,囊括了不同焦段不同机型。   “这个旅行社每月都会发2~3个这样的团,大多都是摄影爱好者参加去那边采风,今明两天你们熟悉一下相机,有什么疑问可以向这边三位多多请教。”   喻战生和两个年轻人都是资深的摄影发烧友,陈雪寒却心思缜密,发觉了值得推敲的细节。   “等一下,如果说我们以摄影爱好者参团只是为了掩饰身份,可是副队的相貌对方却是知道的,这么做不是多此一举?”   “这个问题很好,”赵Sir赞许地点点头,“我正要说明,这次到了中东后你们不是集体行动,而是兵分三路,各有任务。”   “怎么说?”   赵Sir抿了一口茶润润唇,“中东地区很敏感,我们的后援并无法明目张胆地在那里停留。”   “此次一共设置了两个撤退途径,一条水路一条空路,必须有人将其死守,否则将彻底断了回撤的后路。”   “因此我建议青狼獒分成3+3+4的模式,不管怎样,这层身份总是能派上些用途的。”   所有的宣讲工作终于结束,剩下的便是人员之间的磨合了。吴邪之前买过一个单反,后来嫌每次都要调数值太麻烦,索性丢到一旁闲置了,这时有模有样地拨弄着光圈和快门,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   “如果你要在室内照,应该把光圈调大,快门速度降低,不然照片出来是暗的。”   原来是那个叫做秦海婷的女生。   “你试试这几个数值,”她伸出手熟稔地拨动几圈,垂下的头发挡住侧脸,隐隐露出挺俏的鼻尖。   黑长直的温柔女生,是吴邪之前最喜欢的类型,还在愣神间,眼前冷不防地出现一台尼康的D7100。   “嗯?”他顺着手看过去,这台机子的主人却是张起灵。   “怎么了?”   张起灵刷刷拨弄两下,将吴邪之前乱调的数值一个不差复制下来,然后重新递过来,“我喜欢照暗一点。”   这简直是护短护出了新高峰,女孩尴尬地愣在原地,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还好这时候瞎子扑了过来,顺手把自己的相机塞给了她。   “美女,帮我们照张相呗!”   华和尚也冲着热闹凑上来,“对啊对啊,咱兄弟几个有多久没合过影了?”   “都过来都过来。”   “诶诶副队你别移位子呀!来个人帮我按住他!”   “瞎子!滚去后面别抢镜!”   「咔」   面无表情的张起灵,摁住吴邪肩膀的老痒、华和尚,仰天长笑的朗风,认真看着镜头的扎西,还有侧着一半脸的陈雪寒和蹲在最前面笑得前仰后翻的瞎子,都在这一刻,被镜头定格与记下。   第三十九章   十一月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旅游团从北京首都机场出发,目的地是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市,整个飞行距离近4400英里,需要在高空中待上11个小时左右。   吴邪拿着登机牌寻找着自己的座位,这种飞国际航线的客机一般都是双通道宽体机型,客舱舒适宽敞,还有漂亮的空乘微笑着提供无微不至的服务。替吴邪引路的是一个黑发的土耳其女郎,鼻梁高高的,眼睛又黑又亮,□□,真正的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魄,吴邪一边在心里默默感叹着种族差异,一边用刚学会的蹩脚土耳其语同她道谢。   “梅鲁西,梅鲁西。”   对方嫣然一笑,红唇轻启,咬字清晰的中文发音,“不客气。”   美人就是美人,连声音都像铃铛儿般空灵动听。   靠近过道的位置上坐的是秦海婷,戴着耳机,正专心研究着手里的旅游攻略书。吴邪又看了一遍自己的登机牌,确认是中间的位子无误,这才轻声请她起身借过一下。   “嗯?”秦海婷取下一边的耳机抬起头来,看见是吴邪,顷刻有笑意从眼角荡漾开去。   “你坐这里?”   “嗯,”吴邪指了指她旁边的位置,半开玩半认真道,“我睡相不太好,可别到时候把你吓着了。”   秦海婷发出轻轻的低笑,“没事,我睡相也不太好。”   两人正说着,漂亮的土耳其空姐又引了一个人过来,连帽衫,卡其裤,木着一张和周围热闹格格不入的面瘫脸,不是青狼獒的张队长又是谁?   吴邪低下头去,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和女孩搭着话。   安检的时候他不经意瞥到了张起灵的登机牌,是后两排靠窗的位置。吴邪心不在焉地等着人走过去,却不料男人的步子停住不动了,紧接着空姐礼貌地麻烦吴邪和秦海婷起身一下,以便能让这位先生坐进去。   “你看错了吧?这里是37排。”生怕对方不能全部理解,吴邪干脆又用英语说了一次,“这里是第37排。”   空姐微笑着摇头,同样用英语答道,“这位先生的座位确实是这里没错。”   正僵持着,远远看到瞎子夹杂在一群人中有说有笑地走过来。这个团大概有30来人,退休的老头居多,还有几个白领和家庭主妇。吴邪只道他那张流里流气的皮囊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敬而远之,谁知道这家伙当真是有师奶杀手的潜质,三言两句神侃,轻轻松松便俘获了一大批婆婆阿姨的青睐。   “相对于印象主义或者是超现实主义,我更赞同与偏向摄影的写实性。”   吹吧你,是你根本就照不出来好吧?   “曾经有个很伟大的摄影师说过,「只有探讨忠实,才是我们的使命」。”   小样,查百度百科了吧。   “这是斯蒂格利茨的原则,也是我的座右铭。”   为了扯淡连名字都背下来了,看来也是蛮拼的。   相对于吴邪内心汹涌翻滚着的吐槽,显然,这一招在婆婆阿姨听来却分外受用,就连一些资深爱好的老头也凑了过来,煞有其事地跟他探讨起有关艺术与现实的辩证性。   “年纪轻轻懂这么多真厉害。”“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听说你们是一个摄影协会一起来的对吧?正好,留个联系方式吧,回去之后咱俩协会可以常切磋呀。”“对对对,我女儿经常说的,这叫联什么来着…… ……联…… ……联谊!”   “好啊,没问题。”瞎子一面爽快地应着,路过这边时还拍了拍张起灵的背,“怎么了?位子有问题?”   “没有。”   “行,那我先走了啊。”瞎子晃了晃手中的登机牌,然后在吴邪无声的注视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到了后两排靠窗的位子上,谈笑风生地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靠,他们什么时候把登机牌给交换了?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意识到自己在现实面前的无力,吴邪只能朝空姐抱歉地笑了笑,“我现在没什么问题了。”   三人终于全部落座。   这时候吴邪左边是秦海婷,右边是张起灵,如果说靠窗位置的可以看窗外,靠走廊的位置可以看客舱,那么坐在中间的就只能在两面受压迫的狭隘空间里目视前方。还好,虽然张起灵是个不折不扣的闷油瓶子,身边的女孩却比外表看起来要健谈的多。   两人都有过买相机的经历,聊着聊着便有了共同话题。吴邪意外地发现秦海婷的知识很是渊博,人漂亮,脾气又好,更可贵的是有自己的思想,骨子里透出独立自主的气质来。   “不说的话,还真看不出来你比我大。”秦海婷托着半边脸撑在小桌板上,散开的长发垂向一边,偶尔有两缕调皮的发丝遮住了眼,便拿手指勾了出来,乖顺地拢在耳后。   吴邪看在眼里,典型的学长哄学妹的口气开口道,“怎么,嫌我老了?”   秦海婷笑嗔道,“我是夸你保养得好,要说是刚进校的大学生也有人信。”   “你也不错啊,”合适的赞美是绅士所必需的,“我还以为是哪家的高中小学妹坐这儿呢。”   漂亮、年轻,无论对什么年龄段的女性来说这两个词都是最好的夸奖。果然,秦海婷立刻掩着嘴笑了起来,好一副融洽和谐的景象,一直缄默的张队长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你想不想看风景。”   比陈述句还没有起伏的调子,直到手上传来被人戳了两下的触感,吴邪这才意识到这句话是个问句,而且很不巧,问话的对象还是自己。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小窗口,“坐这里可以看到。”所以潜台词是…… ……交换座位?   但是除了上升和下降外,其余时候能看到的也只有一望无际的云海吧。吴邪在窗户和秦海婷之间权衡了片刻,果断地选择了后者,“谢谢,不用了。”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张大队长的战斗力。   第二次问他是在两人讨论土耳其风土人情的时候;第三次打断是在两人谈论最喜欢的电影;第四次的时候飞机已经在高空中平稳飞行,张起灵推起遮光板,四次都戳在吴邪手臂的同一个地方,“看,阳光。”   云海之上,晨曦薄光穿透而出,把窗外的一切都染成了金色,祥和的,圣洁的金色。   吴邪忽然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那时候的张起灵还是齐王八蛋,吴邪还是编号三八,书写遗书的那个早晨,男人拉开窗帘,晨光尽数落在他的脸上,暖暖的,像会发光一样。   是不是早在那一刻,自己就已经动心了?   结果脑子还没反应,唇边已经溢出一个字,“好。”   稀里糊涂答应了换座位的事,真正换了之后吴邪才是连肠子都要悔青了。他坐中间的时候至少还有秦海婷陪着聊天,张起灵霸占了中间的位置后,不仅不跟自己说话,连秦海婷好几次热情的搭话都给面无表情地堵了回去。   所以他到底是闹哪样要换到中间去啊?!   几次碰壁后,女生索性放弃了这个念头,重新戴上耳机专注于手里的旅游攻略。剩下的两人一个看窗一个目视前方,诡异的气氛弥漫开去。   国际航班好就好在服务周到、设备齐全,为了帮助打发长途飞行的无聊时光,前排的椅背上都会镶嵌一台触屏式娱乐机,上面有电影、音乐、游戏,还有购物车,可以直接从空乘那里免税购买一些奢侈品和土耳其的贵重特产。因为是直飞的缘故,除了中国的一些电影外,里面还存了大量极具中东特色的视频,吴邪实在闲得蛋疼,便取了耳机挑起节目来。   他前脚刚这么做,后脚张起灵也跟着取了耳机戴上。   吴邪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干脆懒得理会了,选了首抒情的歌曲闭目养神起来。   他们坐的是最早的班机,天没亮就起了,如今终于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吴邪就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只觉得睡得天昏地暗,似乎把这么久的压抑与焦虑都彻底抛到了脑后,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轻轻询问的温柔女声,他动了动,眯起眼睛打量情况。   此时客舱里并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为补眠的乘客们营造了极其幽静的环境。几个空姐正推着餐车为没有休息的乘客上早餐,动作很轻,遇上睡着的并不打扰,而是留下便签贴在小桌板上,温馨提示醒来之后按铃呼叫,她们会及时送来热腾腾的早餐。   他面前的小桌板上也贴了一张,用中文和土耳其语各写了一遍,字体娟秀,看得出航空公司很上心,一个小细节也做得如此到位。   肚子也真有些饿了——吴邪抬起手正去摁上方的呼叫铃,忽然发现旁边的家伙竟然没睡,屏幕的幽光打在他的脸上,也不知是看得入迷了还是在走神,一动不动,还保持着自己睡前看到的那个姿势。   吴邪忍不住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趁着摁铃的时候用手臂挡住脸,侧过视线瞟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播着的MV里那个撕心裂肺吼着的男人和声声泣泪的歌词,应该是信的《火烧的寂寞》没错吧。   所以张大队长的意思是…… ……他正在火烧的寂寞?!   “醒了?”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张起灵转过头来。吴邪还没来得及答话,空姐已经推着餐车过来了,这一次是一个中国人,同样画着精致的妆容,和先前惊艳的土耳其美女截然不同的感觉,倒是另有一番古老东方的独特韵味。   “请问,现在三位都可以用餐了吗?”   三位?吴邪一面礼貌地点头,心中的疑惑却蹿了上来。如果说坐在最外面的秦海婷是顾着看书不着急用餐,那张起灵为什么也不吃呢?他之前不是没睡,还一直在…… ……呃,火烧的寂寞么?   “小心烫。”   走神之际,张起灵已经从空姐手中接过早餐,吴邪连忙放下小桌板,“谢谢。”   如今两人的相处模式甚是礼貌客气,不,应该说是吴邪的一言一行都得当得挑不出刺来。张起灵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黯下来,“吃吧。”   早餐很丰盛,熬得又软又稠的皮蛋瘦肉粥,揭开锡箔纸后腾腾地冒着热气,除此之外还配了玉米沙拉、水果,和一个巧克力味的小蛋糕。   等到客舱里的大多数乘客都开始用餐的时候,吴邪终于明白为什么张起灵不提前吃的原因了。   「哗啦…… ……哗啦」——这是撕开包装袋。   「唿唿唿」——这是用力吸粥。   「嗝」——居然还有酒足饭饱后心满意足的打嗝声。   吴邪一边默默吐槽一边埋头于自己的瘦肉粥,余光里瞟见张起灵坐得端正,不疾不徐地用勺子将粥送进嘴里。   所以是怕这些声音打扰到自己么?亦或者说,这个男人所有细致到骨子里的温柔,只是针对某个特定的人罢了。   走神之间塑料勺子从手指尖滑走掉落,跌进粥里,一眨眼被湮没得无影无踪。   飞机上的生活就是吃吃喝喝睡睡,就在吴邪终于坐得连骨子缝隙都叫嚣着难受的时候,播音里终于传来即将着抵达的天籁之音。伊斯坦布尔与北京相差六个时区,当地时间现在才正午12点左右,旅客们陆陆续续走下飞机,空乘们都站在出口处一字排开,微笑着鞠躬,用中文和土耳其语感谢大家的乘坐。   进了阿塔图尔克机场,异国他乡的气息更加浓烈了。四处可见的是陌生的文字,耳朵里听到的是陌生的发音,来来往往的土耳其男人们大都留着浓密的胡须,宽面高颅,身材魁梧;女人们则是分了截然不同的两大类,低调保守的戴着头巾,而时尚开放的穿着紧身衣裤,火辣的身材一览无遗。   明明是信奉□□教的国家,却制定了世俗的宪法——传统和现代两个元素,在这个城市里凝聚与碰撞。   旅行团已经替他们联系了酒店和车,吴邪拖着行李箱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最后面,秦海婷同他并肩走在一起,吴邪帮她把行李箱提了,她便只拎着一个轻便的小包。   他俩很聊得来,吴邪也挺喜欢这个女孩的,不过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他以前在感情方面是个混蛋,伤了不少人,后来遭了报应,捧上一颗傻乎乎的真心落得千疮百孔,终于也体会了一把受害者的痛苦滋味。   “齐羽…… ……齐羽?”愣神的秦海婷连着叫了两声他的名字,吴邪回过魂,连忙敛去情绪,“嗯?”   “我们都已经到国外啦,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兴奋啊。”   半带嗔怒的语气,让吴邪微微一笑,“怎么,你很喜欢这里?”   “嗯,很喜欢。”   她边说着转了个圈,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看得出心情很好。他们走的是国际通道出去,出去之后便能看到玻璃窗外种植的大片棕榈树,吴邪瞧她打量周遭的眼神不像太陌生的样子,倒是有几分故地重游的感觉,略微沉吟道,“你以前来过?”   秦海婷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动作蓦地停住,好半天才重新跟上来。“嗯,大二的时候。”   这句话似乎没有表面听起来那么简单,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落,有不愿被轻易触及的秘密和过往,女生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道,“和我的前男友一起。”   吴邪一愣,将行李换了一只手提,“抱歉。”   “没事,都过去了。”秦海婷释然地摇摇头,“齐羽呢?有女朋友么?”   女朋友的话齐羽没有,吴邪倒是有很多。他据实答道,“没有。”   女孩露出明显不信的表情,姑且是当他不愿提及。“我跟他刚分手的那段时间特别痛苦,看什么都有他的影子——”她笑得有些苦涩,“就连现在重新站在这里还会不自禁地去想,如果我们还在一起,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帮我提行李箱。”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一句话,觉得真是说到心坎里去了。”   “「爱情就是一个臭不要脸一个假装矜持,不要等到臭不要脸的那个走了,假装矜持的才哭了。」”   吴邪侧过头看她,女孩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说不出的让人怜惜。可是至少她还爱过,而自己那场无疾而终的单恋,即使臭不要脸的编号三八消失了,于齐王八蛋而言,也是无关痛痒的吧。   吴邪垂下眼,“以后不要再矜持了。”   “不是,”秦海婷抬起脸,“我是相反的那一个。”   女孩倔强的眼神让吴邪一怔,这一瞬间忽然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来,忍不住腾出一只手宽慰地揉了揉女生的头。   就像安抚着小妹的大哥哥一样。   这一幕好巧不巧正被团里的一个阿姨看到,“哟哟哟,这还有对儿小情侣呢!”热情又响亮的嗓门,把走在前面的人都喊得回过头来。   吴邪连忙收回手,秦海婷摇手解释道,“阿姨您误会了,我们是朋友。”   “哎哟这朋友做得也太贴心了吧?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大概八卦真的是女人的天性,这阿姨存心要打趣两人,边说着,故意把自己的拉杆箱停在吴邪面前,“既然都是朋友,小伙子不介意帮我也提了吧?”   此时吴邪两只手各拉了一只行李箱,对方的牛皮箱子又大又重,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沉甸甸的手感。吴邪有些尴尬,左右为难之间,忽然看到有人拨开人群朝这边走来,一声不吭地拎起箱子扭头就走。   阿姨一怔,发现居然是团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连忙叫着追上去,“诶诶诶,那个有轮子,可以拖的!”   张起灵充耳不闻,单手提着健步如飞。   这一幕莫名的喜感,吴邪听到旁边的女孩噗嗤一声,之前黯然的情绪似乎尽数散去了,转过脸来笑盈盈看着他,“虽然是个闷油瓶子,但我总觉得他对你挺好的。”   吴邪的目光停在张起灵远去的背影上,半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也许吧。”   第四十章   伊斯坦布尔地跨欧亚两大洲,历史上几大帝国的首都,拥有过许多不同的名字。城市主要由三部分组成,位于欧洲的旧城区和新城区,以及被博斯普鲁斯海峡隔开的亚洲区域。   旅行团替他们预定的酒店在欧洲老城区里,巴士从机场上了高速公路,大概五十分钟左右,窗外起伏的丘陵渐渐被热闹的城市街景代替。吴邪知道已经进入市区了,就连车里交谈的气氛都变得更加热烈了,坐在他后面的是一对货真价实的情侣,一边调笑打闹着,一边讨论玩完城区后是先去情人谷还是棉花堡。   “齐羽,齐羽,快看那里,是蓝色清真寺哦!”   坐在旁边的秦海婷忽然兴奋地惊呼起来,整个人贴在玻璃上,一个劲地招呼他过来看。土耳其的天蓝得让人心碎,不远处六座高高矗立的尖塔恢弘壮丽,直入云霄。   “蓝色清真寺是全世界唯一拥有六个塔尖的清真寺,”她发出不自禁的感叹,“里面砌的全是蓝色调的彩釉瓷砖,阳光从彩色玻璃照进去,然后反射在蓝色的瓷砖上……哇,那种震撼的美丽真的是只有身历其境才能体会到。”   吴邪瞧她说得陶醉,忍不住笑道,“不是来过吗?还这么兴奋。”   “不一样,上次是跟的欧洲六国游那种团,看什么都是走马观花,每天就是不停的赶行程赶行程。”她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画着圈,“像伊斯坦布尔这么美的地方至少得住上三个月,走过每一条街、每一条小巷,去感受这个城市的脉搏与呼吸。”   或许是她的描述真的打动了吴邪,后者想了想,发出邀请道,“待会儿想出来走走么?”   “嗯?”秦海婷一愣,随即绽开灿烂的笑容,“好啊。”   他俩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怎么看都是羡煞旁人的一对,当然这完全得归功于团里热情得过分的阿姨们,一上车便占了位置,有意要让两人凑在一块儿;而王牌助攻瞎子被一群老头缠住了身,最后便成了现在这幅局面,吴邪同秦海婷坐在一起,张起灵和陈雪寒一起,瞎子则淹没在老年人的包围里。   要住的地方距离博斯普鲁斯海峡很近,酒店的装修风格极具欧式风情,奢华浪漫而又富丽堂皇,推开窗便能看到大片大片蔚蓝的海洋。   还好阿拉伯语在土耳其也通用,不一会儿喻战生和刘嘉明便从前台回来,每人手里都拿了一叠房卡。   而瞎子也终于找到抽身的机会,叫苦连天地回到队友的身边,“我去,这帮大爷战斗力太强了…… ……教授,都是双人间?”   “对的,”喻战生顺手拿走最上面的那张,“我就和小刘住一间吧,剩下的怎么分你们自己定。”   四张房卡,八个人。   瞎子瞟了自家队长一眼,但见后者明明想极了和某人住,还要面无表情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憋笑憋得肚子都快抽筋了。   “等一下,这样不就意味着把海婷分出去了么?”他不怕死地提议道,“还是咱们男的出一个和外人住,副会你和海婷一起,反正团里都默认你们是小情侣了嘛~”   他们现在打着的是摄影协会的旗号,自然队长成了会长,副队成了副会。谁知两个当事人还没开口,张起灵已经否决得斩钉截铁,“不可以。”   瞎子忍着笑,一本正经问道,“哦?那会长觉得该怎么住?”   他知道以自家队长的性子,虽然不至于霸道地一把人揽进怀来露出邪魅一笑,「你和我睡」,但怎么说也可以假公济私地来一句正副会长应该互相照应吧?现在已经把话递到了他的嘴边,至少有98%的机率能把这件事拿下,谁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张大队长却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沉!默!了!   说我要和你住一间啊!快说我要和你住一间啊!   瞎子不动声色的微笑下翻滚着汹涌的咆哮。   结果先开口的反而是秦海婷,“我没关系的,团里的阿姨都很好,也不存在外人不外人的。”   啧啧,一边是善解人意的美女,一边是不吭声的闷瓶子,要不是知道吴邪是真正爱极了自家队长,瞎子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他还真得考虑一下要不要把这个潜在的危险因子“处理”一下。   “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这么纠结了?”最后还是吴邪结束了这场僵持,“平时怎么睡就怎么睡吧。”   基地宿舍的床都是上下铺,这句话一出,瞎子立刻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完了完了,现在自己变成真正的威胁因子了。   果然,张起灵往这边淡淡看了一眼,瞎子立刻缩了缩脖子,听到男人简短地开口道,“好。”   这个话题终于结束,吴邪看了眼递到自己手里的房卡,508。   酒店绝对的豪华大气,宽敞的客房糅合了欧洲和奥斯曼帝国元素的典雅风格装饰,地上铺着硬木地板,落地窗前是繁复厚重的帷幔,站在露天的阳台上,博斯普鲁斯的海风扑面而来,碧海蓝天,尽成一色。   “啊,大海~”瞎子忘我地张开双臂,拥抱拂面亲吻着脸颊的海风,“啊,美丽的大海!”   11月的伊斯坦布尔温度还算怡人,早晚稍微凉些,中午还能看到暖暖的阳光。吴邪似乎也被眼前的美景感染了,学着瞎子的样子张开手臂,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啊,大海。”   远处是罗马帝国与奥斯曼帝国遗留下来的巍峨王宫,典雅的欧式居住区与小渔村为邻,大理石宫殿毗连着石头堡垒傍水耸立,海面上飞翔着海鸥,有力的扑腾昭示着来自自由的力量。   恢宏而瑰丽的画卷,而人在画中央。   “饿了没?”瞎子转过脸来。   吴邪睁开眼睛,感受着空气里细小的水珠沁入毛孔,有一句话说得真美,博斯普鲁斯海峡吹来的风都是甜的。“还好。”   “正常来说这个时候该是吃晚饭的点~”瞎子摸摸肚子,一边往房间里走,“大概收拾一下就走吧,别让大家等久了。”   直到露台上的人也回到房中,隔壁套房里的男人才终于从落地窗前挪开目光——507——虽然没能住在一起,张大队长还是动用私权从朗风那里换了离得最近的这间。   陈雪寒看在眼里,趁着收拾行李的空档有一句每一句扯着闲话,“这儿真美。”   “嗯。”   “空气真好。”   “嗯。”   “看来头儿这次是下血本了,”他指的是酒店,“这可能是咱们住的最好的一次了吧。”   “嗯。”   陈雪寒连着说了许多,男人都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自家队长现在这副痴汉样儿,看着还是怪可怜的。   “所以呢,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张起灵终于有了反应,语调稍稍扬高了些,“嗯?”   “喜欢为什么不告诉他?”陈雪寒边说着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皇帝不急太监急,指的大概就是这种了吧。“如果当初不戳破是因为不想让他参加这个任务,那么现在都已经这种局面了,这样僵持着还有意思吗?”   陈雪寒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人,就像他知道于张起灵而言自己永远只能是战友一样,他会羡慕吴邪,却绝不会成为第二个齐羽。喜欢这两个字真的很玄乎,它与优秀无关,与时间无关,七年的长情陪伴,有时候也抵不过另一个人惊鸿一瞥回眸间。   所以他放弃了,放弃了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   听人说友情比爱情更长久,你瞧,放弃又何尝不是一种拥有。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那个人是吴家最宝贝的独苗苗,如果你们真的在了一起,未来的路一定会走得很艰难。”   沉默。   “可是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人,在荒野里,在丛林里,说不一定哪一天就没了。”   沉默。   “如果我是你,至少在这段时间里,我会倾尽所有和他在一起。”   沉默。   “因为这样,就算有一天死了,我也可以不留遗憾地告诉自己——”   “我们曾经相爱过了。”   张起灵的身子因为这句话猛地一颤,这一瞬间笑着的吴邪、爆粗口的吴邪、咬着笔杆写“遗书”的吴邪、在悬崖边被风扬起衣袂的吴邪,那些鲜艳而明亮的画面连成线,串成面,它们放大,它们旋转,它们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然后一点一点剥落成灰白,定格在最后那个颤抖着别离的吻上。   ——「齐王八蛋,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你。」   张起灵慢慢垂下眼帘,   “…… ……让我再想一想。”   一般来说大老爷们儿的行李都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外就是全部,收拾也不用花太长的时间。张起灵和陈雪寒下到大厅的时候人差不多到齐了,喻战生和刘嘉明各坐了一个单人沙发,正热烈地讨论着关于土耳其的宗教信仰;而青狼獒的队员们则在另一头围作一团,吵吵闹闹争论着待会儿去哪家餐厅。   看见两人来了,瞎子立刻兴奋地举起手里的小册子挥动,“来来来选一个,烤肉还是海鲜?”   “怎么,出现分歧了?”陈雪寒边说着坐下,接过旅游攻略看起来。离得酒店不远就有一家老字号的土耳其烤肉店,册子上说汁浓肉嫩,入口即化,推荐指数五颗星;还有一个是博斯普鲁斯海峡旁的海鲈鱼,用盐包裹,浇上当地烧酒放在炉子上焗烤,待酒燃尽敲开盐壳,肉质鲜美,鱼香四溢,推荐指数也是五颗星。   目前代表两种意见的分别是「誓死捍卫海鲜」的华和尚和「一定要把第一次献给烤肉」的吴邪,票数3:3平。华和尚一副等不及的模样,“陈哥快挑一个,你这一票相当关键啊。”   “陈哥你甭管谁要吃啥,遵从你内心的呼唤就好,”朗风搓了搓手,他自然是和尚一边的,此时露出奸诈的笑容,一脸志在必得地看着吴邪、瞎子和老痒三人,“你们忘了吧,陈哥可是海鲜发烧友。”   果然,陈雪寒的选择是海鲈鱼。   “耶——烤鲈鱼!烤鲈鱼!烤鲈鱼!”   看着海鲜阵营俨然已经获胜地抱在一起转圈蹦跶,吴邪好心地提醒道,“4:3而已,会长还没选吧。”   “哈哈哈,吃饭这种问题根本没必要问会长,因为会长永远只会说三个字,”   朗风清了清嗓子,敛去表情板出一张面瘫脸,惟妙惟肖地学起张起灵的腔调,“我随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所有人都被朗风逼真的模仿逗得捧腹大笑的时候,张大队长破天荒地开口了,   “烤肉。”   笑声戛然而止,张起灵神色不变,重复一遍道,“我选烤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风水轮流转,瞎子故作惋惜地摇着食指,“4:4了哟。”   扎西露出苦恼的神情,“那该怎么办?喻教授和刘老师说都可以。”   “而且最后一票还在秦海婷手上,”朗风垮下脸,之前的得瑟一扫而光,“我们没希望了,那丫头绝对向着副会啊。”   只有华和尚还不死心,“别丧气,万一人家女孩要保持身材呢?肉那么油腻,海鲜吃了不会发胖。”   绕来绕去,决定权竟然落到迟迟没有现身的秦海婷身上。张起灵看着一干人眼巴巴地死盯着电梯出口,忽然想起以前还在选训基地的时候,吴邪曾经跟胖子说食堂的叉烧包简直是他人生至爱,这么个无肉不欢的家伙,现在一定想吃烤肉想极了吧。   “不用等了,”张起灵淡淡开口道,“5:4,吃烤肉。”   瞎子露出好整以暇的表情,啧啧啧,队长这偏袒未免也太明显了吧?   果然,这个决定立刻换来海鲜阵营爆发的抗议,“等等!怎么就5:4了?最后一票还没投吧!”   张大队长木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说出的话却将无赖发挥到了极致,“我是会长,我算两票。”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在极度的痛苦与不甘中含着热泪屈服了。   没办法,头儿最大。   就在去哪儿吃的问题终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后,团队里唯一的女生也终于姗姗来迟。收拾完行李后她第一时间洗了个澡,然后补了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清清爽爽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细吊带的波西米亚长裙,上身配了一件纯色的坎肩,秦海婷的装扮无疑让这一群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儿眼前一亮,就连喻战生和刘嘉明也停止了交谈,笑眯眯地看着她,“秦丫头可来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见大伙早到齐了,秦海婷露出自责的神情连连道歉道,“我没想到大家都这么快。”   美女都这么说了,众人当然立刻表示没有关系。在一片热闹的交谈中,陈雪寒起身将地图叠好。   “那么,我们现在去餐厅吧。”   午后的阳光懒懒的,古老的城市,时光在斑驳的石墙瓦砾上停驻,留下一道一道被岁月淬洗和沉淀的痕迹。吴邪跟秦海婷讲着刚才斗智斗勇的过程,女孩便捂着嘴笑,说看不出来你们这群大男人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啊,”她弯下眼角,“分成两路不就行了。”   说完之后她又马上否定了自己,这是他们团队的第一顿饭,自然得大家一起才有意义。都怪风景太美,都快忘记此行的真正目的了。   不过没关系,至少现在的日子还是宁静而惬意的。   “齐羽,”秦海婷转过脸,黑得发亮的眸子,满满都是笑意,“吃完饭之后我们去蓝色清真寺吧。”   风吹起发梢,阳光中清秀的男生点点头,“好啊。”   第四十一章   这一顿吃得超级满足,串着各种肉类的大转子,大厨挥舞着长刀沿着立面割下,每割一刀,都有冒着热气和香味的肉汁流下。   用完餐后差不多下午4点,吴邪和秦海婷约好了去逛老城区的景点,青狼獒几个精力旺盛的大老爷们也嚷嚷着要一起。喻教授以前来土耳其玩过,表示自己就不凑热闹了,张起灵要部署下一步的计划,也决定先回酒店。   临走前瞎子特地凑过来,一脸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我会好好看住副队的。”   两队人马在小街拐角处分开,张起灵、陈雪寒还有喻战生朝着酒店的方向回去。   “不知道这么讲会不会冒犯,不过我总觉得比起小齐来,小陈更多一些副队长的风范。”别看老爷子成天笑眯眯的,毕竟教过那么多学生,什么样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虚实,“你瞧,如今有了秦丫头,小齐便不要你们了。”   这番话虽然是开玩笑,可是吴邪顶替的齐羽的事却是高度保密,就连除了青狼獒外的另三个人都是没有告诉的。陈雪寒低头笑了笑,姑且算是默认,“副队受伤的那段时间确实是由我代理的”,表情自然得看不出丝毫端倪。   喻战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是这样。”   接下来的话题便是天南地北,陈雪寒见识也不少,陪着老爷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气氛还算融洽。就是一旁的张起灵一声不吭,只双手插在兜里闷头走着,陈雪寒知道他内心还在天人交战中,便一直找着话说,好给自家队长充分留出不受打扰的空间自个儿纠结去。   回了酒店进了房,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便显得有些棘手起来。他们现如今虽已成功抵达土耳其,可是万里长城第一步,这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二战之后中东地区便没有消停过,在四大主体民族阿拉伯、波斯、突厥和犹太人的国家中,唯独土耳其没有被卷入过对外战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还能在伊斯坦布尔的街角看到那么多游客捧着咖啡杯悠闲地度过一个下午。然而,当这座不被战争打扰的古老国度还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璀璨而瑰丽的文化时,与它临近的国家们却正饱受着硝烟与动荡的纷扰。   而那里,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   “这次头儿一共给了两个月的时限,”陈雪寒抱着手臂靠在窗上,“好消息是我们有充分的自主权部署接下来的行动,坏消息是恐怕这个任务比想象中更麻烦…… ……想好怎么做了吗?”   张起灵「嗯」了一声,“直接去耶路撒冷。”   “说实话,我们现在的情况很不利,”陈雪寒蹙起眉头,他们目前掌握的确切情报实在太少了,“这个组织到底设了多少分部?它的爪牙在中东具体伸到了哪些国家?指使除掉杨建良的到底是最高权力层还是分设机构的自主裁决?如果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到它们的大本营前,不觉得风险很大吗?”   风险与收益成正比,张起灵淡淡答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短暂的沉默后,陈雪寒开口道,“什么时候出发。”   “两天之内。”   雷厉风行,分秒也不耽误,这的确是张起灵的行事风格。陈雪寒微微沉吟,“人员分配呢?”   “三路。”   此行一共十一人,华和尚和扎西,朗风和老痒,一静一动,能力互补,分别留在土耳其守住回撤的两处要塞。剩下七人则深入虎穴,从巴哈姆特慈善机构总部所在的耶路撒冷圣城入手,等待敌人主动寻上门来。   “所以我们到那儿后的主要任务就是四处闲逛,抛头露面,尽可能让副队的行踪暴露对吧?”陈雪寒苦笑一声,说不出的滋味在里面,以前出任务都是越隐蔽越好,这次却要高调张扬,整个一活靶子让人打。   不过这的确是当下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动手的一定是他们要找的人。   “在那之前,我认为有必要先解决一件更重要的事,”陈雪寒顿了顿,“或者说,这件事会直接影响之后整个计划的进程。”   张起灵知道他提的是跟吴邪摊牌的事,沉默许久,文不对题地冒出一句回答,“我不会让他受伤。”   陈雪寒叹了一口气,都喜欢到这个份上了,他不知道张起灵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我只想说的是,是带着误会行动还是解释清楚两人一条心,哪种情况危险更大,相信队长不会不明白的。”   太阳穴隐隐作着痛,瞧见对方脸色不太好,陈雪寒也不紧逼了,劝张起灵先把飞机上没睡的时间补回来再说。男人睡下后他熄了灯,阖上门,离开房间去找喻战生告知最新的任务安排。   一觉醒来吴邪他们已经回来了,一大帮子人吵吵闹闹地聚在508瓜分战利品。看到张起灵来了,华和尚立刻地扯着嗓子招呼起来,“队长,你没一起真是太可惜了!”   公共场所喊会长,关起门来还是队长叫起来顺口。张起灵注意到床上散着大大小小的一次性食品盒,全是当地特色的小吃,陈雪寒挑了一块蜜瓜送进嘴里,打趣道,“不是去逛景点么,怎么看起来倒像是去了市集大扫荡?”   “嘿嘿嘿,市集也是景点嘛。”朗风边说着,顺手抓起枕头扔到刘嘉明的身上,“去去,把喻教授叫起来一起吃。”   之前的事彼此都有些隔阂,不过看起来一下午的相处明显让关系改进了许多。刘嘉明的资料张起灵特地看过,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以其多变的授课风格和亲和幽默颇受学生们的喜爱。   刘嘉明嘴里塞了一大口饼子,含糊不清地咀嚼着,“你去你去。”   几个懒人你推给我我推给你,还是陈雪寒看不下去了,“好了好了,我去喊,你们吃。”   张起灵挑了床尾的一角坐下,目光习惯性地落在吴邪身上。后者正跟手里的肉丸子做着斗争,秦海婷坐在旁边,体贴入微地替他夹着其他的菜。   看到泛着红光的辣椒烤肉时,张起灵的眉头轻微皱了皱。   吴邪的口味一向偏淡,偏偏齐羽却是个爱吃辣的主。张起灵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将肉串截断。   “诶?”   无视女孩惊愕的眼神,张大队长「毁尸灭迹」后难得附赠一句赞扬,“味道不错。”   剩下一旁的队员们相视一笑,啧啧,自家队长护犊的意图真是越来越明显了。   说话间陈雪寒已经回来了,“屋里没人,之前教授说要去院子里逛逛,看来还没回来。”   酒店是庄园式的,绵延了一大片绿地,风景宜人,随处可见星罗棋布的欧式凉亭和喷泉。众人起初也没在意,然而到了晚上九点仍然没有见到喻战生的人影,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刘嘉明放下手里的扑克牌,“没道理去这么久啊,要不我们去找找?”   没人表示反对,大家很快分成几拨散开。室内的几个娱乐场所找了都没有,搜寻的重点自然而然落在了室外的大院子里,就在张起灵和陈雪寒还在西北角的院落寻找时,忽然听到相反方向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秦海婷?   吴邪一直同秦海婷在一起,张起灵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袭上心头。   “走。”   夜幕之下,喻战生死去多时的脸在手电筒的白光下显出森然的颜色。   身上多处中枪,眉心有一道致命伤,早已干掉的血迹斑斑驳驳覆了一脸,应该是当时的攻击来得太突然,断气的时候甚至还没闭上眼,双目圆睁,整个眼球狰狞地朝外凸出。除此之外尸体被人动过手脚,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靠着石柱坐着,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休息的客人。   秦海婷跪在不远处的地上干呕着,吴邪挡在前面替她顺着背,脸色同样惨白,找不出一丝血色来。   其他的人听到声音也赶了过来,刘嘉明本来是同老痒一起的,看到喻战生的尸体时足足愣了三秒,忽然「哇」的一声,背过身子昏天黑地地吐起来。   青狼獒的队员们默不作声,均是神情严肃。   枪械装了□□,地点选在偏僻的小花园里,灌木丛生,有树木作掩护,对枪手来说是绝好的埋伏地点。以落单者的失踪吸引其他所有人的聚集,火光电石之间,他们猛然醒悟自己已经踏进了敌人的陷阱!   “撤——”   就在嘶吼从陈雪寒的胸腔爆发出来的同时,张起灵清清楚楚地看到,出现在吴邪眉心正中央的激光红点!   狙击手!   是狙击手!   这一刻忽然有无形的大手将表盘停止了,时间被扼住了喉,秒针每一次的挪动都变得分外冗长而粘滞。   嘀。嗒。   嘀。嗒。   然后张起灵看到了,看到空气被一点点破开,看到子弹沿着既定的轨道出膛,缓慢的,旋转的,细致到弹壳上冰冷的纹路都一清二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   「嗖」   一枪洞穿!   时间又活了过来,嘀嗒,嘀嗒,嘀嗒,在密集的枪声之间踏着轻快的节拍。   不知什么时候挡在前面的秦海婷晃了晃,轰然一声,砸在地上。   爆开的血浆喷了吴邪一脸。   还好,还好不是他。   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剧烈过,张起灵两三步上前,飞身一跃将人扑在身下。   嗖嗖嗖,集聚而来的子弹尽数打在脚边。   “走!”   这一下却没有拉动,满脸血污的男孩呆在地上,就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只剩下眼里悲恸的震惊和绝望。   “死了…… ……她死了。”   那个几分钟前还会笑,会嗔怒,会用手把发丝拢在耳后的漂亮女孩死了,被□□洞穿了前额,香消玉殒,魂葬他乡。   这是吴邪第一次直面死亡。   这残酷得几近惨烈的死亡。   「啪」   一记耳光抽在脸上。   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涣散的目光稍稍聚焦了些,张起灵的眸子撞进视野,火光里黑得纯粹的眸子,有千言万语在里面,却只凝成一个字,“走。”   手腕被握住,热得发烫的掌心,无言地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度。吴邪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去他妈的伪装,去他妈的齐羽,这一刻他只想活着出去,活着出去对这个男人再说一次我喜欢你!   青狼獒身经百战,如果不是敌人的出现远远早于他们的预期,又怎会落得如此毫无反抗的境地?一边是装备精良,一边是手无寸铁,这场绝对压制的狩猎从一开始就基于悬殊的差异,可是这就是战场啊,没有公平与不公平,只有活着与死去。   而火力,终于波及到了建筑内部!   伴随着酒店前台的第一声尖叫,巨大的水晶吊灯轰然砸下摔得粉碎。死神的枪口穷追不舍,子弹编织成密集的火力网,将他们脚下跑过的每一格瓷砖都射得千疮百孔,这一刻所有的技巧和经验都没用了,脑袋里只剩下本能的一个动作——   跑!   跑!   带着吴邪跑出这里!   “队长,上车!”   枪声中忽然传来巨大而刺耳的刹车声,瞎子不知从哪里搞了一辆车,狠狠一盘子甩尾,停在两人不远的前方。   猛烈的火力攻击并不给人喘气的时间,张起灵护着吴邪从后座先上,自己后脚刚刚收回,前一秒站过的地方已经被子弹钻了个窟窿。   “当心,有狙击手。”   “我知道,”瞎子双手都握上方向盘,“坐稳了。”   汽车猛地加速,子弹尽数打在尾部,爆开车灯,飞溅起塑料的碎片。瞎子一语不发目视前方,沉稳而冷静,一次一次地将油门轰到最大。   他们的逃亡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或许五分钟,或许十分钟,直到枪声渐渐听不到了,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重新被繁华的街景所代替,挂着霓虹灯牌的商店,挽着手走的小情侣,还有路边摊吆喝着的小贩。   静谧而安宁的伊斯坦布尔城。   而他们…… ……活着出来了。   直到这时一直握着的手才终于放开,窗外的霓虹灯牌变换着颜色,张起灵在黑暗里看到吴邪满是血污的脸,明明灭灭,恍如隔世。   “结束了,结束了。”张起灵低低呢喃着,无法克制地身旁的男孩拥进怀里,“吴邪,都结束了。”   他曾经历过多少次生死,却从来没有哪一次比今天更胆战心惊。此刻此刻忽然什么都不会说了,只知道喃喃着重复这几个字,只知道一点一点收紧,抱着怀里的这个人再不松手。   只要这样,只要这样抱着就够了。   吴邪的身子一僵,轻轻地问道,“你刚刚…… ……叫我什么?”   “吴邪,”张起灵将唇凑到吴邪耳畔,“你是吴邪,独一无二的编号三八吴邪。”   吴邪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念出来那么好听,好听到眼眶热了,鼻头也酸了。   “可不可以再多叫几遍。”   吴邪,吴邪,吴邪。   小心翼翼的,呵护的,张起灵宠着他,抱着他,一遍一遍地念着,温柔而情深。   而车在古老的街道上慢慢驶着,窗外是光怪陆离,灯火阑珊。   “我刚刚一直在想,如果能够活着出来,一定还要再跟你告白一次,”吴邪偏过头,唇瓣触上张起灵的脸颊,“张起灵,我喜欢你。”   “真的,很喜欢。”   “以前是,现在是,只可惜…… ……将来不能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说到最后两个字时甚至力不从心地停顿起来。张起灵一惊,连忙捧起吴邪的脸,只见他血迹斑斑之下的脸色苍白得骇人,只剩下一双眼睛依旧黑得清亮。   “我好像…… ……中了一枪,”他扯着嘴角想笑,又无力地耷拉下来,吴邪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很难看,“不过没关系…… ……我已经撑到跟你告白了。”   张起灵不可置信地抬起一直搂着吴邪的左手,入目处一片猩红,他一直以为是沾上的血迹,却没想到竟是他自己受了伤!   “医院!瞎子,开去医院!”   张起灵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声音会这般颤抖,吴邪吃力按住他的手,“刚刚的…… ……你还没有回答…… ……我是不是可以默认成…… ……同意了?”   张起灵把人抱得更紧了,几乎就要勒进自己的身体。“同意了,同意了。”   吴邪断断续续笑了两声,有些提不上气了,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息。   “小爷我…… ……情场阅人无数…… ……”   “没想到…… ……有一天…… ……交代给了你这个死面瘫。”   “不过啊…… ……”   “你刚刚…… ……叫我名字的时候…… ……是我这辈子听过的…… ……最美的情话。”   于我而言,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一句「你是独一无二的编号三八」。   吴邪的目光开始涣散,只有嘴唇还在呢喃着,“多…… ……多喊两声…… ……要不同语调的…… ……我好存着…… ……去那边…… ……慢慢听…… ……”   他的身体越来越凉,越来越凉,直到狭小的车厢里,只剩下带着带着颤抖的声音在回响。   “吴邪。”   “…… ……嗯。”   “吴邪。”   “…… ……嗯。”   “吴邪。”   …… ……   “吴邪。”   …… ……   “吴邪——”   在开往医院的路上,张起灵这辈子唯一喜欢上的人,终于完完全全地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梆」!   男人猛然从床上弹坐起来,倒是把一旁轻手轻脚翻找着行李箱的陈雪寒吓了一跳,“吵醒你了?”   没有弹孔,没有枪声,房间还保持着原来的呈列,厚厚的窗幔拉着,垂下繁复而华丽的流苏。   “队长,做噩梦了?”瞧见人醒了,陈雪寒开了一盏大灯,返回去继续翻着箱子,“虽然这次的事很棘手,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昏黄的灯光照亮屋子,将床上惊魂未复甫的男人暖暖地包裹起来。   原来…… ……原来只是做梦。   张起灵一个翻身下了床,“吴邪在哪?”   这个不该出现的名字让陈雪寒足足愣了半秒,好半天才举起手里的电话,“我正要说来着,他们刚到海边,说待会儿有烟花,问我们要不要下去看…… ……诶,队长?”   话音落下时,张起灵已经没了人影。   海风起的时候,海面上飞翔着一群一群暮归的海鸥,博斯普鲁斯海峡旁挤满了人,都是来看今晚的烟花的。   吴邪两手都提着从路边摊买来的小吃,漫无目的地顺着人流走着。   靠,之前谁说的团结就是力量来着?一群良心被狗吃了的家伙,一转身就没了人影。   最关键的是,他现在身上一毛钱都没有啊!   吴邪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先回酒店比较明智。正要转身,忽然看到一个人影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恩?张起灵?   迟疑之间男人已经拨开人群近了身,下一秒将他整个人拥进怀里。   等等等等,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喂?!   “还好,我没有害死你。”   「轰」——   华灯初上,今夜的第一支烟花在他们头顶上方绽开。   第四十二章   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   也不知是谁发明了这神奇的小玩意儿,盛大的绽放,漫天都是绚烂的火树银花。人们欢呼着,拍着手,仰着头,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两个异乡的男人。吴邪隔了好半晌才从眼前的状况反应过来,大声地反问道,“啊?你说什么?”   倒不是他纯心找茬,着实是四周太过喧闹,将呢喃的耳语尽数掩埋了。张起灵抬起头,暮光中的眸色渐渐变深,忽然拉住他逆着人流走出去。   从掌心深处传来的温热,鲜活地昭示着生命的力度。   活着,还活着。   “队长?”吴邪莫名其妙地被拽着,一头雾水道,“这是去哪儿啊?”   也不知是不回答还是没听到,张起灵自始至终只留给他一个沉默的后脑勺。两人一直走到沿岸的小街巷里,喧哗的人声似乎弱了些,小小的入口隔绝了沸腾的热闹,外面是盛世烟火,里面是古老悠长的旧街道。   而男人的脚步终于停在了墙角处。   “接下来,我要说的东西很重要。”   张起灵的站位颇具了些霸道的滋味,严严实实,把人圈在墙角和自己的怀里。吴邪很少从他脸上看到这样凝重的神情,禁不住也变得严肃起来,“怎么了?是不是部署遇上什么难题了?”   没有回应,只有眼前浓得化不开的注视。吴邪的视野被占得满满的,俊气得人神共愤的男人,背后是天边朦胧的焰火,一闪一闪,流光溢彩。   张起灵终于又动了动唇,极慢的动作,像是每一帧都刻意拉长得分外清晰,“吴邪。”   这两个曾经约定好再不出现的字眼好像带了电,狠狠地抽在脊椎尾部,蹿上头皮,叫嚣着隐隐发麻。   而心跳更是疯了,咚咚咚咚,撞击着薄薄的胸膛。   吴邪有些慌乱地垂下眼帘,“队长,说正事吧。”   张起灵全然不闻,“吴邪,”颇有些无赖的意味,固执地重复道,“吴邪,吴邪。”   “队长,别闹了。”   “吴邪。”   “拜托队长,我求您老别闹了行不?”   “吴邪。”   “…… ……”   “吴邪。”   “…… ……”   “吴邪。”   “我去你妈的没吃药还是耳朵聋了啊?!”吴邪终于忍无可忍,“有钱买药不?没钱老子捐你一箱敌敌畏也成!”   他说完才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靠,一不小心又给破功了。可是等等,谁来告诉他眼前这个男人诡异的表情,难道是在…… ……笑?!   是笑吧,黑得纯粹的眸子,似乎有细碎的笑意落了进去,晕染开大片大片的墨花。   再然后他听到了,从风里而来的,带着博斯普鲁斯海峡甜滋滋的味道。   “吴邪,我要跟你告白。”   这一刻吴邪的脑袋「嘭」的一声炸开了,血液从头到脚循环着沸腾,神经系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大功率高速运转着。他疯了?还是我疯了?他脑子烧坏了?还是我脑子烧坏了?这货是张起灵对吧?真的是那个成天板着一张老子从小缺钙长大缺爱的面瘫脸张起灵对吧?!   内心的咆哮已经不知道混乱到哪个次元去了,以至于最后说出口的只剩下一个字。   “哦。”   更可恶的是,回答的人不给力,抛出问题的家伙更加不给力,居然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嗯,我喜欢你。”   如果换作瞎子或者胖子任意一个在场,估计恨不得拎起领子啪啪就是两耳光招呼过去了。   他奶奶个腿儿,这是告白该有的语气吗?!   还好,他们情商负值的张队长还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短暂的沉默后,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的答案呢。”   「轰」!「轰」!「轰」!   今夜最大的一组礼花终于全部升空,梦幻的绽放,美得令人心碎的颜色,慢慢在夜幕中聚成四个字母,LOVE。   ——Gravitation is not responsible for people falling in love.   ——并非地球引力使人坠入爱河。   -----------------------------------------------------------------------------------   “副队~原来你没丢啊~你丢了我可怎么跟队长交代啊~”   一开门便被哭天喊地的瞎子夸张地扑了个满怀,吴邪嫌弃地把人掀到一边去,随即听到后者发出一声惊奇的呼声,“咦,队长也在啊?”   房间那头的男人坐在圆桌外围的沙发上,连头都懒得抬起来,“嗯。”   “刚才在海边碰着,就一起回来了。”吴邪抵住门框解释道,这时候外出的家伙们都回来了,他发现原来连喻战生也跑去凑了热闹。陈雪寒同他一块儿进的门,看到吴邪时目光稍稍停顿了些,随即微微笑了笑。   还没来得及去想这笑是怎样的含义,华和尚伸了个懒腰,大嗓门地拍了拍秦海婷的肩膀,“我说吧大妹子,咱副队长身强力壮头脑灵光,这回家的路还是找得着的啊。”   靠,听这口气难道只有秦海婷一个人惦记他的死活么?但见女孩似乎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绾了绾发丝,这才走到他的面前,“你没事吧?我怕你语言不通,刚才人太多了,一转眼就不在了。”   “没事,”吴邪觉得这姑娘当真不错,人漂亮,心地又善良,不像青狼獒那群没良心的家伙们,没一个脸上露出哪怕那么一丢丢担心的神情。“今晚的烟花挺美的。”   果然,一提起这个秦海婷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女生似乎都这样,天生便对过分美丽的东西没有抵抗力,“最后,特别是最后的字幕烟花!”她轻轻咬住下唇,露出神往的表情来,“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浪漫,唯美,最后是男主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五彩祥云,从天而降,对女主深情地说一句我爱你。”   她说得入迷,只可惜了一屋子的大老爷们儿没一个能够感同身受,倒是觉得这小娘们儿的思维回路太他妈扯淡了,不就是放个烟花吗,怎么还冒出劳什子的天兵天将来了?   而张队长终于适时地站了起来,“到齐可以开始了。”   “嗯?开始?”适才被掀在床上的瞎子还没从惨烈的现场爬起来,扑腾了两下没成功,索性就着俯卧的姿势挺尸问道,“开始什么?”   “任务。”   接下来的安排张起灵交代得很仔细,部署任务的时候他不会吝啬字数,却也没一句废话,逻辑严谨,条理清晰。整体来说和下午商量的结果没什么出入,只是在行动开始的时间点上,陈雪寒敏锐地发觉比原先敲定的推迟了一天。   他的目光不自禁转到了吴邪脸上,之前张起灵那么急着跑出去,这般少见的失态,看来是有什么蹊跷啊。   只是后者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还是同往常一样安静地听着,偶尔低下头同旁边的秦海婷解释两句。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们后天才动身?”刘嘉明眼睛一亮,到底也是年轻人,语气里掩不住的偷乐,“这么说我们明天还可以自由安排咯?”   张起灵点了点头,“嗯。”   这下轮到青狼獒的队员们面面相觑了,自家队长的习性从来都是速战速决,什么时候这么娘们兮兮地磨叽起来了?朗风忍不住插嘴道,“那我们明天做什么啊?”   张起灵抬起眼,这一次的答案更加劲爆了,“玩。”   “玩?”华和尚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玩什么?!”   “随便玩什么。”   反常,不,这已经不能够叫做反常了,他们的队长一定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格式化回炉重塑了,不然怎么会在行动开始前给他们留出整整一天的假期?!   “走得太快,会错过。”   就在青狼獒一干人下巴快要掉一地的时候,张起灵又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大概十点左右散了会,瞎子说还有点儿事要商量,吴邪便拿了房卡先回去洗澡。才抹上第一遍沐浴露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连续不停歇,听起来十万火急急促得要紧。   吴邪抹去沾到脸上的泡泡,“谁啊?”   “我。”   “谁?”水声有点大,他听得不是很清楚。   “我。”   “靠,说名字啊。”吴邪低声念叨了两句,匆匆把身上的泡沫都冲干净了,七手八脚地穿上浴袍朝门口走去,“谁来着?”   “我啊,就是我,”这一次传来的回答字正腔圆,“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妈的,这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了。   刚开了一条缝隙,门外的家伙已经一个欺身袭上来,吴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已经被牢牢实实地按在墙上无法动弹。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瞎子龇开牙,凑得极近,眯着双眼笑得甚是阴险,“老实交代,你小子是不是跟队长成了?”   吴小同志高风亮节宁死不屈,极有骨气地吐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嗯?不说?”瞎子露出猥琐的笑容,腾出一只手慢慢挑开吴邪的浴袍领子。他之前本就穿得匆忙,带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瞎子手上这么一动,领口立刻春光泄了一大片。瞎子嘿嘿了两声,笑声愈发变得□□起来,“你要不老老实实交代,我就…… ……”   “就什么。”   蓦然出现的清冷男声简直宛若天籁,身上桎梏着的力道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瞎子连着蹦了几大步,站得远远地冲这边赔笑道,“嘿嘿队长,还没睡啊?”   张起灵的目光从他脸上划拉过去,瞎子连忙竖起衣领把脖子缩了进去,玩大了玩大了,威逼没成,这下倒是要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趁着这个空档吴邪已经裹得严严实实,这才瞧见张起灵终于移开了眼,慢慢吐出三个字,“嗯,串门。”   “那那那那我也去串个门~”瞎子干笑了两声,自觉贴在墙壁上,一步一步龟速朝外挪到着,快要接近张起灵的时候,忽然一个猛加速,一溜烟夺门而出逃了个没影。   顺带着,还贴心地甩上了门。   房间里忽然只剩下两个人。   谁都没有说话,意外微妙的神经拉锯战,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听到吴邪清了清嗓子,“咳,我之前说的那句是「不要走得太快,不然会错过沿途许多美丽的风景」。”   “哦,”张起灵顿了顿,“一样。”   “靠,哪里一样了啊?!”   男人面不改色地转移开话题,“明天想去哪里。”   吴邪低声嘀咕了两句,认真想了想,“蓝色清真寺吧。”   “今天没去?”   “去了大巴扎市集。”   “好玩吗。”   “好玩。”   对话进行到这里又停了,两人甚至也没进到里面找个沙发坐下,就这么直愣愣地杵在门口。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起灵终于「哦」了一声,“那你睡吧,明天见。”   “嗯,你也早点睡,”吴邪点点头,替他将房门拉开,“明天见。”   走廊里柔和的灯光缠上来,微有些醉人的熏香,对面墙上挂着的风景油画晕开大片大片温暖的颜色。门刚阖上蓦地又响了,吴邪眨眨眼,不解地看着去而复返的男人,“怎么了?”   没有说话,沉默似乎成了这个男人的习惯性标签。只是这一次的头却越靠越近,最后轻轻落在他的唇瓣上。   “晚安。”   措手不及的轻吻,像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呵护,直到晚上关了灯缩进被窝里,吴邪还觉得唇上突突地跳着,发着麻,契合着心脏躁动的频率。   隔壁床的瞎子转过身,被子窸窣地踢到一边去,眼睛在黑暗里晶亮亮地发着光,“现在可以交代了吧?”   “嗯?”吴邪装傻,“交代什么?”   瞎子啧啧了两声,“陈哥都跟我们说了,队长一觉睡起来就不正常了,小旋风似的跑出去,估摸着是终于开窍了。”他往这边挪了挪,语气兴奋得很,跃跃欲试,哪里有半分睡意,“诶诶,透露一下队长是怎么告白的嘛~”   吴邪被这恶心的语气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离他远了些,“滚滚滚,大老爷们儿这么八卦要死啊。”   “这不叫八卦,这叫分享千年等一回的奇观啊亲!”瞎子抱着枕头在大床上滚来滚去,“你都不知道外人有多羡慕我们,那么个神人似的队长,对谁都冷着一张脸,唯独对着自家这几个兄弟有些表情。可惜啊——”   他幽怨地叹了一口气,“现在看来对内还得分个三六九等啊,队长可从来不会那么温柔地跟我们说晚安。”   “靠!”吴邪一个打挺坐起来,“偷听狗!”   “又不是我一个人在战斗!”瞎子也爬了起来,理直气壮振振有词,“他们都有参加!”他顿了顿,就像要故意激怒眼前的家伙,不怕死地转了几个声调拖长道,“嗯~晚安?”   话音未落,吴邪已经掀开被子扑了过来。   两人掐作一团,瞎子有意让着他,不怎么还手,只是不停地发出夸张的哀嚎。闹了一会儿吴邪也累了,挑了离得最远的床尾躺下,扯过被子全部霸占到自己怀里。   瞎子瞧在眼里,这般孩子气的动作,自从卸下编号三八的身份后就再没有过了吧?   “喂,”他伸脚踢了踢床尾的家伙,“你答应了?”   吴邪脑袋埋在被子里,发出的声音像带了鼻音,嗡嗡的不甚清晰,“对啊。”   瞎子有些不相信,“就这么答应了?队长一说完你就答应了?”   “也没有啊,”吴邪认真地纠正道,“我停顿了两、三分钟。”   “你是真天真还是真脑残啊?”就像听到什么天大的奇闻,男人忍不住又是一个利索爬起来,“你就不想 ‘报复’一下?怎么着也可以先假装拒绝几次啊!”   吴邪追张起灵的时候告白过那么多次,哪一次不是灰头土脸被拒得干脆利落?瞎子虽然百分百心向自家队长,有时候却又觉得这孩子傻得让人疼,那么个高高在上被捧在手心的太子爷,碾碎一身骄傲低到尘埃里,连他看来都是觉得不公平的。   可是吴邪的回答竟让他再找不到语言来反驳。   “不要,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么无聊的事情上面。”   他说,你知道吗,一个人和另一人相遇的可能性是千万分之一,成为朋友是两亿分之一,而爱上是五亿分之一。   他说,当两情相悦一个人要对另一个说出我爱你的时候,需要脸上几十块肌肉同时的调动,需要消耗掉两到三个苹果的热量。   他说,所有的邂逅已是奇迹,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得过我喜欢他,而他也正好喜欢我。   “就是那个,你们不会觉得很奇怪吧?”酝酿了许久后,吴邪忍不住问道,“怎么说也是两个男人在一起…… ……”   瞎子打断道,“干嘛,你介意了?”   “我介意你大爷,”吴邪顺势还了他一脚,闷声道,“我是怕你们介意。”   “哟喂,咱们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爷居然也有体恤民心的这一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瞎子掐着嗓子怪叫了两声,这才悠悠地开口道,“小子,你是要跟队长在一起还是要跟我们在一起?”   “靠,谁他妈要跟你们在一起了?”   “那不就对咯~”瞎子一摊手,“走自己的路,让其他人瞎逼逼去吧。”   夜深了,屋子也静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窗外隐隐的海声,直到床头的人重新动了动,不大的声音,在温暖的空间里慢慢荡开,“队长他喜欢你很久了,也从来没把你当做是什么人的替身。”   “…… ……嗯。”   “名字的事情是个误会,之前没说是不想让你卷进来,你不在的那段时间其实他也过得不好。”   “嗯。”   “除了你,从来没有谁能让他这般乱了阵脚。”   “嗯。”   “吴邪,变强吧,”最后这个名字从瞎子嘴里溢出,带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至少,不要成为他的软肋。”   因为,神是不需要软肋和弱点的。   “我知道。”   黑暗中的眼眸似乎有火光在跳动,“如果说齐羽是他的影子,那么,我就要做那个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第四十三章   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醒来时阳光正好,微风乍起,海面上粼粼波动着金色的光芒。   吴邪懒洋洋翻了个身,看到一旁的床上已经没了人,浴室里隐隐传来放水的声音,看来是在那儿了。   “瞎子,几点了啊。”   他叫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索性下了床,踩着拖鞋睡眼惺忪地朝着声音走去。   “瞎子…… ……瞎子?”奇怪,聋了么这是。“喂,颜色不一样的焰火?”   浴室里的家伙慢慢转过身来,吴邪本是眯着眼睛靠在门上,这一瞧不要紧,一个激灵流过全身,睡意瞬间散得无影无踪。   谁谁谁来告诉他,里面的家伙什么时候变成张起灵了?!   男人木着一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十分温柔地吐出两个字,“早安。”   早你个大头安啊!这他妈的也太违和了好吧?   吴邪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着奔腾而过。   “早…… ……早安。”   张起灵嗯了一声,指了指一旁大理石的豪华浴缸又道,“水放好了。”   “水?”   “慢慢洗,”张起灵拿过毛巾将手擦干,放下高高挽在手肘间的袖口,“想吃什么,我去叫早餐。”   浴室里氤氲着薄薄的雾气,吴邪眼巴巴看着男人迈着大长腿越靠越近,最后停在自己跟前,“自助,点餐,还是去街上。”   他的语气太过温柔,以至于今早吴邪第N次被老痒附了身,“我……我……我随便。”   “嗯,”张起灵想了想,“雪寒说奶酪和吐司不错,我先叫一份上来。”   他走到门口,看到吴邪还杵在原地没动弹,又折了回来问道,“不想吃?那换一个。”   “没没没!”吴邪连连摇手,“我就是……就是……”他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就是觉得你他妈今天太反常了啊!”   张起灵沉默两秒,“你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吴邪露出无奈的表情,“只是觉得身边忽然冒出一个老妈子好奇怪。”   “是情人,”张起灵面不改色纠正道,“瞎子说情人之间都这样。”   靠,果然是那个猪队友在使坏。   吴邪顺手从洗漱架上取下一块干毛巾,弯下身子替他擦拭着衣角沾湿的地方,“你别听他瞎说,我又没早上洗澡的习惯,吃什么也无所谓,那家伙一肚子坏水,就是存心要寻你开心。”   果然,这话一出,张队长的脸色看起来明显变得不太好,“我知道了。”   吴邪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活该」,那死瞎子胆儿挺肥的,连张起灵也敢耍。“喂,那他还说了些什么?”   张起灵认真想了想,一一细数道,“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手,深情注视对方吃饭,到山顶背靠背看星星,把你的声音做成来电铃声…… ……”   他每多说一句,吴邪就觉得自己脑中名为理智的神经「咻」地断掉一条,直到某个词语一晃而过,张大队长停顿片刻,面无表情地作最后的总结性发言,“我去找他。”   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却被猛地拉住了。   再然后,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蜻蜓点水一般,一记亲吻轻轻落在唇上。   “礼尚往来,这是还你昨天晚上的。”   退回门边的吴邪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黑得纯粹的眸子,搅碎满满一池波动的星光,“咳,其实我觉得早安吻什么的,还是可以适当听取听取的~”   佛说,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他们在蓝天下行走,在广场上抬头看白色的塔尖,在沉淀了时光与岁月的椅子上坐着聆听朝圣的声音。阳光从窗柩间溜进来,停驻在聚拢的圆顶,再倾斜而下,洋洋洒洒地铺满每一寸木质的肌理。他们坐在一起,张起灵脱下的外套搭在两人的腿上,外套之下是交叠的双手,指尖扣着指尖,温度缠着温度。   吴邪说,其实这儿我昨天就来过了,张起灵说,嗯。   吴邪说,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和不同的人来,真的会看到不同的风景,张起灵说,嗯。   吴邪说,还有我警告你啊,以后别再把瞎子那些乱七八糟的破招用到老子身上,小爷以前驰骋情场的时候都用烂了,张起灵说,嗯。   吴邪终于怒了,嗯嗯嗯,你他妈的就不能再多说两个字啊?!   掌心的力道轻轻地收紧,张起灵侧过脸来,立体而硬朗的棱角,日影在眉间支离破碎,唯有眼神温柔得一塌糊涂。   “两个字啊,两个字啊。”   吴邪一怔,这搞笑也忒他妈的苍白无力了吧?   “靠,”嘟囔着挠挠脑袋,“我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奇形种了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是弯着的,唇角是上扬的,你听到了么,我左边胸口第三根肋骨往里一寸的地方,正跳着欢快的舞蹈。   而我只愿这般同你一起,看时光未央,岁月静好。   最后的最后,是夕阳下金色的海峡,海风掀起衣袂,逆着光站立的张起灵,把眉与眼都融成了温婉的海天一色。   “吴邪,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长久以来这个男人迟迟没有开口的原因,爱情面前人都是贪婪的,吴邪是,张起灵也是。朝夕太短,如果一定要加个时限,张起灵要的不只是这阵子,而是这辈子。   认定了,就再不放手了,一起面对敌人,一起面对家人,从今往后欢笑有我,悲伤有我,你生命中的每一处轨迹,都会多出一个我。   眼睛笑成弯月,海风中的男孩一点一点勾起嘴角,最终灿烂成大大的笑容,   “朕,准了~”   —————————————————————————————   次日不到天亮便出发了,按照计划老痒他们留守,其余一行七人走得低调,出了酒店打车去机场,乘了最早的班机直抵耶路撒冷。   11月的圣城正值雨季,离开了伊斯坦布尔蓝得心碎的天,就像忽然从水彩走进黑白画框中,天是阴的,霾霾的暗色调,空气里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就连神经也渐渐紧绷起来。   耶路撒冷的老城区被四大宗教聚居瓜分,犹太区、基督徒区、亚美尼亚区和□□区各据一块,彼此都用厚重的城墙或是石门隔着。因为此地一直是巴以冲突的焦点,城区里经常能看到荷枪实弹的年轻男女,墙头更是遍布摄像头,狭小的街道错综复杂,许多地方没有搭棚子,雨水落在石板路上,湿漉漉的,水光在昏黄的马灯里波动摇曳。   陈雪寒和瞎子带上刘嘉明先去黑市购置一些必要的枪械弹药回来,剩下的人则暂时在一处旅店落脚。这次的待遇明显降了许多,旅店坐落在鱼龙混杂的小街巷里,他们要了最大的套间,四张床,配备一个独立卫生间,还算干净,只是环境差了些,来往住店的人形形□□,看起来更像是许多穷游驴友倾向选择的家庭旅馆。   老板是一个以色列人,喻战生同他订房间的时候听说来自中国,立刻热情地握住他的手,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打着招呼道,“哦,中国朋友!哦,中国!”   当年纳粹德国迫害犹太民族的时候,逃出欧洲的犹太人痛苦地发现整个世界都屈服在希特勒的淫威下而对他们关上大门,唯有中国上海,在那个小小的城市里,前后共有近五万的犹太人逃来避难。   二战结束后,他们中的一大部分人成了以色列复国后的第一代开国元勋,而犹太人在中国上海的避难史则写进了他们的教科书,写进了他们的族谱家史。   在以色列有一个纪念碑:中国人,我们不会忘记你们的恩!   这一刻吴邪忽然感觉胸口激荡起一股热血,滚烫着,沸腾着,在流过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寸血管里奔腾燃烧。他知道,那是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以祖国之名,同十四亿同胞同呼吸、共命运的自豪感。   “海婷,他们现在又在说什么?”眼瞧着两人的交谈越来越热烈,吴邪禁不住好奇地询问站在身边现成的翻译。   “他说喻教授的阿拉伯语说得很好,”秦海婷拢了拢额发,犹太人以聪慧闻名,官方语言是希伯来语,也有一大部分人精通英语和阿拉伯语。“他还说要给我们大折扣。”   “这怎么好意思?!本来也没花着多少钱,”吴邪连连摇手,“快快,你去告诉他我们不用打折,然后再问一下能不能麻烦帮忙加几床地铺。”   他就是这么个家伙,别人若是对他好一分,他便巴巴地掏出整个心窝子出来待别人。秦海婷掩嘴笑起来,“你急什么,这是他们的心意,你要拒绝了指不定还会生气呢。”   七个人分四张床总归是有些拥挤的,但毕竟是在敌人的地盘,谁也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会降临到头上,最终大家一致同意还是住在一起方便照应。秦海婷是女生,自然单独一人睡最靠里的那张;喻教授年纪较大,也不方便同人挤着;剩下的两张床分给五个大男人,吴邪撑着下巴沉思片刻,向张起灵征求意见道,“刘老师选一张,剩下的我们内部消化,怎么样?”   他比之当初只会添乱的小菜鸟已经成熟了太多,一言一行都符合极了副队长沉稳的身份,只有私下无人时才会露出独属于吴邪的那份聒噪。张起灵瞧在眼里,连语气都不自觉放得柔了,“都好。”   结果晚上回来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去睡最后那张床,不仅不愿意,某个戴墨镜的家伙还死死攥着被子横在两人之间直嚷嚷,“谁也别拦我,我今晚就认定这儿了!”   “这可是你说的,”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吴邪果断弃了阵地爬上床,拍拍枕头朝张起灵道,“队长,我们挤挤?”   连片刻犹豫都没有的回答,“好。”   陈雪寒的目光在一片狼藉的地铺和瞎子脸上打了个转儿,也转向刘嘉明微微一笑,“刘老师,不介意我俩将就一下吧。”   后者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当然不介意。”   整场闹剧终于由瞎子孤零零地睡地板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落下帷幕,吴邪的手指停留在房间照明的总开关上,“大家晚安。”   “晚安。”“晚安~”“晚安,齐羽。”   小小的空间终于完全暗了下来,吴邪钻进被窝里,就像已经等待了许久,却又默契得仿佛已经这样做过千万次,张起灵的手搂上他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晚安。”   搁浅在额间温柔的触感,轻得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在住满了人的狭小屋子里,他们安安静静地相拥着,小心而贪婪地汲取着彼此的温暖。   而耶路撒冷的夜,不过才刚刚开始。   一觉醒来小雨变成了中雨,整个世界都被滴答滴答的水声湮没了。瞎子穿了件骚包的皮衣,拉链拉到领口立起来,双手缩在兜里一边蹦跶着跺脚一边叫冷,“队长,这种天我们还要出去嘛?”   “嗯。”张起灵走到窗户边,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楼下倒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架着伞的小贩正卖力地吆喝着,虽然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不过看样子好像是刚刚出炉的烧饼。“你去买早饭。”   瞎子爆发出生不如死的哀嚎,“队长~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一个睡了一夜地板的人?!”   “多要点肉馅,他爱吃。”   凸凸凸凸凸,他爱吃那就让他自己去啊!这厢内心还在咆哮,那边吴邪已经洗漱好了走出来,这里早晚温差挺大,他也学样跺了跺脚,身子还没暖起来,于是拢住手朝里呵了一口暖气,“走吧,我跟你一起。”   “不用。”张大队长摆明了要整治某人以抱前仇,一边不着痕迹地拉过吴邪冰凉的双手捂在掌心,“我还有些事要交代。”   他们此行的目的虽然是越张扬越好,但喻战生三人均是非战斗人员,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不仅难以自保,甚至还会严重分散他们的精力。赵Sir当初的用意是让熟悉当地语言环境和宗教政治的人随同,以便在打入巴哈姆特慈善机构时提供精准的理论支持与决策方案,但是那些都是后话,在敌人还未现身之前,三人的存在反而更偏向于拖累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张起灵毅然决定再度打散现在的队伍,只留下他和吴邪两人暴露,其余的在外围监控以及打探风声。   他们七人前前后后地出了旅店,当初选这儿便是看中了街道狭窄、人潮拥挤,方便在遇袭时最快地制造混乱伺机脱逃。陈雪寒与喻战生三人打着摄影爱好者的幌子逛游取景,利用语言优势与当地人唠唠嗑,收集一些附近的情报;瞎子是狙击手,擅长关注全局,对潜伏的危险更是有着本能的敏锐,由他远远跟在两人身后负责警戒;而张起灵则同吴邪一起,充当移动的诱饵这一角儿。   “出发的时候明明有那么多人,”吴邪打着伞朝前走,“结果到了现在身边还是只有你。”   他有感而发,话中包含的寓意颇是深情,结果某个木头脑袋的家伙却煞风景地提醒道,“瞎子也在。”   “靠!”果然下一秒直接就被打回原形,“别跟老子提他。”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两把伞,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老城区里转悠。但是如果你仔细地看,会发现张起灵插在兜里的手其实一直警觉地放在腰间的枪上。   “哭墙那边有武装巡逻,我们身上带了武器,还是不要轻易靠近得好。”吴邪摆弄着手里的相机神情自若道,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队长,你想先看哪儿?基督教的圣墓大教堂还是□□教的圆石清真寺?”   “随意。”张起灵走了两步,闷闷地开口道,“以后不要叫队长。”   吴邪吸了吸鼻子,他好像有点受凉了。“理由?”   “不喜欢。”   他这样说时吴邪才发现,好像自从自己换了身份之后张起灵一次都没有叫过他齐羽,别看这家伙平时闷葫芦似的不吭声,其实心里比谁都更介意。   “知道了知道了,”吴邪的语气像哄着耍脾气的熊孩子,“那你说叫什…… ……”   “这位小哥,可不可以麻烦帮我们拍一下照片?”   话语被一个弱弱的女声打断,吴邪抬高雨伞,视野开阔了些,发现跟他们说话的是一个黑发黑眼的中国姑娘。   “小哥?”她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看到张起灵一直木着一张无动于衷的脸,以为认错了国籍,连忙用英语道歉道,“抱歉抱歉,之前隐隐听到你们在用中文对话,我还以为是中国人。”   吴邪注意到她手中的揭开镜头盖的单反相机,隔得不远还站了个女孩,虽然打着伞,视线却一直专注地集中在这边——应该只是和同伴出游的女大学生罢了——吴邪不轻不重地赏了自家队长一记后拐子,压低声音调笑道,“这位小哥,你就不能对待女士稍稍绅士一点?”   “我们确实是中国人,”他指了指女孩手里的相机,微笑打着圆场道,“他不太会用这个,要不我帮你们照吧。”   女孩连连道谢,开心地奔着同伴去了。吴邪用右手拨了几下,不太方便,于是放下伞搁在一旁。雨水却没有如期落下来,头顶上方出现一把伞,是张起灵。   “谢了。”吴邪快速调了几下数值,朝女孩们所在的位置扬声道,“就这个景对吧?”   “恩恩,要把背后的小路也框进来哦。”   一旁的女伴不知从哪儿借来了仿得极为精致的盾牌,“薇薇,拿好这个。”   “哇,好漂亮!”   看起来雨势并没能阻挡她们拍照的热情,吴邪也很尽职,每次拍完后还特地调出图像看一下是否满意。张起灵替他撑着伞,看着屏幕上衣着鲜艳的女孩在古老的石拱门前摆出各种姿势,看着看着,瞳孔忽然猛的收缩起来!   等一等,眼前的这个布景…… ……   雕刻着巨大老鹰翅膀的石拱门,左右两旁女孩手中各自持着的盾牌与宝剑,这样的构图,正是巴哈姆特慈善机构的徽章!   “谢谢你哦。”   走神之间唤作薇薇的女孩已经重新跑了过来,鲜艳得刺眼的红色雨伞,在一片雾蒙蒙的灰白天地间越来越近,然后张起灵看到了,在她插着右手的衣兜里,清清楚楚地显出一块不正常的凸起,而那是——   枪管的形状!   第四十四章   电光火石之间,张起灵已经出手。   「啪嗒」   实心的圆柱长条糖果摔在地上,在透明的塑料包装袋里断成几截。   而女孩脸色惨白,右手腕被男人死死反剪,这一刻额头上竟是渗出豆大的冷汗!   “薇薇!”   女伴惊叫一声,雨伞脱了手,焦急地朝这边奔来。   松开的瞬间女孩萎顿在地,握住自己的手腕痛苦地咬着嘴唇哆嗦。   吴邪知道这一下定是来得极重,四下的行人纷纷停住脚步,同行的女孩更是心疼地揽着好友的肩膀,一脸怒气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 ……我没事。”薇薇吸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朝吴邪挤出一个笑容,“本来想把……把那个给你的,谢谢你…… ……帮我们照了相。”   碎成几段的糖果孤零零躺在地上,包装袋外沾上一层脏兮兮的水渍。   张起灵紧紧抿着唇,一语不发。   “嘿伙计们,这只是一个玩笑。”吴邪轻松地朝围观的人群耸了耸肩,然后蹲下身子将糖拾了起来,毫不嫌弃地拿袖子仔细揩干,“薇薇是吧?”   这一次用的是中文,围观的人们听不懂,又见他笑得诚恳,只当真是朋友之间打闹,很快便散了开去。吴邪将包装袋擦得干干净净,解开封口的彩色束带,拾起一块放进嘴里。   “真甜!”他顿了半晌,似乎在细细品味,发自肺腑地称赞道,“谢谢你,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吴小三爷是谁?专业情圣业余学生,除了某个死面瘫外,从小到大还从没遇上攻克不下的。薇薇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倒也恢复了些血色,忙不迭地摇头道,“没事,就在城区店里买的,你要喜欢我可以把地址告诉你。”   “行啊,”吴邪答得爽朗,又指了指张起灵道,“我朋友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刚才得罪了,没伤着哪里吧?”   薇薇连忙将手捂住,“不碍事的,也怪我太唐突了。”   一场误会就这样一笔勾销,告别的时候连同行凶巴巴的女伴都明显客气了许多。直到两人走得远了,吴邪才从包装袋里又挑了一块不大的糖果碎片,拈在指尖瞧了瞧,递到张起灵的唇边。   “尝尝。”   后者不着痕迹地避开,“我不吃甜食。”   穷追不舍的手指颇是霸道,才不理会,硬生生给人塞进了嘴里。行凶者一脸得逞的奸笑,“还行吧?”   眉眼弯弯,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小小的碎块在舌尖一点点剥落开糖衣,蜜一般的滋味,甜得腻人。张起灵闷声道,“抱歉。”   吴邪挑了挑眉,“干嘛跟我道歉。”   张起灵「哦」了一声,朝着两个女孩离开的方向郑重其事又说了一声抱歉。   吴邪笑得岔了气,有时候真不知道这家伙是真闷骚还是装闷骚。他擦干手上的水,将剩下的糖果塞进口袋兜里,然后拾起一旁自己的伞,收拢了,极其自然地拿在手里钻到张起灵的伞下。   “腾点地儿给我挤一挤,没意见吧。”   “嗯。”   “靠,嗯是有意见还是没意见啊。”   张起灵替他接过雨伞拿在左手,“没意见。”   从头到脚都被舒舒服服地服侍好,吴邪就只用空着一双手大老爷们似的往前溜达,走着走着,慢慢放缓了脚步,“其实你不用太紧张,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 ……嗯。”   “小样儿,你不信我?”吴邪怒了,“靠,你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带出来的兵!”   张起灵蓦地愣住了。   对啊,他怎么忘记了,眼前的男孩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开着越野车肆无忌惮冲进基地的太子爷,四个半月的时间他学会了坚韧,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无所畏惧和永不言弃。血与汗的淬炼剥离了养尊处优的皮囊,再然后将军人的傲骨嵌进脊梁,他是特种部队选训基地里的编号三八,是青狼獒一手训出来的猛兽,带着勃发的生命力,龇开牙,盯准敌人,一击必杀!   “这位小哥,”   吴邪停下步子,这一声呼唤柔情百转,眼神却炽烈而灼热,冰火破开了天光,最终凝成一句话_   “可愿意让我陪你一同作战?”   四目相对间,这一刻定下了承诺。   “好。”   第一次的袭击终于在悄无声息间逼近,逗留在耶路撒冷城的第三个暴雨夜,冰冷的火舌劈开雨幕,掠过颜色鲜艳的雨伞,在川流而拥挤的人群中准确无误地洞穿吴邪的肩膀。   安了□□的□□,他们在明,而敌人在暗。   “杀人了——”   凄厉的叫声彻彻底底撕碎暮色的宁静,捂住伤口轰然倒地的亚洲青年,止不住流淌的鲜血,从指缝间溢出被冲刷成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猩红。人群在尖叫中乱了套,奔跑、推攘,夹杂着各国语言,□□而惊恐的骚动里,远方传来巡逻军队对着天空鸣枪的巨响。   “镇定!都镇定!”   没有人听得见,死亡的威胁前任何所谓的秩序都失去了约束的意义,活着,这一刻所有人眼中只剩下对活着的强烈渴望!   而张起灵和吴邪的身影早已隐入骚乱,从最近的小路抄回,朝着旅店的方向狂奔而去。   紧紧握住的手,每一步的颠簸都牵动左肩上撕裂一般的疼痛。   他们当时正在城区最热闹的市集里漫无目的的溜达,子弹从后方而来,狙击手的藏身处应该是在两旁的民居里,只是不知道这开枪的哥们儿是业务生疏还是扣扳机的时候手抖了,这一发时机绝对完美的偷袭到头来竟然只在吴邪的肩膀上开了个洞。两人拐进巷子后只来得及做了个简单的包扎,张起灵替他缠止血带的时候吴邪的身子止不住地抖,嘴唇血色失得厉害,控制不住地一个劲哆嗦。   张起灵知道他痛得厉害,只恨不得这一枪是打在自己的身上,“再忍忍,吴邪,再忍忍就好。”   “靠,”吴邪靠在墙上,断断续续地骂了一句,“这滋味…… ……跟空包弹简直没法比啊。”   “痛就叫出来。”   “叫出来…… ……有个屁用。”他又抽了一口冷气,“妈的,早知道这么痛…… ……还不如刚刚被一枪崩个彻底,一了百了。”   这次来耶路撒冷的目的本来就是充当活靶子,和之前预想的各种后果相比,如今的局面已经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张起灵的眸子一沉,“不要说傻话。”   吴邪咧着嘴打趣,“这位小哥难不成是心疼了?”   张起灵挽住止血带打了个结,“心疼。”   “靠,这么坦白?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以前口是心非的样子。”正说着似乎牵扯到了伤口,吴邪猛地停下来,眉心绞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吸气。张起灵慌忙放轻动作,“疼得厉害?”   这一下隔了好半晌才又缓了过来,吴邪扯开嘴角笑了笑,“还好。”   张起灵忽然想起好久以前还在基地的事情,那个时候的吴邪连晒掉一层皮都会唯恐全天下不知道地叫唤好几天,可是如今眼前的青年却笑得云淡风轻地对他说「还好」,碎发淋湿了贴在额上,脸色苍白,唯有眸子愈发地清亮。   “放心吧,死不了的。”   眼瞧着张起灵的神情不太好,吴邪反倒成了安慰的那个人,“说好了要跟你并肩作战的,除非你丫太弱先挂了,那我就等端了那个破烂组织再下去找你。”   张起灵沉声道,“不会的。”   “那不就对了?” 嘴角放肆地大大咧开,抵在墙上的青年笑得张扬而狂妄,“走吧,现在就去弄死那帮□□的。”   张起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吴邪,野性、危险,却又从头到脚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以前那个只会惹事的菜鸟小兵已经不见了,他早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破开茧,撕裂、愈合、再重生,一步一步,完成从男孩走向男人的蜕变和武装。   而这样的吴邪让他着迷,包裹在年轻的躯体下不可思议的力量,笑入眉鬓,三分是沉稳,七分是张狂。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狠狠亲上了眼前的人。   唇瓣厮磨间,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粗重,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唇齿间交缠的触感被无限地放大,攻城略地,像要吞噬一般把人完完全全地揉进自己的骨子里!   “靠!”吴邪被吻得双腿发软地靠在石墙上,只剩下拿目光凌迟眼前家伙的力气,“禽兽!”   张大队长占足了便宜,退开几步,理直气壮吐出两个字,“洗嘴。”   话音落下,下一秒中指已经毫不客气地竖了起来,“我#%&*…… ……”   张起灵目光带笑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伸出手将某根极不和谐的指头握进掌心,“走吧。”   前路坎坷,而我只求与你并肩共进退。   现在要赶去的地方是这几天以来落脚的小旅店,既然敌人已经掌握了他们的行踪,那么有极大的可能也会在旅店周围设伏。这一次的任务着实尴尬,不仅要以自己为饵引出敌人的主动攻击,而且为了俘虏活口获得幕后指使的信息,还不能彻底下杀手还击,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剩下的唯一方法便是将捕俘伏击者的重任交在分出去的陈雪寒身上。   早在分头行动的当天晚上陈雪寒便和喻教授一行低调地搬离出去,这几天一直在不远的民房里藏身,一旦发生状况,便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收网。   而当吴邪和张起灵从巷子抄近路朝着旅店狂奔的时候,刚刚用一声及时的「杀人了」制造出大混乱的瞎子也正从另一条路全速赶往旅店。   青狼獒最精锐的三路人马,在大雨滂沱的古老城镇里,像疾驰的幽灵般朝着同一个目标赶去!   「轰」——   火光忽然冲天而起,烧燃了东边黑压压的天空。   吴邪猛地停住脚步,“小哥,是旅店的方向!”   没有错的,爆炸的地点确实是他们住的旅店,大概是跟丢目标恼羞成怒了吧,果还真是恐怖分子的作风,直接一颗炸弹炸了个干干净净来泄愤。   吴邪别过脸,绞起的眉间有深深的自责,“是我们牵连无辜了,那个老板是个好人。”   “有战争就有牺牲,”张起灵收紧牢牢握住的手,“你不用太自责。”   “我奶奶经常说,好人一生平安,”吴邪摇摇头,忽然抬起脸来坚定地看着张起灵,“那个老板不会有事的,对吧,小哥?”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战场真实而惨烈的残酷,和训练场不同的,被炮弹击中后不再只是几百个俯卧撑的惩罚,而是血肉模糊的撕裂洞穿和生命永恒的逝去。张起灵见过太多迈不过这道坎的人,比如胖子,比如每一个在成为真正特种兵的最后一步前放弃的学员,他们对生命太敬畏,过不去良心的谴责,便成了最大的枷锁。而他曾经以为吴邪会花上很多时间来适应,来过渡,他甚至早已想好这种情况应该怎样去开导,可是这个人却目光坚定地对他说,「小哥,好人一生平安,那个老板不会有事。」   吴邪有自己的坚持的信仰,有自己奉守的价值和原则,所以他总能在绝境中找出坚持下去的理由。   张起灵早就说过,这个人骨子里其实比谁都要坚强。   “嗯,”他深深对上吴邪的目光,“不会有事。”   “话说小哥,”吴邪有些失落地扒拉了一把头发,“这次算我们失败了吧?”   甩得太急,结果真的把尾随而来的敌人给甩了个没影,张起灵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嗯。”   “靠,”忍不住粗口又蹦了出来,“那老子岂不是白白挨了这一枪?”   张起灵变深的眸子落在吴邪的肩头,打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血色已经被冲刷得差不多褪去,隐隐看得见止血带鼓起的形状。“下次不会了。”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道,是对吴邪的保证,更是对自己的承诺,“下一次,我决不让你伤上一分一毫。”   第一批杀手失手后没多久便遭遇了第二次追杀,紧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他们几乎每一次都从死亡的边缘捡回一条命来,敌人却迟迟没被抓上半个。第五次的交锋陈雪寒一行的身份也被暴露,在敌人的地盘上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青狼獒头一次被逼得这样狼狈,只能连夜撤离保存有生力量。   混在机场形形□□的人群里,直到前后上了不同的班机,最终全部平安无事地降落在利比亚的首都机场,所有人才都松了一口气。   陈雪寒一行是最先抵达的,张起灵刚出机场,远远便开来一辆车停在面前,司机是个满脸虬须的男人,大概有四十来岁,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深度伪装后的刘嘉明。   一连串叽里呱啦的阿拉伯语流出来,说的大概是「顺路进城需不需要载你们一程」的意思,而两人也同样做了变装,张起灵扶着吴邪先进了车,这才在警惕的一圈打量后也快速地上了后座。   汽车绝尘而去,直到下了高速公路进了黎波里城区,刘嘉明终于打破沉默道,“我们暂时先找了一处废弃的工厂,送你们到了之后我再去机场接瞎子。”   张起灵的回答从后排传来,“好。”   他知道不用过问车子是哪儿来的,也不用问刘嘉明为什么识得路,只要有陈雪寒在,这些事总是会有门路办到的。这时已经晚上九点半过,他们好像又从城里出到了郊区,汽车在狭小的巷子里转了好几道弯,往里开了几里路,最后停在一处破败的厂房面前。   大灯刚熄,一身阿拉伯黑色长裙打扮的秦海婷已经从里面跑了出来。   “齐羽!张队长!”   “别碰他。”张起灵低声喝止了女孩上前的步伐,秦海婷一愣,才发现吴邪的脸色惨白得异常,这时候陈雪寒和喻建良也走了出来,连忙将两人迎了进去。   纵然眼下情况极不乐观,陈雪寒还是有条不紊地朝刘嘉明吩咐好接下来要做的事,后者点点头,重新发动车子去机场接瞎子。   而吴邪被张起灵小心翼翼地扶到一面墙边,男人迅速地脱了外套铺在地上,将冰冷的水泥地面隔绝,“来,先坐下。”   秦海婷焦急地问道,“齐羽他怎么了?”   或者是女孩的声音带上了颤抖,吴邪混沌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有些吃力地回应到自己的身份,“我没事。”   他一出声才发现整个嗓子哑得不像话,张起灵示意别说话,小心地替他将捂得严实的领子拉下来透些气,简洁朝陈雪寒道,“他左肩被子弹打穿,伤口淋了雨,我现在需要药。”   陈雪寒皱起眉头,“开始溃烂了?”   “嗯。”   陈雪寒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怀着多大的自责才有力气说出这一个字,他能想象出这几天两人过得有多么惊险,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穷追不舍的敌人,甚至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不是吴邪的情况真正岌岌可危了,以张起灵的行事脾气也不会在城里留下撤退的暗号。   “除了伤口溃烂呢?”陈雪寒仔细确认目前的状况,“还有什么症状?”   “细菌在扩散,他从今早起就开始发烧。”   秦海婷急得都快哭了出来,“那还等什么?现在就送去医院啊!”   “秦丫头!”一直没出声的喻建良及时喊住了失去理智的女孩,面色沉重地摇头道,“你忘了我们当初选择这里的用意了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利比亚也是巴哈姆特组织一个极大的盘踞区域,如果贸然送一个身带枪伤的人去医院,只会得到更坏的结果。”   “可是,可是…… ……”秦海婷哽咽了,“可是齐羽他快死了啊。”   张起灵的手一抖,低声呵斥道,“不要胡说。”   “这样,海婷你去找点清水回来,副队的伤口可能需要再清洗一遍,”陈雪寒边说着拉上外套的拉链往外走,“喻教授,麻烦你跟我出去一趟,我们要买一些抗生素回来。”   “好。”   秦海婷也强迫自己恢复冷静,“我现在就去找水。”   “队长,你好好照顾副队。”临走前陈雪寒深深看了两人一眼,破败的厂房,满是灰尘的墙面,男人已经把身上的能脱的全都脱了下来,发着烧的人冷得厉害,张起灵便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避开伤口将吴邪紧紧搂在怀里传递自己的体温。“还有,你手上的伤也再包扎一次吧。”   张起灵一愣,低头看到手上露出的草草包扎的绷带,是之前被流弹擦伤的地方。   “嗯,”他顿了顿,“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等待总是痛苦的,每一秒对张起灵来说都是漫长的煎熬,吴邪身体的温度烫得吓人,虽然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却依然没有意识地打着冷颤。他忽然想起那个曾经把自己吓醒的噩梦,那种从梦境延伸到现实的绝望和无助,怀里人的生命正像流沙一样从指间滑出,哗啦哗啦,可是他却什么也抓不住。   还好,这次身旁多了一个同样焦急的女孩。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秦海婷已经在门口来回踱了成千上百次,不管是去机场接瞎子的刘嘉明还是出门买抗生素的刘嘉明和喻建良,怎么着这个点儿也应该回来了啊。   不祥的预感再次袭上心头,秦海婷偏过脸偷偷看了张起灵一眼,黑暗中的男人坐得笔直,薄唇紧抿,保持着这个姿势未曾动上一分。   就在这时,一道灯光忽然冲破夜色而来。   车!是车灯!   秦海婷激动地几乎快要叫出声来,可是声音却猛地卡在喉间,就连笑容也凝固了——   来的那辆车,不是刘嘉明!   「哐当」。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男人。   第四十五章   秦海婷几乎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这一刻脑海中的弦绷得死死的,紧张地盯住眼前素未蒙面的男人。   “你…… ……是谁?”   她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保持镇定,可是结尾处微微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心头的不安,夜色里的男人似乎低低笑了一声,还未开口,后座的一侧车门打开,陈雪寒从里面走了出来,紧接着是喻战生。   “雪寒哥!教授!”   一直紧绷的神经在看到熟悉的两人时终于轰然断开,秦海婷破出喉咙的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哭腔,一摸脸上,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连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到底是女孩,再是胆识过人,多少还是个水做的柔弱人儿。   喻战生疼惜地把人护在怀里,小声地拍着肩膀宽慰着,温柔得像是安抚受惊小女儿的老父亲,“都过去了丫头,都过去了,这位解先生会救大家的。”   “解先生?”秦海婷的眼圈还有些红,有些犹豫地将目光转到陌生来客的脸上。后者微微一笑,十分绅士地朝她点了点头,“抱歉吓到你了,我是解雨臣,亚洲人。”   他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黑暗中五官见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整个人气度不凡甚是好看。之前不安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秦海婷忙不迭的也点头回礼道,“麻烦您了解先生,我的朋友伤得很重,请您一定要救救他!”   “人在里面,”陈雪寒一边引路一边简短道,“枪伤在短时间内淋了雨,现在已经溃烂,人也开始发高烧,再拖下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屋子里张起灵还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动作,听到声响抬起眼来,在看到解雨臣的脸时微微愣了半秒。   高挑的漂亮男人解开衬衣袖口,在张起灵旁边蹲下身来,“麻烦给我看一下伤者。”   客气而彬彬有礼的举止,就像两人从未认识一般。   心下存有疑问,张起灵不着痕迹地避开对方的手,“雪寒,药买回来了吗。”   “抱歉,会长,”意识到有外人在场,陈雪寒适时改变了称呼,“买药途中我们碰上了些麻烦,还好这位解先生出手相救,听说有伤员又立刻开车送了我们回来。”   秦海婷有些着急地问道,“那就是说抗生素没有买着?”   “这位小姐不用担心,需要的药我已经遣人去准备了。”解雨臣回头对她报以安抚的一笑,屋子很暗,唯一的光源便是车外亮着的两束大灯,男人的眉眼像是蒙上一层若隐若现的纱,朦胧得有几分不真实。可是那语气却是分外真诚的,极具信服力,温柔得让人没有丝毫招架之力,“这里我很熟悉,如果你们信得过的话,可以把伤者交给我。”   死马当作活马医,当下已经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张起灵沉默两秒,终于下定决心道,“好,按你说的做。”   车很快驶离小巷开上公路,吴邪的情况似乎还在恶化,一直没有意识地哆嗦着发冷。途中在一家不起眼的诊所前停了下来,一个医师模样的阿拉伯男人提着药箱跑出来替他注射了200ml的头孢哌酮钠,又喂了些退烧药,车子很快重新发动起来。在场的都知道国外对抗生素限制得严,买这个比□□还难,别说喻战生和秦海婷止不住心里对眼前男人身份的猜测,就连陈雪寒和张起灵也没有摸透,这时候忽然出现还装作不认识的解雨臣到底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是国安的人,而这意味着吴邪有救了。   这几个小时过得格外漫长,车里异样的压抑,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有睡意,都是沉默不语地盯着窗外混沌的漆黑。张起灵将吴邪捂得严严实实,时不时替他探一探额头,温度还没退下来,不过发冷的情况似乎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   大概凌晨五点的样子道路两旁渐渐出现路灯,静静伫立着,在没有破晓的黎明前散开暖黄的光晕。   “这里是?”   许久没说话,一开口秦海婷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哑。   “法蒂玛扎赫拉小镇,”驾驶座上的男人答道,“离的黎波里不远,我在这儿有一处房产。”   明明是亚洲人,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了然于心,秦海婷知道不该太过好奇,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地问道,“解先生,您是…… ……商人?”   解雨臣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笑道,“哦?为什么这么说。”   女孩咬了咬下唇,“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了。”   说话间车身缓缓驶进一扇铁门,窗外路灯的光亮依旧柔和,延展开去隐隐能瞧见两旁是大片的绿地。车子在中央宽敞的大路上平稳地行驶着,转了两道弯,终于停在一处开阔的平地上,解雨臣解开安全带,“我们到了。”   陈雪寒警惕地环顾一周,“这是解先生的住处?”   “是的,”这样说着时解雨臣已经走到后侧拉开门,作势要帮张起灵接过吴邪,“我来吧。”   男人清清冷冷格开他,“不必。”   解雨臣收回手,倒也不尴尬,极其自然地将话题带到下一处,“听说你们情况后我就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想必现在已经在里屋等着了。”   直到秦海婷彻底迷失了方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里屋和外屋之分。   出了停车坪便是一条极长的拱形券廊,尽头通向塑有巨大喷泉的中庭花园,沿着石子路往前走,上了台阶,连着穿过几道拱门,终于能看见气势恢宏的白色主屋。这主屋里又是别有洞天,房间连着房间,随处可见绣着繁复花纹的帷幔和镂空雕花的落地窗。而屋子本身又是极高极敞,铺开的深红色地毯透出浓烈的中东风情,巨大的水晶吊灯并不刺眼,反而有些晕眩的柔和,弥漫开神秘而厚重的古老气息。   这哪里只是一处房产,分明是宫殿般豪华的巨型庄园!   还没来得及从眼前的震撼缓过神,秦海婷的耳里忽然传进一个熟悉的男声,“张队……会长!齐副会他怎么了?”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从沙发起身迎上来,正是本该还在机场的刘嘉明和瞎子。后者只消看上一眼便已大致了解状况,脸上闪过一丝严肃,低声道,“看来医生来这儿是为了副会的事了。”   他口中的医生指的是屋里那个已经等候多时的大胡子利比亚男人,之前正与两人交谈着,在看到解雨臣时连忙恭顺地走上前去,“您来了,解先生。”   解雨臣脱下风衣,一旁早有管家恭恭敬敬地接过。“麻烦你了杜勒医生,我的中国朋友情况似乎不太妙。”他这次用的是阿拉伯语,转头又朝管家吩咐道,“带医生和客人去客房吧。”   张起灵扶着吴邪匆匆走了,秦海婷原本也想跟上去,某个戴墨镜的家伙却在这个时候语带哭腔的从后缠了上来,“秦~妹~妹~好久不见~我好担心你啊~”   他喊得又恶心又肉麻,女孩想推推不开,只能尴尬地问道,“你…… ……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之前走得急,我忘记跟大家说了,”让人留下的目的也达到了,陈雪寒好心的上前把秦海婷解救出来,“在我们来这之前,解先生已经先行派人去机场接他了他俩。”   瞎子意犹未尽地松开行凶的爪子,玩味的目光在解雨臣脸上划拉一圈,拖长调子一字一句道,“解先生?”   解雨臣解开领口的扣子,极其优雅地朝他点点头,“初次见面,我是解雨臣。”   屋里开了暖气,他便只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衬衣。这是秦海婷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也能把如此骚包的颜色穿出脱俗的味来,解雨臣将袖口的纽扣也解了,挽起两圈,走向酒柜拿出一瓶红酒,“坐,你们随意。”   秦海婷瞅了一眼光看都知道价值不菲的沙发,小心翼翼并拢双膝坐下去。倒是一旁的瞎子最自觉,让他随意还真当成自己家了,一屁股坐下去,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在机场的时候还以为被人绑票了,没想到当真有个解先生。”   解雨臣又拿出六个高脚杯,放在端盘里朝这边走来,“是么?不过这可不像被绑票的表情。”   瞎子并不急着答话,反而拿起瓶身细细端详起来,89年的拉菲,放在市面上价值约莫4800英镑左右。“酒是好酒,”他顿了顿,目光含笑,“人也是好人。”   解雨臣微微挑了挑眉,“你认识我?”   “我见过解先生,”他说得似假似真,让人摸不透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有这么一码子事,“至于何处见的倒不重要。”   “哦?为何我不记得。”   “贵人自是多忘事。”   两人你来我往打着哑谜,却是把那三个不知情的人听得晕乎。解雨臣取出软木塞,往每一个高脚杯里都斟上五分之一,自己取了一杯,拿在指尖轻轻地摇晃。   猩红的液体在杯壁间来回碰撞,那红似乎更深了,浓烈得馥郁。   能在利比亚首都不远的城镇里拥有如此庞大的庄园,不仅这样,一举一动间更是处处透出非凡的气质来——这么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讯号的男人,纵然是没受过特种部队训练的普通人也能嗅出异样的味道。   刘嘉明神色不动,不冷不热开口道,“解先生总是这般热心肠地带陌生人回家么?”   解雨臣继续玩着手里的酒杯,“我大概还没高尚到那种境界。”   刘嘉明的身子在听到这个回答时不自觉地绷直,“那么可以劳烦解先生告知为什么要救我们吗?”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男人的脸上,解雨臣愈发不紧不慢起来,就像故意要磨众人的脾气似的,将唇凑近杯壁,含住,轻轻抿了一小口。   酒香不醉人自醉。   “我啊,”他抬起眼,慢慢吐出两个字,“喜欢。”   多么简单的理由,「我喜欢」,优雅入骨的狂妄,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刘嘉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瞎子却拍着手大笑起来,“好,我也喜欢!”   有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队友也够让人头疼,年轻的大学老师压低声音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们根本不了解这个人到底…… ……”   “放心吧刘老师,我用节操向你保证,解先生的确是好人,”瞎子笑眯眯地打断刘嘉明的担忧,话锋一转,将话头递到陈雪寒的手上,“是吧,陈哥?”   比起瞎子,稳重的陈雪寒明显要靠谱的多,不仅刘嘉明,喻战生和秦海婷也投来询问的目光。后者缓缓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谈话差不多到此为止,众人都是一夜没睡,解雨臣便唤来管家引他们去客房休息。秦海婷放心不下吴邪,执意要去看看,刘嘉明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陈雪寒知道今儿个要是不问出来估摸是难以入睡了,于是让大家都先聚到吴邪的房间里。   床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脸色好了许多,只是眉头还无意识地微微皱着。张起灵拿着浸了热水的毛巾替他擦脸,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秦海婷满脸都写着「担心」二字,“齐羽他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张起灵动作没停,好半天才吝啬地吐出三个字,“多休息。”   “我,我…… ……”她看着张起灵手里的毛巾,支支吾吾了好半天,终于豁出去一般开口道,“让我来吧。”   「哔」——   一级红色警戒,张大队长特权大危机。   还好瞎子够机灵,立刻也涎着脸缠了上来,“那我也要来!”   他这么一搅合,自家队长自然能够义正言辞拒绝道,“不必。”   团结就是力量,看来这话说得还真不假。   只是刘嘉明的心思完全没在这边,眼前姓解的男人来得实在古怪,偏偏瞎子和陈雪寒都拍着胸脯保证是好人,可在他看来怎么也是疑点重重啊。   “瞎子,你说你什么时候见过…… ……”   话到一半被陈雪寒用手势阻断,冲他做了一个「小心隔墙有耳」的口型。   刘嘉明连忙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重复道,“你当真确定那个解雨臣是好人?”   瞎子耸耸肩,“不确定啊。”   刘嘉明瞪起眼,“可是你刚才明明说…… ……”   “我说啥了?”瞎子嬉皮笑脸地替他回忆道,“我只说我用节操向你保证而已。”   也是,这家伙哪里有过节操来着?   可现在又怎是能随便开玩笑的时间,喻战胜支起自己的下巴,“这么说来你见过他也是随口编出来的了?”   “这倒没有,”瞎子吸吸鼻子,“不仅是我,陈哥、队长,还有青狼獒的所有人都见过。”   这话说得愈发神秘莫测,还是陈雪寒开口解释道,“说见过其实只是一面之缘罢了,几个月前在SIT峰会上,他是当时的与会嘉宾。”   “嘉宾?就像杨建良那样的嘉宾?”秦海婷恍然大悟地低呼道。日本的SIT峰会是亚太地区几大重要的经济高峰论坛之一,出席的无不是商界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般年经轻轻便能跻身其中,能拥有这么庞大的庄园了倒显得再正常不过了。“原来还真是商人,是我孤陋寡闻了,竟然不知道国内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陈雪寒摇摇头,“不,他不是中国人。”   “啊?”   “更准确一点来说,他身上流着中国的血统,但是是在日本长大的。”陈雪寒目前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听说是继承的家族企业,行事很低调,具体的情况等我回头联系上赵Sir再同他索要。”   刘嘉明神情严肃,“所以你也觉得他很可疑,对吧?”   陈雪寒并没回答,而是转向喻战生,老教授教了大半辈子的学生,看人的眼光总是比常人更毒辣些,“您呢,您觉得这个解雨臣是怎样的人?”   喻战生思索片刻,一字一句地评价道,“深不可测。”   “这一点倒是符合极了我们要找的人的标准。”陈雪寒露出微微笑意,“大家还记得当初赵Sir是怎么说的吧?”   ——当本来牵扯进内部清剿的齐羽死而复生出现在中东,这时找上门来的,必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没料到之前九死一生经历那么多,如今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一想到这么个气质出众的男人竟然也和那个恐怖组织有关,秦海婷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我们就留下来,然后从他身上找到突破点。”   “的确如此,”陈雪寒赞同地点点头,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这个解雨臣不简单,大家保护好自己,尽量别落单。”   人群散离之前陈雪寒的目光在看不到的地方暗下来,刘嘉明他们不知道,可是青狼獒却清清楚楚明白这位解先生是自己人,他摸不透对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如今也只能先配合他演好眼下「陌生人」的戏码。   “队长,”临走关门前,陈雪寒用眼神示意瞎子稍稍等一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指的是单独对青狼獒的指示,张大队长的目光终于舍得从吴邪身上挪开,抬起眼来,慢慢吐出四个字,“静观其变。”   第四十六章   吴邪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晚上了,眼睛仍然有些涩,模糊间还没对准焦,一张熟悉的脸已经紧张地凑了过来。   “醒了?好点没。”   张起灵眼下罩了一圈淡淡的阴影,也不知是只眯了一小会儿还是彻彻底底没睡觉,模样看起来憔悴得要紧。吴邪咳了几声,发现嗓子没那么难受了,轻声道,“小哥,你熬通宵了?”   他说这话时张起灵正用手背探着他的额头,确认温度的确降下来了,这才闷声回答道,“你没事就好。”   “靠!”吴邪一激动扯着伤口,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你,你…… ……”他板起一张凶巴巴的脸道,“快滚去睡觉!”   张大队长摇摇头,“我不困。”   “不困也给老子滚上来闭着眼!”   张起灵一愣,这个空隙间吴邪已经不耐烦地抬起右手在自己身边拍了第二遍,“少废话,快上来。”   他这次左肩被贯穿,一动全身就跟散了架似的疼,万幸是没伤着骨头,之前做了紧急处理,杜勒医生更是连夜替他切除已经坏死的组织,再引流,缝合伤口,打了破伤风针,手术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把人从死亡边上拉了回来。纵然这样,吴邪还是咬住牙往旁边挪了挪。   张起灵犹豫了两秒,躬身拖掉鞋,老老实实地躺了过去。   要是换在几个月前,别说张起灵了,就是打死吴邪自己也不会相信,有一天那个瘫着一张脸百毒不侵的张大教官会被训得如此服帖。   他忍不住乐呵呵偷笑了起来,这才注意起周围来,“这是哪儿?我们被人救了?”   张起灵躺得远远的,生怕碰疼了吴邪,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悬在床外,“嗯。”   小三爷拽住人的手往里拉了一把,口气不善道,“喂,给你三秒时间滚过来。1,2…… ……”   「3」还没出口,人已经乖乖到了身边。   天下一物降一物,神佛不惧的张大队长这下是被吃得死死的了。   吴邪调整了下姿势,把头舒舒服服地枕在张起灵的右手上。身子还很虚弱,只是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出了一头的冷汗,男人腾出另一手来替他细细揩掉,然后把再散开的被角掖好。   “这样真好。”吴邪闭上眼睛轻声道,经历了数日的逃亡和颠沛流离,才发现连这样安静的靠在一起都是多么来之不易。“对了,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被救。”   “哦对,”吴邪想了想,没理出头绪,“是谁救的我们?”   张起灵停顿片刻,似乎不太想说这个名字,“…… ……一位解先生。”   “解先生?”这么稀罕的姓氏吴邪认识的只有一个,好巧不巧,那家伙正是导致吴邪最近诸事不顺的罪魁祸首。小三爷一张俊脸顿时黑了下来,磨着牙齿森森道,“老子正要找他算账呢,那龟孙子倒是有胆自个儿找上门…… ……”   话音未落,被敲门声蓦然打断。   张起灵同吴邪对视一眼,“记住,现在的状况是他不认识我们,”他附在吴邪耳边轻轻叮嘱两句,走到门边转开了锁。   房门推开一条缝,是昨天见过的管家和秦海婷。   那个管家有着一副典型的阿拉伯男人长相,约莫四十来岁,高鼻梁,深眼凹,一脸的大胡子,举手投足间都透出极好的修养。只是虽然待他们极其客气,张起灵却直觉这个人不会那么简单,这是长久沉淀下来对于危险本能的感知,眼前的利比亚男人像他的主子一样,说不清道不明,谜一般的让人看不透彻。   管家将手中的餐盘微微抬高了些,三个大碗一个小碗,都用擦得锃亮的不锈钢原盖罩住,甚是恭敬地对他说着什么。一旁的秦海婷连忙翻译道,“谢赫管家说你一直没吃东西,这是厨房刚做好的,解先生吩咐给你送一份上来。”她顿了顿,欲言又止地往房里瞟了一眼,“那个…… ……齐羽他醒了吗?”   上午十点左右杜勒医生过来复查了一遍,说人已经没有大碍,现在主要是多休息。只可惜那时候秦海婷还在补眠,结果醒来后在房门口徘徊了许久,还是没勇气敲门进去。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那位淡漠的张队长似乎对自己怀有莫名的敌意。   还没等到张起灵回答,里面响起一个温柔的男声,“是海婷么?怎么不进来。”   张起灵木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让开一条路,女孩已经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吴邪虽然还只能躺着,但精神好了大半,笑吟吟地盯着她激动得微微发红的脸,“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你,你…… ……”昨天看到吴邪失去意识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以为他会就这么没了,这一刻秦海婷喜极而泣,长得卷翘的睫毛止不住地颤动,“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楼上的动静将其余人也都惊动了过来,其中当属某个咋呼的家伙最闹腾,一路哭天喊地扑到床边,配个唢呐声就能直接出葬了。   “副队~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有种失落感呢?   凭着小三爷的暴脾气早就一拳抡上去,只可惜现在披的是齐羽的皮,吴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咬牙切齿,“万幸大家都没事,这还得多谢有贵人出手相救。”   这贵人指的自然是这片大庄园的主人,解雨臣是最后一个进的门,站得远远的,礼貌地看着众人围在床边嘘寒问暖并不打扰。张起灵之前只简单提了一句,不过吴邪是何等聪明的人,说不上心较比干多一窍,那也是脑子转得极快的角色,这时候已经极配合地入了戏,“想必这位就是解先生了。”   解雨臣走上前一步,微微点头,“敝姓解,解雨臣。”   屁话,你这张脸化成灰老子都要聚拢了再给你踹碎。吴邪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把眼前的家伙凌迟了十遍,话出口时又是另一番光景,“会长都同我说了,这次能脱险多亏了有解先生。”   ——「演技不错嘛小菜鸟」   解雨臣笑眼中带了几分戏谑,“都是亚洲人,出门在外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彼此彼此啊死人妖」   吴邪答得愈发客气稳重了,“那这几天恐怕得多多叨扰了。”   “这个不用担心,你们安心住下便是。”   两人都说着客套话,也只有知情人听得出其中的火药味。聊了没几句,张大队长便打着「要多休息」的旗号开始赶人,临关门前瞎子又探了半个脑袋进来,一脸痛心地咂咂嘴道,“我说队长,您这正宫气场太强烈了,怎么着也给人秦家妹子留点儿表现的机会啊。”   “队长?”   “完了,被我说中心事羞愧难当了。”   在某人不怕死的叨逼逼中张大队长终于抬起眼来,薄唇轻启,清清楚楚吐出一个字,   “滚。”   吴邪在床上死人一样足足躺了一个多星期,第十天终于再也耐不住偷偷溜下楼去。他以前常听爷爷讲,在战场上宁愿被子弹贯穿也好过弹头留在身体里,比如这次敌人用的狙击步,飞行平,弹道稳定,口径不算大,顶多也就留个窟窿下来;可是后者不同,子弹进入人体后会不断翻滚释放能量,形成所谓的空腔效应,除此之外弹头含铜,留在身体里不仅会被创面吸收导致金属中毒,还容易加剧伤口的溃烂。吴邪以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总觉得不管哪种都是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碰上的,没想到这次栽了跟头,尝足了痛不欲生的滋味。   虽然青狼獒的副队暂时丧失了战斗力,不过这段时日参与行动的其他成员却是半分都没闲着。先是陈雪寒带着几个人早出晚归,紧接着张起灵也开始频频外出,甚至一连好几天都没有音讯。至于解雨臣,那家伙更是神龙见头不见尾,自从第一天打过照面后就再没现过身,用谢赫管家的话来说,「解先生向来都是这般繁忙的」。   还好,不管怎样庄园里总会留下几个认识的人,吴邪隐隐觉得他们是分了任务各行其是,可惜张起灵出门前仔细交代过了,先安心养伤,其他的无须过问,结果每个碰上他的家伙嘴巴都跟上了锁一样紧,撬不出半点信息来。   吴邪被关在房里哪都不能去,只能瞪着眼干着急。   这厢好不容易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梯,某个阿拉伯男中音却在这时好巧不巧杀了出来,“是齐先生么?”   他听不懂屋里却有人听得懂,中厅那边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海婷又惊讶又担心,连连跺脚道,“你怎么下来了?杜勒医生说过要多多休息的!”   吴邪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下也不是,收回脚又不甘心,笑得甚是无奈,“我要是再躺下去都得发霉了,海婷,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他说得真切,那声「海婷」更是喊得千回百转,女孩犹豫了一下,“可是你的伤…… ……”   “已经不碍事了,真的。”生怕对方不信,吴邪带着左臂稍稍转动了一下,“你瞧,我何必骗你。”   秦海婷还是有几分担忧,“真不痛了?”   “真不痛了。”   不痛才有鬼!又不是挠痒痒,这他妈是往身上实实在在钻了个血窟窿出来啊,可在人姑娘面前总得装得坚强一些吧,要是只有他和张起灵两个人,估摸自己早趴那儿哼唧老半天,然后等着被舒舒服服地伺候了。   吴邪想了想,这大概就是外人和内人的区别吧。   内人,内人,张内人…… ……这么胡乱想着连心情都变得好了许多,吴邪连忙转向正题道,“会长呢?怎么这几天都没见着他?”   他问完却蓦地后悔起来,只顾着打探消息,却忘记谢赫管家还在身边站着。倒是秦海婷回答得流利,“会长带着瞎子和教授去的黎波里取东西了,说人多惹眼,不让我们都跟去。”有理有据,挑不出半分瑕疵。   看样子是早已编好了一套说辞,毕竟他们也无法确定这个谢赫管家究竟是不是真的听不懂中文,留点心总是好的。恰巧这时陈雪寒也走了过来,吴邪朝他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道,“今天外面天气不错,既然副会身子也恢复大半了,要不我陪你去走走?”   “雪寒哥真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看得出两人有话要谈,秦海婷也是个识趣人,“我就不去啦,我还得跟刘老师继续刚才的探讨呢。”   利比亚在地中海南岸,秋冬季阴雨天居多,今儿个倒是难得的出现一丝暖阳。才离开主屋没走几步,吴邪已经按捺不住,数日来压抑在胸口的疑问倾闸而出,“队长去哪儿了,怎么几天了连个音讯都没有?你们现在都查出些什么了?那姓解的家伙可有留什么暗号?”   一串问题连珠炮似的蹦出来,陈雪寒只能让他先别激动,“你慢些说,我一条一条回答你。”   “队长人呢?”   果然最关心的还是那个人啊。   陈雪寒暗叹一声,“解释起来挺复杂的,我就长话短说,他们去找一个叫做阿卜的人了。”   吴邪皱起眉头,“谁是阿卜?”   “利比亚当地一个民间组织的领袖,假如有一天和巴哈姆特发生什么正面冲突,我们需要借助他的力量。”   “人家凭什么帮我们?”吴邪又不傻,这些武装组织的头头哪个不是脑袋别在腰间的亡命徒,老奸巨猾心狠手辣,怎么可能白白提供支援?“再说了,巴哈姆特不是在中东势力很大么?就算那个什么卜真帮了,我们也不见得有胜算。”   “不见得,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老阿卜在利比亚的势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老阿卜?”吴邪「哦」了一声,“原来是个老头儿。”   “是个老头,”陈雪寒点点头,末了又加上一句,“不过听说身边有个特别宠爱的小女儿,今年刚满二十,正是适婚的年龄。”   吴邪瞪起眼,“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说说。”   “去去去,我还不信那闷瓶子能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外国丫头勾了魂,”他是聪明人,自然懂得陈雪寒的意思,张起灵动不动心是一码子事,可是像阿卜那种枭雄最是赏识人才的,若真是看对了眼硬要把女儿许配过来,到时候也是不小的麻烦。   吴邪有些烦躁地扒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不清楚,但是老阿卜和巴哈姆特在争夺地盘的事上没少结过怨,从这里下手我们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我知道,谈判初期最重要的是先获取对方的信任,而这也是最难的。”吴邪越说越恨自己不中用,明明是他拿手的东西,怎么偏偏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受了伤?   “你别跟自己生气,”看出了吴邪的郁闷,陈雪寒好言安慰道,“有瞎子在你放心,那个精明的家伙是绝对不会吃上半点亏的。”   听到这么说吴邪才稍稍好受了些,“除了这些呢?还查到什么没?”   陈雪寒摇摇头,“毫无头绪。”   “解雨臣呢?”   “看起来很忙,我们同你一样,那天之后就再没见过他。”   吴邪想起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就来气,“我看他是忙着去死。”   “我倒觉得他这么做是故意给我们留出空间,”陈雪寒知道,解雨臣的每一个举动都不会是毫无缘由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但既然是陌生人的身份,彼此又这么敏感,他若当真成天留在庄园里,我们可没法像现在这样随意出去探听消息。”   吴邪想了想,“那个谢赫呢?自家主子忽然带这么大帮人回来,其中还有一个中了枪伤,他就没半点疑惑?”   “都是不显山露水的人,有疑惑也不会表现出来,”陈雪寒停下步子,两人这时走到了二楼的露台上,放眼望去能看到一大片翠绿常青的草地,“既然解雨臣敢把他留在这里,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可说不准,”吴邪不满道,“那家伙一肚子坏水儿。”   “都是一条战线的,你也别总对他抱这么大成见。”   “靠,既然是一条战线的就快滚出来提供点有用情报啊,当什么缩头乌龟?”吴邪说着又想起一件事,“赵Sir不是说让我们来这儿找那个破组织的人么?为什么最后出现的是解雨臣?”   陈雪寒却并不作答,只是看着他。其实梳理一下最近的事并不难,先是吴邪以齐羽身份入队,然后青狼獒八人加入三方计划,前往中东想办法接近巴哈姆特组织的核心,在关键情报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根据国安局指示以「齐羽」为饵引出与杨建良一案有关的人。如今枪子也挨了,人也的的确确找上门了,却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阿拉伯大汉,而是早就打过照面的解雨臣。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个男人的真正身份,正是潜伏在巴哈姆特慈善组织的国安局卧底!   “那我们…… ……”这一刻吴邪脑中呼啸着闪过太多想法,可是他一个都没抓住,最后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接下来是不是就该把他绑起来严刑逼供了?”   陈雪寒哭笑不得,“为什么?”   “按照逻辑来看,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坏家伙。”   “可他也是国安的人。”   “靠!”吴邪怒了,“那丫到底想搞什么飞机?!”   骂声落下的时候,右脚上的拖鞋也跟着从白玉雕栏外飞了出去,陈雪寒还没来得及提醒他注意身份,楼下发出「呀」的一声惊呼,多亏了谢赫管家及时将人拉开,这才避免了秦海婷被从天而降的凶器砸个正着。   吴邪暗叫一声出事了,伏在雕栏上神色紧张地问道,“可有伤着你,海婷?”   “没,没…… ……”秦海婷惊魂甫定,好半天才仰头道,“怎么了?是不是拖鞋不合脚?”   吴邪自然顺着这个台阶打着哈哈道,“是稍稍大了点,没事,我注意些就好。”   陈雪寒也走了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哦对,”秦海婷这才想起确实是有事的,“刚刚谢赫管家从门外取了一份包裹回来,上面写的是齐羽的名字。”   “我?”吴邪同陈雪寒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这种情况下只可能是解雨臣寄来的。   “好,带我去看看吧。”   包裹取回来后就一直放在正厅由刘嘉明看着,体积不大,四四方方一个盒子,最外面用作包装的纸竟然还是法蒂玛扎赫拉小镇今早的报纸。吴邪拿着盒子仔仔细细端详了遍,又放到耳边摇了摇,没听出个究竟来,倒是外面用粗黑马克笔写着的「齐羽」两个汉字显眼得紧,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拆。   陈雪寒按住他,不动声色地摇摇头。解雨臣的身份是连秦海婷三人都没有告知的,若真是他寄来的东西,自然是越少人看到越好。“这包裹来历不明,刘老师你们先出去,我和副会留下来就好。”   这么一说果然有信服力,吴邪也附和道,“对,如果真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也能把伤亡减到最小。”   好端端把气氛煽动得这么紧张,看到秦海婷离开时担忧的表情吴邪忍不住低声说了句抱歉,直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这才动手拆了起来。   “喂,你不是乌鸦嘴吧?”真正要撕开才发现粘得有够严实的,胶布封了一圈又一圈,吴邪又去翻箱倒柜地找尖利的东西,“别到时候拆开了发现真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哈哈哈。”   “我不是,”陈雪寒也试了一下,没成功,这时间吴邪已经不知从哪儿搜出一个指甲剪回来,“瞎子是。”   “谢天谢地,幸好那墨眼煞星不在这…… ……嗯?这是什么?”   话音未落,整个人却是愣住了。   陈雪寒察觉到不对劲连忙凑上前来,这一看,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你的手…… ……千万不要放起来!”   如果他没猜错,那盒子里放置的,正是一个压力起爆式炸弹!   第四十七章   所谓的压力起爆式炸弹其实同圆珠笔的原理很类似,点火装置是一根击针,里面有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小钢珠。吴邪拆开包装拿出炸弹时便已经摁下了面板,之所以没爆炸,是因为钢珠此时被卡在Z形滑道内,但是一旦松手,击针就会立刻收缩去撞击火点。   难得吴邪还有开玩笑的心思,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笑肯定比哭还难看,“雪寒哥,骗人不厚道啊。”   陈雪寒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一出,只怪他一心以为这里是解雨臣的地盘,才连最基本的戒备和警惕也放松了,“记住千万不要放手,别担心,我来拆除。”   “我信你,”吴邪一咬牙,索性偏过头不再去看。以前在选训基地的时候他们也接触过拆弹,他还记得那时候示范的教官就是陈雪寒,判断串并联、剪导线、拆除引爆器,整个流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嘴上不靠谱,总不至于手脚也掉链子吧哈哈。”   陈雪寒却没心思同他说笑,又凑近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炸弹的引爆原理的确是借助前后压力差异没错,连忙起身朝外走道,“你再忍一下,我去找谢赫管家要些工具来。”   他脚步很急,偌大的屋子顿时只剩下吴邪一个人,手上捧了这么个精致的小玩意,动不得,抽身不得,连力道都不能变化半分,整个人就像被封进蜡像里,忽然和这个世界绝缘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半个身子已经悬在鬼门关里,只消稍稍松开手,轰隆一声,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连带着解雨臣这处豪华得过分的大庄园也一并炸得干干净净。   和死亡只有一线之差,人反而慢慢镇定下来。   吴邪开始回顾他过得并不算长的人生,含着金钥匙出生,泡在蜜罐里长大,打过架,逃过课,也正正经经参加考试,在转着风扇的教室里埋头做过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他有小情人,有初恋女友,有暧昧的女同桌,有隔壁班传绯闻的漂亮女同学,进了选训基地后他又收了小弟王盟,遇到过命的兄弟王胖子,碰上一群真正拿他当自己人对待的铁血汉子。   “大概就差一个儿子了吧。”吴邪默默念叨着,忽然觉得虽然只有二十一年,但他不缺吃穿不缺爱,假如今天就这么没了,倒也不会留下太大遗憾。   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动作肌肉极易颤抖,这种抖动是生理上无法克制的本能,更何况吴邪左肩本就枪伤未愈,这么捧着捧着,手上的力道渐渐变得不均匀起来。   「咔」   微小但清晰的声音,钢珠在滑道里往上蹿了几分。   这一声让吴邪如梦初醒,猛地从胡思乱想里回来神来!不,他怎么忘了自己早就不只是一个人了,从某一天那句「吴邪,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亦或许是那句「这位小哥,可愿意让我陪你一同作战」,他和张起灵,便在冥冥之中被紧紧地拴在了一块儿   他们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共享着彼此的心跳,约定好生命里每一处风景都要留下彼此的烙印,而张起灵尚且还在第一线奋战,他又怎么能够死掉?   重新振奋之时,陈雪寒已经提着工具箱快步跑了进来。   “还坚持得住吧?”V型钳、镊子、铁钉,东西比不上专业拆弹装备,不过已经绰绰有余了,“再忍忍,几分钟就好。”   “别有负担,你随意弄就是了。”   吴邪的脸上慢慢露出熟悉的笑意,嚣张,狂妄,却烈得像骄阳,万丈光芒,把通天弥漫的阴霾统统穿透开去,“小爷我命大福大,死不了。”   陈雪寒一愣,才发现自己反倒被这最需要安抚的人给安慰了,这一刻胸口竟是有万千情绪忍不住翻腾起来。   千言万语,最后凝成一个字,“好。”   这厢屋里许久没有动静,却是把屋外的人急得半死,刘嘉明和谢赫管家均是脸色紧绷,秦海婷更是慌了神,整个视野里只剩下主楼那扇紧紧闭上的大门。   也不知道来来回回踱了多少圈,大门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这一刻秦海婷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下一秒大门确确实实打开了,陈雪寒走了出来,紧接着是吴邪。   “齐羽!”   她大喊一声,再也忍不住跑过去将人一把抱住。她已经受够了,先是枪战,现在又是炸弹,她本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却在几天里被这些东西轮番轰炸,此时不禁情绪失控地大哭出来。   吴邪被她撞到伤处,闷哼一声,没有表现出来,反倒是手悬在半空犹豫了两秒,还是将人轻轻搂住。   吴邪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膀,“没事了,没事了,都已经解决了。”   对一个女孩来说,秦海婷已经表现出了过人的胆识和坚强,陈雪寒走上前来柔声道,“副会,先把人带进去休息一会儿吧,我留下来同谢赫管家询问一下具体的情况。”   直到进了自己的房间,秦海婷的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吴邪还保持着刚才揽住她的动作,这个姿势自己的头刚好能放在他的肩膀上,女孩脸上一红,连忙撤身起来,“谢,谢谢你了齐羽。”   吴邪有些歉意地看着她,“对不起,让你受到惊吓了。”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对自己的胆怯感到愤怒,“以后不会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吴邪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他不得不承认,秦海婷是他见过的女生中最富魅力的,柔中带着韧性,骨子里透出一种常人远远及不上的气质。女孩被他看得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转向一旁道,“今天这事,一定和那位解先生脱不了干系。”   吴邪连忙收回目光,“为何?”   “他的出现本身就太蹊跷了,甚至连场面上搪塞的理由都懒得给我们。”秦海婷又想起那句漫不经心的「我喜欢」,慵懒得就像栖伏在丛林里的花豹,不紧不慢地舔shì着利爪。   她知道,那是来自于强者的挑衅,优雅入骨的挑衅。   “未必是这样。”吴邪摇了摇头,虽然他很想附和着大骂几句「姓解的确实不是啥好东西」,“如果他要下手,大可不必费周折救我。”   秦海婷迟疑了一下,这么听来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总之,总之不能对他放松警惕!”她顿了顿,又道,“我以前听学室内设计的同学说过,许多大型建筑都会修有密室密道之类的,可是这里构造实在太复杂了,我到现在都没有找着。”   吴邪默默记下了,又千叮咛万嘱咐秦海婷不要贸然乱闯,这才掩上房门离开。走廊里正好碰见陈雪寒上楼,两人交换了眼神,一前一后进了吴邪的房间。   “怎么样?谢赫管家如何说?”   陈雪寒的表情不太乐观,“包裹是在信箱里发现的,刚才调了门口的监控录像来看,是今早一个全身蒙得严实的人放的。”   既然做好了如此周密的防范措施,自然是铁定了心不会给他们查出来,吴邪也皱起眉头,“不会是解雨臣那厮派人干的吧?”   陈雪寒哭笑不得,“你怎么老是揪着他不放。”   “反正我就没觉得他是个好人,”吴邪嘀咕两句,“难不成是耶路撒冷那伙人追过来了?”   “那伙人暴虐得多,若是他们,估计不会用炸弹这种东西,而是直接攻进来,”他想了想,又自我反驳道,“不过也不一定,这里毕竟是解雨臣的地方,如果你说的假设成立的话,他们极有可能是忌惮解雨臣的面子了。”   一想到这变相地意味着自己又被那个死人妖给救了,吴邪就止不住地来气,“他在那破组织里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而这也正是陈雪寒最好奇的地方,“不清楚,但目测不会太低。”   赵Sir早就提过,巴哈姆特慈善机构奸诈又残暴,连进入第三层级的「伊夫里特」都很难,也不知道安插解雨臣这条暗线到底花费了多大的功夫。   “哦对了,”吴邪又道,“今天的事你别跟队长说。”   陈雪寒一愣,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说。“为什么?”   吴邪沉默半晌,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皮,“你知道的,齐羽就是因为炸弹才死的…… ……反正这次也没出事,我不想他太担心。”   这层联系是陈雪寒都不曾想到的,自家队长向来把情绪藏得很好,可是谁又能保证齐羽的事没给他留下阴影呢?他深深看了吴邪一眼,张起灵的事,这孩子向来比谁都用心,“你放心,我会尽量说得委婉。”   “嗯。”   “还有,”他站起身来,“队长不在的这几天,你也照顾好自己不要受伤。”   陈雪寒走后,吴邪却因为这句话愈发惆怅起来。他已经整整四天没有收到张起灵的消息,刚才的炸弹更是差点连自己的小命也给夺了去,他可以佯装没事安慰秦海婷,可以在陈雪寒面前表现镇定,可是除去「齐羽」这个名字的伪装,他也不过只是一个被家里保护得太好的大少爷。当危险接二连三逼近时,他多么希望张起灵可以在身边,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光是气息就足以让自己安心。   可是小哥,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庄园的气氛因为炸弹的事变得沉重起来,谢赫管家应了陈雪寒的提议低调处理,并未向当地警局报案,只是戒严更加防备,监控和警报都二十四小时开启,佣人们也不让随意回家,这几天都在庄园住下。   晚上十点半吴邪洗漱完毕,打算在睡觉前再看一会儿刘嘉明替他找来的阿拉伯语速成教材,他现在瘸着半边肩膀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寻思着先把语言学学。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急促地敲动起来,一听竟然是陈雪寒的声音,“副队,副队,队长他们回来了!”   “小哥?”吴邪激动得连外衣也顾不上披,一骨碌掀开被子跳下床去,“真的?他在哪里?”   陈雪寒站在门外,满眼都是笑意,“刚到主厅…… ……”话没说完,人已经没了影。   “喂,你的伤!”吴邪哪还听得见这些,陈雪寒无奈地摇摇头,相思入骨,说的大抵就是这番光景了吧。   主厅里灯火辉煌,该回来的都回来了,一个也没少。吴邪「蹬蹬蹬」从楼梯上冲下来的时候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齐副队长一贯沉稳,倒是少有这么风风火火的时候。   “小哥!”   去他妈的沉稳,去他妈的齐羽,老子没当着你们面把人摁住狠狠亲上一通已经够他妈的收敛了!   张起灵一向情绪不外露脸上清清楚楚划过一丝惊喜,紧接着被眉间的担忧替代,“怎么下来了,医生说过你要多休息。”   “我没事我没事,”吴邪连连摆手,反而围住张起灵紧张地转了一圈,“你没受伤吧?快给我看看!”   大概觉得再这样下去这小子真得当场扒了自家队长衣服,瞎子故意「哎唷」两声,自顾自地重重叹了一口气,“唉,世态炎凉,人情淡漠,好生痛心,好生痛心呐~”   吴邪这才住了手,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你受伤了?我这就去叫杜勒医生来。”   瞎子伸出一根手指,痛苦地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no~no~no~这里的伤痛无药可治。”   吴邪瞪起眼,看样子下一秒就要爆出粗口来了。   还好陈雪寒及时开口稳住场面,“不管怎样,大家总算都回来了,”他转向喻战生,自从进屋以来对方还没说过一句话,这位老教授平时都是笑呵呵的,现在的脸色却实在称不上好。   张起灵和瞎子可以将情绪很好的伪装敛藏,可是喻战生不行,陈雪寒隐隐觉得他们这几天遭遇的事情似乎不太妙。“教授看起来也很累了,大家都先各自回房吧。”   几个非战斗人员纷纷散了,青狼獒却需要第一时间交换这几天的情况,吴邪跟着屁颠屁颠地上到二楼,张起灵忽然停下脚步对他道,“你还有伤,也早些回去休息。”   “都说了我没事了,”吴邪照着早上的样子转动了一圈手臂,这一次弧度拉得更大,“你要不信,我当场给你跳一套广播体操。”   瞎子时刻不忘起哄,“那我去找盘瓜子边看边嗑。”还没说完,被自家队长警告的眼神噤了声。   张起灵并不松口,“听医生的话,别掺和。”   这一句听得吴邪不高兴了,「掺和」这两个字说得好像他是个外人似的,“我偏不走,你能奈我怎样?”   他本以为无赖是自己的拿手好戏,谁知道张起灵竟也犯起倔来,“那就都回去,今天不说了。”   不仅吴邪傻眼,就连陈雪寒也觉得张起灵不太对劲,偏偏小三爷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被这么一堵,几天来憋的火气腾一下蹿了起来,“我倒好奇了,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他又是担惊受怕又是收炸弹,这家伙倒好,四天没个人影,回来一句「别掺和」就把自己推得远远的。吴邪冷笑一声,“怎么?怕我妨碍你和那老头子的漂亮女儿双宿双飞么?”   张起灵一愣,还没反应这提的是哪一出,反倒是瞎子插嘴道,“漂亮女儿?你不会说的是那什么奥贝蒂吧?”   明明知道是生气时胡诌出来的关系,但这个名字的出现仍然如同火上浇油,在这一刻将小三爷的愤怒彻彻底底推至顶点!   “关我屁事!他爱跟奥拓奥迪奥利奥好都跟老子没半分关系!”   转身就走。   「砰」   走廊尽头传来重重的摔门声。   第四十八章   吴邪靠在门后越想越气,偏偏左肩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也是,又是摔又是拽的,金刚不坏的身子也得折腾坏。   妈的,自己提心吊胆过了这么多天,难道到头来连听个发生什么事的权利都没有么?小三爷正在气头上,看什么都愈发地不顺眼,再加上药瓶盖子开了三次都没旋开,一怒之下连着医药箱和床头的阿拉伯语速成教材全给扫到了地上去——狗屁,都是狗屁,他就是吃饱了撑得蛋疼才会跑来这儿来趟这趟浑水!   吴邪气冲冲地躺到床上,寻思着赶紧蒙头睡一觉把这些烦心事统统抛到脑后去,可是越是这样越是精神,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张起灵板着一张死人脸对他说「别掺和」的样子。   也不知道到底翻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记轻微的敲门声。   吴邪几乎下意识从床上坐起来,这一下又牵扯到正在愈合的肌肉微微撕裂开,他吃疼地低哼一声,想起刚才从张起灵嘴里吐出的那三个灭绝人性的字,心一横,伸手拧掉了床头的台灯。   房间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门外的人果然没有再敲,停了片刻,迈开步子走开了。   直到脚步声远到听不到了,吴邪重新倒回床上,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似乎比刚才更糟糕了。   “没毅力的家伙,活该孤独终老!”忽然关了灯,眼睛还没完全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吴邪只能死命瞪着头顶那片乌漆漆的混沌,“再敲两分钟,不,一分钟,再敲一分钟我就开了啊!”   他深知张起灵他们这次去见老阿卜有多么的危险,所有的谈判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对方有他们需要的武装力量,可是他们又能等价给予什么呢?一没财力二没情报,就几个身手还不错的单兵,放在人家眼里又不是缺了不可。这场谈判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没有足够和对方平起平坐的筹码,难不成真让张起灵出卖男色去勾引那奥什么的小妮子吧?   吴邪想着想着又开始懊恼自己乱发脾气,他们这几天一定很辛苦,好不容易回来了,自己却还在这里莫名其妙地给张起灵添堵。   罢了罢了,不就是拉下脸去求和么?反正早在基地倒追那阵子他就再没要过脸了。   打定主意,吴邪起身开了灯窸窸窣窣地开始换衣服,等到一切穿戴整齐正要出门时,靠近睡床的那扇窗户却在这时猛地被人从外推开!   “谁?!”   事情太过突然,应许是他太大意,亦或者是对方的身手实在如同鬼魅般敏捷,等到吴邪反应过来时,来人已经避开墙上密密的警报一跃而入!   下意识地去抓手边能够自卫的武器,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撞进耳畔,“吴邪,是我。”   吴邪,吴邪。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能叫他吴邪的除了张起灵还能有谁?   吴邪丢了手里的东西,这才发现慌乱之间居然把果盘里的橘子高高举在空中。   张大队长偏过脸,看那样子似乎是在笑。   “笑,笑你个大头鬼啊!”吴小三爷脸上挂不住了,“没见过董存瑞炸碉堡啊?”   张起灵平复了表情,正正经经回答道,“确实没见过。”   气氛不错,好得就像之前走廊里的争吵从没发生过一样。吴邪记恨着橘子的事,嘀嘀咕咕道,“你还不是个奇葩,有门不走爬什么窗?”   张起灵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要出去?”   他这身自然不是要睡觉的行头,后者含含糊糊点点头,“嗯。”   “很晚了,”张起灵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一点十七分,“还有事?”   靠,总不能说去找你道歉求和的吧?吴邪脑子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合适的借口,最后闷闷哼了一声,“关你屁事。”   张起灵以为他还在生气,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抱歉。”   完了完了,怎么被道歉的反而跑来道歉了?吴邪一面在心底喊着「你他妈别抢我台词啊」,话一出口却成了另一幅模样,“哦。”   哦你奶奶个腿儿啊,他这是在别扭个什么劲啊?这一刻吴邪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   张起灵却不恼,走到床沿边坐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可以坐过来吗。”   吴邪极不情愿地点点头,其实心里的小人已经举着鲜花开始跳啦啦操了。男人抱住他的动作十分温柔,揽过腰时仍然记得避开肩上中枪的位置,“还疼不疼?”   疼啊,不过看到你回来好受不多了,不仅是这里,心头也是。   “关你屁事。”   张起灵把脸凑近了些,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要生气了。”   没生气了啊,刚刚就不气了,我这不正要找你道歉嘛。   “少给自己长脸了,我可没闲工夫掺和你的破事。”   “你啊,”张起灵说这话时带了一股深深的无奈,“总是这么带刺。”   吴邪立马瞪起眼睛,“你嫌弃?”看那架势,似乎只要对方敢说一个「是」,下一秒就会张罗着爪子扑过去。   可是张起灵却不回答了,就像要故意整治他似的,吊足了胃口,挠得心里痒痒的更难受了。   “靠,真敢嫌弃老子你就死定了!”吴邪凶神恶煞地用尚且完好的那边手卡住张起灵的脖子,“死定了,你死定了唔…… ……唔唔…… ……”   剩下的半句咒骂,统统被张起灵封在了嘴里。   男人的舌是灵巧的,撬开唇,攻城略池,直直冲着吴邪的舌头而去。他退一分,张起灵就进两分,躲得急了,便坏心眼地舔过他牙龈内侧敏感的黏膜,吴邪整个人立刻中电一般颤抖起来,连眼角也泛出泪光,趁着这个空档张起灵已经攫住了逃跑的猎物,口腔一瞬间被占得满满的,逼得他缺氧一般失了控制地仰起头。   “小…… ……小哥…… ……”   他喊得动情,断断续续,双手没有自觉地攀上男人的脖子,像濒死的溺水人紧紧抓着救命的浮板。张起灵绕着他的舌尖画圈似的舔吻,从里向外,一寸一寸地刺激着味蕾,吴邪的眼角更湿了,从喉咙里溢出模糊而破碎的□□,“小哥…… ……小哥…… ……”   “喜欢吗?”   张起灵放过饱受爱抚的小舌,退出来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吴邪的身子又是一个激灵,男人重新覆了上来,只是这一次没再进到口腔,而是辗转在唇瓣上细细地啃咬。   “你你你!”吴邪被吻得只残存了最后一丝理智,喘着粗气问道,“老实交代,你丫这是在哪里学的?!”   张起灵才不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压住唇瓣又是一番碾压深吻,直到肺里所有的空气都被彻彻底底榨干,手脚再也使不上一分力气,这才把人小心地放倒在床上,温柔地亲着他的眼睛。   留恋而缠绵,像是吻着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痒…… ……”   吴邪舒服地咕哝了一声,这种感觉挺不赖的,鼻息间满满都是张起灵的味道。可是男人的唇却愈发灼得烫人,像点了一把火,贴在肌肤上一寸一寸煽情地挪着,先是眼睛,眉,鼻梁,然后慢慢滑到下巴上,仿佛本能一般,床上的人再次不受控制地仰起脑袋,脖颈间大片光滑的皮肤露出来,张起灵凑上去用唇瓣细细摩擦着,顺着曲线一路往下轻啄,最后停在喉结上,伸出舌尖在那里打着转儿地轻轻舔舐。   吴邪终于可悲地发现一个事实,他硬了。   “是是是是你挑起来的,”这一下竟然连口齿也不利索了,吴邪难为情地别过脸去,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你负责解决!”   托了家教森严的福,小三爷虽然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却从来不曾糟蹋过一个女孩的身子。活了二十一年,顶多也就牵牵小手亲亲小嘴,风花雪月的段子一抓一大把,其实无论前面后面都还是个雏儿。   这样的反应完完全全出乎了张起灵的意料,他忍不住确认似的问道,“你是…… ……第一次?”   耻辱!这绝对是小三爷出生以来遇到过关乎男性尊严的最大耻辱!吴邪连耳垂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气的,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你才是第一次!老子每天晨勃健康得很…… ……”   张起灵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身体力行用自己的唇堵住了那张口无遮拦的嘴。   “谢谢,我很开心。”   床上的人别扭地「切」了一声,“你高不高兴关我屁事,老子又不是为了取悦你。”   张起灵在他鼻尖上偷偷啄了一口,“嗯,我也没做过。”   想不到有一天这个面瘫到要死的男人居然会这么正经地和他讨论有没有上过床的话题,吴邪觉得自己下腹又是一紧,连忙伸出爪子抵住对方的脸,“放屁!又是舔又是摸的,鬼才相信你是生手!”他埋头看了眼自己衣衫凌乱的样子,又瞧见张起灵穿得整齐,连领口的纽扣都没有解开一颗,忍不住伸出手就去拽,“不行不行,谁知道这几天你有没有和什么奔放的洋妹子鬼混,我要验货!”   他原本是开玩笑,没想到手却在离得几寸的地方被猛地拦住了。吴邪一愣,“又没做过,你怕什么。”   张起灵淡淡放开,“没什么好看的。”   这一下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异常,吴邪停了一下,终于回到之前惹得两人不欢而散的话题上,“那你告诉我,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 ……没什么。”   虽然是预想中的答案,吴邪还是花了好大功夫才忍住爆粗口的冲动,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小哥,你答应过我的,要和我并肩作战。”   这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张起灵的目光松动了,可是下一秒却又避开了,男人站起身,沉默不语地坐到床头。   连带着热度的一并撤离,心头忽然空荡荡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冷却了下来。   “我…… ……”吴邪组织着语言,他正努力使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虽然单兵素质比不上你们,但是比如谈判之类的事,我确信自己可以帮上忙。”   沉默,又是他最讨厌的沉默。   “再不济小爷这副好皮囊也可以发光发热,屈尊使点美人什么的,总比你那张面瘫脸有用多了。”   床头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不可以。”   吴邪乘胜追击道,“那你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对策,也不至于到时候沦落到出卖美色,你说对吧?”   他说得轻快,张起灵抬起的眼深深撞进了他的眸子,这一瞬间吴邪差点以为就要成功了,男人却动了动唇,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夜深了,早点休息。”   一直努力压抑的怒火再也忍不住蹿上心头,吴邪一把甩过手边的枕头,“你他妈是存了心要把我推开是吧?”   “…… ……对不起。”   “我要你的道歉有个屁用!”   他又气又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让这个神佛不惧的男人如此突然地改变了想法,他直觉一定和这次去见老阿卜的事有关,可是张起灵什么都不说,他只能在胡乱的猜测中愈发地心慌。   “张起灵,我现在是你的副队,我也想战斗,想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在乎的人,而不是只能娘们儿似的被困在房间里干着急!”   “这么简单的愿望,为什么瞎子可以,陈雪寒可以,甚至齐羽也可以,独独我却不行?”   “还是说压根从一开始你就没觉得我配得上这个位置?是不是从始至终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一个吊车尾的废物,是只配被供在温室里捧着护着的没用二世祖?”   “好啊,既然这么嫌弃那去找你的正牌副队长啊,像我这样的冒牌货干脆代替他去死好了!”   拉高得发颤的尾音,在骤然而至的死寂中重重落下。   屋子里忽然静得骇人。   张起灵的手在腰侧握紧了放开,放开了又蜷成拳,终究还是没再开口,一声不吭地走出房门。   好像…… ……说得有点过分了。   吴邪颓然地闭上眼睛,他只是想要帮忙而已,为什么到头来却变成了这副局面?   第五十章   这一场不欢而散后吴邪一夜未眠,想道歉又觉得错不在己,他顶多口不择言说话难听了些,可张起灵那些遮遮掩掩的异样,怎么看怎么有事瞒着他。   他最讨厌被蒙在鼓里,那时候傻傻追着齐王八蛋是,现在虽然是个冒牌的副队,可怎么说也是团队的一份子,没想到还是被排除在外。   张起灵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想和他站在一起,是恋人,更是战友,势均力敌的爱情,能够信任到把后背完完全全交付给对方。   吴邪站在房门口,兜兜转转了好几圈,还是忍不住敲了门。   一双疲倦的眼睛闯进视野。   吴邪一时有些愣神,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张起灵,那个男人总是站在无法企及的高处,淡然,从容,荣辱不惊。吴邪猜不透这趟出行到底让他遭遇了什么,组织了大半夜的语言一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张了张嘴,“呃…… ……那个我…… ……”   另一个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抱着一叠换洗的衣服,最上层放着的医药箱格外刺眼,却是陈雪寒。   吴邪脑子一嗡,一大步跨上前来,紧张地拉起张起灵的胳膊四下查看,“你受伤了?伤着哪儿了?我去叫杜勒医生…… ……”还没说完,却被张起灵轻轻地隔开。   “我没事。”   “好好好,我为昨天说的话道歉行了吧。”吴邪只当他还在生气,之前在意半天的孰对孰错一瞬间全抛脑后。“你让我看看到底伤在哪儿了?”   “雪寒看过了。”   吴邪的手停在半空中,张起灵的目光同他相撞后淡淡移开,末了,擦着他的肩膀走出房门。   “走吧,该吃早饭了。”   除了庄园主人解语臣一如既往的缺席,一直出任务的队员都回来了,餐桌上难得聚齐这么多人,谢赫管家特地准备了丰盛的西式早餐,擦得锃亮的银质刀具碰撞在花纹繁复的餐盘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秦海婷和刘嘉明并不知道张起灵一行任务失败的消息,这个主修阿拉伯宗教文化的大学讲师显得兴致很高,一直津津有味地讲着法蒂玛扎赫拉小镇的风俗民情;秦海婷小块小块割着牛肉,还在昨天的炸弹阴霾中没有缓过来,时不时轻轻瞄上吴邪两眼;而吴邪呢,除了本能的点头捧场外,整个人心不在焉地握着红酒杯,视线就差黏到张起灵脸上了。   后者坐得端正,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吴邪想不通张起灵到底为了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大到犹如对他设置了屏蔽信号,在接下来几次的努力搭话中都选择无视。   饭后短暂歇息半刻,张起灵同瞎子再度从庄园出发。如果无法在利比亚当地获得老阿卜的帮助,可以这么说,他们对抗巴哈姆特组织没有丝毫胜算。   瞎子关上车门,半开玩笑地说道,“副队都把我堵走廊里三次了,队长,如果下次我扛不住全盘交代了,您也别怨我啊。”言下之意,自己的人还得张起灵自己去哄。   驾驶座上的人却淡淡岔开话题,“伤好些没。”   “这点皮肉伤我还是扛得住,只是苦了喻教授。”瞎子看了眼车外恢宏壮观的复式庄园,如果不是解语臣,那群亡命之徒哪会这般轻易作罢。“今早我去他房里探望了一下,老人家受了惊吓,精神状态还不太好,所以我就没让他跟来。”   “嗯。”   “可是没有翻译,我们现在能去哪里?”乐观如瞎子,也知道眼前的局势愈发不利,“或者说,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才能继续接近老阿卜。”   张起灵扭动钥匙锁,淡淡吐出一个字,“等。”   等谁?无非等来盟友,抑或是等来敌人。   红黑的布加迪威龙在宁静的古老街道上格外招摇,这是庄园里的另一台车,无论从颜色还是型号都在昭示着庄园主人尊贵的身份。那个叫解语臣的男人像幽灵一般从黑夜出现,豪华得过分的庄园,佯装的陌生人身份,面对枪伤也毫不惊奇的阿拉伯管家,他到底是谁?是国安局的特工还是巴哈姆特的高层?如果是为了三方计划而来,那为什么至今都不肯再次露面?谁能保证他一直对祖国保持着至死不渝的忠诚,亦或者早就成了双面间谍,正一步一步将青狼獒引向毁灭?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窗外小贩操着异族语言叫卖的吆喝声。   “很久没有过这种吃瘪的感觉了。”瞎子把玩着手上的车载香薰,斟酌了几秒,还是缓缓开口道,“自从…… ……真正的副队走了以后。”   张起灵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并没接话。   “队长,你是不是在害怕哪天也会像那次一样失控,失控到失去现在的‘副队’。”   失去吴邪,失去那个像最炽热的阳光一样热烈而纯粹的大男孩。   张起灵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 ……我向那个孩子开枪了。”   瞎子知道,他说的是蒙卡纳帐篷里那个失去母亲的利比亚男孩。   “那一刻我在想,杀这一个人或许可以挽救成千上百的人,所以我没有挣脱。”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瞎子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   张起灵仍然沉稳地握着方向盘,车子朝前缓缓行驶着,可是瞎子知道,他的队长需要一个发泄与倾诉的出口。“直到看到吴邪,他的干净让我愧疚得一败涂地。”   “生命怎么能用数量来简单的丈量,又凭什么由其他人决定谁该牺牲自己成全大家。”   “一个人的性命和一百个人的性命同样重要。”   “向那个孩子开枪的我,和把吴邪带来这里的我有什么区别。都是我亲手把他们推向敌人的枪口,打着挽救更多人的旗帜自欺欺人,然后自我安慰自我救赎。”   瞎子摇头,“参加三方计划是吴邪自己的决定。”   “可是如果有一天要让我开枪的对象是他,”张起灵转过脸,直直盯着瞎子,“我该怎么做。”   服从命令吗?用自己的手杀死自己生命中的光?   抑或者逃避?置军人的使命于不顾,置国家的荣耀于不顾仓皇逃避,那他又凭什么双重标准,可以朝着男孩开枪的他,为什么换成吴邪就不可以了?   张起灵压抑得太久,背负得太多,紧绷到极致的神智就快冲破破波澜不惊的伪装,狂风暴雨般将他整个人抽筋剥皮地吞噬。瞎子沉默了,他不是吴邪,给不了张起灵最纯粹最安心的拥抱和安慰,他和张起灵都是一样的人,他们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为了大部份人的安稳和幸福背负杀戮,青狼獒队长的自责和煎熬,又何尝不是对他自己灵魂深处的谴责?   “…… ……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队长。”   张起灵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痛苦,却决绝,“瞎子,其实我根本配不上他。”   瞎子太阳穴狠狠一跳,“你是他的英雄!”   “为了任务杀死平民,这样和暴徒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个世界总是需要刽子手!”   张起灵不再言语,只是专注眼前的道路。一直笼罩在天空的阴霾慢慢散开了,暖金色的阳光一点点细碎地落下来,斑驳地洒在古老的石板路上。   呐,太阳出来了。   “…… ……我会尽全力护他周全,直到他平平安安的回家。”   瞎子隐隐猜到了接下来的内容,他不安地换了个坐姿,“然后呢。”   “然后…… ……放开他。”   我爱的人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他的笑是三月最和煦的春风,他的叽叽喳喳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总有一天他会找到一个和他一样干净善良的的姑娘,他们一起买一栋天蓝色的小洋房,生一群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男孩淘气像他,女孩文静像她,而青狼獒依旧是青狼獒,继续着战场上无往不利的的神话,从此再无交集,平行前进。   ----------------------------------------------------------------   “呸!开什么玩笑?”   吴邪从床上一跃而起,肩伤大幅度的撕扯疼得他「嘶」得吸了口冷气,又「哎唷哎唷」地倒回床上。   “不能再这么躺下去了!我要体现我的价值,强调我的存在,最好让他们产生那种一天没我这任务就继续不下去的感受!对,必须这样!”   战斗之魂熊熊燃烧起来,吴邪煞有介事地从抽屉里找出纸和笔,开始顺着思路一条一条整理。   三方计划启动开始,他们一共遭遇过两波袭击。第一波是在圣城耶路撒冷,前后追杀共计五次,直到众人撤入利比亚,遇上解语臣;第二波更具针对性,大喇喇印着齐羽的名字,精准地将炸弹包裹投放进法蒂玛扎赫拉庄园。   两次袭击幕后的指使者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无数片段交汇在一起,最后形成一个共同的名字:解语臣。   一个想法从脑海里飞速闪过,吴邪不太敢确定,他急需找到实物确认一下。   “谢赫管家?谢赫管家?”   吴邪绕着屋子寻了一大圈,没见着谢赫的人影,却撞上刚从藏书室回来的秦海婷。   女孩的眼睛在看见他时瞬间明亮起来。“齐羽!”   “海婷?”吴邪匆忙一笑,此时他正焦急地等待证实自己的猜想。“你有没有看到谢赫管家?”   秦海婷摇摇头,“你有事找他?还是在找什么东西?”   吴邪犹豫了两秒,秦海婷的眼睛扑闪扑闪,满满都是关心,他没有理由不信任这个漂亮的女孩。“我在找昨天的包裹。”   “装炸弹的包裹?”秦海婷也是聪明人,不消几秒便猜到里面暗藏玄机。她连忙指向后院方向道,“我带你去,我看见谢赫管家将那东西收往垃圾箱了。”   两人穿过连续的拱形券廊,绕过喷泉,果然在后院僻静的一角发现两个刷成象牙白的垃圾箱,均以拱线花纹雕饰,同这气派的院子浑然一体。   “在这里!”   东西并不难找,盒子被压成纸板散落在最上层,吴邪从秦海婷手里接过时胸口「砰砰砰」直跳,他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又沿着折痕一点一点查看,可是没有,任何一点特别的记号或是讯息都没有。   秦海婷也屏住呼吸看着他,吴邪紧锁着眉头,认真得英挺的脸上带着一股介于成熟男人与大男孩的气质。   “不应该啊…… ……”吴邪喃喃自语。解语臣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扮作陌生人也一定是为了掩人耳目,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通过其他的特殊方法向他们传递信息。   吴邪猛地想起来,除了这个盒子外,还有一张用作包装的当地报纸!   “海婷!找报纸,快!”   两人再度低头翻找,这一次吴邪率先发现目标,他手忙脚乱地将已经揉成团的废纸展开,没有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然在微微颤抖。   不会错,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解语臣一定会留下什么讯息,不然这个炸弹又怎么会在他的地盘上来得如此突兀?   “齐羽?”   吴邪的动作慢慢停住了,秦海婷有些担忧,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声,“你怎么了?是发现什么了吗,齐羽?”   “不,是我多想了。”   放下的报纸后面露出一张苦笑的脸,吴邪失望地埋下脑袋,可是当你仔细凑近,你会看到他眼里抑制不住的狂喜和雀跃,就快不受控制地奔涌出来。   找到了,他找到了!是的,吴邪找到了解语臣留在报纸上的秘密讯息,眼前的僵局终于被打破,他们再也不会毫无头绪,再也不会束手无策!   报纸中缝里的一则广告被黑色签字笔圈出,颜色很淡,不近看根本难以察觉异常。吴邪不认识阿拉伯文字,但从排版不难猜出这家店的地址就在文字之中——所有的讯息都给齐了,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解语臣哪里是避而不见,根本就是隐藏在闹市中的店铺里等着他们啊!   扑朔迷离的局面,终于出现一丝转机!   第五十一章   吴邪回到房里久久不能平静,所有无法解释的疑点这下都说得通了,耶路撒冷的杀手在暗他们在明,如此训练有素,又怎么可能只朝自己非要害部位开枪?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们都是解雨臣的人,袭击的目的在于逼退小分队撤入利比亚,撤回解雨臣势力范围最大的地盘,让接下来的相遇和搭救显得理所当然。   “炸弹…… ……可是为什么要用炸弹呢…… ……”   解雨臣在巴哈姆特组织地位不低,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双戒备的眼睛监视着,他无法向青狼獒明目张胆的传递讯息,每一步举动都必须以敌对的手段进行掩饰。吴邪豁然开朗,他们一定是遗漏了解雨臣在庄园里留下的隐秘讯息,这才让这个男人铤而走险,以最招摇的方式将画有暗号的报纸投递进来。   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置死地而后生,不正是符合极了解雨臣的性子么?   “完美!太完美了!”   吴邪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连连叫好,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张起灵面前把这个重大的发现告诉他,看那张万年面瘫脸崩塌,流露出对他死心塌地的崇拜之情。吴邪心痒痒地幻想着,这种压抑着巨大喜悦却又不能说的感觉太他妈难熬了,他只能捂着受伤的那侧肩膀,无声地在床上做起仰卧起坐。   过剩的精力总得找个法子消磨。   1,2,3,4,5…… ……   96,97,98,99…… ……   156,157,158,159…… ……   云层散去又聚拢,天色从蔚蓝变得晦暗时,张起灵和瞎子终于回来了。一天的招摇过市并没等来什么有价值的突破口,反倒是吴邪从楼上风风火火地冲下来,这孩子越来越不注意伪装自己的身份了。   “小…… ……”真正冲到人面前站定时却又语塞了,吴邪有些心疼张起灵眉间的倦色,偏偏这时谢赫管家也走了过来,他思忖着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改口道,“会长,可以去我房间里谈谈吗?”   张起灵却淡淡拒绝了,“不了,我有事找雪寒。”   除了还在休息的喻战生,陈雪寒、秦海婷和刘嘉明都闻声走了出来。吴邪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自从认识张起灵以来,他那不可一世的少爷性子总是不断被挫。   “那等你说完了我再找你。”   “不用,你早些休息。”   “我都休息一天了,我不累。”吴邪执拗的不肯松口,“我精神着呢。”   “可是我累。”   吴邪眨眨眼,仿佛自己幻听了。   张起灵的表情全然不像在开玩笑,自从三方计划开始后,他这样公开驳斥吴邪的面子还是第一次。   陈雪寒和瞎子都默然不语,队长的心结只能自己解,旁人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刘嘉明和秦海婷以为两人因为任务出了分歧,女孩几次想要上前帮忙,却又觉得不该自己插话。   而谢赫管家依旧无动于衷,高效率的办事机器,除了客人的需求其他一概充耳不闻。   只剩下吴邪孤立无援,张起灵推开他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朝他放开了手。   “我…… ……”他张了张嘴,才发现连喉咙也不受控制了,不过是几个字的功夫,却也变得力不从心。   想帮忙,只是想要帮忙而已,想要得到哪怕你一点点的肯定和赞扬,都能让我斗志满满的开心好多天。   张起灵的眼神终究还是动摇了,他沉默地脱下外套,轻轻披在吴邪穿得单薄的后背上。   “晚上冷,别冻着。”   指尖碰上脖颈,才发现肌肤的温度早已凉得吓人。   无法言喻的心疼涌上胸口,张起灵的思绪从来没有这么乱过,眼前的大男孩就像一只被主人狠心抛弃的大狗狗,平常耀武扬威的脑袋颓然耷拉着,只剩下一双失了光芒的眼睛依旧黑亮。   我想保护你,倾尽一切的护你周全,可是如果保护你的途径是必须伤害你,我又该怎么抉择。   吴邪,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啊。   张起灵垂下眼,忽然伸出手握住吴邪。炽热的体温从指尖传来,肌肤贴着肌肤,「咚咚」,「咚咚」,那是脉搏有力的跳动。   他又怎么舍得眼前的这个人难过半分。   “走吧,我送你上楼。”   所有人都识趣的选择不打扰,张起灵一直保持牵住吴邪的姿势走到房间门口,这才松开手,将人往里轻轻一送,“早点休息。”   出乎意料,没有任何反抗,默不作声的吴邪顺从得不像话。   “明天我和瞎子出去很早,”他本不该说这么多的,张起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是想要眼前的人能够安心一些。“你多睡一会,不用一起吃早饭。”   吴邪依然垂着脸,“好。”   “不太疼了就多走动,一直躺着不利于伤口恢复。”   “嗯。”   “饮食清淡一些,适量运动。”   “我知道。”   似乎没有什么能说的了,两人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多喝热水。”张起灵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睡吧,我先走了。”   门被掩上的一刻,所有的光亮都被隔绝了。   万籁俱静。   鸦雀无声。   「吱呀」——   吴邪抬起脸,还没反应过来时额头已经重新落下一记轻吻。   “忘记说了,晚安。”   鼻尖满满都是熟悉的气息,张起灵想,自己大概是魔怔了吧,不然为什么又折了回来,失心疯一般想抱着眼前的人再不松开。   而吴邪早已环住他,两只手紧紧交叉在张起灵背后,牢牢锁住。   两人都不再言语,交颈相拥,安静抱着彼此。   这一夜吴邪睡得格外安稳,再睁眼时窗外已经大亮,张起灵早已没了人影。吴邪精神抖擞地洗漱完毕,他心下已有计划,决定凭自己的力量与解雨臣接上头再好好邀功一番。此时庄园里还剩下陈雪寒、喻战生、刘嘉明和秦海婷四人,他挨个儿筛选了一番,最终选定在秦海婷身上,这个姑娘有勇有谋,的确是将自己偷运出去的最佳人选。   吴邪蹑手蹑脚从窗户潜进秦海婷房间时,足足把女孩吓了一大跳。   “齐…… ……齐羽?”   “嘘,”吴邪急忙示意她别声张,一边矫健地从窗台一跃而下。   “你的伤…… ……”   “没事,我早好了。”吴邪锤了下自己的肩膀,当然,只用了一成的力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很重要,海婷,因为我对你百分百的信任,所以这件事目前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他的严肃情绪将秦海婷感染得也紧张起来,她郑重地点点头,脸上浮现出认真的神色,“你说。”   吴邪用最简洁的语言将目前所有的推理和猜测都说了,紧接着他掏出小心翼翼藏在衣服内兜里的报纸碎片,果不其然,秦海婷告诉他这家店的地址讯息就在上面。   “咖啡店?”   “嗯,”秦海婷很肯定,“就开在小镇最中心的那条道上。”   目的地既然确定,接下来便是怎么出去的问题。   “雪寒哥一定不会同意的。”看吧,这个道理连秦海婷也懂,要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说服陈雪寒比登天还难。   女孩顿了顿,微微有些犹豫,“其实…… ……我也不太赞成你一个人去冒险。”   吴邪并没告诉秦海婷解雨臣的真实身份,她会产生这样的顾虑倒在情理之中。但是别忘了,这家伙忽悠起人来可是一把好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吴邪说得情真意切,“我们已经被眼前的迷局困了多久了,海婷?现在出破口就在眼前,只需要冒一点点险就可以让所有难题迎刃而解,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坐以待毙?”   “我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觉得一个人太冒险…… ……”   “风险永远与收益成正比,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应该不懂啊。”   秦海婷被反驳得毫无招架之力,连自己要说什么都理不清楚了,“能不能……我就是说,让雪寒哥一起…… ……多一个人多一分安全…… ……”   “海婷,你太天真了。”吴邪很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担心我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秘密接头这种事情,人越少成功率才能越高。”   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实至名归的王牌大忽悠。   秦海婷只能选择配合。   上午9时26分,吴邪向刘嘉明借了利比亚当地的电影影碟,声称看书太枯燥,要寓教于乐,这样能学得快些。   上午10点37分,吃完早饭没一会儿的吴邪又扒在楼梯口喊饿,谢赫管家随即下厨为他开小灶。   上午11点05分,秦海婷把新鲜出炉的餐点送到吴邪房间。   上午11点20分,烹饪的食材用完了,秦海婷开上庄园的另一辆车去小镇采购。   上午12点30分午饭时间,陈雪寒在吴邪门口敲门没人回应,里面传来电影连续放映的声音,想着大概是吃饱先睡下了,便也没太在意。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吴邪早已躲在后备箱里,由秦海婷开着车大摇大摆地偷运出去。   由于平日里秦海婷也会利用采购机会去小镇上打探消息,因此谁也没对这个寻常的举动心生怀疑,更不会有谁相信,这个外表文静的女孩竟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来。   吴邪探出脑袋任由疾驰的风打在脸上,他的心情太好了,觉得外面的空气比庄园里的都要好闻几分。   就连秦海婷的声音里也带着几分雀跃,她向来喜欢冒险的刺激感,直到现在,胸口还在砰砰跳个不停。“接下来呢?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我在「海岸」咖啡屋附近下车,你找个稍远的地方把车停住。”吴邪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他虽然乱来,但秦海婷的安危也玩笑不得。“保持电话联系,如果我出什么事了,你就回庄园求救。”   女孩的脸上瞬间没了笑意,“你不会出事的。”认真而执拗,不依不挠的重复道,“你向我保证,一定不会出事的!”   吴邪被秦海婷突如其来的孩子气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他举起双手保证,“好,我…… ……”   话语却没说完,被扑面而来的气息打断了。   吴邪愣住了。   秦海婷姣好的脸庞就停留在离他不过几厘米的地方,近得连睫毛的微微颤抖都能看得清。空气一瞬间凝固了,女孩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嘴唇上,犹豫了几秒,还是鼓足勇气再度往前凑了几分。   「啵」   柔软的嘴唇却只停留在了左侧的脸颊上。   “其实…… ……有句话想对你说很久了。”退回去时双颊竟已染上一层绯红,秦海婷的心跳得比刚才还激烈,快得仿佛就要冲破胸膛。“和前任分手之后,我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喜欢上另一个男生。”   吴邪整个人都懵了,就剩下「我是有家室的」六个字在脑子里反复转悠。   “直到我遇上了你。”   我是有家室的,我是有家室的。   “你满足了我从小到大对男朋友所有的幻想,温润,却英勇,临危不惧,才气无双。”   我是有家室的,我是有家室的。   “如果任务圆满结束了——”   秦海婷认真地看着吴邪的眼睛,“我可以向你告白吗,齐羽?”   第五十二章   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车,脑袋晕乎乎的,大概是说了一句「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秦海婷眼中的期待动摇了一秒,还是没有放弃,“我指的是这次任务结束以后。”   “可是我是军人,”吴邪的反应完全不似平常那般伶牙俐齿谈笑自若,“军人就是应该把全部奉献给国家的人。”   “我愿意等,”秦海婷的声音不轻易地抖了抖,一个女孩被心仪的男生拒绝到这副地步,该是抱着怎样巨大的勇气继续下去啊。“我愿意等到你退役。”   吴邪忽然想起了他们刚到土耳其时秦海婷同他讲的她与前任的故事,一个臭不要脸,一个假装矜持,这个女孩的喜欢从来都是这般执拗与热烈,她小小的身躯里蛰居着一个强大的灵魂,它让她丢弃胆怯,忘却顾虑,勇往直前爱得轰轰烈烈。   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吴邪犹豫了。   “很抱歉,海婷,真的很抱歉,我可能辜负了你的喜欢。”他多想直接告诉秦海婷自己早已心有所属,但是这个善良的大男孩知道那将意味着多残酷,他是这般的感同身受,犹如当初那个纠缠着张起灵与齐羽的编号三八。“如果你还愿意听,我以后会告诉你原因的。”   “…… ……「可能辜负了你的喜欢」,只是可能不是吗?”秦海婷嘴角的微笑已然漂亮得不可方物,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说的是任务完成之后再告白,现在的拒绝可不能算。况且你说了只是「可能辜负」,说不定到时候还有机会不是么?”   “我…… ……”   “所以,今天你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和我一起回去。”秦海婷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吴邪无奈的笑笑,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个女孩吃得死死的。   “好。”   下车的地方距离目的地还有一个街道的距离,「海岸」咖啡屋坐落在小镇的闹市区,四处可见来往的行人和吆喝的小贩。吴邪在衣服外面套了一件当地的白色袍子,从头到脚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再次确认四周没有异常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咖啡屋的旋转门。   这时正值午餐时间点,「海岸」咖啡屋除了饮品还卖一些简餐,因此宽敞的堂子里食客并不少。吴邪挑了一个视野极佳的位子坐下,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每个角落,他的心跳有些加速,吴邪本能地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情。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背景音乐已经自动脑补007的James Bond Theme。   然而吴邪并没想到,这一坐便是一下午。   没有解语臣,甚至连一个鬼鬼祟祟的嫌疑人都没有,咖啡屋里的每一个食客都如此怡然自得,他们享受着这宁静而美好的下午茶,反衬得四处打量的吴邪形迹可疑。   吴邪的心情渐渐变得焦灼,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判断存在什么纰漏。   直到一辆警车从窗外呼啸而过。   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两台庞然大物一般的消防车紧随其后。   吴邪直觉出什么事了,咖啡屋里的人群也跟着骚动起来,道路两旁的行人都停下来脚步,探着脑袋朝向警车开去的方向张望。   远方的天际已被熊熊烈火烧成血色,而那方向,正是解语臣的法蒂玛扎赫拉庄园!   “海婷!海婷!”   吴邪跑出「海岸」咖啡屋后一路狂奔,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他的心跳快得将要窒息,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找到秦海婷,速速赶回庄园!   “海婷!秦海婷?!”   不对,秦海婷说过车子就是停在附近的。吴邪焦灼地四下张望,可是没有,入目之处全是陌生的脸庞,他们纷纷驻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举止怪异的年轻异族人。   两个字眼倏的闪过,吴邪只觉得眼前一花,冷汗从后背顷刻凉透到心底。   「陷阱」   他们上当了!   “不……耶路撒冷的杀手一定是解语臣的人……对……不然没理由放过我,”吴邪哆嗦着喃喃念叨着,间不容发之际,整个人却愈发冷静下来。“所以出错的地方是炸弹……报纸上的地址是个陷阱……解语臣没有来,说明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对,是有人在试探我们和他的关系!”   这个人不仅认识解语臣,而且对整个小队的行踪了如指掌,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根本就是庄园里七人中的一员!   从三方计划一开始,他她就避开了国安局的背景审查,以伪善的身份,一直潜伏在行动小队之中!   豁然开朗的一刻,听到消息的张起灵与瞎子也刚刚赶回庄园。   经历爆炸后的建筑仍旧笼罩在浓浓的硝烟当中,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将偌大的庄园入口堵得严严实实,两人从人群中挤进去,直直奔向主厅。   陈雪寒和刘嘉明都负了伤,除了他俩之外,其他人全都不见踪影。   一个利比亚警察正向刘嘉明询问着什么,身后来往着奔跑的医务人员和消防警察。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啪嗒」,庄园里的灯亮了。   令人安心的暖黄光晕将重创后的断壁残垣层层包裹。   陈雪寒一眼便看到了张起灵,他转身让刘嘉明向那个警察简单解释了两人的身份,而后立刻快步迎上来,眼里满满都是愧疚,“队长……副队他人不见了。”   张起灵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大概他和吴邪都是一样的人,或者说是他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吴邪,愈是危急,愈是理智。“什么时候。”   “应该是爆炸前就不见了,同时一起的还有秦海婷,房间里没有打斗痕迹,推测是自发行动。”   张起灵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几分,“现在联系上没有。”   “还没有。”   “看到骚动他会回来的。”张起灵环视一周,这场爆炸来得太蹊跷了,解语臣自己居住的地方,怎么会让人这么轻易地突破安防袭击进来。“雪寒,报告现场情况。”   “安置的炸弹均从房间里爆开,时间是下午六点一刻左右,因此推测是由庄园内部人员动手,目前警方已经封锁现场,所有人员里共有五人不见。”   五个人?除了张起灵,瞎子,吴邪和秦海婷,剩下消失的那个人是谁?   陈雪寒深深吸了一口气,“谢赫管家。”   不仅对庄园的一草一木都了然于心,现在又平白无故从爆炸现场消失不见,毋庸置疑,谢赫管家是今天爆炸案的最大嫌疑人。   “喻教授受了重伤,救护车刚刚抬走,”陈雪寒顿了顿,语气有些沉重,“他……恐怕是不行了。”   三人默然,即便早已习惯了战争的残酷,却依旧为一条生命的逝去扼腕叹息。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点到底在哪里?!   没有人能看到未来,没有人能看到结局,眼前只有巨大的阴谋漩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放肆搅动。   门口又是一阵小小的骚乱,却是吴邪回来了。   他的白袍子脏了,为了伪装戴上的眼镜也摘下来了,原本默契配合溜出去的一对搭档,现在却只剩一个人回来了。   张起灵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他沉默地走上前,将一语不发的吴邪轻轻揽入怀中。   令人安心的气息扑面而来。   吴邪多想就这么一直靠在男人的怀里,张起灵是那样强大,强大到足够为他遮蔽一切风雨,这样就再也不用睁开眼,面对被自己搞砸的一切。   “海婷…… ……她不见了。”   “我知道。”   吴邪死死咬着下唇,强烈的自责几乎将他淹没,“如果不是我自作聪明发现了线索,我们也不会这么蠢的踩进敌人陷阱。”   “世界上只有补救,没有后悔药。”张起灵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握住吴邪,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吴邪,我们中间有内鬼。”   张起灵很肯定,他们在小镇里转悠的两天,没有等到解语臣,却最终让一直混乱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如果为了撇清关系,解语臣大可不必接近他们;既然出现了,却又打着从未相识的幌子,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在演戏给一个人看,这个人一定离他们很近,近得可以光明正大地审视解语臣的一举一动;而后避而不见,再无动作,解语臣像逗猫一样挑逗着敌人,只有对方先行按捺不住,他才能够后发制人见招拆招。   今天的爆炸,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内鬼发出的试探!   “如果今晚解语臣现身,那个人的目的就达到了。”张起灵继续耳语道,“除了青狼獒,谁都不要相信。”   可是除了青狼獒,剩下的就只有三个人了啊。   不,喻战生重伤,秦海婷被掳,唯一的嫌疑人只能是刘嘉明!   壁炉的火焰熊熊燃烧着,笔录之后所有人被集中在客厅尚且完好的一角。空气静谧得压抑,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吴邪死死盯着刘嘉明,后者正蜷缩着身体抱住膝盖微微发抖,接连遭受白天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喻战生生死未卜的打击,如果他真的是巴哈姆特的内奸,现在的反应实在真实得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   “他不是唯一的嫌疑人,”张起灵的告诫还回荡在耳边,“如果我是内奸,我一定会有所作为让自己排除在怀疑范围之外。”   吴邪有些迷茫,“你是说……喻教授和海婷也可能是?”   张起灵安抚地轻轻搂住吴邪,队伍里混进了敌人的耳目,作为队长他必须持有200%的警惕和戒心,任何一个疏漏,带来的都可能是整个青狼獒小队的覆灭和三方计划的惨白!   不能轻易下结论,张起灵肩上扛着的,可是一行十一人的性命啊!   “现在想想,”最先打破沉默的居然是瞎子,他在昏暗中点了一根烟,烟嘴的红光在壁炉熊熊的火光前渺小得一如任由宰割的他们,“自从我们进入耶路撒冷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啊。”   张起灵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淡淡出声道,“够了,瞎子。”   破天荒的,瞎子这次并没服从张起灵的命令。“你们发现了吗?我们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计划,每一条行动路线,只要对方愿意,总可以精准地对我们发动攻击。”   张起灵再一次用眼神制止他,现在局势尚未明朗,提前公布这个重要的发现只会打草惊蛇。   “队长,如果再被动地防卫下去,我们只会继续像现在这样被敌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瞎子曾经说过,青狼獒的队长是他的神,张起灵淡漠面具之下的雷厉风行和惊人的行动力是他永远的钦慕和信仰。可是这个男人变了,和吴邪在一起之后的他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了,他的每一步行动都凭空生出太多顾虑和担忧,这个曾经哪怕只有百分之十成功率也会冒险的男人,现在却将「安全」两字的地位提得太高。   不冒风险怎么可能成功?青狼獒从来就不是靠挨打赢得胜利女神的眷顾,他们是战士,身体里流淌着野兽的血性,只有主动出击,像丛林里最凶猛的猎豹,一跃而上,精准击杀!   瞎子猛地起身一步上前将角落里的刘嘉明拎起来,纵然光线昏暗,他被掩盖在墨镜后的眼睛依然尖锐得咄咄逼人。   “你,是不是巴哈姆特的内鬼?”   第五十三章   瞎子全然失控了,张起灵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在训练场上见到他的模样,这个挂着一脸嬉笑表情的年轻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处毛孔却都散发着危险的讯号,他的笑意从来没有到过眼底。   “你为什么来军队。”   “刺激啊。”那时的瞎子懒懒地伸展着手臂,他一贯都是这般漫不经心,可是你会细心地发现,他在脑海深处有一根弦,每一秒都紧绷着随时准备战斗。   他是一个天生的战士,规矩与条框永远无法形成束缚,他只会向更强的战士臣服。   所以瞎子成了青狼獒的一员。   然而眼前的局面却乱成了一锅粥,离得最近的陈雪寒眼疾手快将刘嘉明从瞎子手里救下,这个瘦弱的男人被瞎子的忽然变脸吓得脸色惨白,双手牢牢扶着墙面才让自己不至于腿软坐下。   吴邪更加不确定了,如果刘嘉明真的是内奸,这恐惧的神情也实在拿捏得太逼真了。   瞎子冷眼瞧着刘嘉明几欲晕厥的模样,肢体语言可以伪装,可是眼神却是说不了谎的。   那么真切的恐惧,透过死死放大的瞳孔喷涌而出。   “那么,还有一个可能…… ……”   瞎子喃喃自语着,没有任何征兆,忽然一个健步转向吴邪扼住他的脖子,眼神凶戾,力气大得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生生勒死。“是你吧,我们的’副队长’,嗯?”   “副队长”三个字拖得极长,恶狠极了的咬牙切齿。   “现在你来说说,你是怎么凭着这张像极了齐副队的脸混过国安局的眼睛,顺理成章地成为三方计划最核心的一步棋?”   瞎子的语气咄咄逼人。   “整容?还是彻底改头换面的改造?”   “巴哈姆特那群狡猾的恐怖分子到底在哪里找到的你,又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心甘情愿地为他们这般卖命甚至不惜叛国求荣?”   五根手指收拢紧紧箍住,瞎子用力之大,顷刻便在吴邪细嫩的脖子上勒出五根显眼的血痕。   吴邪只觉得呼吸的唯一通道被掐断了,锥心的疼痛压迫着脆弱的喉部,发呕的恶心感和腥甜味冲上口腔。   张起灵「腾」地起身,一把打掉瞎子施暴的右手。   重获自由的吴邪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咳得撕心裂肺。   反应过来的陈雪寒连忙拍打吴邪后背给他顺气,张起灵一手扶住吴邪,冷冷看向瞎子,“你疯了。”   陈雪寒也惊得不清,“瞎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么到了这种关头反倒起了内讧?”   “他本来就是个冒牌货,我从没真正认可他是我们的一份子。”瞎子勾起唇角,满目都是戾气,“青狼獒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小子不过是个用来引出巴哈姆特的诱饵。”   瞎子冷静地一条一条梳理道,“他以养伤为由,有成天的时间待在庄园熟悉环境和地形。”   “诱拐秦海婷出去的是他,说秦海婷失踪的人也是他。”   “还有之前耶路撒冷的枪击,庄园收到的炸弹,每一次都千钧一发,但是为什么每一次他又可以有惊无险?”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 ……”   “够了!”一向不喜形于色的青狼獒队长厉声打断瞎子,“回你的房间去。”   瞎子痞里痞气的笑了起来,“我的房间被炸了啊。”目光骤然锋利转向吴邪,“都是拜你旁边这个人所赐呢,队长,你可千万别被这张脸迷了心智,这小子狡猾着呢。”   张起灵忽然狠狠一拳击向瞎子腹部,后者整个人一踉跄,摇摇晃晃的栽倒在地。   “雪寒,去镇上找间旅店,把大家带过去。”   张起灵沉声吩咐道,陈雪寒点头,扶着吴邪和刘嘉明穿过大厅走了出去。吴邪还想说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瞎子,这一拳着实打得不清,他弓着背脊蜷缩成一团,看模样还没缓过疼痛劲。   他张了张嘴,“队…… ……”   张起灵打断他的话,并没让吴邪继续说下去,“你去旅店好好休息,这里我解决。”   房门关上,一切仿佛又恢复了爆炸前的宁静。壁炉的火光跳跃着,明明灭灭摇晃着两人的脸,张起灵缓步走到瞎子面前,面无表情地将他领口拎起来,冷不妨的又是一拳,竟比上次还要狠。   “这一拳,是为了你私自篡改任务。”   瞎子被这一击揍得直不起身,抽着冷气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可是……队长……我们原来的计划并不能完全……排除刘嘉明的嫌疑啊。”   通过强硬激烈的突击式质问观察刘嘉明那一刻本能的反应,他们计划原是如此,没想到担任主角的瞎子却全然偏离轨道,在原有剧本落幕之时霍然将矛头对准了吴邪。   隐藏在三方计划中最深的秘密,仅有青狼獒队员知道的真假身份,在如此爆炸性情报的冲击下,足以让任何天衣无缝的伪装都破开一丝裂缝!   然后迎面而上,彻底打开已然僵持太久的迷局!   “他是。”瞎子咧着嘴轻笑,依然掩不住流露而出的疼痛。可是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青狼獒也等的太久了,他们急需一场胜利来挽救疲态的士气。“我爆出吴邪身份的那一秒,刘嘉明的表情出卖他自己了。”   他痛快地长舒一口气,似乎要将之前几个月郁结在胸口的憋屈和挫败一鼓作气的吐出来。“我确信刘嘉明之前已经对吴邪有所怀疑,所以当真相抽丝剥茧□□裸地摆在他面前时,那一秒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虽然只有那么一秒,但是我看到了。”   “他是内鬼,刘嘉明,他是巴哈姆特的内鬼!”   张起灵慢慢放开瞎子,对方的巨大喜悦并没有感染到他,青狼獒的队长垂下眼,竟是毫无防备的露出满脸倦容。   “队长?”   “…… ……我不配当这个队长。”张起灵沉默半晌,“你的决策是对的,可是我无法认同。”   瞎子拖着身体慢慢挪到墙边靠住,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尼古丁的味道混杂着空气里扑腾的碎屑,让腹部被重击的灼烧感渐渐变得遥远,仿佛生出了蔓延的血管连进血肉里,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就因为我把吴邪推向了更凶险的地步?”   “是。”   瞎子低笑一声,“所以他比任务更重要?”   “我不知道,”张起灵沉默地开口。军人,爱人,这道进退两难的题目,纵然是他,也到底难以抉择。“但我想他安全。”   “队长,爱上那小子让你变得越来越柔软。可是啊…… ……”瞎子歪过头吐了一口烟圈,“可是军人并不需要柔软。”   他们是血性的野兽,是尖锐的锋刃,是理智、清醒、永远目标第一的绝对服从者。爱情会一点一点掉侵蚀掉军人冰冷的保护膜,带着炽热的温度,触及砰砰跳动的心脏,从内生出凡夫俗子的筋骨。   从此多了一层盔甲,却也多了一分牵挂。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良禽择木而栖。”瞎子狠狠吸了两口,抬手将烧到一半的烟头扔在地上,“队长,这个任务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下去。”   [啪]   弹落的烟灰碎在地上,碾成粉末。   ——————————————————————   旅店的房间比起庄园自然差了太多,墙壁两端的灯光泛出陈旧的鹅黄色,每每踩过褪色的红木地板,总能听到从裂开缝隙中发出的吱呀声响。   直到楼梯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床上的人才微微一动,挪开一直遮住眼睛的右臂。   「啪嗒」,灯被摁开了。   “吴邪。”   吴邪的眼睛一阵刺痛,生理泪水在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下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张起灵一向波澜不惊的语调竟然透出几分焦急,“吴邪?”   “…… ……嗯?”   上扬的尾音里带着几分沙哑,自打庄园出来之后,他便把自己一直关在这个狭窄的卧房里。   得到回应的张起灵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走近床沿一角坐下来,伸出手想要摸摸对方的头。   还没触到,手下的脑袋却挪开了。   “所以,找出谁是内奸了吗?”吴邪并没打算解释自己的反应,只是平静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他本就生得俊朗,一点点褪掉昔日的青涩后,轮廓和棱角都变得愈发的英气硬朗。   “刘嘉明。”张起灵答道,他知道,聪明如吴邪,应该早已想透今晚这场戏剧的真正用意了。   “想好接下来怎么做了吗?”   “目前只有一个雏形,我还需要再同雪寒商量。”   听到这个答案的吴邪却慢慢笑了起来,“同雪寒哥商量?”没有预兆,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异常激烈,“那我呢?除了当靶子,是不是在你眼里再没有其他价值了,张队长?”   这是他们来到中东这么久吴邪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张起灵一时有些发愣,“吴邪?”   眼前的大男孩却紧紧盯住他的眼睛,每一个吐出的字眼都裹上冰霜,“你利用我。”   “吴…… ……”   “我可以去冒险、去受伤、甚至去牺牲性命,这本来就是我在三方计划里应该扮演的角色。”吴邪自嘲地笑了笑,眼中波动的光芒却夹杂了太多情绪,五味陈杂。“可是我以为,至少对你来说,不会为了任务把我直接置于敌人的枪管之下。”   张起灵想说不是,可是对方爆发而出的负面情绪已经全然遮蔽了双耳,他听不见,只有满腔翻腾的愤懑和委屈急需倾诉。   “我想帮你,去战斗也好,去布局计划也好,可是什么你都不愿意告诉我。”   “你终究和其他人没有区别,像那些军队高层国安高层,自始至终都把我当成一颗棋子,而不是一个伙伴。”   “因为青狼獒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利用伙伴,可是却会在必要的关头抛弃棋子。”   “比如说,今晚。”   最后一个字落地,一片死寂。   第五十四章   这一刻成为了张起灵生命中最煎熬的几分钟,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只能上前抱住吴邪,紧紧地搂住怀里焦躁的大男孩。张起灵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语言是如此贫乏,他想澄清,想辩驳,想告诉吴邪自己有多么在乎他担心他,可是他凑不起拼不齐那些语句,它们像情绪爆发的吴邪一样失控,明明一张口就能发声,却杂乱无章,一团乱麻。   吴邪的脸深深埋在张起灵的肩窝里,良久,抬手推开了他。   “你在这里睡吧,不早了,我去重新登记一间房。”   这一夜两人都失眠了,吴邪新住下的房间就在隔壁,仅仅隔着一面墙,却看不到墙那边近在咫尺的人同样在黑暗中辗转难眠。   吴邪从口袋兜里摸出一根烟,传统的叶子卷烟,是他之前在旅馆前台特意买的。凌晨的小镇只有灰蒙蒙的路灯和黑得深邃的天际,他出神地站在窗口,卷烟在食指和拇指指腹间无意识地揉捻着。   愤怒?   怎么可能,他又怎么舍得真正的迁怒张起灵。   吴邪倾尽自己全部的热情去爱着这个男人,可是直到今晚的冲突爆发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份感情给予给张起灵的不仅仅是勇气和力量,更多的却成了桎梏和牵绊。   是他,让青狼獒的队长在做每一个决策前都变得畏手畏脚。   吴邪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天蒙蒙亮的时候,吴邪再次敲响了张起灵的房门,这一次开门的却是陈雪寒。张起灵背对着站在窗边,脚边散落了一地烟蒂,他听到声响转过头,看到吴邪的时候怔了几秒,又转了回去,默默摁灭指尖刚刚点燃的烟。   男人似乎总会在脆弱时不自觉地依赖尼古丁的味道。   “队长。”吴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静,他从来没有见过张起灵这般毫无节制的借助香烟麻痹自己。“既然已经找出内奸,我们必须尽快有所行动。”   陈雪寒瞟了一眼张起灵,后者看起来并没有回答的打算。“实际上,”陈雪寒尽量保证房间里的气氛不那么微妙,“我们正在寻求一个万全之策。”   吴邪的态度却是不同以往的格外强硬,“不,现在的境况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万全之策,我们只能冒险。”   陈雪寒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队长,吴邪的话语一针见血,这也正是之前他和张起灵一直争论不下的地方。   那个男人,绝不同意拿吴邪的安危当做行动赌注的筹码。   “要彻底扭转一直以来被控制的局面,我们必须逼迫敌人动手,争取主动权。”吴邪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天亮就以身份暴露为由送我回国,刘嘉明没有时间做更细致的部署,充满漏洞的出击会让我们有机可乘。”   张起灵终于开口了,“你有多少成功的把握。”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们不尝试,这个数字永远是零。”吴邪嘲讽地笑了一声,毫不退缩地直直迎上张起灵的目光,“怎么了队长,你亲自导了一出好戏把我推出去,现在又是在担忧我的安危吗?”   明知道不是这样,可是他必须把愤怒和冷酷伪装到底,“说到这里才想起来,怎么都不见瞎子?”   这个问题再次让张起灵陷入沉默,瞎子毫无预兆的出走,让持续受挫的青狼獒再度面临支离破碎的双重打击。陈雪寒轻叹了一口气,接过话头道,“瞎子他另有任务。”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多过问。”吴邪点点头,重新将话题带回到任务上,“队长,雪寒哥,战斗已经开始,我们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你们看这风云涌动的阴诡迷局,你们听远方已然吹响的号角,我们只能在荆棘与黑暗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只为了终有一天,我能和我的爱人在阳光下尽情拥抱。   在这之前,我们必须浴血奋战。   因为我们是军人,是这片沃土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这个民族最坚硬的一层盔甲。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好。”   这是张起灵最后的答复。   他知道,他的菜鸟小兵已经成长到足够强大了。   而最终一战,也终将来临!   ————————————————————————   并没做过多解释,一大清早刘嘉明便被神色匆匆的陈雪寒通知紧急撤离。张起灵和吴邪早已收拾妥当,一行四人均着当地的民族服装以作掩饰,一前一后上了两辆出租车。   “怎么忽然撤离了?到底发生什么了?”一上车刘嘉明就忍不住连连发问天衣无缝的演技,如果不是瞎子,他们几乎没可能从他的言行中找出破绽。   陈雪寒言简意赅地指出目前的困境,“吴邪身份暴露,瞎子出走,在找出队伍里的内奸之前,我们不能再继续冒险。”   “瞎子出走?”刘嘉明敏锐地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瞎子叛变了?”   “不。”陈雪寒冷静地否定道,“青狼獒的队员永远不会叛变。他只是和队长出现意见分歧罢了。”   刘嘉明不再说话,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他回想起和瞎子打过交道的历历场景,那是一个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危险分子,总是挂着痞里痞气的笑意,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什么都洞察入微,了然在心。   有趣啊…… ……   亲眼见证这个被国安局捧上天了的精英队伍四分五裂,真是让人心痒难耐呢。   别着急,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惊喜呢。   刘嘉明并不着急有所动作,从旅馆到机场一路都行进得格外顺利。吴邪和张起灵率先进了安检口,两人特意隔开两排椅子分别坐下,吴邪顺手买了一份报纸拿来挡脸,也看不懂说的什么,就盯着版面上大幅的新闻照片暗暗焦急。   解雨臣的法蒂玛扎赫拉庄园在当地颇有名气,昨天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今早铺天盖地全是和爆炸相关的新闻。可是直到如今庄园主人也没露面,不仅如此,连刘嘉明也按兵不动,吴邪已然孤注一掷,如今又怎么能够坐得住?   “请问?”   身边忽然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吴邪闻声转过头,看到一个黑黑瘦瘦的利比亚小男孩。   “请问你是齐羽先生吗?”那个男孩怯生生地看着吴邪,费力地吐出并不标准的英语单词,“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吴邪心里咯噔一响,接过男孩递上的并没封口的信封。他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更加疑惑,压抑住砰砰狂跳的内心,礼貌地用阿拉伯语回了一句“谢谢”。   信封里只有一张白卡纸,上面用油性笔写着三个字,秦海婷。   终于,要开始了吗。   吴邪抬起脸,目光与远处的张起灵相撞在一起。即使隔着再多喧嚣的人群,他们总能心照不宣地捕捉到彼此的视线,那是一种心意相通的默契,默契到几乎让吴邪忘记了自己还在扮演一个生气者的角色。   “小哥,要开始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吴邪低语道。   “放手去做,”张起灵的指尖轻轻掠过吴邪的指尖,或许只是手臂不经意的摆动吧,可是这暖意仿佛具有魔力,让吴邪的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力量。“我会保护你。”   张起灵的爱是自私的,是小心翼翼的,可是一旦他爱着呵护着的这个人坚定了决心和方向,那他便是最坚固的城墙,为他挡下所有的疾风骤雨,电闪雷鸣。   行程再度发生改变,四人避开人群在楼梯的拐角处低调碰面。吴邪简单陈述了收到匿名信件的经过,对于去救秦海婷的决定十分坚决,“海婷生死未卜,既然敌人发来了战书,我们就不能抛弃同伴。”   张起灵冷静道,“目前没有证据排除秦海婷不是巴哈姆特的内奸。”   吴邪稍稍提高了音量,“就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即使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摆在眼前也要置之不理吗?”   “行动不是由情感指挥,而是由理智支配。”张起灵依然不为所动,将一个被顾虑束缚住手脚的队长形象扮演到底,“青狼獒再也承担不起哪怕一点失败。”   刘嘉明饶有兴致地观望着,他喜欢这种决裂的戏码,这是他的杰作,愈是激烈的矛盾,愈能填充他膨胀的成就感。   吴邪心知肚明对方想着什么,没关系,刘嘉明想看什么,自己就给他演什么。   “青狼獒?!”吴邪冷笑一声,“连自己的队员都看不住,张队长,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青狼獒吗?”   张起灵的拳头骤然握紧,狠狠咬住的牙关在侧脸绷出一条清晰的痕迹。   看看!多么逼真的愤怒,多么恰到好处的情绪掌控!□□的刘嘉明以为就你一个人会演吗,吴邪无不自豪的在内心呸了一口,老子的男人还没出手,瞎蹦跶两下还真以为自己能飚上天了。   “我不管你怎么想,秦海婷我救定了。”吴邪一锤定音,“青狼獒要做怂蛋那是你青狼獒的事,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齐羽,我是吴邪。”   妈的,真痛快!   憋屈了这么久,半真半假,半疯半癫,终于在今天把这面具彻底捅得稀烂,从此之后,他是吴邪,再不是齐羽!   “吴邪说得没有错,我们不能抛弃伙伴。”所谓的各司其职各有分工,陈雪寒咳了两声,上前一步扮演调和的身份,“可是队长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吴邪语气里满满都是不信任,“所以呢?”   陈雪寒的声音温和却坚定,“所以,人要救,但是不能搭上整个队伍一起冒险。”   避免团灭的最好方式就是分散风险,张起灵以队长身份要求参与救援行动,剩下的刘嘉明自然便和陈雪寒一组暂时隐蔽等待消息。刘嘉明对这个分配没有任何异议,他像个寻常的大学讲师一样配合,在生死是非的紧要关头沉默地服从安排。   吴邪同张起灵一道走出机场,天依旧是纯粹得一丝不暇的湛蓝,仿佛轻轻一碰都会连着层云荡开月白的波纹。这世界真是奇妙,他走进这个机场的时候还前途未卜,现如今却已然踏上了和敌人正面交锋的道路,时间的洪流朝着前方奔腾着,你永远也不知道一下被席卷而来的究竟是惊喜,还是再也无法回头的遗憾。   而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正在流淌的每一分一秒都不虚度吧。   吴邪忽然动手撤去了身上的伪装,眼镜,胡子,长袍,一件一件,毫不畏惧路人惊讶的目光,随意地通通丢弃在地上。他们已经伪装得太久,久到都忘记了真正的自己在阳光下应该怎么呼吸,怎么细赏这青空飞鸟,柳动蝉鸣。   张起灵微微有些讶异,转过头的吴邪却是突如其来的冲他灿烂一笑。他的侧脸笼罩在晨光中,一半明晃一半斑驳,他笑的时候,牵动着睫毛的剪影在光晕中微微颤动,像广袤夜幕里的一簇火光,以燎原之势,瞬间点燃了这个星空。   张起灵仿佛又看到了训练场上那个灼灼发热的小太阳。   “都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吴邪满眼都是占到大便宜一般的心满意足,“索性脱了这些伪装呗,反正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找上门来的。”   “咱们干脆去市集玩玩。”   “找个地方大吃一顿。”   “吃完后去酒庄瞧瞧,只要最好的,只要最贵的,趁还活着痛痛快快潇洒一场。”   张起灵安静的听他说着笑,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他看着吴邪的眼神有多么温柔,“好,听你的。”   即使知道这些不过是你发泄紧张的胡言乱语,还是都听你的。   吴邪找不到一个工具来衡量这几个字到底有多少重量,他只知道脑海里有什么一直紧绷的东西断掉了,那声音清脆响亮,盖过了内心所有嘈杂的挣扎和喧嚣。   “利比亚信仰□□教吧?”   吴邪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张起灵点点头,虽然暂时并没跟上他跳跃的节奏,“怎么了。”   “想做点坏事啊…… ……”吴邪扬起脸,满目都是闪闪的光亮,“面具戴的久了,都快忘记原来的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了。”   原来的吴邪吗?   他自由,狡黠,满脑子的小聪明,最是受不得规矩条框的束缚。   电光火石之际,张起灵只觉得唇间覆上一层温热,灼热的鼻息绕上自己的呼吸,吴邪端正俊气的脸就在眼前。   他闭着眼睛,吻得专注。   然后轻轻一咬,留下绯色的浅淡齿痕。   第五十五章   这一吻绵长得仿佛连世上所有分秒的时光都静止了,它烙进张起灵的生命里,沉淀成陈年馥郁的酒香。   可这一吻又快得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像吴邪只是凑近低声说了些什么,再退开时已经满脸的凝重严肃。   “抱歉,我没忍住。”   吴邪板着脸说出这句话,如果此时附近埋伏了密切监视的敌人,一定以为他在焦虑秦海婷的去向。   实际上他也确实担忧那个女孩的安危,可是事到如今秦海婷是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在这场连他自己性命都搭进去的豪赌里,吴邪甚至没有立场去怜悯其他人。   他们都是砧板上的猎物,不成为刀俎,便是待宰的鱼肉。   倒是张起灵整个人都愣了,“你…… ……”他隔了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不生气了。”   “生气。”   吴邪还是板着脸,回答却是十分的理直气壮,“亲你是我行使正当权利,跟生气不矛盾。”   “哦…… ……”   “别忘了,我们还在敌人的监视网中。”吴邪无法确定四周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但他知道,为了不露出破绽,接下来的剧本走向应该是两人剑拔弩张的争吵。   “所以我们接下来应该去哪里?”为了迷惑敌人,吴邪非常投入地鼓捣出愤怒的神情问道。   张起灵觉得自己愈发摸不准自家小菜鸟的套路了,只能配合道,“听你的。”   “愤怒,你还不够愤怒!”很显然,张起灵平淡的回答并不能让吴邪满意,“想想现在的情景,我主张救人,你主张撤退,我们应该发生非常激烈的争执才对。”   张起灵微微提高了音量,“哦。”   “哪有跟人吵架说单字的?”吴邪恨铁不成钢,“你要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照着我的话重复也成。”   “好。”   “嗓门再大一点!”   “嗓门再大一点。”   “神情再激动一点!”   “神情再激动一点。”   “你别光说,你倒也照着做啊!”   “你别光说你倒也照着做。”   张大队长的神经机能里估计真的没有这项功能,三句话从头到尾说完都是冷漠脸,哪有半分争红眼的模样?吴邪急了,没头没脑的又蹦出一个想法,“要不你推我一把!就像我们真的在争…… ……”   最后一个“执”字还没出口,张起灵已经非常配合地动了手。   毫无防备的吴邪一记踉跄重重摔在地上,屁股着地的瞬间,响亮的一声「卧槽」响彻云霄。   一个摔着,一个站着,两人大眼瞪小眼,就这样一高一低地对峙着。张起灵隔了好半晌也不见吴邪有起来的迹象,犹豫了几秒,终于深吸一口气,调动了所有控制情绪的面部肌肉重重吐出两个字,“卧,槽。”   吴邪整个人一懵。   “我艹你大爷的!这破玩意儿你瞎重复个什么劲儿啊?!”   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段插曲倒是成功地冲淡了大战在即前的紧张气氛。两人招了一辆当地的出租车,在法蒂玛扎赫拉小镇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驶着。吴邪坐在后排的最右边,张起灵坐在最左边,左边的人看着窗外,右边的人直视椅背,窗外过往的风撞上玻璃窗,呼喇的喧嚣声响占满小小的车厢。   “先生们,”最先开口的是司机,“我们已经绕着市区走了一圈了,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吴邪仍然看着窗外,用英语答道,“随便吧,哪儿热闹去哪儿。”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奇怪的两位客人,他们从遥远的东方来,有着黄色的皮肤和黑色的头发,他喜欢那样的发色,能让人不自觉联想到漆黑夜幕下没有尽头的汪洋大海。“先生们是来这里旅游的吗?说来真不巧,我们小镇上最大最漂亮的一座私人庄园就在附近,本来可以绕着外墙参观一圈,只可惜现在不行了。”   最大最漂亮的庄园?吴邪心下会意,这冠绝一方的名号也只有解雨臣的法蒂玛扎赫拉庄园配得上了吧。“为什么不行了?”他做出饶有兴致的模样,“是庄园主人要举办什么私人活动不让靠近吗?”   “比这个复杂多了!”司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您知道吗,昨天傍晚那座庄园发生爆炸了。”   吴邪很配合地发出一声惊呼,“天哪!那一定是庄园主人在外得罪了谁,被仇人寻上门来报复了!”   “谁知道呢,那个庄园的主人神秘得紧,有人说是大商人,也有人说是什么组织的高层,总之没几个人真正见过,只知道姓解,从日本来。”   “商人的说法还可信些,”吴邪一边装傻,实则循循诱导着,“什么组织的高层能有权有势到这幅境地?”   司机果然立马反驳道,“这您就不了解了,如果这个组织和宗教有关联的话,在我们这儿可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远远比不上的。”   从司机的讲述中,吴邪再次认识到了中东地区宗教力量对人民强大的控制,光是法蒂玛扎赫拉小镇就大大小小活跃着几十个教会团体。其中有势力庞大的,比如老阿卜的拥护团体和巴哈姆特的分教会,也有小型的民间组织,他们有着自己的信仰,规律地聚在一起,虔诚地歌颂,忏悔和祈祷。   吴邪的脑海里闪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所以在这里最有影响力的是老阿卜咯?那些教徒们平日聚集的地方对外人开放吗?要是能的话真想去看一看。”   巴哈姆特在利比亚的扩张计划被老阿卜频频牵制,两虎相争早是积怨已久,与其漫无目的的等着敌人找上门,不如激怒对方早些动手。   司机哪里知道吴邪一句简单的请求已经经过了这么多缜密的思量,只以为客人感兴趣,当即答允道,“老阿卜首领最大的诵经会就在西南方向的郊区教堂里,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我这就带两位先生去。”   车子平稳地驶出城市,两边的风景渐渐从风情的建筑物褪成原始的山峦草木。司机心情很好地哼着当地的民谣小调,时不时被几辆小车从右边超过,也不恼,愈发唱得轻快起来。   “他们都是去诵经会的。”司机的语气里无法抑制地流露出几分骄傲,“教会引导世人皈信真主,劝化世人止恶扬善。”   吴邪听着司机絮絮叨叨地念着,一边抬眼看向后视镜,自从他们的行驶有了明确的方向后,那辆灰色的雪佛兰也终于暴露了一直尾随的行踪。   去郊外的车并不多,它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意思,倒像是炫耀与警告一般,总是不紧不慢地将吴邪和张起灵所在的出租车保持在监视的视野里。吴邪看不清车里的情况,不知道里面坐着的究竟是拿枪的火力手还是冷酷的指挥官,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个歹徒还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他只知道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在脖颈,他把一只脚踩进地狱的炼狱,另一半留在光明里,哪怕一个不留意的倾斜,面临的都是死!   死是什么?是一个生命彻底的抹去,曾经蹦着跳着的躯体会被焚化至最原始的颗粒,曾经哭过笑过思考过的魂灵会消散归于混沌死寂,从此还会有万千的人叫做吴邪,却再没有一个是现在的你。   耶路撒冷中枪的记忆在这一霎那尽数涌上心头,恍惚的神志,疼到麻木的痛感,灵魂从肉体被生生剥离,大脑甚至连手指最简单的弯曲都无法发出指令,只有血从伤口汩汩地往外涌。那就是死亡的感觉啊,吴邪的心脏咚咚撞击着胸膛,活着!这一刻活下去的念头竟是前所未有的强烈,他想活着!脑海里有这样一个声音在怒号着,吴邪几乎无法抑制地生出一丝后悔和退缩,在生与死的抉择面前,所有的情绪都失了控制,怯意滋生疯长,负面的情绪喷涌爆发!   想活着,不想死,哪怕是那样生不如死的痛苦,也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   活着,想要活着,我要活下去,我还有那么多事,那么多人,那么多…… ……   颤抖的手忽然被人用力握住了,濒临崩塌的世界在这一秒忽然静止了。   后视镜里闯进另外一双眼睛。   张起灵。   张起灵…… ……   为什么光是念着这三个字,都足够让自己慢慢安心。   男人就这样看着他,没有说话,却胜过了千言万语的力量。   “其实我很怂,”吴邪苦笑一声,“我不仅怕痛,还怕死。”   后视镜里的雪佛兰终于加速了,第一次正大光明地招摇出现在视野里。   “之间生气什么的都是装的,是我怕自己干扰你的判断和决策。”   雪佛兰转入超车道,渐渐逼近。   “我连喜欢你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舍得生你的气啊。”   雪佛兰越来越近。   这异样似乎连司机也察觉了,他从后视镜里连连瞟了几眼,不解地嘀咕两声,脚下轰油,提高速度远离身后的灰色轿车。   “如果…… ……”   “如果…… ……”   短暂的沉默片刻,张起灵和吴邪忽然同时开口道。   “我帅我先说,”吴邪霸道地抢先道,“如果我死了,不准忘了我!”   他的语气像谈论天气一样轻松,整个人玩笑似的调笑着,却只有眼睛没有笑。   张起灵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大男孩,握住吴邪的手牵到自己唇边,一记留恋的深吻,却始终抬着眼,自始至终不曾挪开目光一分。   吴邪承认自己被苏到了,连带着舌头都不灵光了,“你,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我不会让你死。”   越来越近。   “我信。”这一回,吴邪真真切切地勾起了嘴角,“那你本来想说的是什么?”   张起灵却没回答,他放开握着的手重新确认一次吴邪身上的安全带是否牢固,最后深深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别怕,坐好了。”   雪佛兰的身影终于端端正正地出现在视线后方。   然后猝不及防,轰然一声巨响。   「哐当」!   巨大的冲击力从车尾撞来,安全带的束缚在顷刻绷到极致,烙铁一般死死将人卡在座椅狭小的空间上。司机哀嚎着大力转动方向盘,可是没有丝毫作用,车身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打了两个转冲出主道路,轮胎摩擦地面滋滋擦出火星,伴随着刺耳的划拉声撞在一棵大树上。   吴邪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脑勺在同椅背高频度的撞击中仅仅残存几分清醒的意识。车里一片狼藉,驾驶座的安全气囊已然弹开,所有的坐垫靠背四处撒落,空气里瞬间充满了东西烧焦的味道,一阵一阵蹿进鼻腔。   吴邪…… ……   吴邪。   吴邪!   混沌中听到张起灵在大声呼叫着自己的名字,眼前的场景摇摇晃晃,终于重叠成了现实。   “吴邪!下车,快!”   张起灵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急促过,也容不得吴邪再缓神,反手就是两个巴掌重重扇在脸上,另一只手飞速地解开两人的安全带卡扣,扯着人就往外拽。   吴邪恍惚中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再回过意识时已经逃出了车外。窗户玻璃碎了一地,车尾的黑烟卷着尘土四处飞散,不仅自己,张起灵的腿上和手上也都扎了玻璃碴,染开几片大大小小的血晕。   “小哥…… ……”   他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雪佛兰紧接着再次轰下油门,冲着二人直直撞来。   张起灵一把将吴邪护在身后,冷静地从腰后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微微眯眼,冲着飞速运转的前轮胎就是精准一枪!   雪佛兰几个急旋,偏离线路飞了出去。   “跑!”张起灵一把拽住吴邪,“往树林里跑!”   “司机怎么办?!”   话音未落,张起灵再次举枪对准吴邪背后扣下扳机,吴邪惊讶地回头,发现闷声倒地的人竟是和自己唠了一路的司机,而他垂下的手边,赫然落了一把已经上膛的□□。   张起灵冷冷收回武器,“他是一伙的。”   这场有预谋的车祸并没有就此结束,吴邪猜得没错,雪佛兰只是一个试水的信号兵,不消几分钟,之前道路上伪装出毫不相关的车辆全都折了回来。张起灵稍作清点,眼前的情形比他预估的还要糟糕,此时除了向树林深处跑,他们别无选择。   “树林里!快!”   风声和嘈杂的人声灌进耳里,吴邪没有余力辨别身后到底来了多少追兵,只剩下奔跑的本能鞭笞自己机械地迈动双腿。树木从三三两两变得密集,鞋底踩碎枯藤发出脆响,仿佛整个小镇的人都出动了,亡命天涯的逃亡,和整座城市做着对抗。   「砰」 「砰」 「砰」   子弹接二连三擦着肩膀飞过,有备而来的敌人一边追击,一面朝向两人聚拢火力。   跑!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剩下奔跑!   吴邪跑到喉咙都泛上腥甜,胸腔一阵一阵抽着疼,氧气的严重缺失压迫太阳穴突突狂跳。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集训基地被追得满丛林乱窜的日子,那时候有胖子,有王盟,他们一边狼狈地四下躲藏,一边骂骂咧咧地问候着青狼獒全员上下的祖宗们。   张起灵回过头,一把拉住步幅放缓的吴邪。   “还行吗。”   “行!”吴邪喘着粗气答道,生死关头,不行也得硬着头皮行。   张起灵透过余光瞟了一眼身后,荷枪实弹的敌人穷追不舍,他们不仅占据人数的优势,武器火力也完全压制。他和吴邪只有两个人,两把随身匕首,两把M10,双排弹匣容量虽然比寻常枪械多了些,加在一起到底也只有三十出头的弹药量,想用如此有限的子弹同追兵抗衡,无异于痴人说梦。   张起灵瞟了一眼前方,心下已然拿定主意,“到了岔口你往左,我往右。”   吴邪一惊,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冲,“为什么?!”   “你身上有他们想要的答案,巴哈姆特不会轻易对你灭口。”张起灵异常冷静地分析道,长距离的奔跑根本没有紊乱他均匀的呼吸节奏,“但如果一直和我在一起,谁也无法保证是否会被误伤。”   “这样不是更好吗?”吴邪喘着粗气急道,“我的存在可以让他们忌惮,为什么不两个人在一起!”   “两人在一起的结果就是无穷尽的逃跑。”   敌人不敢斩尽杀绝,他们也不敢稍作松懈,漫长而痛苦的长跑拉锯战,对任务进展没有丝毫的帮助。   张起灵忽然放慢了脚步,分岔的路口就在前方,不远了。   “吴邪,”他张口唤他,战火喧嚣里的嘶哑低吟,有千言万语鲠在喉间,最后却只凝成了一个爱人的名字。“接下来的路,要自己走了。”   吴邪反手紧紧抓住张起灵的手腕,“我听不懂!”   “我会尽我所能吸引火力,逃出去,找到老阿卜,寻求支援。”   能从天罗地网中逃脱,不仅是勇气和实力的证明,更是旁敲侧击确定了怀揣重要情报,否则巴哈姆特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宿敌见面分外眼红,拼上性命的一搏,或许真能赢得老阿卜的助力。   “你笔直往左跑,不要做过多抵抗,被擒之后好好保护自己,不要硬抗,该低头时就低头,想办法拖延时间。”   而吴邪则需要’不幸被捕’,第一次真正直面长久以来躲藏在面纱之后的敌人真面目。   从这个岔路之后,便是两个战场,两场独立的战斗!   “吴邪,”张起灵的脚步越来越缓,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他,“别弄丢了,我在夹层里缝了东西。”   “我不要!”吴邪的直觉隐隐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我把遗书放在里面。”   吴邪一个急刹,“你说什么?!”   “这封给你,宿舍的那封给国家。”张起灵停下脚步,岔路口已经到了。“还有,之前想说的那句话是…… ……”   呐,起风了。   “如果我死了,就忘了我。”   第五十六章   吴邪几近本能地脱口而出,“我忘你大爷!”   “这是一场恶战,”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倒计时的相处,每一秒种张起灵都恨不得掰成百份千份来用。“但是你记住,就算我出事了,还有雪寒。”   “呸呸呸!你二大爷才出事!”   “雪寒出事了,还有其他的青狼獒。”   “闭嘴!老子不听!”   “哪怕青狼獒团灭了,还有祖国,祖国永远不会抛弃她的儿女。”张起灵苦笑着一顿,“所以哪怕再疼再苦再煎熬,你也绝对不能放弃。”   他的每一句叮咛都是一把尖刀剜在心头上,张起灵是这样痛恨自己的束手无策,可是自此一别后,吴邪将要面临的刑讯和逼问,从计划制定的那一刻起,就是无法避免的定局。   他们在各自的战场背水一战,谁又不是破釜沉舟,以命相搏?   吴邪想要摇头,可连一个简单的动作也完成不了;想要说话,每一个字又都千斤沉重卡在喉间;他咧嘴,撑起的弧度却比最悲恸的哭泣还要难看,所有的机能器官都失了控制,只余下几句反反复复的呢喃,“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了…… ……”   张起灵再也无法佯装冷静,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就像要将对方的气息永远烙进自己的记忆里。   ”我会活下去的…… ……“   “吴邪,等我…… ……“   ”等我活着回来,接你回家。“   吴邪不知道怀抱是什么时候失了温度,只知道大脑控制着腿脚,腿脚不停歇奔跑。从岔路分道之后火力果然急剧减少,没了他的牵制,枪声在相反的树林上空此起彼伏,而自己身后的追兵也越来越多,他们操着听不懂的异族语言怒喝着,高声勒令吴邪放弃无谓的抵抗。   吴邪一点一点放缓脚程,够了,是时候停下来了。   吴邪紧紧拢住同张起灵留下来的外套,熟悉的温度紧紧贴着肌肤,仿佛从皮骨里生出了一副看不见的盔甲,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诗,风萧萧兮易水寒,是不是每一个奔赴前线的战士,在大战的黎明前都是这般的悲壮和苍凉?   来吧,你们这群蝼蚁。   我是青狼獒教出来的学生,更是青狼獒的一份子,青狼獒的字典里,从来不惧天地!   「砰」——   一道火舌猝不及防从树林的另一端蹿出,吴邪一愣,回头瞟见离得最近的一个利比亚男人捂住中枪的膝盖一声哀嚎,噗通向前扑倒在地。这场变故来得太快,紧接着是第二枪,第三枪,密集的火光从密林深处袭来,来势汹汹,将紧紧追在身后的敌人们拦腰斩断!   一时间林中大乱,火光冲天而起,惨叫与哀鸣不绝于耳。穷追不舍的追兵们被强劲的火力伏击冲成一盘散沙,狼狈地四下逃开躲在树干后,手忙脚乱地开始回击。吴邪这下彻底懵逼了,说好的孤胆英雄单军奋战,怎么剧情忽然不按套路出牌了?   这场截击来得蹊跷,吴邪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援军到底是何方神圣。眼下的局面似乎越来越复杂,火拼的势头愈发猛烈,好似有第三方势力也加入了混战。本该是众矢之的的目标人物眨眼之间成了最不相干的人员,吴邪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想想还是命最重要,瞅了个空子钻出火力网,朝着树林最平静的一头跑去。   妈的,走一步算一步,天无绝人之路。   这是一场看不到终点的逃亡,吴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没头没脑地跑了起来,大概是求生意识的强烈驱使吧,即使体能已经逼近极限,迈动的小腿肌肉还清晰保留了每一次高频率抬动的记忆。吴邪一头扎进密林深处,眼前的景致越来越紧凑,视野里单调的景致忽然闯进一个背影,吴邪猛地急刹,在距离几米开外的地方警觉地停下。   “谁?”   说话的空隙间,吴邪已经偷偷握住了藏在后腰防身的匕首。他把自己的外衣还有武器和全部的子弹都给了张起灵,他们交换彼此的外套,似乎只要这样,还能远远地给予对方哪怕一个点一点依靠。   而那个背影修长而挺立,在这乱世的硝烟弥漫中生出一分格格不入的慵懒散漫气场。   吴邪微微眯眼,这种愈是乱局愈是乐在其中的家伙他见过两个,一个是瞎子,另一个则是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解、雨、臣!“   吴邪从来没把什么字叫得这般咬牙切齿过,那人倒似乎特别开心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露出一张漂亮得失真的俊脸,果真是失踪已久的庄园主人解雨臣。   ”我艹你大爷的解雨臣!“吴邪一个大跨步上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王八蛋!孬种!躲着不敢见人的缩头乌龟!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他妈现在才钻出来算什么男人?!“   他是真正气急了,半个月来的种种变故尽数涌上眼前,愤恨,不甘…… ……各种情绪糅杂成一团乱麻,除了破口大骂,再找不到其他的发泄口。   解雨臣不避不挡,任由吴邪满肚子的怨气冲着自己而来。   ”说完了吗。“   妈的,连声音都这么一如既往的好听。   吴邪表示坚决不向恶势力示弱,”你这破德行倒吊在城墙上被世人唾弃三天三夜都不够!“   解雨臣却不恼,笑得愈发云淡风轻了,”这么久不见面,就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了吗?“   面容俊秀的大男孩粗鲁地竖起中指,”滚。“   铿锵有力的咬字,清晰而又明丽。   男人漂亮的脸上笑意更深了,”那若是我说,手上有你朋友的消息呢?“   秦海婷。   这个蓦然浮现在眼前的名字猝不及防堵住了吴邪还没爆出口的粗语,他可以不管不顾把眼前的家伙揍个半死,可是秦海婷怎么办,那个曾经憧憬意中人会冲出迷雾披荆斩棘去救她的姑娘,当她真正身陷囹圄之际,吴邪做不到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回应不起的爱情,至少许我护你性命。   解雨臣饶有兴致地看着吴邪由愤怒渐渐归于平静,这个男人的眼睛仿佛具有魔力,能够从头到脚洞察人心。解雨臣擅长这个,也乐于这个,可吴邪却是他所有猎物里的一个异数,逢人总带着一股趾高气扬的傲气,实则比白纸还纯粹干净,无论是集训基地的第一次见面还是现在,时隔这么久,喜怒哀乐还是一言不合便写在脸上。   解雨臣微笑着循循善诱,那是胜券在握的神态。”你想见她吗?“   吴邪粗声粗气地反驳道,”关你屁事,人我自己会救,用不着你在这儿假惺惺。“   ”哦?“   玩味的一挑眉,这个动作放在解雨臣脸上说不出的精致好看,总说美人颦蹙皆风情,美极了的眉眼,吐出的字语却是针针见血,”去哪救,怎么救,救了之后如何脱身——“末了,还故意一顿,”看来你都有主意了。“   吴邪最经不得谁激,当场便红了眼跟解雨臣杠上了,”老子要是靠了你半分去救秦海婷,从此改姓不叫吴邪叫解邪!“   “你的意思是以我之姓,冠你之名么?”男人占了便宜,笑得愈发狡黠,“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原本打算帮你而不是害你呢?”   吴邪心下一惊,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什么意思。”   解雨臣慢慢地弯下眼眸,他的笑意总带了几分邪气,雾里看花,猜不透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吴邪,你觉得我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青狼獒曾经做过的推论在脑海里浮现,吴邪再次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解雨臣的存在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谜团,他在小队屡次被挫之际闯进三方计划施以援手,又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消失不见。’双面间谍’,是他们主观冠以解雨臣的评判,可是这个男人究竟真正心向何处,谁都无法知晓。   吴邪警觉地戒备起来,重新握住防身的匕首。   “小爷我命里犯小人,”打嘴炮谁不会,吴邪长这么大还没在耍嘴皮的功夫上吃过哑巴亏。“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可说不准。”   “你在怕我。”解雨臣一语道中。   吴邪啐了一口,“阴阳怪气的毛病会传染,小爷我根正苗红五好青年,还想积极阳光地再多活几…… ……”   后脑勺一记剧痛,最后一个年字戛然而止。   昏过去的最后一秒,吴邪从解雨臣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摇摇晃晃跌倒在地,背后偷袭的家伙尚自举着行凶的枪托没有放下,而解雨臣的目光冰冷,复杂,褪去了笑意的伪装,比凛冬的寒风还要刺骨透凉。   吴邪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像濒死的人回光返照一般,将曾经走过的时光一篇篇再回顾一遍。他梦到了军区大院的高墙,梦到了小时候爷爷带他骑的三八大杠自行车,梦到了第一次逮青蛙,第一次欺负同学,第一次追好看的漂亮女生,第一次被老爹丢进青狼獒的炼狱修罗场。他别着编号三八的徽章,站队列,练体能,背着沉甸甸的行囊从凌晨跑到天蒙蒙亮,胖子和王盟在吆喝着加油,山林间响彻着菜鸟们不抛弃不放弃的吼声,张起灵站在敞篷的吉普车上,有一道光亮从虚空落在他的身上,熠熠生辉,闪闪发光。   他唤他,吴邪,我带你回家。   「哗」——   一盆凉水迎头浇下,吴邪一个激灵从混沌中惊醒。眼前刷刷几道白晃晃的强光袭来,不仅手脚,连脖子上都栓了一道拇指粗的铁链,不过一个抬手的动作,便牵动一身哗啦啦的铁链作响。   吴邪睁眼闭眼好几次,总算让视网膜适应了眼前的光亮。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或者说是仓库更为合适,近处远处的地上都层层叠叠堆着小山一样的货物箱子,离得最近的地方摆了一张桌子,散开坐着四个头头模样的人,身后各自跟了十来个手下,有亚洲面孔也有异族面孔,皆是不苟言笑,负手而立。   吴邪扫了一圈,重新闭上眼睛,这世界真他妈小,在坐的四个混账里,很不巧,他就认识两个。   解雨臣,刘嘉明,剩下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人和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头子,似乎在四人之中位份最高,就连面相都显得最为阴险狡诈。   不如做梦。   现在真是做什么都不如做梦。   “齐羽先生。”事与愿违,对面的老者慢悠悠开口了,“我看见你睁眼了。”   吴邪闭着眼睛,采用不搭不理战术。   “简单的做个介绍,我叫陈皮阿四,”这家伙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主,能心平气和的说到现在也算是礼仪周全了。“当然,你也可以和这些年轻人一样,叫我四叔公。”   “我叫’你大爷’,别人我都不允,就准你一个人叫我大爷。”吴邪冷笑一声,眼前的这些家伙就是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的幕后黑手们,巴哈姆特的恐怖分子高层,他可没那么宽广的胸襟好言相对。“怎么样,是不是比你有诚意得多?”   陈皮阿四拍拍手,“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年轻人。”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吴邪也不惧他,横竖都被抓进来了,怂也是面对,嚣张也是面对,天不怕地不怕才是他小三爷的本色。“老子没工夫绑着铁链子听你赞美我。”   陈皮阿四点点头,“我喜欢同明事理的人打交道。”   吴邪咧嘴一笑,“我要求不高,只求同人打交道,别是畜生就行。”   话音未落,陈皮阿四身后的一个年轻男人愤怒地冲出队列,冲着吴邪就是一脚踹在肚子上,“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同四叔公讲话!”   铁链子哗啦啦抖动起来,吴邪整个身子顺着力道朝后歪倒,脖子上的桎梏顷刻拉到最紧,生生将吴邪倒下的身子勒停在半空。   还没喘过气,迎面又是一拳,狠狠打在脸上。   “四叔公是尊贵的圆桌骑士!是父神最忠贞的朋友!你这不敬的愚笨东西,竟敢用污秽的言语玷污四叔公,你必须受到谴责与惩罚!”   话音落下的同时,陈皮阿四身后的信徒们纷纷发出赞同的呼声。   “降罪于他!”“他必须受到惩罚!”“父神不会宽恕违背神意之人!”   现场渐渐乱了套,陈皮阿四并不出声制止,有了这层授意,情绪激动的狂热信徒们愈发激动起来,起初是两个,三个,五个,剩下的一拥而上,围着吴邪拳打脚踢。   解雨臣面无表情地玩着杯子,刘嘉明百无聊赖地玩着笔,女人起身沏了热茶,热腾腾地端到陈皮面前。   吴邪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哪怕一点闷哼。   “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落在身上的拳脚变成了麻木的疼痛,兴许是陈皮阿四对这单调的场景看得厌了,终于叫了停。一个信徒粗暴地拽起吴邪脖子上的铁链,逼迫他抬起脸来,“向四叔公忏悔你的过错,然后好好地回答!”   吴邪仰着脖子干笑两声,吐出一口血沫子,“呵呵。”   陈皮阿四制止了手下再次企图落下的拳头,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新茶,“齐先生别介意啊,年轻人做事都这样,不知轻重,不计后果。”   他话里带着话,拒不配合的吴邪,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小年轻不知死活的幼稚举动。“接下来我也不饶圈子了,”杀威棍打了,下马威也给足了,陈皮阿四也不乐意再浪费多余的时间,“杨建良这个人,你认识吗?”   几个月前丧命于日本SIT峰会的商业巨贾,牵扯出巴哈姆特门户清理的巨大一案,整个三方计划的源头,吴邪怎么会不知道?   “认识,怎么不认识。”吴邪抹掉嘴角的血沫,他就这脾气,吃软不吃硬,对方越硬他越贫,“四海之内皆兄弟,天下谁人不识君。”   陈皮阿四又指了指解雨臣和刘嘉明,“那他们两个,你认识吗?”   “我精神洁癖,眼睛自带识别功能,就认得人,不认得畜生。”   陈皮阿四冷笑一声,“齐先生,你这样的态度,我们很难继续合作下去。”   吴邪再度闭上眼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既然这样,我就先送你两份礼物吧。”   吴邪听见陈皮阿四还在说着什么,可是他已经累了,乏了,闭上眼睛的瞬间,所有的疼痛仿佛瞬间放大了数十倍,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有精神还保持着一方净土。   打吧,摧毁吧,肆意破坏吧,这具躯体交由你们凌虐,可是永远,也别想让我的灵魂屈服。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在他到来之前,我会一直顽强地活下去。   我会活着,等他接我回家。   “齐羽!”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吴邪猛地睁开眼睛。   “海婷?”   秦海婷,没错,是秦海婷!   那个女孩被反绑着手推上来,在看到吴邪的一瞬间,只叫了一个名字,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   她瘦了,应该吃了挺多苦吧,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狼狈的污迹。吴邪想说别怕,我在呢,还没来得及出声,余光里瞟见解雨臣站起身来。   「既然这样,让我送你两份礼物吧。」   陈皮阿四的话在耳畔回响。   右眼皮突突地剧烈跳动起来,吴邪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不…… ……”   他动了动唇,颤抖地吐出一个字。   “齐羽?”   秦海婷看着他,他看着解雨臣,解雨臣面容平静的拿起了桌上的枪。   “不——”   砰然一声。   女孩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朝后仰落在地。   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所有的喜怒哀乐,痴嗔爱恨,在这一刻都得到了终结。   至少,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我还能在目光所及之处,看到喜欢的人。   够了,这就够了。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秦海婷听到了吴邪悲恸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真好听啊,比世界上任何一段精致绝美的旋律,都还要好听。   陈皮阿四招招手,示意刘嘉明将自己准备的第二件礼物拿上来。   “不……不要……”   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吴邪抗拒闭上眼睛,不要看!他不要再看了!   “这件衣服,”陈皮阿四将一件血染的外套扔在吴邪面前,狰狞地微笑起来,“是不是很熟悉呢。”   那是吴邪换给张起灵的外套。   五处枪眼,满目血红。   吴邪眼眶一热,泪水汹涌而下。   第五十七章   “齐羽先生,”   陈皮阿四居高临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吴邪失了焦距的眼神微微一亮,“……什么……好消息。”   “你的朋友,”陈皮阿四倨傲地背起双手,“也许并没有死。”   吴邪身子一颤,嘴唇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不过坏消息是,”陈皮阿四故意停了几秒,恶劣地咧开嘴,“他活下来的几率基本为零。”   燃起的最后一丁点希望重新跌进谷底,摔得粉碎。   吴邪面如死灰。   陈皮阿四满足地狠狠大笑起来,他喜欢这种把人逼入绝境的快感,这匹倨傲的烈马正在一点一点被自己驯服,低下他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头颅。   “你的朋友中了五枪,从衣服上的弹孔来看,有一枪打在心脏附近。”   陈皮阿四踱着步,悠哉地讲述着一个无关于己的故事,一场只有吴邪懂得会有多么惨烈的战斗。   “当然了,这只是衣服上的弹孔。”   “实际中了几枪,谁知道呢?”   “可惜啊,他太狡猾了!”老者的声音蓦地加重,眼里闪过一丝阴戾之气,“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居然还能跳进河里逃走。”   吴邪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不想听,不想再听了。   陈皮阿四猛地弯下腰,一把捏住吴邪的下巴,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能有这般身手与胆识,”他埋在吴邪领子间使劲嗅了一口,像一条饿了许久的恶犬,贪婪而敏感,笑得满目狰狞,“我该怎么称呼你们呢?爱好摄影的旅行团先生们,亦或者是——”   “来自中国的特种兵先生们。”   话音落下的同时,拳头狠狠砸在了吴邪的眼眶上。   吴邪脱力地后仰倒地,又被拽住脖子上的铁链生拉硬扯回来。   “现在,让我们好好来谈一谈吧,”陈皮阿四重新拎起吴邪,每一桩,每一件,哪怕是深埋进骨子里的秘密,他也要从这个年轻人嘴里撬出来。“告诉我,你们来中东的目的是什么?”   吴邪任由他拽着,眼睛里再没有一丝光芒。   陈皮阿四提高音量,“SIT峰会上到底是谁授意你杀了杨建良?”   没有回答,地上的大男孩像是被抽掉灵魂的残破布偶,只留了一具满目疮痍的皮囊。   大悲希声。   连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疼得刺骨。   无论问什么都得不到哪怕一点回应,明明已经把最关键的钥匙握在手里,却怎么也戳不破那层真相的薄膜。陈皮阿四愤愤地将人甩在地上,背着手踱了两步,忽然暴虐地转过身,冲着吴邪的腹部用力地踢踩起来!   “我让你不说!让你装死!起来!起来!”   老者的忽然失控似乎惊扰了圆桌上的其他三个人,解雨臣和刘嘉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而那个一直搅弄着茶叶的漂亮女人忽然侧头掩住嘴,低声咯咯地笑了起来。   “四叔公,”她唤了一声,不太标准的中文咬字,却酥进了骨子里,“四叔公,您跟一个毛头小子较什么劲呢。”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了过来,带起的微风挟裹着女人特有的体香,让吴邪失神的睫毛微微一颤。   这个女人长得极美,同秦海婷小家碧玉的清秀劲儿不同,是一种陈茶烹到极致沉淀而下的风韵。这种美是经历了时间淬炼的杰作,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带了道不清的别致味道,她挽住陈皮阿四的手臂,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动作,却带足了风情万种。   “四叔公,你答应了我不生气,现在可不能食言呐。”   陈皮阿四沉着脸看了她一眼,重重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回去桌子坐了下来。   刘嘉明拍拍手,“果然还是雪姬有本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解雨臣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重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像雪姬这样的佳人,又有哪个男人忍心拂了她的意思。”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引得女人笑得愈发媚眼如丝,“好了,就你们俩嘴甜。”   她的声音悦耳得要紧,却隐隐透着几分年长的味道,吴邪忍着剧疼撑开眼帘瞟了一眼,这个女人果然如想象一般保养得极好,丝毫看不出岁月掠过的痕迹。可是吴邪知道,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同样的瞳目,有的澄澈,有的却复杂,而她眼里的每一次波光流转,纵然媚色入骨痴极美极,却包裹了太多贪嗔痴恨。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吴邪的直觉这样告诉自己,那样的眼神,是只有在乱局中摸滚打爬才有的眼神。   而这个女人正是韩国殿堂级的电影演员朴善依。   不愧是混迹于名利场中的佼佼者,女人立刻敏感地捕捉到吴邪投向自己的目光。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碰了正着,吴邪下意思地一躲闪,随即绝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呵,真是一只倔脾气的小豹子。   “四叔公别着急,这件事又不是解决不了,”朴善依施施然地绕到刘嘉明身后,亲昵地俯下身,将自己的半个身子都贴在男人的后背上。“反正人是刘爷带回来的,不如全权交给他,四叔公就放宽了心,让解九爷带着我们在镇上好好清闲两天。”   陈皮阿四阴着脸没同意也没否决,只是转向刘嘉明道,“若是把人交给你,你打算怎么做。”   刘嘉明慢悠悠地笑了,“四叔公应该相信我的手段的。”   吴邪从来没有觉得刘嘉明的声音这般让人瘆得慌,让自己蜷在地上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本能一缩,他明白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此时此刻遭遇的这些毒打同即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严刑逼供比起来,甚至连说是前菜都算不上。   可是他不能认输。   他又怎么能够认输。   是这些人,是他们杀了喻战生,杀了秦海婷,杀了张起灵,他们蛮横地夺去了他最爱的朋友,战友和爱人,哪怕只是一刻的委曲求全,都有愧那些铮铮傲骨的亡灵。   吴邪痛苦地闭上眼睛,不过是脑海里又划过张起灵三个字,胸口的绞痛已经疼得超过身上所有的伤口。   解雨臣目光冰冷地看着吴邪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忽然开了口,“我不赞同。”   这一下全屋的目光都转到了解雨臣身上,吴邪的眼皮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睁开。他已经不敢再给自己希望,解雨臣是敌也好,是友也罢,他可以容忍自己被暗算,可以容忍自己被带进狼窝虎穴,这些他都可以安慰自己也许都是解雨臣的计谋。可是从他听到张起灵死讯的那一刻起,吴邪对这个男人仅存的最后一点期许,都被现实狠狠碾成了粉末。   陈皮阿四朝朴善依使了个眼神,雪姬会意地转到解雨臣身后,双手搭上对方肩头,暧昧地凑近耳边吹了一口气,“哦?为什么。”   “若是寻常的角色也就罢了,”解雨臣也不怕让人难堪,侧身就把肩上的纤纤细手给拂了开去,“刑讯训练是特种部队必修的功课,只怕是遇强则强,适得其反。”   朴善依落了个空,也不恼,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低头玩弄起自己的指甲,似乎这种不解风情的局面早已不是一次两次。“这么说来,解九爷是有更好的法子咯。”   “提不上更好,但一定比现在的更有趣。”   陈皮阿四的眼里飞速地掠过一丝兴趣,“说来听听。”   解雨臣感受到许多道炽热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那些好奇的,渴望的,探究的眼神,宛如深海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一拥而上。男人愈发的不着急起来,指腹一圈一圈描摹着杯壁的图案,等到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这才缓缓开口道,“我在加拿大的一个实验室里见过一个很有趣的实验,也许可以帮助我们得到想要的信息。”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独独刘嘉明冷笑一声,并不买账,“呵,还有什么实验能比酷刑下的陈词更让人信服?”   解雨臣侧头瞟了他一眼,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杯里的勺子,笑得轻蔑而不屑,“只可惜,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你只能摧毁他们的肉体,却轻易摧毁不了他们的精神。”   这下纵是再迟钝的人也闻得出两人之间愈来愈烈的火药味,陈皮阿四听得心烦,屈起指关节敲敲桌面,“够了,先把实验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解雨臣这才慢条斯理地收回挑衅的目光,重新打量了一眼地上的人。他知道,吴邪并不像表面看起那样濒临崩溃的边缘,这个大男孩的内心其实比谁都更有韧性,在放上彻底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前,还有太多有趣的东西可以发掘。   他的极限到底在哪里呢,解雨臣勾起唇角,这一点自己也很好奇呢。   “我要说的这个实验叫做,感官剥夺。”   —————————————————————   吴邪不记得这群暴徒对自己的凌虐是什么戛然而止的,意识伴随着疼痛的递增反而逐渐远去,迷迷糊糊之间似乎被人架了起来,再然后一切都变得飘忽,声音远去了,思绪也远去了,一切的一切都蒙了一层白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总是梦见过去,像大限将至的人,将曾经经历过的岁月再一遍遍走过。可是那些梦却又真实得不像话,仿佛张起灵就凑在耳边呢喃着,轻轻唤着自己的名字,说吴邪别怕,我带你回家。   戏里说的真没错,庄周梦蝶,似梦非梦,到最后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幻。   吴邪觉得自己大概是醒了,可是眼前却一片漆黑,这黑暗纯粹得一塌糊涂,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吞噬了所有可视的光亮。   他一个翻身坐起来,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感觉到自己躺着的地方应该是一个木板床。可是奇怪的是这个大幅度的动作却并没有牵动伤口的疼痛,吴邪凭着记忆摸黑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按压着,视觉的剥夺让指尖的神经末梢变得更加敏感,他摸到伤口四周都涂了一层黏腻腻的软膏,直觉告诉他这软膏应该是治疗跌打撞伤的药而非其他的东西,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吴邪又将指尖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没有预想中清凉的味道,吴邪失望地放下手,重新在伤口周围轻轻摸索起来。没有错,之前火辣辣的痛感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他稍稍加大力气,指尖接触的地方蹿过一丝酥麻,痒痒的,却不疼。   ——巴哈姆特的混账们给他上过药。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划过时,吴邪的脑海里已经飞快地预想出至少五种可能性。这个看似善意的举动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吴邪微微沉思,随即两只手拽住木板床的边缘,伸出一只脚小心地丈量距离地面的距离。   鞋尖很容易地便触碰到了水泥地面,吴邪却并没松口气,而是谨慎地在落脚处周围反复踩了一圈,直到确认没有异物后,这才松开双手从床上下来。   接下来是度量房间的宽度和布局。   身体仿佛是本能一般做着这些事情,吴邪一只手留在身侧防卫,另一只手向前探路,没几步便在黑暗里触到了墙壁。他先顺着墙的走向绕着屋走了第一圈,将屋子的大小和形状记在了心底,第二圈的时候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同时把那些阻拦了自己行进的障碍物挨个摸了一遍,当下已经对自己所在的处境了然于心。   这是一间不过十平米的小房间,唯二的家具便是他先前躺过的那张单人床和一个简陋的马桶,除此之外还有一扇密闭的铁门,在床头的相反方向严严实实地锁着。   没有桌椅,没有窗户,甚至连电灯的开关也没有。   「囚禁」   这个毛骨悚然的字眼却反而让吴邪冷静下来,他重新摸索回床边躺下来,这难得的宁静倒是能让自己好好整理一下早已乱作一团的思绪。   刘嘉明是潜伏在青狼獒里的内鬼,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   解雨臣是敌是友尚且不可辨别,但是他在巴哈姆特里的身份位高权重,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   叫雪姬的女人虽然看似散漫,但行事之中处处以陈皮阿四为尊,应该同解、刘二人处于同一阶级。   而那些被洗脑的信徒在动手殴打自己时曾提过陈皮阿四是尊贵的圆桌骑士,吴邪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巴哈姆特的权层构架,以父神为尊,往下是十三圆桌骑士,再然后是提供武装支持的核心成员「伊夫里特」,狂热宗教徒「玛利德」以及普通会员「以福利特」。   呸,真他妈拗口。   不过既然陈皮阿四是圆桌骑士的一员,巴哈姆特又是直接隶属关系,完全可以大胆推断解、刘、雪姬三人都是位处伊夫里特的高层。没想到一个自己能够牵扯出这个破组织这么多权贵出来,吴邪自嘲地笑了一声,不管他们要做什么,自己着急也没用,能做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兜兜转转,即使刻意回避,吴邪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想起张起灵的名字。亏了昏迷的福,吴邪觉得自己已经比先前清醒时要冷静许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笃信张起灵的身手和实力,放着自己牛逼哄哄的男人不相信,难道去相信一个变态老头的一面之词和一件破外套吗?   吴邪深深地呼吸一口,他知道,愈是这种时候,愈发需要良好的自我调节。   而真正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五十八章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吴邪在黑暗中醒来,又在黑暗中沉沉睡去。起初这种平静是珍贵的,宛如在烟火乱世中奔逃得久了,忽然寻了一处桃源,痛痛快快睡上一顿好觉,偷得浮生半日闲。可是慢慢的,这种平静变得有些煎熬,困乏的倦意被闲下来的大把时光消灭殆尽,漆黑的房间无法视物,除了发呆,似乎再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   吴邪在单人床上辗转的频率越来越高,狭窄的空间和压抑的暗黑让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重新变得焦躁起来。他一会儿说服自己张起灵一定没事,一会儿又将所有的推断全盘推翻,时而充满斗志,下一秒却又跌进谷底。吴邪不知道巴哈姆特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提审自己,这样看不到尽头的等待让他甚至觉得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冗长而缓慢起来。房间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可是屋外的世界却没有,巴哈姆特穷凶极恶的暴徒们正在翻搅着乱局,每一秒都有新的牺牲者出现,他们可能是被蒙蔽了双眼的狂热教众,可能是被排挤迫害的异教徒,可能只是一个平民,也可能是同自己一样的军人。   张起灵到底是生是死?陈雪寒和瞎子现在哪里?解雨臣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老痒他们是否得知了这边的消息?疑问堆砌疑问,剪不断理更乱,五脏六腑里憋着一团火焰,在身体的每一处空隙里乱窜。外面的战场硝烟弥漫,争分夺秒的激烈交锋,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丢弃进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徐缓空间。吴邪觉得自己就快爆炸了,万般情绪交杂搅动,无比急切想要做点什么,却连打开那扇铁门那样简单的任务都遥不可及。   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吴邪努力地强迫自己压抑住内心的焦灼,一秒,两秒,三秒…… ……深呼吸慢慢染上了颤抖,他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心烦意乱,忐忑难安。   「哐当」   门就在这个时候开了。   光亮从狭小的门里涌进来,顷刻将整个屋子满满地笼罩起来。吴邪忽然就安心了,憋在胸口的一口气须臾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顺从地由着进来的两个异族男人将他架出房间,穿过走廊,灯光明晃明晃洒在脸上,吴邪闭上眼,贪婪地感受着许久不见的光亮。   这一路没有半句废话,他被粗鲁地押进一个房间换了药,又被带进另一个摆了满桌食物的房间。两个壮汉一人一边将他按到座位上,「啪」一声将碗筷拍在面前。吴邪瞅了一眼,都是中国的地道小菜,恰逢肚子配合地咕咕叫唤起来,民以食为天,他懒得再花心思提防对方玩什么花招,也不客气,大摇大摆提起筷子就夹菜吃。   潇洒快活,随性而行,小三爷本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吴邪觉得自己像是饿了半个世纪那么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每一筷子都专挑大块的肉下手。几口饭菜下肚后,好心情像久违的光明一样失而复得,吴邪觉得似乎一切又回到了该有的轨迹上,任务还将继续,张起灵一定会活着回来找自己,而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撑下去,和这群龟孙子周旋到底。   “这饭菜齐先生还满意吗?”   吃饱喝足,该来的人如期而至。吴邪连正脸都不愿意给一个,埋着脑袋,自顾自挑着盘里的花生米往嘴里喂。   “齐先生怎么不说话?怎么,是还在忌恨之前的事情吗。”   陈皮阿四一边说着一边在饭桌对面坐下,他的排场还是那么大,左边解雨臣右边刘嘉明,手上挽着一个朴善依,身后还跟了一群忠心耿耿的宗教徒。   吴邪把视而不见的技能发挥到极致,天大地大没有眼前的花生米大。   陈皮阿四微怒地提高语调,“齐羽先生,我可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吴邪终于舍得正眼瞧了他一眼,“好巧,我也不是。”   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却让陈皮阿四的神经异常兴奋起来。他喜欢征服桀骜不驯的东西,人也好,动物也罢,金钱,权势,越是困难,越能激发出他内心深处最原始最兽性的掠夺和快感。   “我见过很多人,”陈皮阿四命人给自己上了一副干净的碗筷,“他们有着一张比你更加能说会道的嘴。”   吴邪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你牛逼。”   朴善依噗嗤笑了一声。   陈皮阿四侧头瞪了女人一眼,重新将目光转向吴邪,“可是到了我这里,无一例外,到最后他们都学会了什么东西该说,什么东西不该说。”   “比如说,谁给你指示杀了杨建良。”他拿着筷子敲了敲盘子的边缘,“告诉我这个,我就给你食物,水,舒服的床,甚至屋外的阳光。”   “可是如果你只会一味地犟嘴,”   朴善依咯咯地笑着接过话头,“我们就再把你关回那个小房间去。”   云淡风清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不好的记忆再度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吴邪不安地换了个坐姿,尽管努力想要表现得更自然,胳膊上立起的鸡皮疙瘩却把内心的抗拒尽数出卖。   “你在害怕。”陈皮阿四毫不留情地一语戳穿,当然,这还远远不够。“齐先生,有没有兴趣猜一下你在那个房间里一共待了多久?”   一天?或者两天?   “算上吃饭的时间,刚好一天半。”   还好,差的不远,说明自己对时间的感知和判断还是准确的。   “你很累,”陈皮阿四闭上眼,似乎在努力回忆监控里看到的画面,“进去的第一天,你基本一直在昏睡。”   “好不容易等到你醒了,你却表现得非常冷静。”   “理智地丈量并迅速地做出判断,然后回到床上思忖如何对付眼前。”   这种夸奖并没让吴邪有多得意,他听着对方一条一条详尽地叙说着,想象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入这帮暴徒眼中,这种密不透风的监视让他隐隐觉得胸口烦闷。   陈皮阿四的表情却越来越兴奋,“可是啊,渐渐地,你终于开始坐不住了。”   “你开始不停地翻身,发出的动静越来越大。”   陈皮阿四咧开嘴,瞳孔里跳动着异样的光芒。   “齐先生,你知道吗,”他慢慢扯动着嘴角,流露出的扭曲笑意让人不寒而栗,“除去睡觉的时间,你在那个房间真正待着的时间,只有4个小时。”   吴邪全身一颤,仿佛一道电击从脊椎直冲脑门,满身冷汗。   那么长时间的虚无和百无聊赖,长到一遍遍否定自己,又一遍遍自我激励,心情跌跌宕宕,情绪起起伏伏,到头来却只挨过了四个小时。吴邪隐隐猜到接下来陈皮阿四会说什么,左手在看不到的地方死死握紧,不能害怕,不能怯懦,哪怕退缩一公分,恐惧都会铺天盖地的涌过来,彻底淹没他死守住的最后几分斗志。   而这一群玩弄人心的怪物,竟然同时爆发出了笑声。   陈皮阿四的笑是洋洋得意的,朴善依的笑是充满兴致的,刘嘉明笑得嘲讽,解雨臣笑得冷漠,而身后那群愚忠的狗腿子们,看到别人在笑,自己也都跟着笑。   浮生百态,万千面孔。   吴邪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这么的孤立无援,站在如此庞大的邪恶对立面,守着一面正义的残破旗帜,脆弱到不堪一击。而敌人的笑声愈发肆意,陈皮阿四拍拍解雨臣的肩,“解九,如果齐先生不配合,说一说下一步该怎么做来着?”   吴邪紧紧绷住牙关,尖利的牙齿割开柔软的下唇,血腥的味道从舌尖蔓开。   解雨臣气定神闲的声音闯进耳里,平静得像是讨论一场平淡的电影,“剥夺听觉。”   “人有五感,视、听、嗅、味、触。”陈皮阿四也学起解雨臣的模样,神色悠闲地解释起来,可是吐露的字眼却个个令人心悸。“视觉剥夺不过是最基本的手段,至于剩下的滋味能不能品尝到,就要看齐先生怎么回答了。”   吴邪用力攥住拳头,良久,终于憋出一个清脆而响亮的回答。   “呸!”   没有任何悬念,怎么来的又被怎么原路架了回去。脑海里有一半的声音在嚷嚷着理智应该战胜感性,哪怕委曲求全也好,这样也能从长计议,剩下的一半慢慢被恐惧占据,越来越大,然后「砰」的一声,铁门在小黑屋里重重砸上的同时,思绪也被拉扯回现实。   跟随自己进来的同时还有四个家伙,一个站得远远的举着便携式LED灯照明,另两个一左一右反扭着吴邪胳膊将他牢牢按压在床头上,剩下一个拿着一副耳机调试半晌,末了,将它固定在吴邪的耳朵上,又结结实实把人双手都捆上,这才示意其余人随同自己离开房间。   吴邪自始至终都没反抗半分,谁他妈让这是自己选择的路呢,怂不得。   耳朵被包裹得严实,说密不透风一点都不夸张,断绝了外界的所有声响,只有耳机里传来白噪音持续的沙沙声。这是一种调试在特定频率的声音波段,吴邪曾经在杂志上看过,国外一些专业的心理治疗师便是利用这种声音帮助治疗精神分散等神经系统疾病。他一面说服自己权当这声音是免费治疗,另一面又忍不住把屋外那群阴损的龟孙子祖宗上下都问候了个遍,积极的自我暗示和强烈的负面情绪波动交替混杂,吴邪朝里躺着,一遍一遍努力做着深呼吸,努力不让消极的情感支配理智占了上风。   单调的白噪音一直不知疲倦地响着,他看不到眼前的世界,时间每流逝一分,听力便更加敏感,将每一个频率的跳动都放大放慢,一个不落地吸附进耳膜里。那些声音带了锋利的刺,穿透耳蜗,纠缠着神经密密麻麻挤进大脑深处,愈发肆意地跳动起来。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太吵了,它们实在太吵了,沙沙沙沙,没有半刻停歇,从脑海深处开始蔓延。先是天灵盖,然后是太阳穴,它们有节奏地响着,有规律地噪着,从内部疯狂的滋生,侵蚀掉所有神经的正常运作,只剩下一个重复的频率,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然而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解雨臣玩弄人心的手段又怎么会仅仅止步如此?他是如此透彻地洞察着人心,也深深知晓越是坚强的内心,用哪种手段摧毁起来更有乐趣。   耳机里开始每隔一个小时播报时间,在黑暗和持续噪音的双重夹击下强行强调时间的存在感。这一下吴邪连自我欺骗也做不到了,他以为自己熬过了好久好久,却猛地被拉回冰冷的现实,一个小时,那么漫长的煎熬,不过才刚刚过了一个小时。   瞧,有时候知道比未知还要难受。   敌人的来势汹汹让吴邪哪怕一刻都不敢放松心底的自我调节,他强迫自己淡化对时间的关注,拼命去想其他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好吃的,好玩的,快乐的回忆,遗憾的事情,哪怕是不可描述的场景,只要能够冲散纠结于每一分一秒走动的执念,吴邪都在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拼凑起来。   这是一场看不到终点的酷刑,吴邪只能把每一个小时的报时当做阶段性的胜利丰碑。他告诉自己熬过这个小时就意味着又少了一个小时,他开始期待从白噪音中冷不丁跳脱出来的机械女声,虽然那个冰冷的声音响过之后,带来的不过是又一场冗长而焦躁的等待罢了。   「叮」——   吴邪一个激灵,这个熟悉的报时前奏在一片白噪声中竟也变得格外悦耳。他不知道自己在狭窄的小床上翻了多少遍,只觉得时间仿佛被人绊住了脚,过得越来越慢。他对这个声音已经期待了太久太久,还好,还好,又熬过一个小时了。   吴邪摸黑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每次报时后他都要下床走动一圈,这是对自己的奖励。即使不可视物,他对在这片黑暗中走动的事已经驾轻就熟,白噪声还在继续,熟悉的机械女生却宛如天籁般响起。   “你已度过,三十分钟。”   吴邪迈开的步子一滞,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世界又恢复成一片沙沙的白噪声。心底绷着的一根弦怦然而断,一直努力保持的情绪平衡被什么打破了,恼怒,恐慌,焦躁,潘多拉的盒子彻底摔翻,吴邪忽然发了疯一般冲到门口,用被捆住的双手握成拳头狠狠撞击铁门。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想说放他出去,想说快点停止这该死的噪音,可是他是那么的骄傲,他爱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斗士,他的父辈是铁骨铮铮的中国军人,而他是军区大院里从小便横着走的吴小三爷,所有的话语哽在喉咙,只剩一下一个嘶吼的单音节。   “啊!啊——”   酷刑还没结束,所有狼狈的模样落入监控,只会让屋外的暴徒们愈发兴致高昂。耳机里的报时开始变得越来越不规律,有时是十分钟,有时又隔了快两个小时,吴邪对时间的判断已经彻底紊乱,每一次「叮」的声响都像惊弓之鸟让他蓦的一颤,他知道自己就快疯了,可是控制不了,什么都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大脑发出的指令再没有任何效力。   吴邪开始用双手疯狂地摩擦绳结,粗鲁的动作蹭掉细嫩的皮肉,泛起尖锐的疼痛提示他自己还活着。屋外又冲进之前的几个人,吴邪再一次被架了出去,取掉耳机,松去桎梏,像上次一样的步骤,穿过明亮的走廊,上药,落座,然后吃饭。   吴邪一直死死闭着眼睛,明明没有施加任何皮肉之苦,却面色苍白,一身大汗。   离开了白噪音,离开了黑暗,支撑自己坚持下来的最后一点力气也被彻底抽去了。吴邪木讷地坐在椅子上,嘴唇干得起皮,面对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没有半分食欲。   好累…… ……好困…… ……可是好暖和,好幸福,就这样死去,似乎也是一种幸福呐…… ……   二十九小时,这一次的囚禁甚至比上次还要短,却对这个大男孩带来了毁灭性的破坏。陈皮阿四在众人的簇拥下再次走进屋子,相似的场景,桌子对面的吴邪却判若两人,面容枯槁,眼神空洞,只剩下一具精疲力竭的躯壳。   “解九,”陈皮阿四不紧不慢夹了一筷子菜,像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狐狸,懂得这种时候并不需要直接恐吓猎物,而是狡猾地将话语抛向解雨臣道,“除了视觉和听觉,接下来还有什么来着。”   吴邪果然一颤,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本能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那么不可一世的太子爷,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缩进狭窄的椅子,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   暴徒们爆发出残酷的嘲笑声。   解雨臣平静地开口道,“触觉。”   陈皮阿四顺着话头又进一步,“哦?怎么操作呢?”   “在现在的基础上给双手双脚戴上特制的护具,隔绝掉一切通过触摸获取的感知。”   吴邪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陈皮阿四满意地一笑,快了,就差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齐先生,”他招招手,示意刘嘉明把囚禁吴邪前被强行换下的衣服拿了上来,“这些东西本来是想丢了来着,可是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吴邪眼中的微弱光亮轻轻一动,那是张起灵脱给自己的外套,他记得,关于张起灵的一切都还记得,小哥说过,他把留给自己的遗书缝在了这件衣服里。   果然,陈皮阿四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把那封信拎了出来,吴邪闭上眼睛,张起灵不会死,他也绝不会看这种东西。   陈皮阿四使了一个眼神,身后的两个人立刻捏住吴邪的下巴,大力地迫使他抬起头来。   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肆意的笑声,陈皮阿四当着吴邪面弹了弹封面上显眼的“遗书”两个大字,将那封叠的工整的信纸一层一层展开,清了清了嗓子,竟然声情并茂地读了起来。   椅子上的人忽然开始疯狂地挣脱。   “致尊敬的教官齐王八蛋君…… ……”   不听!他不要听!张起灵不会死,这狗屁遗书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在今天这个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日子里,我想对您说…… ……”   闭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你个面瘫脸!***!***!21三体综合症!**!***!你他*****!***!关你*事!…… ……”   陈皮阿四读到一半停了下来,这他妈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定是自己被这两个家伙给耍了。   他愤愤地就摔下那页纸,正要迁怒于吴邪,却猛地发现这个一直挣扎的家伙竟然不动了。他眼神空荡荡地蜷在椅子上,那页遗书轻飘飘地落下来砸到他怀里,只低头看了一眼,眼泪就这样决堤而出。   那是陈皮阿四第二次看到这个坚不可摧的男孩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第一次是张起灵的死讯,而第二次,是现在这封所谓的遗书:   致尊敬的教官齐王八蛋君:   在今天这个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日子里,我想对您说——   我***你个面瘫脸!***!***!21三体综合症!**!***!你他*****!***!关你*事!*****!**!******!有本事你来***!***!***!小爷我爱做什么做什么!**!*******!滚去边上**去!*!*!**!***!一看到你我就**!**!***!*******!像你这种***除非有人眼瞎了才会看上你!然后你这个***再眼瞎地把那个人拒绝掉!   哈!哈!哈!   我祝你孤独终老。   英俊潇洒帅气得人神共愤的你大爷吴邪留。   第五十九章   陈皮阿四参不透这封信里到底藏了怎样的玄机,能让这个一直隐忍的年轻人这般毫无防备地敞露内心的绝望,这哀恸真实得让人动容,使他忍不住再次捡起那封遗书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直到目光停顿在落款的‘吴邪’二字上,一道疑惑一闪而过。   “齐先生,”陈皮阿四抬起手,用指腹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不知道现在你是否有兴趣告诉我关于杨建良被杀一事的细节了呢?”   屋子里鸦雀无声,别说回答,蜷缩在对面椅子上的男孩甚至连呼吸声都微弱不可闻。   陈皮阿四强压着性子等了几秒,又提高声音反复问了好几遍,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沉默。他忽然暴怒地一把扫开眼前的碗筷,精致的瓷盘飞出落在地面摔得粉碎,青豆和胡萝卜肉丁骨碌碌滚远散开,狼藉一片。   “六小时!我再给你六个小时后悔的时间,如果你还什么都不说,我就让你永远待在那个房间里!”   新一轮的酷刑再度升级,除了黑暗和白噪音的干扰,特制的护具将吴邪双手双脚都牢牢包裹,杜绝了外界所有的触摸感知。陈皮阿四在监控室外来来回回地踱步,他已经在吴邪身上花了太多的时间,至今依旧收获甚微不说,更为严峻的是自己下辖的地区频频爆发冲突,父神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正在秘密前往这里的路上。   两天,他最多还剩两天时间!在父神来这里之前,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必须把情报从这个年轻人的嘴里撬出来!   陈皮阿四的眼里阴戾之气怒涨,既然连父神都已惊动,狡诈如他,又怎么不会嗅到阴谋的气息。有人正在下着一盘很大的棋,从杨建良的死亡开始,这场阴诡之局已经悄无声音地将自己这条线上的所有高层都囊括牵扯。巴哈姆特的金字塔式架构保证十三个圆桌骑士的地位空前权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他为例,往下是解、刘、雪三人,三人往下是杨建良同一等级的人,再往下一级接一级,数量庞大,势力复杂。然而正是这种单线不可逆的组织构成,让站在顶端的十三个人同时承受着巨大的风险,比如杨建良的内奸身份败露,再比如解、刘两人辖区内多番枪击爆炸,父神比谁都多疑狡猾,如果不尽快串联出这一系列事情的真相,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不说,甚至连哪一天被人推进陷阱都不可得知。   陈皮阿四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解雨臣和刘嘉明两人的脸,他的心里从来都跟明镜似的,这两个屈居自己之下的后辈,自始至终都没掩饰过觊觎自己位子的狼子野心。而从齐羽一行人出现在中东开始,这两人的身影也总是若有若无地出现,他们当中一定有一个人在策划着一切,可能是解雨臣,也可能是刘嘉明,当然,也不排除这两个熊心豹胆的兔崽子联起手来对付自己。   监控里的吴邪又开始焦灼地翻来覆去,触觉的进一步丧失让他愈发不能正常思考,只剩下呜咽的本能,像被困住的小兽在仄逼的牢笼里做着徒劳的挣扎。陈皮阿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伤神地思索过一件事情了,可是他无比清楚,解雨臣和刘嘉明,这两颗埋在自己身边的□□,哪怕只是一个稍不留神,都足够把他从至高无上的神探拖下来。   “叫雪姬去房间里等我。”   陈皮阿四烦躁地开口吩咐道,脑子里的线索乱成一团,他急需放松和冷静一下。   “等等,”陈皮阿四又想起一件事,“那封遗书上’吴邪’这个名字,一并叫人去查查有什么来头。”   手下谨慎地请示道,“是交给刘爷去查还是交给解九爷?”   “有差吗。”   “当然有差,”那人小心翼翼地赔笑道,“两位爷都是极厉害的角色,您要不提前嘱咐清楚,到时候若是发生什么也不好看啊。”   陈皮阿四心下一动,旁观者清,局外的人大多比自己看得更清楚。“你觉得这两个人相处得如何?”   对方挠挠脑袋,讪笑着不敢作答。   “有什么就说什么!”   陈皮阿四一拍桌子,那人吓得赶紧缩回脑袋,脸上绷了大半天的笑也撑不住了,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表情,“冰炭不洽,水火不容。”   也对,不比解雨臣家大业大,刘嘉明全然是靠着一己之力走到今天的地步。他自负,狂妄,却心机沉重,城府极深,他经历过一贫如洗的窘境,所以更加贪恋权势的滋味。可是解雨臣不同,他的父亲本来就是巴哈姆特的成员,尽管当年败在了同自己的争权夺利当中,却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殷实的家底和衣钵的传承轻而易举便将他推上了现在的位置。   刘嘉明恨陈皮,因为他不并不满足止步于此;解雨臣也恨陈皮,因为正是陈皮的龌龊手段直接导致了他父亲的丧命。他们两人都有暗算自己的动机,却终究不可能联手,因为这两个相差太多的个体一面打心眼里瞧不起彼此,另一面却又深深忌惮着对方。陈皮阿四太了解身边的这群家伙了,他们都是一样的人,自己也好,解雨臣和刘嘉明也罢,他们都是一样的自私自利,明知道群策群力的道理,却相互猜疑,各自为营。   预想的敌人从两个排除到一个,陈皮阿四松了一口气,剩下的事情,就是把这头狡猾的狼从两人当中拎出来便是了。   然后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四叔公,”门口报信的人毕恭毕敬地走进来,“解九爷在门外,说有事找您。”   ————————————————   时间仿佛静止了,不,是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上天明明赐予了阳光普照大地,赐予了繁花遍地十里,赐予了白鸟争鸣成韵,却又为让他看不见摸不着听不了,在这阴涩晦暗的阿鼻地狱被虚无一点点吞没。吴邪的注意力越来越难集中,甚至连一个简单的思考都变得举步维艰,恍惚间他甚至不知道如何证明自己是否还活着,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连这个世界哪怕一点点的痕迹和互动都感觉不到。   守在监控前的几个人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瞌睡,迷糊间不知道是谁率先大喊了一声不好,只见大屏幕里的人像是发了疯一般,正拿着自己的脑袋重重撞击着铁门。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冲进去,吴邪的额头早已血流如注,流下来的猩红液体沿着鼻翼冲刷出深浅不一的印子,甚是狰狞。   而他像失了心智一般坐在地上,先是笑,笑着笑着,嚎啕大哭。   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脑袋被强制绑上护具,吴邪就拿腰腹最柔软的地方去撞床沿;腰腹被绑上护具,他就扭曲地坐在地上一遍一遍折磨着筋骨。房间里的人只是麻木了,他迫切地需要尖锐的疼痛来提醒自己还是一具活着的躯体,折腾到最后看守的人只能将他绑在床上,彻底限制了行动的自由。   这期间提审了三次,吴邪的精神越来越涣散,态度也越来越配合,只是执拗地死守着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其他什么问题都乖乖回答,可就是和三方计划相关的不行。他像被打怕了的小孩一样缩在椅子里,陈皮阿四问一句,他就顺从地回答一句,比如饿了吗,身上还疼吗,他就说饿了,不疼,感觉不到,诚实得可怕。   可是每当陈皮阿四问杨建良,问解雨臣,问刘嘉明时,他又一脸空洞地把自己抱做一团。陈皮阿四气得把仓库的东西砸了一地,吴邪的状态的确是在朝着他想要的方向恶化着,可他没那么多时间耗下去了,如果不在父神到来之前得到真相,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吴邪反反复复地被拖出房间,又被无情地绑回到单人床上。看守的人告诉他这一次要再关你24小时,关你30小时,第三次的时候干脆将时间提到了48小时。他们每说一个数字吴邪就瑟缩一下,长时间的折磨已经彻底紊乱了他对于时间的准确感知,大脑机械地吸收进外界的数字,没有任何处理,便告知给了其他的身体机能。于是他们说过了24小时,吴邪就真的以为过了24小时,外面的时钟不过滴滴答答走过了几个钟头,他却在房间里昏睡又醒来,饥肠辘辘。   “四叔公。”心腹附在陈皮阿四耳边悄声道,“机场的人发来讯息,父神同带来的人已经在开往这里的车上了。”   陈皮阿四强压住内心的焦灼,没关系,最后一次审讯,他给吴邪准备了一个老朋友。   小黑屋再次从外打开,见到光亮的那一刻,床上的人竟然止不住地哆嗦。他曾经那样绝望地渴求着光亮,现在却开始惧怕,看守的人松开桎梏将他往外拖拽,他就一个劲地往墙角缩,力气大得惊人。   众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带到审讯的房间,屋里还没人,陈皮阿四所谓的’老朋友’也没来,吴邪就一直扯着袖子不让对方离开。明明是帮着恶魔折磨自己的帮凶,却在这几日混乱的时间中产生了依赖,他说’不要走’,声音小小的,微不可闻。   那人拂开袖口的同时,不知怎的,心里像是被什么紧紧捏住,怪不是滋味的。   接下来便是一样的流程,陈皮阿四照例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吴邪的反应却表现得比上次审讯时更迟缓了。明明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他却费了好久才挤出一个回答,陈皮阿四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将话题往三方计划上引,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在父神来到之前还没成功的话,站在自己身后的两条狼崽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狠狠反扑。   解雨臣和刘嘉明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齐羽,”陈皮阿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柔和,“你还记得几个月前的日本SIT峰会吗?”   吴邪愣愣地眨着眼,似乎正在努力地消化着这个词语。   “……记……得。”   陈皮阿四循循善诱道,“当时有个叫杨建良的人他儿子被绑架了,你接到命令去营救他们父子俩,对吗?”   “……对。”   陈皮阿四努力压抑住心底的兴奋,今天的回答已经比上一次审讯时进步太多,至少关于三方计划的事,吴邪终于肯开口了。   “可是他死了,对吗?”   “……死了。”   “那你还记得,”陈皮阿四的心脏砰砰撞着,快了,就快了,他正离事情的真相越来越近。“他是怎么死的吗?”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什么所有问题都要久,久到陈皮阿四就快再次无望时,吴邪忽然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我……杀的。”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同时锁定在吴邪脸上。   陈皮阿四内心一阵狂喜,“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   沉默,又是沉默,吴邪紧紧闭着眼睛,似乎调用了全身的力气,让意识里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做出费力的抵抗。   “不……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你必须知道!”陈皮阿四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他绝不允许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戛然而止。“有人给你下答命令让你杀了杨建良对不对?对不对啊?”   他情绪激动地抓住吴邪的手臂,四根手指像铁箍一样深深勒出青红的指印。   “这个人是谁?他就在这个房间里对不对?快说啊,快说啊这个人是谁?!”   朴善依快步走上前,“四叔公…… ……”   “滚一边去别碍事!”陈皮阿四一把抽出被挽住的手,力气之大,将人毫不怜惜地推倒在地,重新掐住吴邪狠狠地摇晃道,“是谁?解雨臣?还是刘嘉明?你说,你倒是说话啊!”   「砰」!   盛怒之下连椅子也一脚踹翻,吴邪整个人摔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水泥地上。   “说!到底是哪一个?!”   “四……四……”   陈皮阿四猛地停住暴虐的动作,地上的人终于开口了,不大的房间里一时间谁都大气不敢出,陈皮阿四急忙凑近耳朵,“谁?你说是谁?”   “四……叔公,”吴邪喃喃道,“是……四叔公……”   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朴善依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四…… ……”   “闭嘴!再多说一个字就毙了你!”陈皮阿四暴怒地重新拎起吴邪,“谎话连篇的臭小子!我问你到底是谁指示你杀了杨建良!”   说罢举起拳头就要打,手却在半空中被人生生拽住。   竟然是刘嘉明。   陈皮阿四眯起眼,“你这是做什么。”   “四叔公,”刘嘉明这一声’四叔公’叫得依旧毕恭毕敬,只是眼神却冰冷刺骨,“我觉得,以齐羽现在这种精神状态下,不像是能说谎的样子。”   怎么?已经沉不住气了吗。   陈皮阿四在这个不知死活的后辈脸上反复打量一番,蓦地冷笑一声,“哦,齐羽?”   这个名字被刻意拖长,聪明如刘嘉明,又怎会听不出端倪。吴邪的真实身份他虽然并未汇报过,但也料到凭陈皮阿四的本事总会有知道的一天,明知故问道,“不知四叔公是什么意思。”   陈皮阿四冷冷地瞧着他,审视的目光咄咄逼人,猛地一拍案桌,暴喝道,“到底是吴邪还是齐羽,你自己清楚!”   屋子里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出声,生怕这火一不小心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刘嘉明并不慌乱,反正他知晓真正的内鬼是谁,也没什么好惧怕的。“原来四叔公已经查到了。”   “哼!”陈皮阿四重重哼道,“拿一个赝品做文章,你们真以为我老糊涂了是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掰开吴邪的左手,陈皮阿四力道大得紧,吴邪吃疼,缩着身子想反抗,蓦地被狠狠两脚踹在腹部,整个人失了力气,轻而易举地被掰开掌心,竟然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针眼!   一根细小的银针落到地上,滴溜溜转到刘嘉明鞋底。   “你以为自己耍的那些花样我都不知道吗?嗯?”陈皮阿四戾气横生,粗鲁地将吴邪的手掰得更加平展,“私底下偷偷给他塞了针,一旦意识不清时就戳自己,怎么,现在还要继续咬定杨建良是我指示杀的吗?”   刘嘉明脸色终于变了,他瞟了一眼解雨臣,这件事自己做得十分隐秘,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事情的真相其实是…… ……”   事情的真相其实很简单,早在杨建良被杀后解雨臣打电话询问他是否要结盟时刘嘉明就开始怀疑这个人。他俩向来水火不容,解雨臣异常的举动让他多留了处心眼,紧接着便发现解雨臣不仅拉拢自己,同时又给朴善依打了电话,持的却是另一套说辞。解雨臣开给自己的条件是推翻陈皮阿四,空出来的位子各凭本事;给朴善依的说法却是同时除掉陈皮和自己,放她自由,让她同一直秘密交往的情人远走高飞。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刘嘉明瞒着陈皮加入三方计划,全程跟着吴邪等人一齐行动。耶路撒冷的枪手是他安排的,避开要害射击,为的就是吴邪命悬一线时逼迫隐藏在面具背后的国安局内鬼现身;之后出现在庄园的炸弹,疑是秘密接头的海岸咖啡屋,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确认解雨臣就是这个内鬼。   没错,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甚至连扔进人群中都会轻易被淹没,却早就看透了解雨臣的真实身份!   当事情的真实面目了然于胸时,刘嘉明却并不急着揭穿解雨臣。他总是这般聪明,自负,他想到了一个词,借力打力,而现在这把锋利的刃就在手边,他为什么不先借来对付陈皮阿四呢?至于解雨臣,卧底就是卧底,饶是他再巧舌如簧,全程参与的自己对他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一清二楚,什么时候置他于死地,不过看时机和心情而已。   他决定帮助解雨臣,陈皮阿四身性多疑,借刀杀人这一计要成立,他必须保证解雨臣先不被陈皮干掉。两个打着不同算盘的人姑且算是建立了合作,却谁也没有告诉对方自己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解雨臣纵然聪明,却到底总会留下一些马脚,刘嘉明的人便在这时候出现扰乱视听,分散陈皮的疑心。   “刘嘉明,”陈皮阿四阴恻地打断他,“给这小子针的人是你的手下吧。”   刘嘉明一时语塞,针的主意是解雨臣出的,但执行的却是自己的人。陈皮阿四如此笃定必定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如今否定也不行肯定也不妥,“其实…… ……”   陈皮并不听他解释,“把这小子带回来的人也是你吧。”   “是…… ……”   “当时那么多人追杀,而他身上毫发无伤,你是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停止抵抗乖乖任你带回来的?”   人是解雨臣打晕后交给他的,说什么陈皮已经怀疑自己,由他带回去自己也能稍稍撇清一些。   陈皮阿四猛地提高音量,“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们俩根本就认识,合伙做了一场昏迷的假戏,为的就是今天的这个栽赃吧!”   刘嘉明终于慌了,他已经从陈皮的语气中听出了杀意,“不,四叔公,安排这一切的是解雨臣!”   “怎么,又换成解九了?”陈皮阿四呵呵冷笑,冰凉的目光从解雨臣平静的脸上掠过,“如果不是解九,我还不会知道原来地上的小子是个姓吴的赝品。”   刘嘉明心头一凉,他终于发觉自己踩进敌人的陷阱了。   而那个操纵着一切的男人,正对着自己微微一笑,一如既往的精致五官,好看得不可方物。   “雪姬!雪姬!”刘嘉明大声喊道,“雪姬可以证明我绝不是内鬼!解雨臣才是!”   解雨臣当时许过的两处矛盾诺言他找朴善依对峙过,可也仅仅只能证明解雨臣的两面三刀罢了,刘嘉明一向自负,做的所有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朴善依避开他的目光,陈皮多疑,她并不想自己被牵扯;同时她又惦记起解雨臣的话来,如果这真的是解雨臣的手段,毁了刘嘉明,再毁了陈皮,或许自己真的可以自由。   自由啊…… ……   她一直以来只敢在梦里奢求的两个字,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离开这阴诡的迷局,勾心斗角的旋涡,浪迹到一个很远很远的普通城市里去,过着朝九晚五的简单生活。   “雪姬…… ……”刘嘉明心里凉了半截,陈皮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经没有丝毫温度,他熟悉那样的眼神,那是看一个死人的眼神。   他必须有所动作,必须…… ……必须!   “解雨臣,你这个叛徒!”   □□从后腰□□的一瞬间,陈皮阿四已经以迅雷不及而言之势扣下扳机——   「砰」!   刘嘉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胸口洞穿出一个窟窿,飞溅出腥红的血花。   第六十章   枪声让地上的吴邪条件反射地一缠,下意识地更加蜷缩起身子,呈现出脆弱的自我保护姿态。同他相比屋里的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朴善依一张漂亮的脸蛋血色尽失,眼睁睁看着刘嘉明濒死的身躯在地板上无力地抽搐几下,最终失了动静。   这就是…… ……挑衅陈皮阿四的下场…… ……   朴善依张着唇,好半天才从喉咙深处干涩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调,“四,四叔公…… ……”   “刘嘉明卧底身份败露,意欲反抗,被我当场击毙。”陈皮阿四收回枪,平静地环顾一周,朗声宣布道,“立刻抓捕他的所有手下,务必拷问出更多背叛组织的细节和证据。”   在场几个刘嘉明带来的人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哆嗦地叨念着求饶的语句,即刻便被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明明前一秒还是狐假虎威的帮凶,后一秒却从云端跌落至修罗炼狱,原来施暴的恶徒和受害者之间,不过一步之遥。   而手握杀生大权的老者跨过吴邪直直走向解雨臣,审视的目光牢牢盯住这个冷静得可怕的漂亮男人。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只有解雨臣的嘴边仍旧挂着平素里若有若无的笑意,瞧见陈皮近了,友好地冲他点点头,挑不出瑕疵的毕恭毕敬,却不卑不亢,窝着一股让人火大的强大气势。   这种气势总让陈皮阿四恨得牙痒又无从挑剔,明明知晓这幅皮囊之下窝藏着怎样不甘屈居的祸心,可是比上刘嘉明的锋芒毕露,解雨臣懂得收敛,隐忍,他所有的走棋都是不动声色而攻于算计,深藏不漏的后起之辈,比上刘嘉明不知道可怕了多少。   “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你也休想轻易脱了干系。”   擦肩而过的同时,陈皮阿四沉声甩下这句话。   解雨臣何等聪慧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透亮,又怎么不知刘嘉明的死并不能全然打消陈皮对于自己的怀疑和忌惮。陈皮只是没有充足的时间来细究罢了,谁是内鬼此时对他来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父神到来之前,必须有这么一个已被坐实的内鬼。   所以开枪,致命,狠辣而果决,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听。   他啊,太了解陈皮是怎样的人了。解雨臣低头一笑,“解九自始至终忠于组织,这便是真相。”   男人的眼神真诚得毫无破绽,任由陈皮探究的质疑目光几欲将他生生灼穿,也始终没有动摇出哪怕一丝慌乱。   半晌,陈皮阿四终于不甘心地冷哼一声,“哼,但愿如此。”   恰逢传信的人适时跑了进来,“四叔公,您要的人已经带来了。”   陈皮阿四抬手看了一眼表,此时距离父神离开机场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他最多还剩半个小时对吴邪进行最后的逼问。陈皮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吴邪,他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死去,可是掌心间触目惊心的针孔却又像一记狠辣的耳光,时刻提醒着陈皮这个男孩是怎样倔强而坚强地抗争着。在这场漫长的精神拉锯战中,陈皮阿四没能从吴邪嘴里撬出任何有用的讯息,他吃着精致的食物,睡着舒适的卧床,站在众人当中发号施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输给了苟活挣扎在黑暗中的猎物,输得一塌糊涂。   愤怒,不甘,强烈的求胜欲望在他眼中噼里啪啦烧起火光。不,他还有一张牌,陈皮阿四许诺过的,他要给吴邪见一个老朋友,在父神踏进这个房间的最后一秒前,一切的变动都还没成定局!   “给他拿水浇清醒了,带到隔壁房间去。”吩咐完这头,陈皮的目光再度落在早已没了气的刘嘉明身上。不管生前再是如何富贵在身,善谋多略,死后也不过只是一具冰凉的躯体,没有意识,不懂伤悲喜乐,随着时间的车轨慢慢消散,殒没,最终化作一抔黄土。   陈皮阿四揉揉眉心,他有些倦了,“这个也拖下去吧。”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围了上来抬起吴邪和刘嘉明,出了房门,一边向左,一边向右,向左的已成死局,而向右的依旧前途未卜。   身陷黑暗,不知还要撑多久,才能看到未来?   吴邪被当头一盆水浇得通体透凉,法子虽然粗暴,却的确是迫使人瞬间集中注意的最好方法。吴邪狠狠打了一个冷颤,意识从很远的地方被拉回到眼前,模糊的视野里人影重着人影,一会儿三个,一会儿又五个,离的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跟前。   “齐先生。”   有人在喊他,不太标准的中文发音,却分外耳熟。   “齐先生,您还认得出我吗?”   吴邪费力地撑着眼帘,那声音忽近忽远,可耳边总是嗡嗡地吵个不停,他伸手在虚空中胡乱赶了赶,嗡鸣声似乎小了些,对方的呼唤像从海底慢慢上浮,直至露出水面,完全清晰。“齐先生,您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浓密的大胡子,深邃的异族轮廓,说话间恰到好处的顺从与恭敬,让吴邪混沌的目光稍稍闪了一闪,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破碎音节,“谢……谢赫……赫……谢”   谢赫退开身子,一如既往礼貌地弯了弯身子,身为法蒂玛扎赫拉庄园的管家多年,这些习惯早已成为了举手投足间的一部分,“感谢您还记得我。”   屋内的一举一动都被一点不落框进摄像头中,解雨臣在屏幕中看到谢赫的出现时微微挑了挑眉,却是什么都没说。   倒是陈皮阿四意外深长地回望了他一眼,话里藏着玄机,“怎么,很惊讶。”   自打那次爆炸之后谢赫就一直消失没有音讯,解雨臣一直以为海岸咖啡屋的故弄玄虚和随即而来的庄园爆炸都是刘嘉明设来确认自己身份的局,不过从现在来看,谢赫这个安插在自己身边多年的眼线更像是陈皮阵营里的人。   “日防夜防,”解雨臣不急不慢地轻轻一笑,“家贼最难防。”   “你们年轻人动作多,不安分,”陈皮阿四语重心长的吁一口气,明明裹着杀意,听起来却真像句句都在情理之中,“四叔公年纪大了,多一些眼睛在你们身边帮我盯着才放心啊,你一样,刘嘉明一样,”他扫了一眼一旁沉默的朴善依,“雪姬当然也一样。”   女人强扯出一抹笑意回应道,“四叔公哪里的话,您是正当壮年,龙马精神。”   “有些人总以为自己羽翼丰满了,偶尔越过界,瞧着没事,就越来越大胆。”   陈皮阿四慢悠悠将目光转回到监控画面上,话头并不针对谁,却虚实难辨,颇有深意。   “却不知道,四叔公都看在眼里呢。”   朴善依心里一颤,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同阴谋无关,同算计无关,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却让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心花怒放,怦然心动。   也正是这个男人,让长久以来作为陈皮阿四依附品的她萌生了背叛的念头。她突然厌了,倦了,受够了这风光万千实则肮脏的名分地位,她把宝小心翼翼地押在解雨臣身上,企盼着他真如承诺的一样,粉碎枷锁,打破牢笼,毁掉一切。   对,她就是这样自私,盲目,胆大包天,可谁叫她爱上了呢?   爱情让女人冲动莽撞。   却也让女人无所畏惧。   来吧!   来吧!   快来把这肮脏的巴哈姆特彻底毁灭掉吧!   朴善依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过平凡和自由,她甚至不敢多看解雨臣一样,陈皮阿四太过狡诈,她生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会引起对方不必要的猜疑。相比之下解雨臣的反应却是一点破绽也挑不出来,他平静地目视着监控里谢赫的脸,非但不避嫌,反而从容而镇定地提出自己的疑问,“谢赫同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十来日,如果今天坐在里面的人是我,这个审讯官或许能有更大的收获。”   “这个提议不错,下次有机会我们可以试试。”陈皮阿四的表情看不出是说笑还是当真。   解雨臣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稳稳地按照自己的节奏往前推进着,“解九只想虚心请教,四叔公为什么要将最后一搏押在谢赫身上。”   “因为啊…… ……”陈皮阿四缓缓咧开嘴角,“谢赫找到张起灵了。”   「砰」!   监控里的吴邪整个人剧烈地战栗起来,这么多天第一次眼里真真切切地有了光亮,“张……张……小哥……”   “我找到他了,齐先生,”谢赫弯下腰凑近吴邪,确保这样能够让他更清楚地听到自己在说什么,“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这四个字仿佛有千斤重,却又轻飘飘的只是几个字眼罢了,可吴邪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在这一刹那忽然泪流满面。   他无声地抽泣着,像漂泊了多年的水手再次踏上陆地,颤抖着跪下来亲吻大地,喜极而泣。   没有人知道这些天他是怎么挺过来的,感知被剥夺之后,伴随着被放大的极端虚无感,再然后是不断出现的视听幻觉。明明眼睛被蒙着,他却一遍一遍看见青狼獒的队员满身是血死在自己面前;明明耳边只有白噪音,他却听到了惨叫,哀鸣和狂笑,还有遥远的歌唱声,此起彼伏,从未停歇。他的手里藏着一根细小的银针,却只敢在每次提审前狠狠刺戳自己,这是他维持短暂神志的唯一途径,好多次都快濒临崩溃,还是硬撑着不能滥用。   吴邪在等一个人,等一句诺言的实现,等一个任务的完成。   张起灵不会死,那么强大的张起灵,他还没来接自己回家,怎么可能死掉?   “活着……”吴邪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明明是笑了,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涌,“还活着……小哥……活着……”   “是的,他还活着。”就像给予力量一般,谢赫有力地握住吴邪的双肩,“张先生还活着。”   “可是,”他微微一顿,“张先生的情况不太好。”   吴邪愣愣地看着谢赫,唇边还挂着刚才的笑。   “齐先生,您要救他吗?”谢赫循循善诱道,“您要救张先生吗?”   “他就在手术台上,他中了很多枪,他快撑不住了。”   “最好的医生和护士就在手术室外等着,所有的仪器也都准备好了,只要说出行动计划,他们立刻就能进去实施治疗。”   “齐先生,能救张先生的现在只有您了。”   “所有的人都在等您。”   “只有您能救他。”   解雨臣死死盯着画面里的吴邪,他痛苦地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又拼命压抑着,毫无血色的唇瓣哆嗦着,从喉咙深处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音节。   “四叔公这招使得可真妙,吴邪这回是真信了。”   聪明如解雨臣,一眼便看穿了哪里有什么医生和手术台,又哪里找到了张起灵。陈皮阿四不过是让谢赫作为一根导火索,借着吴邪神志最脆弱之时,最后一击,将他彻底压垮!   此时的吴邪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判断谢赫为什么忽然出现,又为什么能够找到张起灵,他只是在混沌之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听着那一句句熟悉的’齐先生’,像救命稻草一样本能地抓住,然后被牢牢控制情绪,先被喜悦带到云端,再狠狠落下,将张起灵生死的定夺生生塞进自己手中。   那是张起灵啊,他正躺在孤零零的手术台上,血染透了惨白的床单,染红了冰冷的房间。   他又怎么能够不救张起灵。   “三……三方……计划……”   终于还是说了啊。   陈皮阿四猛地坐直,死死盯住监控里的吴邪,“快!快把声音调大!”   “喻教授……刘老师……海婷……死了……”   别怕,小哥。   “瞎子……雪寒哥……”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华和尚……朗风……扎西……老痒……”   我啊,   “水路……还有一条空路……撤离……土耳其……”   这就来救你了。   话语落下的时候,仓库的大门从外被推开,终于,巴哈姆特的父神也到了。   第六十一章   进来的人是一个体型消瘦的德国老人,个子约在一米八到一米九之间,看起来有一定的年岁,却精神矍铄,不怒自威。偌大的仓库一时间雅雀无声,这安静同之前的死寂又有所不同,前者是众人震慑于陈皮阿四的毒辣手段,生怕一个出声便引火上身;而此时的静谧却带了一层肃然起敬的味道,仓库的所有人在见到这个老人的一刹那起竟都收敛起身上的情绪脾性,乖张也好,狠戾也罢,这一刻通通低下眉眼,只剩下神圣的朝拜。   巴哈姆特至高无上的父神裘德考,仿佛有着不可言喻的魔力,牢牢拴着人心,让数以万计的信徒们死心塌的追随与供奉,真正的只手遮天,权倾一方。   纵是陈皮阿四本人,也不敢在这个瘦弱的德国老人面前造次。   陈皮连忙起身迎上前,“您怎么来了?”   虽然是明知故问,语气却是毕恭毕敬,半分不敢放肆。   裘德考的目光掠过他的脸落在地上没有擦拭干净的血渍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那是刘嘉明的尸体被拖曳出去时留下的痕迹。   “那里,”裘德考指着地上开口道,中文并不流利,咬字却很清晰,“怎么回事?”   房间里的其他人都不敢做声,只有陈皮阿四脸上一片轻松,云淡风轻地对答道,“刚刚爆发了一些小冲突,如今已经解决掉了。”   裘德考却并没那么好糊弄,“什么冲突?”   “抓住了一个内鬼。”   “谁?”   陈皮阿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刘嘉明。”   “刘嘉明。”裘德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犀利地反问道,“既然是内鬼,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   言下之意,陈皮阿四到底是凭了怎样的铁证如山胆敢如此武断的判定,又是为了什么原因,要这么急切地裁决。   气氛愈发紧张起来,陈皮带来的人无一不是大气不敢出,今天若是给不了父神一个满意的交待,只怕刘嘉明的下场,便是陈皮的归宿。   你瞧,刘嘉明之于陈皮,陈皮之于裘德考。   谁不是呼风唤雨,风光无限?却到底逃不过这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命似蝼蚁人同草戒,在强大的权层面前,分文不值。   解雨臣斜倚着桌沿,右手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擦着左手的指关节,好整以暇的观望着。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啊,”陈皮阿四的表情却并没显出丝毫慌乱,反而愈加从容,先是恭维两句,继而四两拨千斤,将话头巧妙地引到吴邪身上。“如果不是抓住了那位来自中国的特种兵,我想不仅是我,解九,雪姬,甚至与刘嘉明朝夕相处的同伴们,大概都会被这个狡猾的年轻人一直蒙在鼓里吧。”   这番回答说得极为巧妙,不仅自然而然提及吴邪的存在,将自己的嫌疑推得干净,更是从侧面敲打了某些蠢蠢欲动的人,如今大家可都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   朴善依也渐渐从慌乱中平复,换上了平日的巧笑盈盈掩面道,“父神您你都不知道,刚才真是千钧一发,险象环生呢。”   裘德考何并不做评价,慧眼如他又何尝看不透权层之间丝丝缕缕的利益牵扯。雪姬是在是非黑白里打滚惯了的女人,她的话语裘德考并不全信,庆幸的是陈皮一向押宝押得准,比起刘嘉明的一条命来讲,的确,目前吴邪这个人的存在更能引起父神的兴趣。   “中国特种兵吗?”裘德考眯起眼睛,“详细些说。”   直到听到这句话,陈皮阿四终于不动声色地暗自松了一口气,“事实上,”不管怎么说,这一关算是应付过去了。“我们刚从他嘴里获知了一些有意思的消息。”   裘德考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进去坐下慢慢讲。”   一场危机于无声中悄悄解除,然而对吴邪而言,漫长的噩梦只是变本加厉,愈发望不见尽头。他已经模糊了所有的意识,溃退了所有的防线,执着了这么久的信念与坚持,原来轰然崩塌,竟是这么的简单。   像胸口中央一直熊熊燃烧的原动力之石被虚空里伸出的一只手蓦地挪走,压力没了,担忧没了,一直紧绷在脑海深处的那根弦没了,可是身躯渐渐冷却,光亮没了,希冀也没了。   他松了一口大气,却从云端之上,坠入永无尽头的漆黑深渊。   谢赫带着成功的微笑从审讯的房间走出来,这个坚持了数日之久的男孩,终究还是什么都招了。   兜兜转转,陈皮曾经在对解、刘二人的怀疑中反复动摇过,没想到最后仍旧做了错误的选择,刘嘉明不过是个枉死的牺牲品,而解雨臣,才是那只一直以来蛰伏在巴哈姆特高层的会咬人的凶兽。   而他作为陈皮安插在解雨臣身边的暗棋,竟然这么多年从没察觉到这个男人面具下的真正面目。   完美的伪装,真正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而陈皮阿四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这场拉锯了如此之久的艰难心理战,让他对于真相的渴求已经攀至顶峰。   “介绍一下,这是谢赫,同我们抓住的这个中国特种兵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陈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克制,“怎样,谢赫,告诉父神他说了什么。”   谢赫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停留在解雨臣脸上,只消一个眼神的功夫,人精如陈皮与朴善依,瞬间便都明白了。   雪姬避开脸,解雨臣既已暴露,自己便断然不能再他有半分牵扯。   陈皮阿四阴恻地歪起嘴角,与其说是震怒,不如更多说是对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的无法容忍。   只有解雨臣依然从容得不像话,他直直迎上谢赫的目光,轻巧一笑,三分挑衅,七分嘲弄。   知道了又怎样?   如此洞彻人心的解九爷,又哪里不会算计到陈皮为了圆自己的错误判断,即使身份败露,断也不会当面拆穿他。   如若不然,先是武断裁决刘嘉明,又反悔指认解雨臣才是内鬼,如此贸然行事,反复无常,只会平白降低父神对自己的信任。   陈皮不傻,他犯不着赌上前程急在这一时做掉解雨臣,既然是来日方长的斗争,双方各有所需,都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的厉害角色,竟在短短几十秒内达成了统一战线。   陈皮给了谢赫一个眼神,后者了然,冲裘德考恭敬道,“虽然有些细节还没明了,但他已经把此次来中东的计划全都招了,这群中国军人是冲着父神您与组织来的。”   裘德考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中方的势力?”   “恐怕没这么简单,”谢赫快速从吴邪断断续续的表达中提取有用的讯息,“他们的目的是深入接触组织核心,继而将情报传达给国际刑警。”   裘德考冷哼了一声,果然哪里都少不了ICPO这个棘手的死对头。   “国际刑警直到现在都拿我们没辙,”他一针见血地指出疑点,“中国凭什么相信派几个军人就能接触到我们的核心?”   “这便是问题的症结了,也是他们坚信能够成功的关键。”谢赫拿出遥控器,将审讯房间的监控画面投影在巨幅的幕布上,吴邪蜷缩在椅子腿边的身影慢慢显现,不过短短数日,竟是瘦削得不成人形。   “几个月前杨建良刚被察觉出内鬼身份,甚至还没来得及带回组织,就在日本SIT峰会上的绑架案里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那个绑架案,”裘德考缓缓开口,“如果我没记错,是由陈皮亲自策划的内部清缴行动吧。”   陈皮阿四点头道,“是,我们的本意是以他儿子为人质,一方面威胁他断了保守秘密而自我了断的念头,另一方面以绑架案的□□制造假死顺理成章让他从公众眼前消失,然后带回组织隐秘审问。”   “结果没想到由’假死’变成了’真死’?”裘德考补充道。   “确实是这样没错,”陈皮接过话头,“唯一的解释就是组织内部还有同伙,而且这个同伙的地位并不低,他有权力知晓那次精心安排的清剿行动,然后秘密授意当时出动解救人质的一个中国军人,进了房间之后杀人灭口,彻底封锁讯息防止泄露。”   所有的疑点都迎刃而解,杨建良是如何蹊跷而死,杨建良的儿子为什么失控地嚷嚷着’是那个兵杀了我爸爸’,而齐羽又为什么执意寻死,最后宁愿选择与炸弹同归于尽,也不愿拽住一丝生的希望走出仓库。   解雨臣的表情有一些缥缈不定,似乎思绪又被拉回到了那个明媚而湛蓝的东京,空气中浮动着盛夏灿烂的气息,而他动动唇,轻描淡写便宣布了两个人的死期。   “我是不是必须死。”   杨建良的话语不是问句,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陈述句。   “你知道的,”电话那头的解雨臣语气淡淡的,“我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   “我知道。”   “抱歉,我不能冒险,所以我只能相信死人。”   “我知道,”杨建良故作轻快地笑了一声,“以后还要麻烦帮忙多多照顾我的家人了,我儿子浑是浑了些,但他心眼不坏,嘴上虽然不说,但我每次回家他都特别开心。”   解雨臣沉默地听着,这是一个一只脚已经踩进坟墓里的父亲最后的念叨。   “如果有一天任务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可不可以帮我给他捎几句话。”   “书念不好啊咱就不念了,什么都比不上开心最重要。”   “家里的公司不愿意去就不去,积蓄还有一些,拿着钱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感情的事情别混蛋,外面漂亮姑娘多是多,到底不如安安稳稳娶回一个,认认真真的陪伴一生好。”   “还有啊,”听筒那头的声音终于绷不住了,像冰川上悄然破开的一条缝隙,以兵荒马乱之势,蔓过整个湖面,「轰」的一声,全线崩碎。“他的父亲死得一点都不窝囊,他的父亲是个英雄,是为了这个国家而死的英雄。”   你看呐,在这宁静祥和的生活背后,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曾经存在,又寂静无声地死去。这些殒命和平时代的斗士,有的忍辱着骂名,有的承受着别离,杨建良如此,齐羽也如此。   “你放心,规矩我都懂。”即使未曾谋面,当解雨臣以国家之名向齐羽传达了“失手”错杀杨建良的任务时,这个优秀军人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慌乱,沉稳,从容,镇定而不迫。“不用担心,一旦任务完成,我也断然不会苟活的。”   因为我是军人,是这个国家最坚固的甲胄,如若一定要追究,就让我带着这份耻辱葬于他乡吧。而我的祖国,她是威严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所有的骂名都交由我来承担,而她将高昂着骄傲的头颅,永远屹于民族之林。   他的气魄连解雨臣也不由的动容,“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吗?”解雨臣这样问。   对方摇摇头,“不用。”   “那有什么话要帮你带吗?”   “也没有。”齐羽想了想。   解雨臣沉默了,“你很勇敢。”   “我的战友们都是这样。”齐羽顿了顿,抿住唇骄傲地笑了起来,“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去认识他们。”   解雨臣答允了,“他们叫什么?”   “青狼獒,”齐羽深吸一口气,“这个世界上最响亮的名字。”   “青狼獒?”   裘德考带着深意的反问将解雨臣从短暂的回忆中拉回现实,“谢赫的意思是,现在关着的这个人,其实并不是SIT峰会上杀了杨建良的那个青狼獒副队长?”   “并不是,”谢赫的回答十分笃定,“这个叫吴邪的不过只是相貌十分相似的另一个人罢了,他们通过刘嘉明在组织中的地位暗中配合,企图以此引起我们的注意。”   解雨臣适时开口道,“父神,这也是他们会出现在我庄园里的原因。”   “所以你早就注意到他们了?”裘德考的脸上看不出是信任还是怀疑。   “是,心存疑虑,所以未曾放下戒心。”   陈皮阿四冷笑地看着解雨臣面不改色地颠倒着黑白,只要挺过今天,他一定,一定亲手将这幅伪善的面容撕扯下来!   “这个吴邪还交代了什么?”裘德考向谢赫追问道。   “他们在土耳其的两处要塞设置了回撤的线路,一条水路一条空路,分别留有两人镇守。”   “那就是四个人,”裘德考冷静地算计道,“除去抓住的这个人,青狼獒应该还有三个人。”   “是,剩下的分别是队长张起灵,狙击手瞎子以及一个叫陈雪寒的人。”   “人呢?”   “张起灵重伤后下落不明,另外两人也都暂时没有讯息。”   “去找。”这个德国老人的眼里终于真真切切地现出了杀意,“还有,留在土耳其的那四个人也一并抓回来。”   “不是想要捣碎巴哈姆特吗?”   最后一句话语,带足了嗜血的味道。“那就杀鸡儆猴,让世人看一看,忤逆神的旨意会有怎样的下场!”   第六十二章   吴邪又被丢回那个小小的房间,这群恶魔从没想过兑现所谓的’诺言’,于他们而言,吴邪不过是一枚废弃的棋子,留着他的最后价值,只剩下抓住青狼獒的其他成员,然后一起斩首震慑天下。   裘德考要制造一场震惊世界的大案,用最残忍的手段以儆效尤,血洗这支来自东方的特种兵小队。   有时候门被推开时,送饭的值守人员会’不经意’提起外面的战况,比如守着水路的那两人重伤抵抗直到牺牲,再比如守着空路的那两人已被押送到了利比亚,却仍在医院的重症监护至今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他们喜欢极了看吴邪眼里的绝望一点一点堆积,可是即使已经失了神志,却始终记得一个名字。   吴邪总是缩在角落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   小哥,队长,张起灵。   当他自私地用了整个队伍的性命去换手术台上的张起灵时,吴邪已经没有颜面再苟活在这个世上。可是他又是这么的贪婪,他好想再看一眼张起灵,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也足够冲淡所有的自责和悔恨,让自己能够决绝地离开这个世界。   当他这样强烈地想着张起灵时,殊不知监控室外的裘德考一行,同样也是强烈地渴求着张起灵的下落。   “如果真如你们所说,”连续几天的搜寻无果,让父神的怒气几乎攀升顶峰,这里是中东,是巴哈姆特的地盘,这个回答对他而言不仅意味着失败,更是难以言喻的羞辱。   “一个身负重伤的人,除非尸体让野狼吃得一点不剩了,不然怎么可能消失得这么干干净净!”   陈皮阿四的脸色也不好看,不仅张起灵,剩下的瞎子和陈雪寒两人也丝毫不见踪迹。   解雨臣。   他狠狠地咬着牙,事到如今,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只有解雨臣还在背后捣着鬼!   趁着走廊上的不期而遇,陈皮一把拎住解雨臣的衣领将他推到墙边,压低嗓音凶相毕露。   “你小子还在耍什么花样!嗯?”   这一下撞得不清,解雨臣倒吸一口气,眉眼间的神情却依旧带着往日的轻蔑不羁。“我不懂您的意思。”他笑得无辜,“内鬼已经确定了是刘嘉明了,不是吗,这可是四叔公您的亲口指认。”   “你,有,种!”陈皮恨不得现在就扒拉下眼前虚伪的面具,这个步步算计的可怕家伙,哪怕多活一秒,都足以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置于万丈悬崖的钢索之上。“人到底在哪?”   解雨臣的笑意还是一如既往的惹人火大,“四叔公,我确实不知道您说的什么。”   “你想好了姓解的,就算你能藏着他们一时,到了时间找不到人,咱们两人都得完蛋!”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解雨臣拨开陈皮勒住自己的手,转身离开的前一秒忽然停住脚,回头淡淡道,“还有一点,关于吴邪,如果再不把他从那个房间里放出来,估计无法活着撑到父神行刑的那一天了。”   瞧吧!内鬼的身份暴露之后,这小子连对共犯的关怀也懒得再像以前一样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陈皮阿四望着解雨臣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他从没遭遇过这样力不从心的窘境,明明憎恨进了骨子里,却偏偏和自己的命运绑在一起,动不得,也杀不了。   吴邪,吴邪…… ……   他念叨着这个名字,一道灵光猛然从脑中闪过。   吴邪再一次被提出来审讯,这一次的过程持续得更短,对一个精神崩溃的犯人来说,不管想要什么信息都不费吹灰之力。当陈皮兴冲冲地呼喊着’老阿卜’的名字冲进房间时,余光里的解雨臣一怔,一向游刃有余的微笑终于彻底僵住。   最后一处堡垒还是浮出水面。   裘德考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老阿卜?”他摩擦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所谓的强龙敌不过地头蛇,同样的心狠手辣之辈,这个扎根于利比亚当地的庞大武装势力并不比自己容易对付。   “吴邪提到他们曾经尝试过接触老阿卜,”陈皮阿四十分自信于自己的推断,“虽然当时并没成功,但如今所有的线索都断掉了,所以并不排除双方秘密达成合作的可能性。”   裘德考点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去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边交恶已久,互相安插着眼线,如今父神一言既出,很快便有了消息返还来。果真,一切都如陈皮所料,当初张起灵顺着河流逃走后,在弥留之际被老阿卜的人救了回去,虽然再详细的细节便不可得知,但两人联手的猜测已被坐实无疑。   “妙极,妙极。”嘴上虽然称赞着,裘德考的脸色却不大好看,“这些年轻人挺厉害啊,能入得了老阿卜的法眼,也算他们有本事。”   “他们不过是一盘散沙,各取所需罢了。”在父神的杀气毕露前,也只有陈皮还敢走上前,也是,于他而言,险中求富贵本就是从来的生存方式,“父神既然有意要血洗青狼獒,那便是死局已定,无论同谁联手都不过做的是无谓的挣扎罢了。”   裘德考闭上眼,“除了张起灵,其余的两个人呢?”   “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不是都在老阿卜身边。”   “哼!”提起这个名字裘德考就生气,“行啊,既然他放着安逸的山大王不做偏要进来掺和一脚,那就连他一块收拾好了。”   陈皮阿四幽幽地笑了起来,眼神有意无意挑衅地划过解雨臣,后者虽然还能强撑着面上的云淡风轻,可陈皮明白,如今这姓解的小子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伴随着青狼獒被一步步捣碎,死亡的钟声也终将在他的生命尽头敲响。   啊,真是动听的声音呢。   “父神看来是有好点子了?”   陈皮与裘德考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都是狡诈极了的角色,又怎么不会猜到对方心里打的是怎样的主意。   解雨臣附和着笑了几声,垂下眉眼,一副虚心受教地开口道,“解九不懂,还需要父神与四叔公指教。”   陈皮得意洋洋的看在眼里,怎么,你也终于乱了阵脚了吗?   位高权重的老爷子眯起眼,抿了一口新沏的龙井,学起中国武侠小说里世外高人的模样,高深莫测地摇晃起脑袋,“不可说,不可说。”   陈皮却打着另一番算盘,他偏要看看,穷途末路的解雨臣,即使知道了他们的全盘计划,还能掀起怎样的风浪。“解家小子,”他阴恻恻的开口,笑起来的纹路堆砌在两边眼角,却是真正的笑里藏刀,心怀叵测,“怎么,想要得到父神的指教,光是嘴上说说就想行得通?”   解雨臣哪里看不出陈皮是要逮着机会报复自己,可眼前局势凶险,除了顺着陈皮的话头往下走,他找不出第二个利大于弊的出路。   解雨臣左掌抵着右拳,走到裘德考面前深深一揖,“解九愚钝,还请父神指教。”   陈皮皮笑肉不笑,“只是拱手作揖,似乎还差了几分诚意。”   裘德考半眯着眼,露出的目光却是鹰般尖锐,看起来并没有制止陈皮的意思。   解雨臣低着头默默深吸一口气,吐出去的瞬间换上了一副谦卑的面孔,赔笑着再次深深弯下腰,这一次却是对着陈皮阿四。“四叔公教训得是,是解九想得不周到了。”   话音落下,竟是朝着裘德考的面前直挺挺地跪下。   朴善依错愕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连忙阖上嘴,将剩余的声音尽数咽了回去。   那么骄傲的解雨臣,永远扬着精致的头颅俯视一切的解雨臣,却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曲下双膝,在陈皮丝毫没有任何掩饰的得意嘴脸前,敛起傲气,伏下背脊,顺从地一字一句开口道,“解九愚钝,还请父神指教。”   对他而言,那该是怎样的屈辱啊。   陈皮肆意地笑了起来,可是怎么办,他并不打算就此罢手。“解九从小是在日本长大的吧?”   “是,”解雨臣保持着跪立的姿势,地板粗糙的接触面硌着膝盖敏感而脆弱的皮肤,那是解雨臣生而为人二十几年,从未体验过的羞辱。“虽然家母家父都是中国人,可是我在日本出生,在日本长大。”   “那你父母亲大概没把中国博大精深的礼仪文化同你教得透彻,”陈皮抬起下巴,眼神里闪弄着戏谑而蠢蠢欲动的光,“若要诚意求教,可是要行叩拜之礼的。”   提什么文绉绉的叩拜之礼,面上说得好听,不过是得寸进尺,要这骄傲的解家少爷被彻底碾碎所有的尊严,磕头赔罪,卑微进尘埃里去。   解雨臣紧咬着牙关,脸上却依然带着笑意,没有半分迟疑,又或者哪怕只是迟疑一秒都恨不得改变主意,他附下头,响响亮亮地磕了三声。   裘德考终于抬抬手,“行了。”   陈皮虽然意犹未尽,到底还是得听父神的话,假惺惺地上前一步将解雨臣扶了起来,特意弯下腰,在他裤子膝盖磨损的地方拍掉灰尘,“四叔公也是一番好意,只是如今的后辈大多心高气傲,他们都该多学学你,晓得把自己的位置摆在哪里。”   话中有话,含沙射影。   解雨臣不着痕迹地避开陈皮的手,笑得淡淡地答道,“四叔公教得对,解九只有感激,哪里敢怨。”   裘德考敲了敲桌面,“现在就来说说接下来的部署。”   巴哈姆特的目标是整个青狼獒,既然一开始裘德考就打定了主意要拿这个特种兵小队树立典型,八个人自然一个也跑不掉。如今张起灵暂且进了老阿卜的阵营,剩余陈雪寒和瞎子两人行踪不明,裘德考倒也不惧,对他而言不过是上天授意,让他趁着这个时机一石二鸟,将老阿卜这颗膈应已久的毒瘤连根拔去。   “除去死掉的华和尚和扎西,我们手里目前有吴邪,朗风,老痒三人。”头也磕了,跪也下了,解雨臣此时积极参与到讨论中似乎也并无不妥,“父神如何用这三人去换逃脱的另三人?”   朴善依也很疑惑,“他们不傻,这笔交易如论如何也算不过来,怎么能够引诱他们现身?”   裘德考的目光悠悠落回到监控画面上,晦暗的狭小屋子里,如果不仔细寻找,几乎看不到角落里缩成一团的瘦削人影。   那是吴邪啊,那个曾经多么鲜衣怒马而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郎。   “别忘了,”裘德考点了点画面上小小的人影,“这儿可是有一个叛徒呢。”   不打感情牌,却以仇恨的力量点燃导火索,巴哈姆特刻意的风声走露,不消几天便让吴邪叛变的消息传到了另一个阵营中。为了让对方彻底信服,甚至连吴邪全盘交代的监控视频也’不小心’让老阿卜安插在这边的卧底搞到手,连夜奔波送了回去,彻底断了所谓空穴来风的借口与说辞。   安置在土耳其的眼线很快传来消息,老阿卜派了人专程走了一趟,确认了青狼獒的两条后撤线路已经遭袭,两人死亡,两人下落不明。   “死的两个是叫华和尚和扎西?”裘德考一只腿搭在另一只上,双手合十,平静地放在膝盖上,“尸体呢?”   手下的人答得恭敬,“他们在最后之际引爆了炸弹,什么都没剩下了。”   裘德考换了一只脚,无不可惜地叹了一口气,“真遗憾,若是能有那两人的尸体,哪怕是残骸,越是破碎,越能让接下来的戏剧应该更精彩呢。”   而蜷缩在角落里的吴邪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而这一次深深烙印在他脊背上的,是出卖队友背叛国家的重罪,而那个将要亲手制裁他的人,却是他在恍惚中一直叨念的名字。   “张起灵。”   华丽而繁复的巨型织毯下,老阿卜的眼窝深深凹陷进去,那是中东独有的轮廓。“你终于还是做出决定了。”   他开口,浓密的连鬓胡须一路延至下颌,同发色一样的苍苍银白,跳耀着光泽映入眼中,闪烁着阅尽风霜后,只有这个年龄才足够匹配的睿智与警觉。“最后一次告诉我你的决心,如果它足够坚定,我承诺,我会倾尽全力配合你。”   老阿卜面前黑发的年轻军人慢慢抬起脸,即使额头还缠着绷带,左脚还打着石膏,追击战激烈的交火仍然刺眼地保留着未曾愈合的创面,可他的眼神却冷冽得仿佛抹灭了所有的疼痛,只剩下一个方向,一个出路,一个选择。   “是。”   张起灵一点一点收紧拳,当吴邪叛变的图像真真切切播放在自己面前时,他生命中所有的光亮都被掐灭了,除了朝着黑暗尽头那个答案前进,他再没有其他的抉择。“青狼獒……绝不容忍叛徒。”   他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几个字眼。   “吴邪…… ……我会亲自了结他。”   黑暗中的瘦弱少年似乎从依稀的远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长久以来紧紧阖住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他颤颤巍巍朝着东方抬起手,他好像看到张起灵了,他终于获救了,医生和护士们退了出去,他从手术台上跃下来,即使缠着一身的绷带,万年冰川的脸上却挂着和煦的笑意。   像阳春三月,像冬日暖阳一样温暖的笑意,冲着自己伸出手。   吴邪宽慰地笑了,他轻轻地动了动唇,   “小哥…… ……”   干涸了许久的眼眶却在开口的这一刻蓦地湿润了,两滴热泪缓慢地流了下来。   “……对不起……我也是青狼獒的一份子啊……”   第六十三章   吴邪提供的重要情报来源让他一摇变成了裘德考的 ‘座上宾’,吃饭有人伺着,穿衣有人候着,出门在外无一不是瞻前顾后的簇拥着。老阿卜的阵营虽然暂且按兵不动,却似乎人人都坐实了吴邪卖国求荣的举动,他们谈论着,唾弃着,踩着战友血肉往上爬的叛徒,即使落在这群暴徒眼中也其罪当诛,天理不容。   只有巴哈姆特的人知道,这伪装的风光背后铺设着怎样的陷阱,又怀揣着怎样的恶意。   他们只在需要的时候把吴邪从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拖出来,七手八脚的洗漱、装扮,热热闹闹地推出去演上一场,再带回仓库,玩腻的破烂娃娃一般丢回房间。   裘德考兴致盎然地观望着,吴邪的日子在对方眼里表现得越安逸越体面,敌人的情绪便越愤怒越失控。他在等,等一个怒气聚集终将爆发的契机,一旦理智被仇恨蒙蔽双眼,便是他瓮中捉鳖一网打尽的最好战机。   草木皆兵的对峙局面,谁都不敢贸然出击。   直到最新的行程安排被刻意透露给对方,这个微妙平衡终于被打破。   裘德考撑着太阳穴,“我们的眼线怎么说?”   “后天不仅有父神您,还有他们恨不得手刃的叛徒小子,”陈皮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又怎么舍得错过?”   “具体的安排?”   “细节不清楚,但我们的人探听到了他们打算在车子的必经线路上伏击。”   “除了张起灵,都是老阿卜的人?”   “目前还不能确定。”   “青狼獒不是还有个落网的狙击手吗?”裘德考优哉游哉地摩擦着扳指,“让我们做最坏的打算,假设后天的伏击他也在,你猜猜,同一个车厢里,他是更想要我的脑袋呢,还是更想要吴邪的脑袋?”   藏身暗处的狙击手,即使能够精准到百发百中,在两个同样憎恶的目标面前,也必须做出射杀一个的艰难抉择。一旦枪声打响,狙击手的先机便消失殆尽,剩下的,便是激烈交锋的正面火拼。   “不管对方的选择是什么,”解雨臣□□话语,“父神的性命绝对不能儿戏。”   “这个自然,”裘德考慢慢抿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意,“孩子们,让我们期待这场精彩的狩猎吧。”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能够形成如此悬殊的优劣差异不过依仗信息的不对称。一旦掌握了老阿卜的行踪动向,再加上手里攥着吴邪这张能够左右判断的王牌,剩下的一切便显得情理之中,迎刃而解。   裘德考一共部署了三路人马,第一路以自己的替身和吴邪为饵,解雨臣护送,佯装踏入伏击圈,引诱敌方现身;第二路交由陈皮阿四负责,埋伏在老阿卜的埋伏圈外,采用包饺子的战术,同最里的解雨臣相互配合,内外夹击。而剩下的最后一路袭击,裘德考算准老阿卜势必将火力集中到了对自己替身和吴邪的围剿上,如此倾巢而出,大本营人手不足,正是直捣黄龙的绝好时机。   好一招声东击西,裘德考亲自披挂上阵,打定了主意要将老阿卜的根基彻底摧毁。   这一天格外的凉,天空是肃杀的,风也是肃杀的。远方的沙漠刮起了久违的大风,空气中充斥着肉眼可见的沙砾尘埃,仿佛所有的热源都被吸附走了,只剩下风中阵阵刺进骨子里的寒意。   解雨臣押解着吴邪从囚禁的房间出来洗漱更衣,他依然对光亮本能地抗拒,几个孔武有力的大汉一路粗暴地把他拽出来,吴邪就呜咽着胡乱蹬着腿脚,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他不敢瞧光。   光亮让他害怕。   报信的人气喘吁吁地冲进陈皮阿四的房间,“四叔公!吴邪那边…… ……不太好。”   陈皮不着痕迹地将大衣迅速套上,宽大的下摆顷刻将藏匿在腰间乌黑的枪管遮得严实。他转过头,没好气地喝到,“他又怎么了?”   那人惶恐地低下头,“他许多天没吃东西,现在吃不进去,不管吃什么都出来。”   “那就给他脑子上开个洞,强行灌进去!”陈皮也不是个耐心的主,“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反正人带出去时必须看上去健健康康的!”   他怒气冲冲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脚步,“今天谁去提的那小子?”   “解,解九爷。”   “解雨臣?”陈皮冷哼一声,将手揣回衣兜里。即使隔着厚重的毛呢衣料,也能依稀描摹出腰间枪管的轮廓,而他早在这个计划成形的那一刻就打定主意,今天要趁着混乱之际,彻底将解雨臣送下地狱!   解家小子,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吗?我是多么渴求,多么迫切的想知道,在死亡面前,你那张漂亮的脸上会出现怎样精彩的表情啊。   陈皮挥挥手,“既然是解九爷,那就去看看吧。”   两人到达时却并没看到预想中的混乱场面,吴邪安安分分地坐在椅子上,虽然手脚都被镣铐牢牢绑着,却安静得异常乖巧。   解雨臣半蹲在他面前,手里捧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糊,每舀起一勺便凑近唇边吹得凉了,然后耐心地喂到他的嘴边。   陈皮鲜少在那个漂亮男人的脸上看到那么温柔的表情。   那是真正的,卸下了所有对抗与伪装的温润。   陈皮阴阳怪气地哼哧了一声,“怎么,我们解家大少爷是跪上瘾了吗?”   解雨臣的动作被打断,却并没抬起头,“四叔公来了。”   陈皮上前劈手将碗夺下扔到桌上,“不过是个诱饵罢了,犯得着做到这种程度?”   “可是却是最重要的一环,不是吗。”解雨臣站起身,眼神淡淡的扫过吴邪,刹那间竟然轻轻地笑了,“好说歹说,到底还是听到要去见张起灵才肯吃东西。”   “那个人果然是他永远的软肋啊。”   “呵,”最后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真羡慕呢。”   八点五十的时候,巴哈姆特的车队按照计划准时出发。今天的行程是前往外郊的棕榈种植园视察,途中需要穿越一片废弃的工厂区,荒无人烟姑且不说,错综复杂的大型废置机械更是埋伏的天然屏障。裘德考安排解雨臣在第一辆车,自己的替身坐第二辆车,当然,为了彰显吴邪这个’新晋宠儿’的独特地位,裘德考特地大张旗鼓地将他塞进自己第二辆车,与自己的替身一起坐在后座。   除此之外,前后各有三车随行,起的是保驾护航的作用。   吴邪的气色比刚被带出房间时好了许多,兴许是解雨臣的哄骗起了作用,让他当真以为是要去找张起灵,尽管内心的愧疚依然强烈地煎熬着,到底还是抑不住雀跃的忐忑情绪,竟是连带着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有了明显的恢复。   “见……见……小哥……”   “他说什么?”坐在一旁伪装作裘德考的德国老人并不听得懂中文,他只瞧见吴邪将全身的力量都倚靠在颠簸的车窗上,似乎感觉不到震动,又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涣散的注意强行集中起来。   “千万别碰他!”司机连忙探头瞧了一眼后视镜,“好不容易正常了一点,如果在车里出了什么差错,父神不会宽恕我们的。”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这个与裘德考神似的德国老人小声咕哝了一声,转过话头道,“不知道这一次父神安排的又是什么样的任务呢。”   司机虔诚地开口道,“父神的旨意怎么能够轻易泄露,我们唯一需要铭记的就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话说这么说,可我完成这一次就不想再干了。”德国老人搓了搓手,“我已经想好了,现在赚到的这些积蓄足够我回波恩修一栋大房子,到了复活节我就把孙儿孙女们都接过来,让他们看看爷爷虽然落魄了一辈子,可是现在却超级厉害。”   他说着说着喜滋滋地笑了起来,却引得司机不赞同的摇头。   “走不走不应该是由你决定,这要看父神的旨意。”   老人不满地嘟囔道,“我们是正当的雇佣关系,当然可以由我来决定。”   “传言说得没错,你果然是父神所有’替代者’里最不听话的一个。”   一个是坚贞不二的巴哈姆特信徒,另一个是只信奉拿钱做事的受雇者,两人为了各自的信仰互不相让地争辩着,车子在公路上平稳地疾驰着,很快便在远方看到了废置的大片工厂。   对讲机里传来解雨臣的声音,“所有车子将速度降到50迈左右,匀速穿越前面的区域。”   熟悉的语调让吴邪寻着声音费力地抬起手,“解……解……”   德国老人怪心疼地看了一眼,还是忍不住握着他的手轻轻放回身侧。   “这孩子该是遭了多大的苦啊。”   老人的手大且粗粝,陌生的触感让吴邪猛地抽脱出自己的手,急速地挪动身子拉开距离,恨不得缩成一团,拼命将自己往车门上挤。   巨大的动静让司机暗叫一声不好,气急败坏地埋怨道,“不是说了别碰他吗?现在可怎么办啊!”   “你别急,我会哄他的!”   德国老人也乱了阵脚,慌忙间越是靠近,吴邪的反应越是惊恐,手也开始胡乱地往窗户上扒拉敲打。   司机只能硬着头皮联系上级。   “吴邪。”   解雨臣的声音再次通过对讲机传进狭小的车厢,“听话,安静下来。”   司机瞥着后排丝毫没有缓和的混乱局面,无措地苦着脸道,“解九爷,还是不行啊!”   “吴邪,”解雨臣的声音很沉稳,“想想我们是要去哪里。”   吴邪还在拿自己的身子往车门上撞。   “想想你要去见的是谁。”   吴邪的动作稍稍滞了一下,似乎这个问题终传进他的耳朵,让他不得不分散精力费力地思考起来。   “你现在这幅模样,是想让那个人担心吗?”   全程并没明确提出一次张起灵的名字,却以疑问的形式循循善诱,解九爷到底还是那个擅弄人心的解九爷,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对着这样失了心智的对象,也能用寥寥几句话语的力量迅速重新掌控局面。   吴邪终于慢慢地安静下来。   而巴哈姆特的车队,也匀速地驶入了工厂区。   窗外的天空更阴霾了,大风从荒漠深处协裹着沙砾而来,掠过大型的废弃机械,发出一阵一阵渗人的呜咽与悲鸣。   德国老人惊魂甫定地坐会自己的位子上,他也吓坏了,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好意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我…… ……”   他缓了缓气,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只听砰然一声,一颗子弹竟是穿透行驶中的车窗玻璃,精准地射进他的太阳穴!   血花四溅!   司机惊恐地大叫一声,猛地一打方向盘,整个车子失了控制朝着路边冲出去。   “狙击手!是狙击手!”   能在高速行驶的车速与大风的双重干扰下如此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不是狙击手还能是谁?   与此同时,老阿卜埋伏在道路两旁的火力手纷纷现身,将巴哈姆特的八辆车包围在中央狠狠射击!   除了吴邪所在那辆车的几人被蒙在鼓里,其余七辆车上的人早已准备周全,只等着第一声枪鸣,训练有素的武装分子们立刻拿起武器,毫不犹豫地反击起来。   一切都如裘德考预想的那般,自以为埋伏成功的愚蠢敌人,不过是踏进了为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罢了。   双方交战不过几分钟,老阿卜的火力伏击圈外忽的激起一圈密集的火光,却是陈皮阿四带队的人手,在悄无声息间从最外圈将老阿卜的主力牢牢围住。   在然后,里外夹击,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战局的翻盘只在眨眼之间!   老阿卜虽然人多势众,却夹心馅似的的腹背同时受击,一时间惨叫声络绎不绝,枪火之中死伤惨重。   解雨臣冒着突突的火光奔到吴邪所在的车旁,裘德考的替身死了,手无寸铁的司机也被密集的流弹穿透了胸口,吴邪抱着脑袋缩在一片狼藉的后座地上,混乱中是残存的求生本能救了他。   “吴邪!吴邪!”   解雨臣一把将人拉出来,还好,还好,除了碰撞外没有其他的伤。   出乎意料的,呼啸的炮火并没造成过多的恐吓,对吴邪而言反倒像是从沉睡的身体深处唤醒了久违的记忆。战场上久违的硝烟味道让他一个激灵,涣散的目光在解雨臣脸上找到了焦点,“解……解……”   说话虽然还有些不利索,意识却是清醒的。   解雨臣利索地将穿在内里的防弹背心脱了下来,三下五除二套在吴邪身上。这是出发前父神安排他们穿上的,除了吴邪这辆车外,其他所有人早就秘密地全副武装,就等着战斗打响,反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待在车里,听明白了吗?”解雨臣快速整理好衣服,密集的枪火在四周频频落下,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在这残酷的修罗场里,谁又将被夺去鲜活的生命。   「刺啦」「刺啦」   遗落在前座的对讲机忽然沙沙地响了两声,解雨臣正欲离开的脚步一滞,停住身子回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通过无线的波段,陈皮阿四的声音响亮而清晰地透了出来。   “所有人注意,狙击手已经被抓住了。”   第六十四章   陈雪寒的子弹虽然刻意避开要害,可是为了瞒天过海彻底打消裘德考的怀疑,这一枪擦着心脏扎进肺叶,在胸口的皮肤上灼出一圈烧焦的血红窟窿。   破裂的脏层胸膜很快让空气一涌而入,血流不止的同时,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变得越来越困难。   没法呼吸。   就快没法呼吸了!   肺叶被迫压缩,接连着心脏也受到挤压,每一下的跳动都带动肺上有如刀割一般猛烈抽搐。解雨臣大口大口地抽着气,肺内压力骤大,迫使心脏和纵膈向着伤处移动;每一口呼气时,滞留在肺内无法正常排出的空气又迫使心脏和纵膈移向健侧,纵膈摆动之间,不仅窒息愈发严重,心脏更是随时都面临着骤停的风险!   不过短短几秒,解雨臣的脸上血色尽失,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流逝。   “解…… ……”   浓烈的血腥将吴邪涣散的意识彻底唤得清醒,解雨臣惨白的脸在视野里从摇晃的重影逐渐变得清晰,他摇摇晃晃地爬出车门,身体最原始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捂住解雨臣胸口汩汩流血的创面。   “解……雨臣……”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完整而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解雨臣一愣,因为疼痛而布满冷汗的脸上吃力地扯出一抹轻笑。   “真荣幸,你还认得我。”   不过几个字的功夫,却几乎花光了他仅剩的全部力量,解雨臣痛苦地闭上眼,像濒死的鱼儿一样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肺叶受损,支气管的通道跟着变得狭窄起来,越来越多的淤血和空气积郁在胸腔,让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垫脚站在雪亮锋利的针尖之上。   这就是解九爷,为了任务连眼也不眨敢对自己如此狠辣下手的解九爷。   而吴邪也渐渐记起来了,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被拼凑起来,在脑海中逐渐串成一条完整的线。   “你有一份特殊的任务,”解雨臣的侧脸在法蒂玛扎赫拉庄园跳跃的烛火中明明灭灭,“这个任务是机密的,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的,更是三方计划里最至关重要,决定着整个任务以及队伍成败的。”   吴邪充满敌意地抱起手臂,他真是一点都不喜欢眼前这个好看得过分的同盟者,“你说这番话时压根就没留给我拒绝的余地。”   解雨臣莞尔一笑,“我以为你会无条件的配合。”   吴邪在嘴上的功夫从来不输下风,“我还以你是一个满嘴谎话只会玩俄罗斯方块的大骗子呢。”   “你说话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讨喜。”   “彼此彼此。”   解雨臣扬起手,将绕在指尖的小半截纸条扔进了壁橱熊熊的火焰里,火舌裹着灼人的热浪卷上来,顷刻将纸条吞噬得干净。   “不过我倒挺喜欢你的。”   吴邪一激灵,都到嘴边的攻击吓得立马咽了回去,“你他妈抖M吧?!”   解雨臣一挑眉,“怎么不说彼此彼此了。”   吴邪懒得再同他纠缠,扭头就走。   “吴邪,”解雨臣在背后叫住他,“如果这个任务会让你饱受痛苦,折磨,甚至同伴的误会,憎恨,你还敢做吗?”   吴邪离开的动作停住了。   解雨臣的表情在摇晃的火光中看不真切,“可是在所有的可行方案中,只有这一个能将折损降到最低。”   持续了三秒的沉默。   “做。”吴邪蓦地回头一笑,果决而坚定,无所畏惧。“有什么不敢做?”   那是独属于吴小三爷的桀骜,解雨臣忽然从久远的回忆里想起了那块母亲总爱佩在胸前的玉石,温润,却泛着倔强的光。   解雨臣有些想家了,想依稀记忆里的故土,孩子嬉闹着,狗与猫相互追逐着,刚出炉的小吃冒着腾腾的热气,绕着狭窄的巷子久久不肯散去。   吴邪的身上有故乡的味道。   “你要记住,”解雨臣轻笑着垂下眉眼,“我是你永远的朋友。”   “盟友。”吴邪并不买账,“盟友是上头指定的,朋友是我自己选择的。”   “朋友。”   解雨臣固执地重复一遍,“我是你的朋友。”   他并没将全部的计划告诉吴邪,只是让他牢牢记住两个指令,一个是指认陈皮阿四是同伙,另一个则是实话实说,将三方计划的细节全盘交代出来。这两个指令必须深深嵌进骨子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无论肉体经受怎样的折磨,精神遭遇怎样的创伤,一旦解雨臣做出手势,吴邪就必须按照计划有所回应。   这是一场局中裹着迷局的恶战,解雨臣必须站在一个高于所有人的视角,才能将每一个人每一步棋的走动看得透彻而清晰。吴邪是棋盘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核心,除此之外,张起灵,秦海婷,还有青狼獒的每一员,都是必不可缺的一环。   这是一个联动的整体,一环紧紧扣着另一环。解雨臣冷静地走着每一步棋,棋子之间互相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持着怎样的任务,直到最后一战的破晓前夕,解雨臣的密报才传到张起灵的手中——   「救吴,保陈,杀解」   “队长,队长?”   陈雪寒焦急地目视着张起灵,他的眼睛死死黏在手中的字条上,仿佛石化了一般,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瞎子也从坐着的窗台上跳了下来,“谁?是那个姓解的家伙么?”   “队长?”   得不到回应的陈雪寒又担忧地叫了一声。   张起灵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次,他缠在额头的绷带还没取掉,身体依然被伤痛折磨,脸颊与眼角边残留的枪火擦痕也未曾愈合,可那长长吐出的一口气,却是冰封的峡谷照进了阳春三月的暖阳,是久违归乡的水手踏上了魂牵梦绕的故土,那种情绪是复杂的,矛盾的,想要笑,泪水却无法自已;想要哭泣,嘴角又已然悄悄翘起。   一言难尽。   “我们…… ……”是笑了吧?这么久了,瞎子第一次在张起灵的脸上这样清晰而明确的看到笑意,就像是历经了风暴洗礼后重新见到日出的船员,光芒笼下来的那一刻,他们跪在甲板上虔诚地亲吻挂在胸前的神明,热泪盈眶地感恩着生命的奇迹。   “不,是青狼獒,”张起灵纠正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坚毅地望向东边的方向。   那是吴邪会去的地方。   “该去接副队长归队了。”   「邦」!   一枚□□落在洞开的车门旁,古怪而刁钻地打在副驾驶的车窗玻璃上。吴邪被骤来的气浪掀翻在地,皮质的座椅一点即燃,顷刻间火光冲天而起,一发不可收拾的烧了起来。   要爆炸了!   车子就快要爆炸了!   被阴谋包裹的混乱战局中不知是谁朝着焦点中央的车子下了置之死地的毒手,兴许是巴哈姆特的人想要拼个鱼死网破,又或者是陈皮阿四的手下还牢牢谨记着趁乱灭口解雨臣的密令。在这个老阿卜的人歼灭巴哈姆特的人、巴哈姆特的人清缴陈皮阿四的人、陈皮阿四的人被迫反抗的混战中,吴邪拼命强忍着耳边爆炸的嗡鸣,艰难而狼狈地一点点爬到解雨臣的身边。   没有时间了…… ……再不逃离这辆车就要爆炸了!   吴邪咬着牙扯过解雨臣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只是一个轻微的挪动,解雨臣胸口的创口更加失控,大片大片的鲜血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手上一失力,两人同时摔回地上。   “你……不应……该救我……”   解雨臣疼得直吸冷气,身体失了正常的不停打颤,“按照现在……的关系……你应该……去救陈皮……”   吴邪不说话,死咬着牙关,再次将解雨臣的一只手臂扛回肩上。   「嗞啦」「嗞啦」   汽车的仪表盘发出不寻常的声响,黑烟滚滚而起,刺鼻的焦灼味道肆无忌惮地充斥进整个鼻腔。   死亡快马加鞭地倒计着时间。   解雨臣忽然抬起耷拉的另一只手,用力一推,将自己从吴邪的搀扶中挣脱出来。   摔在地上的同时,右手抓住了落在地上自己的配枪。   吴邪跌跌撞撞地爬过来,不肯放弃的再次去拉地上的人。   解雨臣打开他的手,颤抖着举起枪。   “别费力了……再不走……谁……都活不成……”   吴邪死死抿着嘴,漆黑的眸子倒映出背后熊熊的火光。   解雨臣吃力地一笑,失尽血色的脸上却因为这个动作更加的惊艳,像彼岸开到尽头的大片荼蘼,有一种决绝而绚烂的美。   “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为什么还要……救我……”   “…… ……“吴邪的喉结上下滚动,终于还是说话了。   “我要……听你的解释。”   解雨臣费力的弯起嘴角,”我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解释……“   ”不!你要!“吴邪的情绪忽然变得激烈起来,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从伊斯坦布尔一尘如洗的湛蓝天空到耶路撒冷的枪战,法蒂玛扎赫拉小镇的爆炸,喻战生死了,秦海婷死了,扎西死了,华和尚也死了。这么多条性命的生与死,难道都是为了任务而可以随意攫夺的牺牲品么?   ”我只要一个答案……“也许是这火太烈了吧,烈得连吴邪的眼里也烧成了一片血红,”我们所有人……在你眼里……是不是都是为了任务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   他只要一个回答,哪怕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吴邪也想过了,就算拼了自己这条命,也要将解雨臣救出去。   因为他们都是同样的身不由己,当民族大义的刀刃悬在头顶时,个体的生死不得不变得不足为提。   可是这个男人却死死的看着他,仿佛要将这副正义而倔强的脸庞永远印在记忆里。从认识吴邪的第一眼起,解雨臣就知道,这个男孩身上固执的倔劲和澄澈的纯净是与众不同的,他终将救赎自己,将他从迷茫的黑暗中拉出来。   ”你……用错词了……“解雨臣歇了好大一口气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他快要不行了。”棋子……是用来利用的……不是用来丢弃的……“   吴邪的手撑在地上退了几步,最后看了他一眼,终于狠心地转过头,再不留恋地朝着远离车子的方向迈开步子。   跑吧,跑吧,跑得远远的,离开爆炸,离开任务,离开战争与杀戮,离开阴谋与算计。   风刮得更烈了,呼啸着从耳边掠过时,恍惚间似乎又在猎猎风响中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说,向西跑,老阿卜的后援集聚在西边,陈雪寒在西边,瞎子也在西边。   他说,张起灵没来,他按照计划留守在了围剿裘德考的大本营中,活着跑出去,就能见到他。   他还说了什么,紧接着而来的爆炸却将全部的声音都掩埋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和灼热,在顷刻间将大地与天际都染成了一片血色的汪洋火海。   火!   吞噬了一切的烈火!   焚烧了所有因果的烈火!   吴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忽然无法抑制地干呕起来。   他杀人了,不,更准确的说,是他在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前松开了解雨臣的手。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吴邪不肯原谅解雨臣冷血地将他重视的同伴一个一个视为冰冷的棋子任意摆弄,可自己却又在最后的一念之间变成了最最憎恶的这类人。他痛苦万分的嘶吼一声,恶心的感觉从肠胃深处泛上喉头,太阳穴仿佛要炸开一样,让他难受地捂住脑袋蜷缩成一团。   与此同此,刚刚跳下台阶的瞎子也愣在了原地,在他目光远远所及处,已经烧成了一片生灵涂炭的熊熊火海。   “解雨臣…… ……”   他喃喃地低声念了一声这个名字,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解雨臣,那个优雅的,好看的,总是将所有人都玩弄在手心中,比谁都聪明比谁都透彻的男人,策划了这样一盘瞒天过海的大局,难道为的这一把大火,将自己烧得尸骨无存?   可笑!可笑至极!   瞎子狂笑着摇头,在所有人都慌不择路地逃窜中,他偏偏逆着人流朝着那冲天的烈焰走去。   「叮」——   无线通讯器传来一则文字讯息:   “三方计划,结束。”   落款处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方方正正的’解’字。   这封提前设置好发送时间的讯息像法官手中一锤定音的法槌,随着解雨臣的死亡,这场长达几个月的三方计划也终于宣判了结束。   瞎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瞬间红了眼眶,最宝贝的□□从紧握的掌中滑下,重重摔在地上。眼前的炼狱一层层褪掉血色,又一层层染上初见时东京上空澄澈而透凉的湛蓝,解雨臣穿了一身粉红的衬衣从樱花最深处走来,嘴角噙着笑,眼角边落了一滴泪痣,好似水墨丹青的画家一个不小心,在西子湖畔点了一笔微微荡开的涟漪。   分不清是人惊艳了满树樱花,还是花点缀了这眉如远山的温润公子。   “我给你讲个故事。”   那之后的很久很久以后,三方计划已经启动,他们相遇在利比亚昏暗的小巷中,解雨臣摇晃着一杯红酒,半侧着脸醉眼朦胧的看向他。   那时瞎子刚和张起灵因为吴邪的事情爆发争吵,负气之下离开了青狼獒。   “有一个人,他从小在一片远离故乡的土地上长大,它们虽然同属古老的东方,却隔着一片海,他只能垫着脚,从海的这边,拼命去望海的那边。”   “他的母亲会给他讲很多故乡的故事,他的师父也教他故乡的戏曲,可是在他的认知里,故乡只活在咿咿呀呀的唱腔里,还有想象与梦里。”   “他活了二十多年,却只踏上过故乡的土地两次,一次是护送父亲的骨灰回去,另一次是生命垂危,重伤难愈。”   “还有一次机会,故乡的人这样对他说,”解雨臣嘬了一小口红酒,眼神有些微醺,“待你完成任务之际,你的遗体会被盖上国旗,同你的父亲一起葬入故里。”   瞎子劈手想去夺他的酒杯,却被解雨臣躲开了。   “你不是动摇了,迷茫了,想知道军人的意义是什么吗?”解雨臣微微一笑,像竹林间缥缈而朦胧的雾气,“回去吧,回到你的同伴身边。坚持到任务结束的那一天,我就告诉你答案。”   而如今呢?三方计划结束了,答案到底在哪里。   瞎子不知道此时此刻堆积在胸口的情绪到底是愤怒,失望,还是不忍,痛惜,他只是一遍一遍想起初见时满山纷飞的樱花,然后同眼前苍凉的黄沙穿插交错。   他又怎么舍得,那么爱干净又讲排场的解雨臣,在这孤零零的荒漠中被风带走残缺的尸骨,然后扬到天际,随处丢弃。   耳麦再一次叮响,这一次连接的是大本营的频率。   一切都如解雨臣计划的那样,裘德考落入陷阱,生死一线之际被张起灵有意放走,劫后逢生,势必会大怒一番,将幕后策划这一切的内鬼狠狠揪出来报仇。   可那么能说会道信口胡诌的瞎子,为什么这次对着无线通讯器却失语了。   “队长,”原来啊,一张嘴,声音便哽咽了。“结束了……我们胜利了……”   风停了,只有炮火的硝烟还在空中迟迟不肯散去。   满目疮痍。   “吴邪还活着,解雨臣,死了…… ……”真可惜,中国还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好河山,你都没福气看到了。“你说,那么聪明的家伙,怎么就把自己搭进去了呢?”   电波不稳定地嗞啦两声,传出的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很抱歉打断你的说话。”   操着一口并不标准的中文发音,威严中却又失了一份往日的镇定,却是首领老阿卜。   “我希望你们提前归队了,”他顿了一顿,语气颇是严肃,“你们的队长旧伤复发,怕是快要不行了。”   第六十五章   吴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盘旋的直升机深入荒漠腹地,奔走的救护人员从坍塌的废墟中抬走奄奄一息的伤者,巨大的螺旋桨吹散了天空聚集的乌云,风停了,扬起的黄沙也止住了脚步。   呐,太阳出来了。   直升机飞上云海,天是一尘不染的蓝色,万丈光芒宁静而安详的铺开,给每一片起伏的云海都洒上金色的细沙。   真美,   真美。   吴邪想,这大概就是天堂了吧,你瞧,连日思夜想的亲人也闯进了这美妙的梦境里。他梦到母亲哭泣着扑到自己的病床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吴一穷从背后搂住她轻声安慰着,连二叔和三叔也都在,他俩一个一言不发的靠着墙端正站着,另一个一根接着一根从兜里摸出烟来给自己点上。   尼古丁的味道熏得吴邪咳了两声,真奇怪,怎么连这呛人的味道都梦得这般清晰?   吴邪的母亲一惊,推开吴一穷再次扑到儿子身边。   “小邪?小邪?”   声音微微的发抖,焦灼间透着满眼忧心忡忡的期待。   病床上的人轻轻地动了动,清秀的眉间立刻拧成一个难受的’川’字。   “动了……小邪他动了!”   吴邪的母亲喜极而泣地冲吴一穷大声叫道,吴二白同吴三省闻言也连忙快步走到病床前。   吴邪的睫毛微微扑闪了一下,眼睛一点点睁开,漆黑的瞳孔慢慢聚焦。   几张熟悉的面孔闯进视野,给这被一片茫茫白色淹没的医院渗进了一股温暖的人情味。   “妈…… ……”   喉头上下动了动,吴邪哑着声音喊了一声。   只不过一个字,已经足够让这个向来坚强的女人一瞬间热泪夺眶而出。   “受苦了,我的儿子受苦了…… ……”她紧紧牵住吴邪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反复爱怜又心疼地摩擦着,如果不是吴邪身上插满了管子,她真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怀里,替他挡下所有的枪林弹雨,承受所有的苦难疼痛。   “结束了……都结束了…… ”她抽泣着,情难自已地叨叨念着,“我们小邪是英雄……大大的英雄!”   吴邪的瞳孔在听到这两个字时蓦地放大,毫无征兆的全身颤抖起来。   吴一穷一步上前摁住他不听使唤的身子,柔声安慰道,“小邪,三方计划已经结束了,现在你什么都别想,跟着爸妈回家就好。”   “我……我没救他……”病床上的人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原本……可以救他的……”   他哆哆嗦嗦地喃喃着,“可是他害了那么多人……我亲眼看见的……他还开枪杀了海婷……”   “他凭什么……这么轻易的决定……其他的人的生死……”   吴邪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拼命想要抬起脑袋说些什么,脖颈间的青筋因为大力尽数凸现,隔着薄薄的肌肤突突跳动着。   “可是我扔下了他……我这样做跟他又有什么区别……”   “我害死了解雨臣……”   “我还害死了扎西……和尚……”   “我是解雨臣的帮凶……是青狼獒的叛徒……”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微不可闻的一瞬间,骤然拉高成尖锐的哀嚎,“我是凶手……我是杀人的凶手!哈哈哈哈!我是出卖队友抛弃同伴的杀人凶手!”   病床上瘦削的男孩忽然苍白着一张脸厉声狂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扑腾着手脚去撕扯连在身上的医疗仪器,二叔和三叔同时眼疾手快上来捉住他,吴邪的母亲泪流满面地跑出病房,站在走廊尽头大声呼叫着医生。   “医生!快来医生!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儿子!”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鱼贯而入,癫狂起来的吴邪力气大得可怕,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摁回到病床上,连着推了两针镇定剂,失了心志的病人才终于沉沉睡去。   吴邪的脑袋歪靠在枕头上,他瘦了整整两圈,下巴尖得几乎可以戳人。即使在睡梦中也并不安稳,眉峰深深皱起,失了血色的脸上四处贴着胶布,几乎同这惨白的枕巾一个颜色。   “我儿啊…… ……我儿啊…… ……”   吴一穷搂住夫人,将温热的胸膛留给了这位再不忍心看下去的伤心母亲。   窗外的天空依旧蓝得让人心碎,直升机虽然把吴邪从那场惨烈的战役里带了出来,但因为伤势过重,目前不得不暂时停留在土耳其境内,由资深的专家和医生二十四小时跟踪诊断治疗。这一回不仅吴邪,S战区引以为傲的青狼獒特种战斗小队更是伤亡严重,国安局在任务结束后连夜拨了慰问致电,连不迭的道歉和致谢,却对三方计划只字不提。   任务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却以解雨臣不明不白的死亡画上一个仓促的句号。吴一穷色厉内荏的要求国安给出一个交代时,当初负责解释三方计划的赵sir在电话那头淡淡答道,“军方与国安的合作已经结束,其余的内容属于国家机密,抱歉,就请不要再多过问了。”   吴三省「啪」一声将烟头扔在地上,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什么玩意儿?!”一脚狠踹在墙上,“他们把我大侄子弄成这幅样子,现在他娘的来一句不要多问,以为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的确,吴邪的情况十分不乐观,比起身体上的创伤,接连发生的囚禁和变故对他精神而言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有时会一言不发的缩在角落里,有时会暴怒的乱砸东西,有时像半月大的孩子一样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语,有时却又依稀辨得出父母的容貌,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叫一声’爸’或者’妈’。   土耳其的神经科专家对吴邪进行了全面而系统的检查,报告结果出来了,脑部神经大面积受损,部分机能出现功能性障碍,换句话说,哪怕只是一点微弱的外部刺激,都有可能引发剧烈的情绪波动。   吴邪的母亲抹着眼泪连夜带上吴邪飞回北京,首都医院给出的检验结果大同小异,身上的伤好治,心上的梦魇却难逾越。   “如果可以的话,”主治医生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我建议将病人转移到一个全新的环境,彻底断了同过去的联系,或许会对他的恢复更有利些。”   吴邪的母亲泪眼婆娑,“他刚醒来时还认得出我跟他爸,怎么现在反而更严重了,怎么就更严重了呢…… ……”   “病人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主治医生看了眼手里中的病历簿,“我们无法具体得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可以推断的是,他经历了一段为期很长的囚禁。这段囚禁对他的精神、言语、乃至整个视听力都造成了难以愈合的创伤。”   吴邪的母亲一惊,手里端着刚买回的热粥一抖,扑棱撒了一地。   “那我的孩子…… ……”声音无法抑制的发抖,“他是要瞎了?聋了?哑了?”   医生及时上前扶了一把,才让这个已经不堪重负的母亲勉强支住身子,不至于摔倒在地。   “您宽心,首长夫人,您的儿子虽然五感受损不小,但庆幸的是这些损伤并不是永久性的。”他搭了把手,扶着吴邪的母亲慢慢坐回到走廊的靠椅上。“只是接下来的恢复将会是一段漫长的战役,可能需要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这便要看您儿子自己的意志了。”   “那我能做些什么?”吴邪的母亲噙着泪问。   “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带他走,带他离开,去得越远越好,找一个崭新的环境,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轰」——   飞机驶离跑道,一跃而起,冲上云霄。   再见了,再见了。   爱也好,恨也罢,遗憾也好,忏悔也罢。所有的所有都揉作一团扔进时间的长河里,原谅我只是一个胆怯的逃兵,只敢远远地观望,将一切的不如人意交由翻腾的海浪去抚平。   吴邪的母亲在祖国的西南找了一处落脚的宁静小居,这里的天像伊斯坦布尔一样蓝,冬天的树木不会枯萎,清晨的露水会浸湿青草,在睡眼惺忪间淘气的躲进空气,偷偷溜进房间。   于是满屋都是沁脾的清香。   吴邪的母亲在这里寸步不离的陪着他,有时候在窗前一坐,就是暮霭沉沉的一天。   偶尔吴一穷和二叔三叔会来,老远便被喝令脱下军装,生怕这一身熟悉的绿色也会勾起过往的丝丝缕缕。   偶尔吴邪会问上一两句,比如青狼獒的人还剩几个,张起灵是不是还活着,秦海婷的喻战生的抚恤金有没有发到他们家人的手上。   吴妈妈只能摇头,除了儿子以外,其他的事她已分不出精力去过问半分。   “小邪,如果你想知道,妈去帮你问问好不好?”   “不问……不问……”吴邪慌乱的连连摇头,声音渐渐微弱,却又改了主意。“问…… ……”   消息很快从军区传到了吴邪的母亲手里,她迈着急促的步子推门而入时,吴邪受惊地抬起脑袋怯怯的看着她。   她忽然想起好小好小时吴邪第一次打了大院里的小孩也是这副模样,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巴巴望向自己,踌躇着不敢上前,像一只知晓自己做了错事的小奶狗。   她侧过脸抹了一把眼睛,鼻头怎么又酸了。   “小邪,”吴妈妈轻轻的唤了一句,“都活着,你爸说了,你的同伴们都活着。”   吴邪埋下头,怎么可能都活着?他明明亲耳听到的,扎西死了,华和尚也死了,他们都是因为自己把情报说出去才死的。   吴妈妈敏锐的察觉到了儿子情绪的波动,连忙将声音放得更柔了,一步一步小心的走上前。   “真的,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她努力回想着吴一穷是怎么对自己说的,“不仅青狼獒一个都没少,秦海婷和喻战生也都还活着。”   这两个名字让吴邪身全身一颤,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原来啊,解雨臣设的这盘局,除了他自己,谁都没有死。   喻教授被爆炸重伤后解雨臣第一时间派人去了医院散布假死的讯息,同时安排自己的私人医生贴身照看,让这个年迈的老人躲过了之后的种种劫难。   射杀秦海婷时也是解雨臣刻意偏离了要害,女孩被拖下去后立刻被自己的手下秘密照料了起来。   还有还有,土耳其的两条撤退线路也全提前透了风声,这才有了血战到最后的那场爆炸,让华和尚和扎西两人’壮烈殉国,尸骨无存’。   而其余重伤的青狼獒成员,除了张起灵伤势最重直到前天才从重症监护室被转移出来,老痒和朗风全都脱离了生命危险。至于陈雪寒和瞎子,他俩只受了些许枪弹的擦伤,瞎子的视力可能受到了些许影响,可是同其他人比起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这是解雨臣接手父亲遗命为国家做事以来,第一次在任务中将所有人的性命都保全。他原本握有三条可行的方案,只有这一条最是铤而走险,却能救下其他所有本该牺牲的人,将自己推上生死一线。   为什么最后偏偏选了这条路呢。   “我们是朋友吧。”   这是打晕吴邪前在树林里他问的最后一句话。   “盟友!都说了是盟友!”傲骨铮铮的少年仍然固执得不肯改口,“要不是上头安排,老子死也不要跟你这种阴险至极的家伙合作!”   解雨臣笑着摇摇头,“是朋友,”他这样强调着,漂亮的眼睛却浸染上一层无可奈何。   “你说,要当你朋友怎么就这么难呢…… ……”   吴小三爷跋扈骄傲,自小顶着父亲的光环横行霸道,鲜少交上什么交心的伙伴;解小九爷一步步长成独挑大梁的解九爷,身边围满了称兄道弟阿谀奉承的人,却第一次三番五次去缠这样一个对他频频甩冷脸的家伙。   他想,大概是这个干净得如同白纸一样的男孩身上,带着些许故乡的温暖气息吧。   五十年前为了逃避迫害,解雨臣的父亲被迫离开大陆,自那以后便一直留在日本秘密为国安局做事。外界总以为这个商界大佬对故土怀揣了深沉的恨意,不然为何移民几十年来,不仅自己,就连家人也严苛地勒令不许踏入中国半步,甚至在公众场合也从未好言好语的提及过这个国家的名字半次。可是只有解雨臣知道,有时在黄昏落日的傍晚,迟迟归来的父亲会抱着他放在膝头,抬着手,给他指西边的天空。   日本靠东,中国便在日本的更西处。   “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他低下头,温柔的揉揉小解雨臣的脑袋,“到时候我们去串胡同,逛庙会,吃炸酱面,涮羊肉,喝豆汁…… ……”   他说了多少,小解雨臣就懵懵懂懂的记了多少。很久很久以后,长大的解雨臣怀抱着父亲的骨灰罐第一次跨越东海踏上中国的土地,穿过热气腾腾的小巷,兑现了记忆里那些温情的许诺。   “真好,”他舔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串,大红的山楂果浇了蜂蜜,裹了蜜糖,甜蜜的味道几乎要腻到心坎里去。   “能住在这里真好。”解雨臣弯下眉眼,“回家真好.”   他低声喃喃着,回忆是温热的,手里的骨灰罐却硌得人冰凉。   解家的小九爷便是这样长大的,他明明爱极了这个国家,却不能明目张胆的提及她;他明明恨透了名利场的尔虞我诈,却必须带着虚伪的面具你来我往。他本该是极致的冷血与狠辣,为了任务可以眼也不眨的祭出所有棋子,却在最后一战中,把活着抑或死去的赌注放在了自己身上。   那天以后吴邪再也没有问过关于青狼獒亦或是三方计划的半分消息,真相的揭露让他内心的负罪更加深重,于他而言知道大家都还活着便已经足够了,而他自己,早已没有勇气没有颜面去面对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   所有的人都是英雄。   只有他,害了英雄,还杀了英雄。   心魔便这样一直纠缠着,更深露重的时候吴邪会忽然心悸,胸口压制得喘不上气来,让他痛苦的抱着脑袋缩在床上低低哀嚎。   他总是重复的梦见自己又被关进曾被囚禁的房间,凄厉的墙壁上整夜整夜回放着解雨臣爆炸前望向自己的画面。   然后一片猩红,血肉模糊迷了眼。   时间一晃便是半年,西伯利亚南下的冷气撤了回去,呢绒大衣悄悄换成了轻薄的衬衫T恤,夏日的暑气便在知了的鸣叫声里蔓延开去。   又是一年夏至时。   吴邪罩了一件松松垮垮的宽大T恤坐在门槛上,手里握着一把竹编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摇着。他的下巴仍然尖尖的,脸色比当初刚救出来时好了些,可身子依旧单薄得紧,骨头上薄薄的附了一层皮,一点多余的肉也捏不出来。这半年来吴妈妈没少花功夫给他调理,养生的汤水喝得不少,却还是收效甚微。   她知道,吴邪一日走不出心里的魔障,便是喝再多的十全大补汤也无济于事。   可聊胜于无,她又只能一边抹着泪,一边把新鲜的食材扔进瓦罐里小火慢慢煎熬。   这一天太阳格外的刺眼,空气里浮动着焦躁的热气,吴妈妈新买了银耳和莲子,一回家便急不可耐的钻进厨房里张罗,寻思着熬上一锅糖水冻进冰箱里,好好给儿子消消暑气。   吴邪便倚在门口乘着凉。   一个少年从面前走过去,停下步子,又退了回来。   吴邪手里的竹扇停住,抬眼瞅了他一眼。   吴妈妈寻的这个住处远离繁华的都市,坐落在一个风景优美的旅游小镇上。这里有成片绵延的青山和竹海,冬日天凉没什么人,如今渐渐转热了,房子四周用来避暑的闲置别墅也慢慢热闹起来。吴邪从记忆里搜寻这张面孔,他不确定是否在哪里见过,事实上自从那次感官剥夺实验后,他再也无法笃信的相信自己的记忆。   出乎意料的,少年一脸熟络地在他身边坐下。   “你还在这儿,”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我们冬天打过照面的,你不记得了吗?”   吴邪总算有些印象了,他的确曾在小镇上见过这个少年。   不过没兴趣。   吴邪惫下眼,重新摇起手里的竹扇。   “你是才租的这里吧?以前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少年又坐近了些,“不过我就放假的时候来这里住上一阵子,还是说你专挑我没放假的时候住在这儿?”   吴邪没有兴趣搭理他,附近的避暑别墅修得多,来这儿的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   因为论浑论跋扈,没一个比得上以前的吴小三爷。   见吴邪不理自己,少年反而从书包里摸出一盘围棋来,“会下棋吗?要我陪你打发时间吗?”   吴邪挪动屁股换了个方向坐好,这小子的聒噪程度虽然及不上自己及不上瞎子,可是论讨厌程度在认识的人里起码也能排个第三。   瞎子…… ……   熟悉的名字浮上心头的瞬间,全身的温度急剧褪去,手与脚顷刻变得冰凉。   正巧吴邪的母亲端了新熬好的银耳莲子粥走了出来,一眼瞅见吴邪的异常,急急忙忙放下碗跑了过来。   吴邪强迫自己深深的呼吸两口,闭着眼睛对母亲摇摇手。   “…… ……我没事。”   吴妈妈担忧的退回悬在空中的手,这才看到站在一旁看得呆了的少年。   “你是?”   “啊!阿姨好,”少年忙不迭的打招呼,“我就住在那边的房子里,转过街角就能到。”   吴妈妈勉强笑了笑,眼神还是不放心从儿子身上挪开。   “对了,要吃点银耳莲子吗?”直到吴邪急促的呼吸声重新变得均匀,她才蓦然想起自己的礼数不周。   少年倒是毫不在意的点点头,“好啊。”   吴妈妈指了指吴邪,想说些什么,少年立刻会意的点点头,示意放心的将人交由自己照顾。等到吴妈妈走进屋了,他一屁股坐回吴邪身边,兴奋的凑上脑袋,“嘘!你别说让我猜让我猜,你是……绝症病人?”   吴邪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   “你得了什么病?”他的亢奋丝毫没有减少半分,“我在书里看过很多案例,有好多身患重病的人积极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结果最后活了很久很久。”   他越说越抖擞,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帮助创造医学奇迹的人。   “我来陪你吧!”他急切的凑过来,“选我选我!我会下围棋,吹萨克斯,我绝对可以帮你重燃生命的希望!”   吴邪再次闭上眼睛,无视眼前无可救药的中二少年。   少年又从背包里一阵掏,这一次变了一个计算器出来,放在膝头噼里啪啦的摁起来。别看他一副瘦瘦弱弱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精力如此出奇的旺盛。“这样怎样,只要你答应,以后我来陪你的时间都按半价收费。”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子,竟然敲诈到吴小三爷头上了。   “那这样,”少年转了口风,“只要你答应我来陪你,你开价,我付你双倍价钱。”   吴邪终于悠悠的睁开眼睛。   原来如此,这一招以退为进使得倒是巧妙,这瘦弱家伙可比外表看起来精明多了。   “不说话就当默认咯!”少年狡黠的眨眨眼,笑嘻嘻的伸出一只手来,“那么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他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说了这么久还没自我介绍了——”   “我叫苏万,”   “苏是苏杭的’苏’,万是万里挑一的’万’。”   第六十六章   苏万伸着手,脸上乐呵呵的。   “你叫什么名字?”   吴邪推开横在面前碍眼的爪子,并不搭话。   “我们可是合作伙伴,”苏万一点都不气馁,“告诉伙伴自己的名字我觉得很合理的。”   这一次吴邪直接推开这个人,头也不回的往屋里走。   “我还会再来的!”   苏万在身后摆动着双手高呼道,“我明天还来!后天也来!大大后天都来!”   这小子当真说到做到,第二天午饭刚吃完,吴邪前一秒才在门槛上坐下,后一秒就看见路边的竹子后探出个脑袋,鬼鬼祟祟的往这边伸着瞧。   吴邪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讨厌一诺千金这个美德。   “诶!先别走!”眼看着吴邪扭头就往屋里撤,苏万连忙从竹子后面跑出来,一边跑一边把背上的包卸下来,右手伸进去一顿胡乱的掏。   别看这少年看起来弱不禁风,跑起来却一点都不吃力,三两下就兔子似的蹿到吴邪跟前。吴邪被拦了个正着,他往左苏万就跟着往左,他向右苏万也跟着向右,进门的路被堵得严严实实,偏偏眼前人形的路障还笑得一脸灿烂,献宝一般将包里掏出的一叠卡片凑到吴邪面前。   伸手不打笑脸人,吴邪只能作罢。   苏万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热情的拉着吴邪的袖子坐回门槛上,“这是我昨天回去连夜制作的,我觉得对增进我们彼此的了解很有帮助。”   吴邪淡淡瞅了一眼,纸是手工店里就能买到的铜卡纸,裁剪得还算整齐,只有几张边缘处有些毛边。每一张四四方方的卡片上都拿记号笔写了一个问题,有的长,有的却只有寥寥几个字。   “比如说这个,”苏万随手拿起一张,“‘你叫什么名字?’”   他放下卡片,眼巴巴的盯着吴邪。   吴小三爷并不理睬。   苏万不气馁的又换了一张,“再比如这个,’你今年多大?’”   吴邪还是不鸟他。   “如果你觉得单方面回答不公平,我们可以换着来,你一轮我一轮,”这少年的字典里仿佛根本没有’放弃’两个字,吴邪越冷淡,他越是兴致勃勃。“我先来做个示范啊——”   他闭着眼睛抽了一张。   “嗯,问题是’你是做什么的?’”苏万支起下巴,认认真真的作答这个提问。“我是高三毕业生,准确说应该是复读生,因为我爸去年偷偷改了我的志愿给我填了个不喜欢的专业,所以我就退学回来今年重新考。”   他瞅见吴邪抬眼瞟了一眼自己。   “现在还在等成绩出来,”苏万补充了一句,然后兴冲冲的将卡片推到吴邪手边,“该你了该你了。”   吴邪还是坐着没动。   “那我再给你示范一个,”苏万盘起腿,探出身子从地上的卡片堆里又抽了一张出来,“这次的问题是,’你的梦想是什么?’”   吴邪的睫毛动了动,有什么东西撞在封闭的心门上,发出嗡嗡的声响。   苏万坐直了,“我要成为一名指挥官。”他的表情很严肃,像是陈述着一件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事情。“我要报考军校成为最出色的指挥官,我要带着我的队友去到最需要我们的地方,即使危在旦夕也不怕,因为我的队友们会无条件的信任我,把后背交给我,让我用最敏锐的直觉和判断带领他们逃离险境。”   “我们会去除暴安良,惩恶扬善,消灭所有的暴力,偏见和不公平。”   “我们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苏万说到动情处激动的扬起拳头,一转头,却瞧见吴邪的嘴唇一瞬间失尽血色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   “你根本就不懂…… ……”吴邪喃喃着,是心口又开始疼了吗?不然为什么这样紧紧的环住自己,痛苦地弯下身去。   “你根本就不懂,军人到底要肩负多少。”   同伴的性命在手里,国家的兴旺也握在手里,荣誉有多沉重,隐藏在背后的心酸、杀戮与罪孽就有多深。   他如此,张起灵如此,解雨臣更是如此。   青狼獒活着回来了,过往承受过的所有苦难都变成一枚闪耀的金色勋章挂在胸前熠熠生辉。那些曾经顶着炮火逃命的命悬一线或许成了饭后一个笑着讲述的谈资,又或者刷上铅字印上报纸成为连队里传阅学习的神话传奇,可又有谁能真正体会子弹打穿肌肤镶进骨肉的剜心疼痛,知道硝烟散尽后横尸遍野的惨烈和苍凉,懂得战友的死讯一个个传进耳里时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感。   他的头几乎埋到胸口里,脸上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声音还能依稀听得见。   “可要那些勋章……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   他闭上眼,仿佛看到解雨臣的遗体同他父亲一样被盖上庄严的国旗,上面端端放着一枚金灿灿的军功章。   所有送行的人都在唱着肃穆的军歌,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比起这沉甸甸的功勋,解雨臣更想要的,不过是胡同深处那一串带着热度的冰糖葫芦串罢了。   真可笑,明明呼风唤雨,可穷极一生也没抓住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吴邪的呼吸越来越急,受损的大脑在波动的外部刺激中模拟出爆炸前的场景,这一瞬间吴邪仿佛自己变成了躺在地上的解雨臣,肺叶的损伤将气胸的痛苦放大,一点一点掠夺掉可供消耗的空气。   没法呼吸了!   就快没法呼吸了!   苏万也给吓傻了,眼睁睁看着身旁的人栽在地上扼住自己脖子不停的抽搐,直到吴妈妈听到声响从厨房里跑出来,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手忙脚乱的扑上去帮忙摁住他。   “镇定剂,快,镇定剂!”   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刚成年的孩子,两人就算再是合力也不是癫狂中吴邪的对手。慌乱中吴妈妈想起柜子里的镇定剂,跌跌撞撞地折回屋再拿出来时,瞅见费力压着吴邪双手的苏万已经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阿……姨……快一点……我快撑不住了!”   两人又是一阵艰难的恶斗,针管终于顺利扎进吴邪的静脉后,苏万长叹一口气,全身脱力的瘫在地上。   “阿姨……他……他……”苏万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他这……到底什么病啊……”   即使过了大半年,一想到这件事吴妈妈还是忍不住瞬间湿了眼眶。她转过脸去摇摇头,只是招呼苏万搭把手帮忙把吴邪抬回床上去,却并没回答这个问题。   苏万也懂事的闭上嘴,不再缠着叨叨。   这次发生的事情并没阻拦苏万来吴家串门的脚步,相反,这小子反而跑得更勤了。托了他的福,吴邪把乘凉的地点从门槛改成了卧室的窗台,苏万就猫着腰偷偷蹲在外面,然后瞅准时机,一个鲤鱼跃龙门矫健地跳进来。   不过他来得再勤快吴邪也从不搭理他,大多时候是苏万自己跟自己下棋,吴邪捧着一本书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   “我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了!”   有一天苏万惊喜的叫起来,“你是一个作家对不对!”   屋里开了空调,吴邪把快要滑下去的薄毯拉起来些,然后平静的翻开下一页。   “一定是这样的!”苏万百分百相信自己,“分析线索做出推断,这可是挥官必备的基本素养…… ……”   ‘指挥官’三个敏感的字眼让他一顿,苏万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赶紧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他侧过脸小心翼翼的打量吴邪几眼,还好,还算正常。   “我的意思是,普通人不会整天整天的看书。”苏万越讲越觉得这个说法很靠谱,他放下端在手里的棋盒爬到吴邪坐着的窗台上,拉过一角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空调吹得他有点冷。   吴邪终于正眼瞧上了他。   “下去。”   清晰的咬字,语气比空调还要冷。   这是他第一次对苏万说话。   少年苦着一张脸跳下窗台,“我以为我们已经很熟了。”他越说越沮丧,“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其实这个只要问问吴妈妈就知道了,可苏万硬气得很,不是自己问出来的名字就不是好名字。   “那就走,”吴邪的视线重新落回书上,抬手指了指门口,“门在那里。”   苏万双手抓住椅子扶手,“你别后悔!”   “不后悔。”   苏万抓得更紧了,“以后可没有人出两倍价钱来陪你下棋了!”   “我不下棋。”   “三倍!”苏万从兜里掏出钱包,慌慌忙忙的扯出几张粉红的毛爷爷,“我出三倍!”   吴邪放下书,摊开放在膝头。   苏万紧张的看着他,“现在可是三倍了。”   “你走吧,”吴邪看着他的眼睛,淡漠地开口道,“这里不欢迎你。”   说是倦了也好,怕了也罢,吴邪再也不想与任何人扯上什么干系或是关联。因为啊,没有交集就没有期待,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视野里离开的少年越走越远,吴邪想,自己这样的人,大概只适合孤单到老吧。   竹林小居里难得安静几日,其实苏万也不吵,他只是像大多数这个年龄的男孩一样,保持着蓬勃的朝气和好奇。这些特点曾经是吴邪身上最宝贵的财富,他们像太阳的光芒一样熠熠生辉,可如今这些光亮却渐渐黯淡,吴邪封闭了心门,将自己困在回忆的孤城中。   再一次遇见苏万是在几天后的傍晚,有时吴邪状态好时会帮母亲跑个腿去镇上买点小菜,今天刚刚转过街,余光便瞧见角落里围了五、六个地痞流氓,推推嚷嚷的将一个少年堵在最中央。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苏万也看到了吴邪,他眸子一亮,不知道是想打招呼还是想求救,下一秒却改了主意,连忙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流氓们却眼尖的看见了。   他们的第一反应首先是一哄而散,等到看清吴邪的脸时,接二连三都停住了脚步。眼前的人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他太瘦了,脸颊的颜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   为首的流氓头子率先退了回来,“怎么,你们认识?”他挑衅的拍拍苏万的肩头。   少年忙不迭的摇头,“不认识。”他一边说话,一边十分配合的把钱包从背包深处掏了出来。   苏万太清楚自己的实力了,与其跟这群不讲理的强盗硬碰硬,不如坦白从宽,趁早把钱乖乖上缴最好,再说了,他一点都不想连累吴邪。   流氓头子一瞪眼,“不认识你看他干什么?!”   少年吸吸鼻子,“我有点斜视。”   “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把你拍成斜视!”流氓头子哪里听不出他在胡扯,扬手就要打人,后面的兄弟在背后轻轻戳了戳他,冲吴邪拴在手腕的钱包努努嘴。   到底还是钱更重要些,流氓头子登时把话锋转向吴邪,“你,钱拿出来。”   吴邪淡漠的看着他,不应答,也没拒绝。   流氓头子不耐烦的皱起眉头,“看什么看?!”说罢举起拳头又要动手。   苏万一个机灵蹿到两人之间,硬生生一道人形隔墙把吴邪的流氓头子的距离拉开,急急忙忙取下戴在手腕上的表,一把塞进流氓头子手里。   “钱包也给你了,表也给你了!”他掏出所有的口袋内兜,“身上所有值钱的全都给你了,你就放我俩走了呗!”   流氓头子颠了颠手里的石英男表,这个牌子他认得,天梭的。   “你不是不认识他吗?”他招了招手,示意一个懂行的兄弟过来鉴定真伪。   苏万挠挠头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他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虔诚的补充道,“其实我信佛。”   流氓头子瞥了眼他挂在胸口来回晃荡的十字架,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转头问道,“怎么样,真的假的?”   苏万不满道,“这是我爸去年送我的高考礼物,不可能是假的。”   那人把表放在手心里来来回回端详了一阵,又煞有介事的凑到耳边听了听齿轮的声音,最后曲起指关节敲了敲表盘,推了推眼镜直起腰身,“我觉得,是假的。”   流氓头子声音一转弯,“假的?”   苏万也急了,“都说了是我爸送我的了,怎么可能是假的!”   “呸!”流氓头子愤愤的吐了一口,一把夺回这不值钱的破烂手表扔给苏万。“真他妈晦气!白天打劫个胖子反被打劫了,现在好不容易拦下两个家伙还他妈给老子假货?!”他越说语气越激动,四周的流氓也纷纷围了上来,看架势就要撸袖子打人了。   苏万知道跟他们说不通,心下默默寻思着该从哪个方向突围出去,这时猛然瞧见吴邪拴在手腕上的钱包,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不由分说的一把夺过拉开拉链,抓起里面的钱就往空中扔。   这一招是他从无数部影视作品里学来的,每每主角们被追兵围堵时,这招总是能够引开敌人的视线,逢凶化吉。   当一把花花绿绿的人民币呈抛物线飞到半空时,不仅苏万傻眼了,五六个地痞流氓全都傻眼了。   一块的,五块的,五角的,哦,还有两张十块的。   “你…… ……”流氓头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嘿……嘿嘿……”苏万干笑两声,如果他早知道吴邪的钱包里只有几张零钱,就是打死他也不会这么做。   呃,好像有点尴尬。   不对,现在比尴尬更严重的,貌似是已经惹怒眼前这帮流氓们了。   “我觉得,”苏万咽了一口唾沫,左手从背后伸出去,悄悄抓住吴邪衣服的一角,“我们应该快点…… ……”   最后一个’跑’字还没说出口,右脸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上一拳。   “□□的!”流氓头子一口唾沫吐在掌心上,“连老子你们也敢耍?!给我打!”   苏万被这冷不丁的拳头揍得眼冒金星,一个狗啃泥重重摔在地上,还没找回力气爬起来,紧接着屁股上又挨了一脚重踢,哀嚎着重新趴回地上。   “揍他们!揍死这□□的!”   离得吴邪最近的一个流氓显然也没打算放过眼前寡言的人,当拳头破开空气从右边袭来时,吴邪全身沉睡的细胞在短短几秒里被瞬间唤醒,手臂本能性的抬起格挡住外来的袭击。   打人的流氓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攻击竟然被这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家伙给招架住了。   你瞧,多讽刺啊,脑子拼命想要忘记的,身体却都记得。   吴邪垂下眼,同他对峙着的流氓敏锐的察觉到了力道的撤离,另一只空余的手立刻从身畔出击,这一次没有遭到任何反抗,凸起的拳峰牢牢实实打在吴邪的眼眶上。   右眼霎时天晕地旋,吴邪踉跄了几步,膝盖紧接着被人狠狠一脚踹上来,大半个身体失了控制歪向一边跪在地上。   “你小子不是挺能反抗吗?”流氓看了一眼自己的拳头,果然刚才只是错觉吧,也对,这个弱不胜衣的家伙怎么可能抵得过自己?   “说话呀!”他威风凛凛的扯住吴邪的头发,逼迫他仰起脸来,“叫一声爷爷,老子就饶了你。”   苏万抱着脑袋在不远处扯着嗓子喊道,“爷爷!爷爷救我!”   地痞流氓们哄然大笑起来,流氓头子摆摆手示意大家先停住殴打,背着手踱到苏万面前,甩了甩手背拍拍他的脸,“你刚才叫的什么?”   苏万嘴角破了,眼角也青紫了一大块,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到吴邪跌跌撞撞的支起身子还没站稳,身旁一个杀千刀的家伙喝骂了一声,一把给他推嚷着摔回地上。   吴邪哑着嗓子咳了两声,抬起脸看着他。   流氓头子也直勾勾的看着他。   苏万抹去嘴角的血沫,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气凛然的直视住流氓头子的眼睛,忽然脆生生的开口唤了一声。   “爷爷!”   拳头比不上别人的硬,审时度势才是该有的生存之道。   流氓头子狂妄地哈哈大笑起来,是他高估了这小子,刚才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吓得他真以为会有那么一丝胆量胆敢反抗。   “你叫了不算,”流氓头子得寸进尺,背着手优哉游哉踱到吴邪身边蹲下来,挑衅地拍拍他的脸。   “我要听你说。”   扯着吴邪头发的另一个流氓手上用力,骂骂咧咧的喝令他赶紧睁开眼来。   吴邪闭着眼,充耳不闻。   尖锐的疼痛一点一点加剧,细软的发丝几乎要从头皮被生生剥离,这久违的痛感像千万只蚂蚁爬行从尾椎向上细细密密的蔓延开去,可身上越疼,心口压抑着的沉重罪孽却稍稍轻了一些。   “头儿,”流氓看向自己的老大,“这小子该不会是个哑巴?”   “蠢货!你不会用力吗?”流氓头子打掉小弟的手,自己上前狠狠捏住吴邪的下巴。成年男人手劲有多大,他便更胜一筹,两根手指宛如铁钳一样将吴邪的下颌箍得青紫,可是手上越是用力,眼前的人表情却越是宁静。   这一场殴打不知道持续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亦或是一个小时,直到过路的行人偶然往角落里探进脑袋,这群流氓们才作鸟兽状四下散开。苏万手脚并用的爬向吴邪,紧张地抓住他的肩膀摇起来,“你,你还好吧?”   吴邪被他晃得难受,伸手打开他肆虐的爪子。   “还好,还好。”苏万松了一口气。   “你放心,我记住这群家伙的脸了。”少年愤愤的扬起拳头,他今天也吃亏不少,不仅身上所有的钱财被洗劫一空,最关键的是还被劈头盖脸胖揍了一顿。   “等我以后考了军校,当了指挥官,”苏万呲开牙,“等我有了一大帮兄弟,我就带着他们找这群龟孙子报仇!”   吴邪的嘴唇动了动,时隔这么久,这是他第二次搭理苏万。   “那若是你杀了你的同伴呢。”   少年一愣,显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我,我怎么会杀我的同伴呢?”苏万磕磕巴巴的回答道,此刻他的大脑正在飞速的运转着。“这是你小说要写的情节吗?”   不然在他正义的脑袋里,苏万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杀自己的同伴。   “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深思的问题,”少年认真的思考道,“这样,等我想到答案,明天去找你。”   吴邪摇摇头,费力地站起身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我送你吧!”苏万在后边高声呼喊着招手,却再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吴邪刚进门的模样可把吴妈妈给吓坏了,她一边心疼的来回查看儿子伤势,一边哭喊着一定要报警严惩这群暴徒,倒是吴邪淡然得紧,只草草用了热毛巾把破口的地方擦拭干净,涂了酒精,粘了创口贴,然后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其实这些伤痛同吴邪以前遭受的种种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在选训营里寻常一天的训练都比现在伤得更多更重。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吴邪根本就不想反抗不愿反抗,他在采用一种消极而极端的方式默默赎罪,身体的疼痛每多一分,积郁在胸口的罪孽似乎就好受一点。   这一觉沉沉睡到次日天明,迷糊中隐约听到窗户从外被推开,吴邪翻了个身,大清早这么瞎折腾的家伙除了苏万不会有第二个人。   “太阳晒屁股咯~”   窗外的人拢着双手压低音量喊了一句。   奇怪,这小子的声音今天怎么这么粗?   “吴邪,”那人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太阳晒屁股咯~”   吴邪回身慢慢坐起来,越来越蹊跷了,苏万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名字的?   惺忪的睡眼还有些模糊,床上的人揉揉眼,觉得大概是自己眼花了,窗台上竟然搁了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正支着下巴笑眼盈盈的看向自己。   苏万被打肿了?   不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苏万!   吴邪有些魔怔了,不然为什么会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这个人,嘴唇微微颤抖着,一个熟悉的名字从齿缝间溢出来。   “…… ……胖子?”   第六十七章   吴邪曾经想过很多次与胖子重逢的场景,有些是在训练场上,有些是在连队里,有些甚至是在街边转角的小吃摊上,胖子咬着半个吃剩的煎饼果子,大力挥舞着双手冲他说一句’好久不见’。   可如今这个人就在眼前,活生生的,圆溜溜的,冲自己笑得一脸灿烂。   记忆有些恍惚,仿佛中间这段漫长的分别都被省略了,他们只是被青狼獒训得狠了,倒头在宿舍里美美的睡了一大觉,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胖子爬上来趴在他的床头,催促着他赶紧起来。   那些曾经恨极累极的日子,现在却成了最美好的瞬间。   吴邪的身体又有些不听使唤了,从指尖开始,轻微的抽搐起来。   胖子顺手关掉窗户,撑着台面一跃而下,两三步便到了吴邪身边。“胖爷我果然魅力无边,”说话间他轻轻握住吴邪的手,将不受控制的抖动制止在温热的掌心中,“瞅瞅,把我们吴邪同志给激动成什么样儿了。”   轻描淡写一句玩笑话,却将所有的尴尬和不适都掩盖了。   吴邪不知道为什么鼻头酸酸的,明明怕极了见到故人,可胖子偏偏有这样的本事,让他毫无防备的卸下所有防线。   近在咫尺的大脑袋,牢牢占满了视野。   “你…… ……”吴邪的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怎么来了?”   胖子听到这句话跟见鬼一样瞪起眼睛,不由分说上手就去捏他的脸。不过别看动作粗鲁的紧,实则只用了不到一层的力气,只是把吴邪两颊的肉轻轻捏起。   “你真的是我们的编号三八同志吗?”胖子左看看,右看看,不信邪的又凑上前嗅了嗅,夸张的连连摇头道,“我认识的吴邪只会这样,”他收着力道在吴邪肩头捶了一拳,“然后质问一句’你小子怎么现在才来?!’”   吴邪笑了,三方计划结束这么久,他笑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你小子怎么现在才来。”吴邪学着胖子的模样也朝他肩膀怼了一拳,这一拳却没放水,实实在在的捶在肩窝上。   “靠!”胖子叫唤了一声,又怕惊动了吴邪母亲,只能赶忙压低声音骂道,“你小子怎么还是这么缺德?!”   吴邪笑得眼睛轻轻弯下来,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你胖了。”   他打量着胖子,许久,轻轻说了一句。   胖子哼哧一声,一脸嫌弃的又捏了捏吴邪的脸,“你丑了。”入手处薄薄一层皮,根本捏不到什么肉,“你得胖些才好看,有肉的男人有福气。”   刚说着窗户又是一动,再度被人从外推开。   两人同时看向窗外。   一个少年叼着两片吐司骑在窗台上,长腿一跨,眼看左脚就要落在地上。   吴邪眼睛一抬,“回去。”   苏万的脚立刻停在半空中,然后乖乖缩了回去。   好好有门不走,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往窗户上翻?   胖子上下打量着眼前不请自来的陌生少年,目光又在吴邪脸上转了一圈,意味深长的支起下巴,“你儿子?”   吴邪刚端起杯子抿了小半口水,“你孙子。”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反击道。   “这样啊…… ……”胖子了然的点点头,重新转向还保持着骑行动作困在窗台上的苏万,“叫爷爷吧。”   苏万别过头,不满地小声嘀咕道,“现在人都什么癖好,干嘛动不动就喜欢别人叫自己爷爷。”   吴邪好笑的默默叹了口气,今天这房里还真是非同寻常的热闹。   “你怎么来了。”他问苏万。   少年低头啃了一口面包,指着□□硌人的窗台商量道,“可不可以先放我下来…… ……”他边说边包了满嘴的面包,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又是滑稽又是可怜。   吴邪却是铁打的心肠一点都不给商量的余地,“不可以。”   苏万只能委屈地低头又咬了一大口面包,一页吐司三两下便见了底。“那我说完就走,”他停顿了十几秒,看样子好像是被噎着了,“我……咳咳咳……我,我是来回答昨天你问的问题的。”   胖子的表情瞬间肃然起敬,没想到眼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居然能有本事给吴邪答疑解惑,难不成是什么显山不露水的世外高人?   “你…… ……”胖子一脸严肃的□□话头,“跟天山童姥是什么关系?”   吴邪一巴掌把挡在面前的胖脑袋拍到一边去,冲苏万招招手,“你回去吧,随口问的,不用放在心上。”   “可我仔细的思考了一夜!”苏万把剩下一片吐司一股脑全部塞进嘴里,“我想过了,如果我真的杀了自己的伙伴,我一定会很惊慌很愧疚很自责,会恨不得自己才是死去的那个人。”   吴邪沉默了,少年吐露的每一个字眼都重重敲击在心坎上。   反倒是胖子刚刚建立起的尊敬之情顷刻间荡然无存。   “这他娘的都什么破答案还需要思考一夜?!”   “我还没说完!”眼看胖子就要走上来轰自己,苏万连忙挥舞双臂澄清道,“所以我会挑一个地方逃得远远的,把一切都抛到脑后!”   胖子要去逮他的脚步在半途停下来,咦,这小子怎么不按常理熬鸡汤?   “然后呢。”吴邪居然回应他了。   苏万一脸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的答案也有被眼前的人接纳的这一天,“然后我就等。”   “等什么?等时间抚平一切?”   “不,”苏万连连摇头,“有些事情是时间也抹不掉的。”譬如爱与恨,思念与怨悔,时间越久,烙印在骨子里就被刻得越深。“等到自己幡然醒悟再也不能逃避下去的那一天,我就亲自揭开这道痂,去直面自己的过错。”   吴邪苦笑一声,苏万的回答竟然让他连一点反驳和招架的余力也没有。   胖子开口了,“那要是,”他似乎在斗争着要不要把这个问题问出口,“那要是你杀了自己喜欢的人呢?”   “诶?”苏万一愣,“我喜欢还来不及,干嘛要杀…… ……”他没接着说下去,抱着打量的目光查看起眼前的胖子来,“你是他朋友?你也是写小说的?”   胖子瞟了吴邪一眼,含糊不清答了两句,姑且算是承认了这个新人设。   苏万疑惑的挠挠脑袋,“现在的小说都流行杀熟人吗?”   “你咋这么多废话,”胖子对旁人可没那么多耐心,“爱说说,不说起开!”   “要说要说,可我也得想想啊。”苏万眯着眼睛思考了几分钟,“这样,明天同一时间,我还来这里告诉你答案,你看成不?”   胖子一副老大不情愿的点了点脑袋。   “那我先走了!”苏万骑在门框上挥手道别道,一眨眼的功夫便跳了出去。   胖子转向吴邪,“这小子…… ……”   话还没说完,苏万的脑袋又从窗台上冒了出来。   “能借我软膏用一下吗?”他可怜兮兮的眨巴着眼睛,“我没跟人打过架,家里没那种东西,我爸明天就回来了,我不能让他看出来。”   他指了指左脸上的淤青。   吴邪心下稍稍软了些,也不知是这少年的话触动了自己还是因为胖子的出现让心里久违的放松不少,居然拉开抽屉拿出一管没开封的新软膏,凌空抛给苏万。   少年一瞬间笑得眼睛都没了,千恩万谢的揣进兜里,喜滋滋跑了远去。   吴邪轻轻摇摇头,是错觉吗?不然怎么会在苏万身上隐隐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   “你刚想说什么?”他问胖子。   胖子也把目光从苏万的背影上收了回来,也对,这样元气满满的家伙很难让人不关注不喜欢。   “我说啊,这小子像你。”   吴邪轻笑一声,“你看谁都像我。”   胖子眼睛一瞪,“胡说!我怎么不记得我还夸过谁像我们天下独一无二的吴邪同志了?!”   “有次演习,咱们是红军,抵抗蓝方的陆空联军。”吴邪一点一点从记忆深处将这些过往挖掘出来,“在一个小树林里,咱们救了一个导航连雷达班的小兵。”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胖子也想起来了,“哦对对对!叫黎什么的。”   “黎酥?”吴邪认真的托着下巴。   “也可能是黎万。”胖子也认真的托起下巴。   “那就黎万。”   “你小子,”胖子笑着推了他一把,“这种陈年谷子烂芝麻的事儿记得挺清楚啊。”   “我的小迷弟嘛。”   两人视线相碰,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真好,吴邪还是那个吴邪,自恋得不可救药的吴小三爷,天上地下就服自己的吴小三爷。   胖子一头倒在床上,风情万种的拍拍枕头,“过来,陪爷好好唠唠。”   他们肩并肩仰面躺着,胖子人大,床小,就一个劲儿的把吴邪往墙壁上挤。吴邪推他不动,飞起无影脚就要施暴,被胖子灵活的身段一避,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在胖子身上,爬起来骂骂咧咧的放着狠话叫他别跑。   两个幼稚的大家伙你一句,我一句,嘻嘻哈哈的打成一团。   这一天他们唠了好多,那些被吴邪尘封的、锁进心房不肯触碰的过往,在嬉闹中自然而然的从唇齿间流露。没有胆怯,没有愧疚,不过是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谈着天,细细回忆那些共同经历过的岁月。   直到吴邪的母亲端来早餐在房外轻轻叩门,胖子一个激灵翻身而起,两三下就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小邪醒了?”吴妈妈没察觉到任何异样,把一杯热腾腾的牛奶和一碗新蒸好的煎蛋放到书桌上,这才注意到洞开的窗户。“嗯?怎么没关窗。”   “哦,”吴邪瞟了一眼,“空调闷,透透气。”   “行,那你吹吹就关啊,外面热,别让暑气进来了。”   “我知道了,妈。”   门被轻轻带上,吴邪侧耳听到母亲的脚步声走远了,这才趴在窗台上往外望,只见胖子猫着腰蹲在打开的窗户下,右手来回扇着给自己降温。   “热吧?”吴邪笑得幸灾乐祸,“我妈又不是老虎,瞧你躲得跟偷情被现场抓奸了似的,   至于么。”   “呸!”胖子压着声音啐了一口,“我要偷情也不偷你这一口的。”   吴邪撑着胳膊支住右脸,歪着脑袋笑嘻嘻听胖子没好气的发牢骚。   “你小子一句话要来这深山老林斩断红尘倒是轻松,首长夫人把所有行踪封锁得密不透风,你知道我问了多少人才打听到你的消息吗?!”   “这话我怎么听得你是在变相的夸奖自己消息灵通呢?”   “小声点!小声点!”胖子连连招手,“消息灵通是一码事儿,除此之外还得有胆量,你想啊,连你爸和你二叔三叔没有允许都不敢轻易来,我要被发现了还不被首长夫人扒一层皮下来!”   吴邪配合的做了一个万分赞同的动作。   “可你这地方也太他娘的难找了!”好话没说上两句,胖子立马重新开启抱怨模式,“连队就批了我七天假,路上耽搁了胖爷整整一天,又转火车又转大巴好不容易到了小镇上,竟然没走几步就遇上几个没眼力见的流氓嚷嚷着要打劫。”   吴邪眨眨眼,敏锐的把昨天听过的另一个版本同胖子的描述里的关联起来。   “你是不是反把他们打劫了。”   “嗯?你咋知道胖爷的光辉事迹?”胖子摸摸下巴,“难不成那群流氓是你派来的?”   吴邪绷起指头在他脑门上狠狠弹了一记,蝴蝶效应说的就是这种,没有胖子反打劫流氓就不会有之后的流氓打劫吴邪和苏万,所以兜来兜去,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王胖子。   胖子见他光弹自己脑门瓜子也不回答,眼睛在吴邪脸上的淤青处滴溜溜转了一圈,瞬间猜了大半。   “这是被那群家伙打的?”胖子火气「腾」就冲上来了,“□□的,早知道我昨天就该打断那几个龟孙子的狗腿,看他们还敢不敢乱咬乱吠!”   吴邪还是趴在窗台上撑着脸弹他脑袋。   胖子越说越生气,“你咋不还手啊?手长在身上不就是用来吃饭挠痒痒和自卫的吗?”   吴邪冲最后一个动词充满深意的「咦」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别弹了!”胖子拨开脑门上动个不停的爪子,不由分说拉住吴邪的手就要往外拽,“走!找那群王八羔子去!不揍他们一顿胖爷咽不下这口气!”   吴邪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从窗台上被拖了出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在敞亮的土地上奔跑,没有在自由的天际下开怀大笑。他们气势汹汹的从吴妈妈租下的别墅里出发去报仇,走着走着,却变成了两个人的郊游。   胖子带着吴邪坐观光车,粘知了,踏着石头穿过山涧,和挑着扁担卖竹荪的大伯讨价还价。他一面嫌弃吴邪这个当主人的还没自己熟悉路况,一面不停翻看网页查阅不同游客做的攻略,又是找路又是看地图,反倒吴邪左手竹扇右手雪糕,清清凉凉的,优哉游哉。   “也就是你吴邪,胖爷我忍了。”傍晚回到屋时胖子已经累得只剩下半口气,瘫在床上连摆手的力气都没了,“不走了……就是首长夫人拿竹条抽我我也走不动了……”   吴邪给他端了一杯水,不过是出去跟母亲交代今天出了门的功夫,转眼回来胖子已经在床上四仰八叉的睡得鼾声震天。吴妈妈在客厅的沙发上捂着嘴喜极而泣的轻声抽泣着,大半年的时间了,儿子主动迈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明天还出去吗?”   “出去,”吴邪想了想,“明天也是和苏万一起。”   此时在街道另一边的苏万并不知道,自己在吴妈妈心里的形象因为这句话不知不觉又高大了几分,亲切了几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胖子就醒了,这是待在部队里常年下来固定好了的作息时间,他一醒吴邪也别想睡了,两人疯闹了一阵,眼瞧着离午饭的时间越来越近,苏万的身影还是没出现在窗台边。   “应该是被他爸发现跟人打架了,”这是吴邪能从苏万的言语中推断出最合理的解释,“估计这会儿给锁屋子里了。”   胖子不赞同的连连摇头,“你这想法太悲观了。”他认真的摸摸自己下巴,煞有介事道,“也有可能是给打断腿出不了门了呢?”   两人一直等到正午知道应该是等不来了,一个走门一个翻窗,朝着昨天没玩完的地方继续旅程。这一次胖子请了七天的假,除去已经花去的三天还有四天可以好好计划,吴邪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兴致高昂的专注一件事了,在胖子成天喋喋不休的牢骚中,他居然真的拿出本子,把未来几天的行程认真规划出来。   “玩完了这里我们可以去稍远的地方再去玩玩。”   胖子笑着看着这个熟悉又充满干劲的吴邪,“好~”   “往东走有一处景点,往北走也有一处,我们去哪一个?”   “你帅,你说了算。”   “那就都去,去完东面的再去北面那个。”   “好,就听我们编号三八小同志的!”   多好啊,好得仿佛什么烦心的事都没发生过,胖子还是那个幽默又义气的胖子,吴邪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吴邪,他们要操心的与国家无关,与军队无关,与所有的阴谋和迷局都无关。   第五天的时候,胖子接了个电话回来,一向笑嘻嘻的脸垮了下去。   “怎么了?”吴邪趴在床上问。   胖子叹了一口气,“行程改变了,上面要求提前归队。”   吴邪心里本能的生出一丝不舍,连带着说出的话语都一下没连贯起来,“可,可你不是还没等到苏万的回答吗。”   真是的,这算什么破借口。   胖子凑上来,“怎么,舍不得啊?”   “我以为只有长成我这样的才有资本自恋。”   “狼心狗肺的臭小子!”胖子伸手挠他落了空,转而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两张机票递到吴邪手上。   吴邪隐隐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抗拒着。   “这什么。”   “少搁胖爷面前装,”胖子和吴邪相处的模式就这样,有设么说什么,从来不绕弯子。“不识字儿就滚回小学重新学去。”   吴邪闭着嘴不说话,手里的机票一张是他的名字,一张是他母亲的名字,他当然识得。   王胖子也难得安静的在他身旁端正坐下。   “其实问苏万那问题我自己一直有答案。”良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来这儿这么久了,你都还没问我现在在哪儿做什么。”   吴邪直直看着胖子的眼睛,“我以为你一定通过了去年的选训。”   “我落选了。”胖子摇头,“而且你知道吗,这一次还是败在同一个地方。”   原来啊,眼前这个人依旧没有迈过云彩的那道坎。   “那你回海陆了?”   “回了,待了一年时间,现在又出来了。”胖子的目光灼热而专注,“吴邪,现在几月了?”   “…… ……七月。”   “对啊,七月了。”胖子慢慢挪开脑袋,聪明如吴邪,这一刻已经知道那个埋藏在胖子心里的答案是什么了。   “编号三八同志,”手被握住了,胖子的掌心覆着他的手背,把那两张机票慢慢收紧在手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就是去年这个时候认识的吧。”   第二天一大清晨胖子便走了,比计划的假期提前了两天,吴邪送他去了机场,在回来的路上攥着那两张机票慢慢走着。别人总道他吴小三爷执着又无所畏惧,其实比上胖子,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你瞧。那人他心里的答案从来就没变过,跨不过的坎那就反复去垮,打不败的心魔那就反复去战。   是啊,胖子又跑去那劳什子的特战选训营了。   “来基地找我。”踏进安检口的最后一刻,他在吴邪肩窝上捶了一拳,“就像你第一次开着跑车闯进来那样。”   吴邪笑了笑,揉揉自己现在还有些隐隐发疼的肩膀,这死胖子,果然是以牙还牙报的第一天见面那一拳的仇。   这时眼前的小巷里隐约传来熟悉的声音。   “既然我们这是第二次碰上了…… ……”吴邪缓步踱过去,这世界真是奇妙,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地痞流氓,怎么堵住的还是那个同样的少年。   一切都跟情景重放似的。   苏万被上次那五六个流氓围在中央,一边后退一边打着商量讨价还价道,“所以我觉得咱们这次可以打个对折,或者给个亲情价什么的。”   为首的流氓头子一脸嚣张,步步逼近。   “那就七五折?八折?”苏万被打怕了,他这几天被关屋里被他爸好好修理了一顿,现在一点都不想再遭受什么皮肉之苦了。“全给你全给你!你别过来就行!”   流氓头子带头笑了起来,剩下的附和着一起,笑着笑着,却听到巷子口传来一句声音不大的招呼。   “喂。”   流氓们齐齐转回头去,晨曦将巷口照得明亮有如仙境,说话的人逆着光走进阴影的小巷里,五官一寸一寸变得清晰。   苏万的表情从讶异变成惊喜,再从惊喜变成担忧。   “你,你别进来,”他回过神的第一反应就是让吴邪跑,然后可悲的发现自己依旧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你快跑!快跑就是了。”   流氓们也认出了眼前的人。   “你俩这是组团来孝敬我们的吗?”那个上次打了吴邪眼眶的流氓率先朝吴邪走来,抬手就要去拎他的领子,“这次不乖乖叫声爷爷休想…… ……”   话音还没落地,人先一个狗啃泥脸朝下摔在地上。   苏万愣了,流氓们也愣了,吴邪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眼睛也不眨的从地上那人的背上踩过去,像打着一曲严谨的节拍,踏着音符的落点不疾不徐朝前走来。   这小子…… ……今天的气场好像跟上次有那么一丢丢不一样啊。   流氓头子一招手,身后另一个不怕死的小流氓立马气势汹汹的冲出来,拳头连吴邪的衣服边都还没碰着,一记过肩摔就被整个人掀翻了仰面砸在地上。   吴邪重新将手插回裤兜里,踩过新的肉垫向苏万在的地方走来。   是错觉吗?为什么他每往前走一步,阳光就撵着往前挪一寸,他走得越里,这条被黑暗笼罩的小巷就越通彻敞亮。   “别,别以为你搞个背景烘托气氛老子就怕你啊!”流氓头子连说话也不利索了,眼瞧着身后又有两个小弟不信邪的冲出去,他连忙大声叫唤着把兜里的刀摸出来,“操家伙!回来,先操家伙再说!”   这一次是两个持着管制刀具的流氓从两面冲上来夹击,苏万的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也没看清吴邪的动作怎么样,就听着两声惨叫,第三波流氓紧接着扑了上去。   吴邪先用胳膊肘撞开一人,身子微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另一人的腰腹摔向地上,脚上发力踩住膝关节,地上的人立刻哀嚎着不能动弹;与此同时被撞开的第一个人从背后扑了上来,吴邪连看都不用,听音识步,微微一个侧身让过身后的偷袭,拳风凌厉,朝着最柔软的腹部就是狠狠一击!   这一连串动作流畅得连一个停顿都没有,流氓头子眼睁睁看着所有的小弟全军覆没,整个人吓得呆傻了。   巷子里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哀声连连的地痞流氓,吴邪的表情淡漠而宁静,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你……你……”好强的压迫感!流氓头子颤颤巍巍的跑到苏万身后躲着,抽出小刀抵住少年的脖颈,“你要再过来我就…… ……”   威胁的狠话刚来得及撂下半句,一溜烟夹着尾巴逃得无影无踪。   失了胁迫,苏万只觉得小腿一阵发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吴邪在他面前停住,用脚将流氓头子落在地上的小刀踢开,然后弯下右腿蹲了下来。   “你,你不是写小说的吗?”吴邪在他心里人设全面崩塌,苏万还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和一下震惊的情绪,“你,你不还是得了绝症需要对生活重拾信心的病人吗?”   吴邪淡淡的笑了,将衣兜里的两张机票拿了出来。   “你,你要走了?”   “嗯。”吴邪轻声答道。   “去哪里?!”苏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蓦地就急了,“你要去多久?还会回来吗?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我能去哪里找你?”   “你找我做什么。”   “因为,因为…… ……”苏万埋下头,“虽说是我每天打着陪你的旗号来骚扰你,可在这片避暑别墅区里,还从来没一个人能陪我这么久。”   说到底,不过又是一个孤单的孩子啊。   吴邪感觉到心上柔软的部分被什么悄悄的挠了一把,他顿了顿,语气从未有过的温和,“你不是想考军校吗?如果考上了的话,就努力去S军区吧。”   苏万眨巴着眼睛,“你会去那里?”   “嗯。”   “那你去那里做什么?”   这一次吴邪沉默了足足两分钟,终于还是开口了。“去那里的军区医院治病,”他抬起头,抿起嘴唇微微笑了。   苏万才发现他原来笑起来竟是这么的温暖。   “还有,你一直好奇的那个问题,”一张机票放在面前,苏万顺着吴邪的手指看去,看到乘机人的空格后面,大喇喇印着两个醒目的黑字。   “我叫吴邪,口天’吴’,天真无邪的’邪’。”   第六十八章   胖子走了,吴邪也走了,游历的过客们来来往往,走走停停,看完了苍翠的竹海绵延,便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吴邪走下飞机的那一刻,连扑面而来的空气都觉得是熟悉的。   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也是他脱下普通人的衣服穿上军装的地方,更是他伤痕累累曾经恨不得捂着藏着一辈子再不翻出来查看的地方。   可苏万说了,总有一天那些积郁的悔恨与愧疚会从尘封的心底破土而出,逼迫你直面那些血淋淋的过往。   敢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这是成长必须学会的一课,也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   吴二白和吴三省也同吴一穷一起来接机了,只是他俩怕刺激到吴邪,只敢远远的在人群里站着。他们一个总参高层,一个特种大队队长,什么时候受过这么窝囊的待遇,也只有吴家这唯一的宝贝小祖宗,能让一家子位高权重的军区首长们宠着惯着,小心翼翼的捧着护着。   “爸,”吴邪坐上后排,瞟了一眼后视镜里站得老远躲躲藏藏的二叔和三叔,“他们不上车怎么回去。”   吴一穷同夫人惊喜的对视一眼,儿子主动提出回来治疗已经让他们喜出望外了,从他的反应看得出来,吴邪正在努力捡起同过往的种种联系。   吴妈妈爱怜又心疼的摸摸吴邪的脑袋,“只要你说好就好。”   吴一穷播了一通电话,不一会儿吴三省就欢天喜地的打开车门坐了进来,吴二白的性子内敛些,情绪不怎么外露,但明显能从镜片后看到他眼里的笑意。   车子发动后,车厢里静悄悄的,反而有一些尴尬。   吴三省坐得笔直,时不时拿余光去瞟自己的大侄子,他发誓,就是同顶头上司开会都没这么拘谨和规矩过。   吴邪看在眼里,想要和他打趣两句,却又倦怠得迟迟不肯开口。明明只是动一动嘴唇的事,可身体却莫名固执地反复抗拒着,吴邪不知道是自己的决心还不够坚定,亦或者是近乡情怯生出了几分胆怯,但他明白,要想彻底痊愈,这必定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战役。   吴一穷很快便请了军区医院里最好的主治杨医生来帮儿子进行恢复治疗,除了心理辅导,吴邪还需要大量的运动将身体机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除此之外针对视觉、听觉和触觉的感官恢复一周也要进行五次,吴邪起初还每天从家里来回折返,后来为了配合治疗,感觉直接将住的地方固定在了病房里。   医生是一流的,治疗方案也是量身定制,吴邪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积极配合,可时间越是往前推移,越是发现有些鸿沟怎么也逾越不了。   治疗持续到第二周半的时候,吴邪的病情竟然出现了恶化。   他本来已经可以在心理医生的引导下尝试着回忆一点点三方计划的经过,医生给他看喻战生的照片,看秦海婷的照片,他虽然迟疑,还是能够强忍着心里的难受轻声说出他们的名字。可是青狼獒的人不行,他看瞎子的照片时会沉默,看张起灵的照片时会急躁的撕扯自己的指甲,而当医生把解雨臣的照片放到他的面前时,吴邪一直以来努力重建的心理放线轰然崩塌,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溢出来。   “我控制不了……控制不了……”吴邪崩溃的把自己抱作一团,“我不想哭的……这不是哭……就是眼泪控制不住……控制不住……”   他永远也迈不过解雨臣的死,与之而来的是对自己深深的责怪、否认、痛恨和厌恶。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更没有脸面用这副罪孽的躯壳去面对青狼獒的人,他们头上英雄的光环越是耀眼,吴邪就越是恨不得把自己深埋进泥土里,再也不要见着任何一张善意的面孔。   吴邪又开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甚至在白天也会出现视听上的幻觉。他惧怕封闭的房子,惧怕没有光亮的屋子,惧怕任何能让他回想起那段曾被囚禁折磨的东西。吴一穷让人撤掉了病房里所有尖锐有棱角的家具,只留了一张四角都贴上软胶的雪白大床;吴一穷还让人搬了六七台白炽的落地灯,散落着放在角落里彻夜开着,将屋子照成永昼般的雪亮。   吴三省在病房外一根接着一根猛抽烟,大侄子的病情不好转,他根本没心思回到特种大队去。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一天吴二白刚从总参回来赶到医院,就在病房门口被吴三省神秘兮兮的拽住了袖子。   吴三省透过门上的小半截玻璃窗朝里望了望,吴邪今天的状态更加狂躁,好不容易推了镇定剂让他睡着了,这时候吴妈妈正拿着热水浸湿了的毛巾替他擦拭布满大汗的额头,而吴一穷背着手,在床尾心烦意乱的来回踱步。   “我觉得一直这么温水煮青蛙也不是个办法。”吴三省搓搓手,“大侄子性格随我,要对付我们这种人,蹑手蹑脚没辙儿,就得下一剂猛药!”   吴二白一推眼镜,“你爱怎么折腾自己我不管,吴邪的事你休想乱来。”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吴邪是你大侄子,难道就不是我大侄子了吗?再说了我还是你亲弟!”   “捡的。”   “你他娘的才是捡的!”吴三省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吴二白你信不信我拿枪崩死你?”   “你试试。”吴二白指了指自己肩章上的金色松枝和星徽,“按军衔来说,我是你的长官。”   “行啊,有本事你来我们K区特种大队,”吴三省阴恻恻的咬牙道,“看我怎么好好招待你这个长官。”   斗嘴归斗嘴,吴三省是个绝对的行动派,只要是他认为对的事儿,就是天王老子拦在面前也要踏过去接着做。吴二白有几天没见着自家三弟杵病床外一个劲儿抽烟污染大气的背影,正思忖着该去哪儿把这个一把年纪还我行我素的家伙逮回来,就瞧见吴三省叼着烟走了进来,背后还跟着一个医生模样的年轻人。   说他医生模样,是因为全身上下都穿着医生的装扮,就连脸上也带了蓝色的医疗口罩,将嘴与鼻子遮得严严实实;可说他只是医生模样而非真真正正的医生,是因为吴二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与自己相同的气息和味道。   那是军人独有的味道。   楼道里忽然传来脚步与不大的交谈声,吴二白还没得及阻拦,吴三省已经拽住身后的人越过他站到了楼梯口。   吴邪刚做完今天的心理复健,消瘦的眉眼间藏不住深深的疲惫,正强打着精神听杨医生同他反馈刚才的测试结果。   吴三省扬起手,“嘿,大侄子!”   吴邪抬起脸,一眼便看到了三叔和站在他身后的年轻男人,迈开的步子就这样突兀的滞住了。随行的杨医生连下了三级台阶,一回头发现身边空空的,而吴邪停在原地,仿佛被什么定住了身子,呆呆的立在楼梯上。   医生张口想加他,却被吴三省打断了。   “大侄子,介绍一下,”吴三省一把将背后的年轻男人拖到自己跟前,“新来的实习医生,以后你有啥事儿就找他。”   杨医生「啊」了一声,他记得最近不是招实习生的日子啊。   “你是哪个单位…… ……”   “杨医生年纪大,你们之间有代沟。”吴三省才不给他发问的机会,“这位小哥同你年纪差不了多少,这以后就杨医生只管治疗,其余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生理需求啊心理需求啊啥的,你就尽情麻烦这位小哥就是了。”   他把人往前推了推,“是吧?”   杨医生还是没弄明白,怎么自己糊里糊涂就多了一个实习助手,然后又糊里糊涂的被扣上了老古董的帽子。他读书看报熟练操作互联网,虽说是知命之年,可咋就有代沟了呢?   这锅杨医生表示他不背。   “我个人觉得,要是病人有什么需求也可以找…… ……”   最后一个「我」字还没出口,吴三省已经蹭蹭几步蹿上楼梯,三两下把他拽了下来。   吴邪同年轻的实习医生之间终于只剩下台阶,吴邪看得见实习医生,年轻的实习医生也能一眼就看到吴邪。   他们隔着几级楼梯相互看着,谁都没有动,谁都没有说话。   杨医生忽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糟糕了,他好像热伤风了。   这一声喷嚏却像是在万籁俱静的密室里触动了什么机关,周围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起来,楼梯口的实习医生忽然迈开脚,踏着阶梯上了一步。   吴邪的眼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拼命摇着头向上退了一级。   “别……别过来……”   年轻的男人停住了,沉默了两秒,却又迈开坚定的步伐向上踏了一步。   “别过来……别……”他上一步,吴邪就退一步,眼泪失了控制,不听使唤的汹涌往下流。“谁都可以……你不行……你还不行……”   吴三省在下面看得干着急,只能扯着嗓子安抚道,“大侄子你认错人了,这小哥就一普通医生,你别着急躲…… ……”   话没说完,吴二白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后掠过吴三省,一个疾步上前握住实习医生的手腕就要往下拉。   这一拉却没拉动,反而吴二白自己的手被对方一个凌厉的反扣,瞬间被死死牵制。   对方露在口罩外的两只眼睛里一闪而过一丝凛凛的杀气,那眼神吴二白再熟悉不过了,那是遭遇阻拦时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眼神。   “欲速则不达。”   总参的少将微微动了动唇,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听得到。   这一句话似乎有奇效,吴二白感觉到手腕上的钳制慢慢松开了,连带着眼前的眼神也渐渐放柔了。年轻的实习医生抬头看了一眼楼梯上的吴邪,他松开扶手慢慢蹲在地上,开始环住自己控制不住的痛苦抽泣起来。   明明离得这么近,看你这么难过,却又不能上前拥抱你。   原来这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惩罚和煎熬。   吴三省着急得直跺脚,“上啊!上啊!”他骂骂咧咧的跨上楼梯,还没来得及在实习医生背后推上几下,结果一个没防备,反被吴二白一把推下了楼梯。   “你就别添乱了。”吴二白无视三弟就要爆发的满腔不服气,冷静的对一脸状况外的杨医生招招手。   “医生,快请您过去看看我的侄子。”   这一番风波之后吴三省被一向脾气温和的吴一穷骂了个狗血淋头,吴邪本来以为再也看不到那个实习医生了,却没想到两天之后的中午吴三省鬼鬼祟祟的推门进来,探着脑袋对床上的人轻声喊了几声。   “大侄子,睡了吗?”   吴邪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大概是自己睡糊涂了吧,不然为什么听到的明明是三叔的声音,眼前出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竟然是那天的实习医生。   “大侄子你先别躲!”吴三省在门外压低声音冲吴邪喊道,同时他还得随时警惕着吴一穷或者吴二白回来。“他什么都不做,就待房间里看你都成!”   他又转向年轻的实习医生,“时间不多,提高效率。”   “三叔就在门外,”这一次又是对吴邪说的,“有什么不舒服就立刻叫我。”   连着吩咐完一圈,吴三省赶紧把门掩上,这才蹑手蹑脚躲到一个视野开阔不易暴露的窗台下面,好好监视起走廊上的情况。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吴邪别过脸,他今天的情绪已经没有两天前初见时那么失控,可胸口窒息般的疼痛一波一波的涌上来,让他紧紧抓住白床单的指关节微微泛紫。   年轻的实习医生把一切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他尝试性的向前走了一步,却看到吴邪本能的往被子里缩了一缩。   他不再上前,只是静静的站在床尾。   时间仿佛静止了,至少在这个狭小的病房里是这样的,任凭外面的世界再是斗转星移,这里却定格成了一副静止的油画。直到吴三省猛地从外推开房门,压低声音连连喊道,“撤退!撤退!”   之前还在床尾的实习医生一个疾跑推开窗户,单手撑住窗台跃出去,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瞬间便没了人影。   与此同时吴妈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笑得格外热情的吴三省。   “你别又想着耍什么花样啊,你大哥说了,再胡来连你探望的资格都给取消掉。”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一眼便看到了敞开的窗户。   “嗯?这窗谁打开了?”   吴三省并不慌乱,早在今天行动前他就预想好了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正要应答时,却听见吴邪淡淡的开口了。   “我开的,空调吹久了有点闷。”   有了吴邪这次帮助隐瞒的好兆头,吴三省更加确定自己大侄子从内心深处其实是不抗拒见到这个人的,怎么说呢,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只要跨过了这道坎,剩下所有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他开始频繁的带着这个年轻人偷偷潜入病房,有时候是在午休,有时候是在傍晚,但凡瞅准了病房没人守的时候,他就把人推进去然后蹲在窗台下面放风观望。而吴邪对这个人的反应也再没有最初那么激烈,他开始慢慢的默认对方靠近自己,却从来不和他说一句话。   让吴一穷夫妇感到惊奇的是,杨医生反馈回来的报告显示,吴邪的病情重新开始好转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吴三省靠在墙上喜滋滋的抽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眼前的吴一穷夫妇还围着杨医生连连询问到底是什么契机让吴邪有了起色,余光里瞧见他低着头自个儿乐个不停,吴一穷轻笑一声,上前拍拍自己三弟的肩膀。   “上次对你凶了些,这段时间也确实辛苦你了。”   “自家兄弟计较这些做什么,”吴三省吐了一口烟圈笑道,“大侄子病情往好的方面恢复,我打心眼里高兴。”   吴妈妈也走过来,“杨医生同样还没弄清为什么,不过没关系,只要小邪越来越好就行。”   吴二白适时补充道,“还有某些人也别添乱。”   吴三省在内心端着机关枪冲着自己二哥突突了好几十下,到底还是开心,也没再顶嘴,反而听话的应道,“不添乱,不添乱。”   原来深藏功与名就是这感觉啊,吴三省想,他是时候再往前推进一步了。   为了创造两人更久的相处时间,很快吴三省便打着人际交往可以更好恢复的幌子,成功游说吴一穷同意吴邪午休后去活动室和其他病人一起打发时间。起初吴妈妈总要不放心的跟去,后来发现吴邪也不同别人说话,就借一本书安安静静的坐在借阅室里看,而他每次看书时,身旁的座位上总会坐着一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年轻人,戴着帽子,埋着头,几乎将自己的脸探进摊开的书本里。   实习医生脱下了白大褂,这一次换上了连帽衫。   “那人怎么总跟小邪坐在一起?”   吴妈妈不放心的问道,吴三省煞有介事的跟着附和两声,第二天便主动凑上来,用提前想好的说辞打消吴妈妈的疑虑。   “我去查过那人了,他怕光所以老是戴帽子,高度近视所以凑那么才能看得清。”   亏了这套说辞,吴妈妈没再怀疑什么,吴邪就这样和这个古怪的连帽衫度过了许多个宁静的下午。连帽衫总是把帽子压得很低,低到吴邪从没有看清过他的脸,可吴邪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个年轻的实习医生,他翻书时手指修长而有力,袖子露出来的地方却有几处深深浅浅的擦痕。   吴邪走进住院部大楼时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三楼,要从三楼翻窗出来平安到地,需要走过一段狭长的平台,越过五个空调挂机,踩上另一段平台绕到侧墙,然后抱着墙面的空调管道滑下来。   沉默寡言的实习医生仍旧每天溜进房间再逃出窗外,举止奇怪的连帽衫也每天出现在借阅室的椅子上,就像要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不停的出现再出现,补偿曾经错过的时间。   第二天吴邪抱着一本书坐下时,把手里的红药水和创口贴向旁边的连帽衫推了推。   这一下午的阅读时间依然没有任何交流,直到吴邪起身离开之后,一个灵敏的身影从书架后面蹿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吴邪离开的位子上。   “怎么样怎么样?”吴三省说话跟连珠炮似的,“大侄子他说什么没?”   连帽衫摇摇头,“没有。”   吴三省不甘心的叹了一口气。   “没说话也没关系,至少他给了你这个啊!”吴三省指了指桌上的红药水,眼珠子一转,脸上浮起一抹老奸巨猾的笑容,“我说过什么来着?按部就班不起作用,有时候就需要一些助力才对。”   吴三省太了解自己大侄子了,刀子嘴豆腐心,对普通人都这样,更别说上心的人磕了哪里伤了哪里,都是看破不说破,典型的行动派。隔天傍晚他便带着这个实习医生去了一个没人的楼梯,然后指着下面让他跳。   年轻的医生身手矫健的一跃而下,毫发无伤,稳稳落地。   “重来,重来。”平安落下还跳啥跳,“你把姿体的防备有意识去了,好好跳一个,要崴着脚的那种跳!”   于是第二天实习医生没出现,借阅室的连帽衫小哥肿着右脚踝一瘸一拐的走进来。   果不其然,这一次吴邪又带了消肿的药膏给他。   “很好!很好!”吴三省对目前为止吴邪的反应十分满意,这些不起眼的小举动,无一没在彰显着他对这个年轻的实习医生有多么关心。   可这关心却又是偷偷的,不是瞒着他人,而是瞒着他自己。   “苦肉计用完之后,接下来这一招叫做欲擒故纵。”吴三省拍拍年轻医生的肩膀,“你消失的这几天正好能回去看看,你们头儿一直问我要人,还威胁再不放你回去就上书请示把你休掉的假期从我假期里扣。”   和上次不同,这一回对方并没吭声。   “怎么了,舍不得走?”   年轻的医生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道,“我向自己承诺过,只要找到他,就再也不离开他。”   “承诺通常是会随着情况的改变而改变的,”吴三省拢火点了一根烟叼上,“我知道,这段日子你也不好受你也愧疚,可人往往就是这样,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他掸了掸烟灰,烟火星子带着红光跳跃着落在地上,慢慢燃尽,再消失不见。   “从理性的角度来分析,大侄子如今已经在潜意识里习惯你的存在,所以一旦你消失了,他会方寸大乱。”   “可是唯有什么都乱了,他才能够清清楚楚看明白自己内心到底要的是什么,到底是想见,亦或者是不想见。”   “所以回去。”最后一句,吴三省挺直腰身严肃的开口道,“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和吴三省预料的一样,下午的借阅时间仅仅过了半个小时还没如期看到连帽衫的身影,吴邪就已经明显的表现得坐立难安。他翻书的速度越来越快,起初是一目十行草草看了过去,再后来便什么都看不进去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内心焦躁的心情已经无法轻易控制。   吴妈妈很快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她生怕是病情又恶劣,忙不迭的按铃叫了杨医生和护士来。可吴邪这一次的焦躁又和往常的理智尽失不一样,他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望向吴三省,每次却又迟迟开不了口,这样烦躁的反复让他像丢了重要玩具的小孩一样束手无策,不说话也不摔东西,就来来回回兜着步子和自己生气。   吴三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这很残酷,可是吴邪必须得迈出这一步。   这一晚一直折腾到半夜,吴邪终究还是没有张口向他询问那个人的下落。吴妈妈好说歹说把他哄得睡了,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房间,病床上的人却又悄悄睁开眼睛。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吴邪心烦意乱的坐起身,胸口在汹涌着翻动着什么,有一口气积郁着发泄不出来,鲠在喉咙口让他窒息得难受。他想要大声的吼叫,想要大声的宣泄,却只能做出嘶吼的动作,竭尽全力张开嘴,无声地呐喊着内心的难受和狂躁。   窗户却在这时候动了,吴邪蓦地坐直身子,生怕眼前只是自己的幻象。   不,不是幻象,窗户的确被人从外拉开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攀着窗台檐跨了进来。   今晚的月色特别好,窗开的时候,知了声溢了进来,朦胧的月光也溢了进来。那人就坐在窗台上,仍旧穿了一声白大褂,蓝口罩,认真的看着吴邪。   吴邪动了动唇,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了。   “你去哪里了。”   这是他第一次同这个人说话。   可是没有回答,那人只是从窗台跳下来,体贴的关上窗,然后直径走向床边,没有迟疑,没有犹豫,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后悔和踌躇,在吴邪怔住的那一刻,忽然将他紧紧拥进怀里。   “我哪里都不去。”   因为啊,自从上次离开你之后,这漫长而痛苦的日子,让我煎熬得夜不成寐,彻夜难眠。   年轻的实习医生伸出手,在怀中人绒绒的脑袋上心疼又宝贝的轻轻一揉,低头在他耳边轻语道,“这一次,换我缠你了。”   第六十九章   吴邪在杨医生和实习医生的照料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好转着,吴三省并不知道那一天这个年轻的实习医生并没按照自己要求的那样离开,就像吴一穷夫妇也不知道吴三省在背后默默策划的这一切。他们只是看到吴邪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更好,他去活动室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甚至不仅仅只去看书了,他开始慢慢的参加起病友间的篮球联谊赛。   每当这时候吴三省总是在观众群中蹦跶得最厉害的那个,吴一穷和吴二白经常会被军区叫回去,唯有他一场比赛都没落下过。吴邪的确在某些地方和他这个三叔有相像之处,比如他们都爱凑热闹,都满腔热血,也都刺儿头不听招呼不服管教。   球赛打得越多,吴邪身上越能看到过去那种天上地下唯我小三爷最闪耀的影子。他个子不算最高,但技术过硬,身形灵巧,在混战的球场上穿梭自如,一个不留神便抢了对方篮板,再运球回场,来一记漂亮的三分反杀。   “漂亮!”   吴三省看得全身的热血都蹭蹭蹭往脑门上冲,“我大侄子!”他逮着身边拍掌欢呼的人大声说道,“这是我大侄子!MVP!我大侄子!”   吴邪被队友们冲上来挨个儿要求击掌,他平静的回应着,没看出有多兴奋,只是把目光投向观众席搜索着。   “这里!”吴三省蹦跶着交叉挥舞双手,“我在这儿大侄子!”   吴邪的目光平静的掠过没做任何停留,直到视线所及之处捕捉到一个年轻的身影,毫无征兆的,唇角忽然绽开一丝笑意。   呔!这明晃晃的双标脸!   吴三省不服气的挤到实习医生身边,“小子!”他对刚才的遭遇满肚子怨言,“为什么我的大侄子对你笑不对我笑?!”   他的重音毫不客气地落在「我的大侄子」五个字上。   年轻的男人语气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因为我是他的良药。”   吴三省被这出乎意料的回答一时堵得无力招架。   “肉,肉麻!”好半天,这个身经百战的特种大队队长才终于从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搜索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没对啊,他印象里眼前这个家伙从来都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春风和煦的情话高手了?   “我警告你啊,我找你来是给我大侄子治病的,其他的歪脑筋你想都别想!”   “这和您当初找我时的说辞不太一样。”   吴三省还在硬着嘴死撑,“我许诺过什么了?你少他娘的自己乱会意!”   是么?那么那天又是谁风风火火单枪匹马的闯进来,拽住他的手就往车里塞。   “我们见过面的,你知道我是谁。”吴三省一只手撑在方向盘上,连一句废话也不多说,脚上轰油将车急速倒了出去。   抢人,塞车,再逃走,这一连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一点儿拖沓都没有。   自家的头儿在后视镜里一边追一边骂,人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在绝尘而去的汽车屁股后面里气急败坏的直跺脚。   “听过一句话吗,「相爱的人总会再次相遇」,”吴三省还是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空余的左手从衣兜里摸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然后又摸出一把火机,眯着眼睛给自己点上。   “如果听过的话,今天就让我来当这个助力吧。”   短暂的回忆被场上再一次沸腾的欢呼中断,吴邪又进球了。   “大侄子!”   吴三省兴奋得就差拨开人群绕场跑步三圈了,实习医生轻轻抿了抿唇,是啊,这世上谁又不是有着千副面孔,只是最温柔的那一副,永远留给在乎的人罢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仿佛心灵感应一般,吴邪也从包围着叫好的队友中向着观众席跨了一步,两个年轻的灵魂在热闹的球场上彼此碰撞,相视一笑。   真好,这样平淡而普通的日子,真好。   年轻的实习医生本来以为时间会一直这样向前推进直到吴邪彻底痊愈,可是事与愿违,随着吴邪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转起来,吴家对于接下来的治疗方向却出现了极大的分歧。   “杨医生也说过,小邪现在的状态其实是非常不稳定的。”吴妈妈的态度很坚持,“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我们看到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不提及那件事的基础上,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让他慢慢忘记那件事向前走呢?”   “我不同意。”吴三省的态度也非常坚决,“如果要选择逃避,那一开始就没有必要回来接受治疗。”   吴妈妈摇摇头,“我没有否定治疗的效果,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和过去半年比起来,现在的小邪好了太多太多。”她顿了顿,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她战战兢兢,因为她怕啊,怕这来之不易的好转再次被消极的心魔吞噬反弹。“可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小邪他还是迈不过那道坎,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有一天他迈过去了,又有谁知道这需要付出怎样巨大的代价?与其如此,我宁愿他把这段过往束之高阁,然后保持现状,开开心心的开始新生活。”   “这样的开心才是真正的假象。”吴三省一针见血的指出来,“三方计划是所有问题的症结,如果不彻底解开这个疙瘩,不仅至今为止做过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而且隐患的种子会深深扎根,潜进您所认为那个开心的新生活里。”   双方各据一词,谁都坚定自己的理由,既然说服不了对方,那就以最公正的投票方式来裁决。吴一穷素来不是冒进的性格,在他看来,他也异常珍惜恢复到现在状态的吴邪,所以这一票投给了吴夫人「重新开始一切」的方案;而一向和吴三省唱反调的吴二白,出乎意料的,竟然在两个治疗方案的抉择中将宝贵的一票投给了吴三省。   “哥!”吴三省烟也不抽了,啪嗒扔在地上就要冲上去给吴二白来一个感激不尽的拥抱,“你是我亲哥!”   吴二白虽然是兄弟三人中最是睿智的,论身手却差了吴三省好几个级别,这一避没避开,一下子被眼前没大没小的家伙牢牢实实箍住。   “滚,”吴二白冷静的开口道,“再不松开我就把你偷偷摸摸做的那些事儿都兜出来。”   吴三省混事儿做得不少,也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哪件,双手使力,收得更紧了。   吴二白动了动唇,“实习医生。”   不过四个字的功夫,眼前的家伙立马老实了,松开手规规矩矩的退到一旁。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吴三省用唇语问道。   吴二白别过脸没做理会,他也不动脑子想想,要是没有自己的暗中帮衬,怎么可能在大哥大嫂面前成功瞒天过海。   “既然平票,”吴二白沉吟道,“我建议…… ……”   刚说一半话头就被吴三省接了过去,“我建议第五票找老爷子来投。”   吴二白剜了吴三省一眼,老爷子至今还不知道宝贝孙子出了这茬儿事,要是因此惊动了他老人家,吴二白不介意把这个添乱的家伙扔到炊事班去洗盘子。   吴一穷对吴二白没说完的话语很是好奇,“看来你是有好的主意了?”   “大哥昨天是不是接到选训基地邀请您去观摩演戏的电话?”吴二白微微一顿,“我有一个尚未成型的计划,希望同大家一起商榷一下。”   吴邪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到记忆中腥红的沙漠渐渐褪成苍翠的绿色,解雨臣从血泊中爬起来拍拍裤脚,张起灵也在,青狼獒的每个人都在,瞎子扛着枪叼着一根细长的狗尾巴草坐在吉普车的车顶,甚是可惜的摇摇头,“见死不救啊你,考核不通过,不通过。”   他猛地醒过来,窗外的天空蓝得透彻,云层白得发亮,葱郁的树木在飞驰的窗外一排一排倒退。   原来他在车上。   吴妈妈怜爱的伸过手握住他,“小邪,睡醒了?”   吴邪没有吭声,他还恍惚在未曾清醒的梦境中。他想,如果那些发生在中东的种种只是一场考核或者一场演习该有多好,可真相偏偏是这样的残酷,他犯下的过错仍然真真切切的存在在血淋淋的现实中。   坐在驾驶位上的叶城抬头看了眼后视镜,自从吴邪回来养病后,他几乎整天整天留在军队里替吴一穷打理繁重的公务。   “我们就快要到了。”   叶成收回目光,挡风玻璃前的林间小路曲折幽长,如若不是熟悉的人,铁定会在这绵延的绿海中迷失方向。   可是吴邪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记得。   这是去选训基地的路。   吴二白的计划简单又精练,如他性格一般,向来不是喜多言语的人。借着吴一穷受邀观摩演习的契机,如若吴邪的反应一切正常那就按照吴三省的治疗方案继续进行,如若相反,则如吴妈妈所期望的那样,斩断过去所有关联,彻彻底底开始新生活。   吴家三兄弟坐第一辆车,吴妈妈陪着吴邪坐第二辆车,杨医生陪同在一起,随时记录并且评判吴邪的精神状态。   当车队停稳排着队下来一水儿的军队首长时,主司接待的基地负责人已经不知该朝谁先敬礼了。   “首,首长…… ……”   吴一穷冲负责人摆摆手,“不必太过拘束,”他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弟弟,“他们今天只是以亲属的身份一同前来观摩罢了,你们怎么安排的便怎么做就是了,千万别因为我们改变什么。”   “我们就看看,不说话。”吴三省补充道。   基地负责人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那就请首长先随我到这边来。”   吴一穷说到做到,整套流程走下来,只有他一人以首长的身份参与了演习前的动员大会。吴二白临时接到总参的电话匆匆离开了,剩下的吴三省便陪着吴邪和吴夫人一起,在眺望台上远远的观看操练场上神情紧绷的特训菜瓜蛋子们。吴邪本没有想过去刻意打听今年的选训目的,倒是吴三省兜不住话,三两句便把什么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原来特战基地总部有意培养出第二个青狼獒,所以大费周章的从各个精英部队抽取拔尖的人员出来,聚在这里展开一场严格而苛刻的选拔。   而今天的实战演习,将从剩余的七十三人中淘汰一半的人选!   如此激烈的竞争连见惯大风大浪的杨医生也禁不住感慨,“看来不仅是身体素质上的角逐,这更是对心理素质的考验啊。”   “评判的标准是多元化的,”吴三省自己也参与过多场特战选拔的考核,对此他甚有心得。“有时候从演习中活下来的,反而不一定能够留下来。”   “哦?为什么?”   “团队合作,单兵素质,对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等等等等,这些都是需要综合考核的因素。”   他俩在一旁讨论得火热,只有吴妈妈眼尖的发现,吴邪渐渐的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小邪?”   吴妈妈担心的唤了一声,杨医生也赶紧止住话头走上前,“怎么了?感觉还好吗?”   吴邪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只是目光从吴三省脸上扫过时,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他只是有些心烦意燥,如果特战总部的目的是培养出第二个青狼獒,那真正的青狼獒呢?他们去了哪里?总部又为什么要复制出另外一个他们来取代无可替代的青狼獒?   小哥……瞎子……雪寒哥……老痒……朗风……扎西……华和尚。   他们还好吗。   吴邪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多么简单的几个字啊,为什么就是问不出口呢?可是…… ……可是他又凭着怎样的立场和资格去打听他们呢,明明抛弃队友的是自己,一直躲藏一直逃避的也是自己,甚至从一开始,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拼命的想要融进这个神话般的队伍里罢了。   他根本就不是青狼獒的一员,和这群参加选拔的菜瓜蛋子一样,再努力,再优秀,都不是他们。   青狼獒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青狼獒,而时间过得久了,吴邪都快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冒牌的副队罢了。   他忽然弯下腰去抓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   他有些心悸。   胸口砰砰跳动的那个地方,又开始尖锐的撕扯着发疼。   “小邪?小邪!”吴妈妈慌了神,“不看了!咱不看了!咱现在就走!”   “…… ……我没事。”   吴邪轻轻拉住母亲紧张到发抖的手,隔了好久,直到胸口的窒息感被慢慢压抑下去,这才抬起头,费力的扯出一抹安慰的轻笑,“来都来了,再看看吧。”   吴二白并没将杨医生随同而来的真正用意告诉吴邪,可聪明如他,又怎会猜不透杨医生偷偷在病历本上写写画画记录的那些举动。他只是忽然离开了熟悉的医院,忽然看到这么多穿着作训服的菜鸟,更重要的,是忽然身边没有了那个戴着口罩亦或是穿着连帽衫的年轻人,像往常那样每天定时出现,始终如一的陪伴在身边。   他有些想他了,很想很想,焦灼而渴求的那种想。   发号枪声响起,演习正式开始了。   这一次的对抗演习仍然是蓝军进攻,红军防守。吴三省一行从瞭望台上撤下来进到导演部的帐篷,里面的气氛同样没有松懈半分,来往都是穿着作训服涂着迷彩药膏的人员穿梭疾行,不大的空间里忙碌而紧张。   吴一穷看出吴邪兴致并不高,他冲儿子招招手,示意他走到监控大屏前。   “有兴趣预测一下战况吗?”吴一穷问道。   对抗演习的场地中四处密布着摄像头,能够第一时间将实时战况清晰而迅速的转播到导演部的监控屏幕上。   吴邪快速扫视一遍,心中已有大概。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对战。”   “哦?”吴一穷负起手,“怎么说?”   “第一红军人数占比明显劣势;第二作为防守方,红军所在阵地地势开阔,蓝军若是四面开花,极易将本就人少的红军逐个击破,再实现包抄围剿。”   吴一穷露出满意的笑意,看来是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如此明显的优势悬殊,”他冲导演部参谋长抛出话头,“想必一定还有其他的设置吧。”   参谋长笑着点点头,“如今时机还未成熟,首长不妨再静观一二。”   这一次的目的是选拔并培养第二个青狼獒特种作战小队,吴邪隐隐猜到了什么,可是他不敢确定,只是胸口的跳动愈发激烈起来。   未知的猜测和等待是漫长而忐忑的,帐篷里人来人往,只有吴邪的心随着导演部参谋长刚才的那番话一直悬在半空。对战推进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整个演习场地内的通讯设备同时发出声响,一条最新战讯插播进来,红军援军即将达到,每击毙一人蓝军击杀者奖励二十分,助攻者奖励十分;如若演习结束援军没有一人伤亡,则红军全部奖励二十分。   “这个奖励机制设置很有趣啊。”果然是狂热的好战分子,吴三省刚听完立刻就被勾起了强烈的兴致,“援军出发了吗?没出发可以算我一个吗!”   导演部参谋长笑着摆摆手,“首长的赫赫威名谁没听过,您要是加入,对蓝军来说可就是大大的不公平了。”   吴三省并不赞同,“现在也没见得多公平,虽说名义上给红军加了增援,可若是蓝军机会把握得好,这些新加的增援正是他们得分的利器。”   “所以增援第一不能过多,”吴一穷总结道,“第二不能过弱。”   导演部参谋长点点头,“正如两位首长所说的那样,我们的增援只有七个人。”   七个人。   吴邪猜到了,红蓝军的菜瓜蛋子们全都猜到了。除了青狼獒,又有谁敢这般狂妄而自信,敢以区区七个人的力量搅乱这变化莫测的战场。   监控屏幕的镜头开始切换,吴邪几乎本能一般回避的闭上眼睛。可真正闭上了却又矛盾了,他多想看看啊,看看曾经谈笑风生的故人,看看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   尽管,他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家伙罢了。   眼睛一点点睁开,光亮从缝隙中透进来,屏幕上穿梭在密林间的七个身影越来越清晰,伴随而来的,是紧张到冒汗的手心和愈发沉重的呼吸。   直到完全看清的那一刹那,吴邪忽然怔在原地,全身冰凉。   不是他们…… ……   不是青狼獒。   纵然所有的人员都画着同样的伪装穿着同样的衣服,可是吴邪认得,在那些厚重的迷彩油膏之下掩藏着的,不是他们的面容。   一个都不是…… ……一个都不是!   导演部的声音再次通过扬声器传遍演习场的每个角落,“我知道,你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冲着青狼獒来的。”   不是…… ……他们不是啊…… ……   “想要试一试吗?”   青狼獒去哪里了…… ……真正的青狼獒…… ……你们把他们藏到哪儿去了…… ……   “那就试一试,同你们心中的神话交手吧。”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的时候,吴邪再也无法抑制的全身战栗起来。   求你们了…… ……真正的青狼獒…… ……求你们把青狼獒还回来好不好…… ……   冰凉的左手忽然被人轻轻牵住了。   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只是错觉,与此同时吴三省不露痕迹的站上前,将吴邪的惶恐失措尽数挡在身后。   是错觉了吗?   不然为什么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点,那个站在身旁温柔地牵住自己的男人,穿着第一次相遇时迷彩色的作训服,掩藏在伪装油膏之下的,是端正而英挺的眉眼。   人生若只如初见。   “别慌。”   他的声音真好听,好听得只需两个字,便抚平了吴邪胸口所有翻腾的张惶,“我不是说过么,我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   第七十章   “小邪,”   吴一穷忽然回头,指尖缠绕的温度顷刻撤离,挡在前面的吴三省也挪开了身子。   一切不真实的就像做梦一样,吴邪急切的回过头,却只看到来来往往匆匆走过的人。   “小邪?”吴一穷也跟着探出脑袋四处搜寻了一番,“你在找谁吗?”   “没有。”   吴邪摇头否认,收回尚且残留着余温的左手放进右手里牢牢攥住,他从来没有这么的贪婪,贪婪到企图留住每一分悄悄褪去的温度。   “小邪,”吴一穷也想起刚才被打断的话来,“想要出去试一下吗?”   吴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加入演习。”这一次答话的是导演部的人,虽然今年的特战基地换了负责人,不过他们对于这个把去年的基地搅得鸡飞狗跳的小太岁爷还是有所耳闻的。   不过似乎和传闻说得不太一样,眼前的大男孩怎么瞧也瞧不出嚣张跋扈盛气凌人的模样啊。   是啊,对外人而言,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去年离开之后吴邪到底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那些在中东与死亡擦身而过的瞬间只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让他从梦中惊醒,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也只会在回忆的纠缠不休中,慢慢磨平小三爷锐利而骄傲的棱角。   他变得更成熟,更寡言,变成了吴家长辈们曾今无数遍期许的模样。可当他真正挫骨削皮蜕变成这样之后,他们又开始怀念了,怀念起那个吵吵闹闹,没心没肺的吴邪来。   原来啊,最是天真最可贵。   “如果你愿意参加的话,”导演部的参谋长微微笑道,“正巧,我们能够启动今天演习的第三道设置。”   “还有新花样?”吴三省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们打算遣派一小队人员在双方交战的阵地空降,每击毙一人奖励十分,反之,被击毙者出局。”   “移动的打靶上分机?”吴三省摸摸下巴,“有意思,这个有意思。”   “感兴趣吗,小邪?”吴一穷问道。   感兴趣吗?吴邪问自己。   心底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悄悄滋长,它说,如果那个人去,他就去。   兜兜转转,他奢求的,不过只是再和那人一起并肩作战罢了。   清瘦的大男孩终于动了动唇,“好…… ……”   声音微不可闻。   军队讲究的是效率,即然应允,立刻便需执行命令。吴邪的身板仿佛天生就是为了部队而生,作训服换上的瞬间,之前所有的瘦削与病怏都一扫而散,与之而来的,是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的英气挺拔。   好一个眉眼明朗的小伙子。   “特殊行动一队听我口令,出发!”   拗不过吴三省执着的毛遂自荐,吴一穷最终还是允了他同吴邪一起加入特殊行动一队。两人随着队伍一同登上喧嚣的直升机,旋转的螺旋桨将野蛮生长的杂草吹弯了腰,耳边的轰隆声越来越响,极速降低的大气压给耳膜敷上一层模糊不清的嗡鸣。   Z-9武装直升机除去主驾副驾外一共能载八人,这一次先后投入战场四架,一共四组行动小队,各自代号为特1,特2,特3,特4,共计三十二人。   吴邪只需一眼扫过,便确认了这个小队里没有自己要找的人。   “待会儿下去之后大家先各自隐蔽,”说话的是临时任命的特1行动队队长,这些人员都是特地从特战基地里抽掉出来的尖子,专程为了辅助此次演习而来。“等确认一切正常之后,再听从我的指挥集合前进。”   吴三省听得津津有味,努力将自己的小兵角色扮演得尽职尽责。   “咱们这次可有得受的,”一个队员说道,“你瞧,红蓝两方都想抓咱们呢。”   另一个插话道,“我建议离红军越远越好,青狼獒在那儿,我们要真妄想硬拼的话,那叫组团送人头。”   “青狼獒不会对我们出手,只有红蓝军的攻击才生效,”特1队长纠正道,“话说回来,我就不信只有这群菜鸟想见见青狼獒的庐山真面目?”   “我们也想啊!”剩下的人异口同声道。   “特别想!”其中一人兴奋得把身子往前凑了凑,“青狼獒是我毕生奋斗的目标,当初不知道从哪儿出了那个解散的传闻后,我在操习场上跑了整整一个晚上!”   本来还在走神的吴邪敏锐的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他猛的坐直身子,急迫的追问道,“青狼獒解散?这是谁传的?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连珠炮似的问题纵是毫不相关的外人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特1行动队队长将吴邪仔细辨认了一遍,确定迷彩油膏下的的确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位小兄弟是哪个作战单位的?看起来面生的很啊。”   吴邪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现在只有青狼獒的消息能让他冷静下来。“传闻到底是真是假?为什么要解散?好好的一个队伍到底为什么要解散!”   吴三省赶紧咳了一声澄清道,“假的假的,都是些空穴来风的无稽之谈。”   “倒也不是完全的空穴来风,”行动队长分享自己知晓的讯息,“听说他们出了一个十分机密的任务,虽然成功完成回来了,但好几人都受了很重的伤,甚至严重到影响之后的军人生涯。”   吴邪只觉得背脊有如万千行军蚁爬过啃噬着,皮肤上所有的毛孔都怒张开来,涔涔冷汗布满了□□在空气中的每一寸肌肤。   “他们…… ……”他的声音在发抖,“他们现在在哪里…… ……”   行动队长以为眼前又是一个青狼獒的狂热崇拜者,事实上,当那个传闻散播出来时大半个军营都陷入了绝不相信的喧哗和抗议中。   因为青狼獒是战神,是那个刻印在连报版首的,永远不会失败的战神。   青狼獒是年轻一辈的信仰。   信仰又怎么能够崩塌?   “导演部不是说了吗,”行动队长指了指窗外,他们就快到达目的地了,“青狼獒已经加入战场了。”   吴邪充耳不闻,只是固执的盯着吴三省,“他们在哪?”   吴三省毫不避闪身旁炽热而强烈的目光,他看着自己的大侄子,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在吴邪脸上看过这样认真又焦急的表情了。   “为什么——”他顿了顿,“不自己去问呢。”   Z-9的武直在一处山谷的上空停下盘旋,行动队需要从一百五十米的高空滑降,第一时间找好隐秘位置,避免被红蓝军的人伏击。   毕竟不管在哪一方眼里,他们都是一群移动的分数。明明是最原始的狩猎规则,却也是这个弱弱强势的世界最本真的面孔。   吴三省自愿申请最后一个滑降,他站在舱尾密切注意着吴邪的一举一动,无论哪里出了哪怕一点纰漏,他都会及时阻止自己大侄子拿生命去半空中开玩笑。   可是没有,吴邪的动作冷静而娴熟,他检查锁扣无误后,左手握绳,双脚勾住,连一秒的停顿也没有,迅速的顺着索绳滑降在地打了个前滚翻,然后稳稳的站住。   动作一气呵成,比礼堂上排练了上百遍的舞蹈还赏心悦目。   吴三省夸赞的话还没得及说出口,只见到地的吴邪并没听从命令赶紧隐蔽,而是在被螺旋桨吹起层层波浪的草地中艰难的前行。   与此同时,山谷上空响起震耳欲聋的子弹出膛声。   “有埋伏!”   特1队长在风浪中紧紧摁住自己的头盔,用嘶吼的声音冲还在执意前行的吴邪喊道,“趴下!就地趴下!”   吴三省恨铁不成钢的跺了一脚,利落的握住绳子从舱门滑降。   这一下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了悬在半空的移动靶子身上。   吴三省完全放开右手,只留了左手轻拉住绳索保持身体基本的平衡,好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滑降落地。他眼睛何其毒辣,不过短短几秒的极速降落中,已经将伏兵的位置摸得一清二楚。   “东北方两百米三点方向,两人!”   明明从来没有配合过,听到这句话的吴邪却条件反射一般举起手中的95式自动□□。吴三省故意卖了个破绽,火力果然立刻着急的聚拢过来,就在三叔滚翻躲避的时候,吴邪的瞄准镜中已经准确的锁定两个脑袋,只听两响连发,两道白烟从草丛间徐徐冒了出来。   伏兵阵亡。   特1队长惊愕的回头看向两人,他本来都做好了恶战的准备,没想到这个狠厉的双杀立马震慑住了草丛里的其他伏兵。山谷安静下来,原本埋伏的红蓝军纷纷撤退,倒是吴三省气急败坏的跑上前,冲着吴邪的屁股就是一脚,“跑!你小子往哪儿跑去!”   吴邪张口,“我…… ……”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吴三省挥手打断他,“但是四路行动队都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投入,你闷头乱跑的结果就是在找到人之前就已经被不知哪里蹿出来的暗枪击毙出局!”   吴邪抿住嘴,倔强的反驳道,“我不会。”   “等你活着找到人再跟我说这句话。”一旦进了战区,吴三省的脾气明显没有平时和气 。他瞟了一眼吴邪投来求助的目光,硬着心肠说道,“你看我也没用,我也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在第哪个队,又在哪里降落。”   吴邪收回目光紧紧皱起眉,果然,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走到最后还得自己靠自己。   吴三省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大侄子也不隐蔽,冲着特1队长所在的位置疾跑过去,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耳麦里忽然传来最新的命令变动。   “特1行动队听我指挥,原定路线暂时改变,现在全速朝东南方向山头前进。”   吴三省眼角跳了跳,占据高峻地势的道理大家都懂,可是抵达之前一路上危机重重,两旁又都是复杂的密林,一不小心就会被有意伏击的红蓝军打个全军覆没。   不知这小子又瞎忽悠了些啥,竟然能在明显的风险与利害关系前,让特1行动队长放弃了之前稳健的作战计划。   “小子,”吴三省一边随着队伍小跑,一边警惕四周的环境,“你那扯淡的功夫什么时候教教三叔,让我也体验一下把死人都能说活的成就感。”   吴邪闷声向前跑着,并不搭话。   “你这次又跟人忽悠了些啥?嗯?”   他锲而不舍的一路喋喋缠着,吴邪终于无可奈何的停下来,抬了抬手里的枪。   “我从来,只拿实力说话。”   吴三省蓦地停住脚步,他挑了挑眉,忽然觉得似乎是时候重新打量一下眼前的大侄子了。对啊,他应该想到的,从去年夏天把他交到青狼獒手里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只是一个小孩子了。   吴邪没说大话,在朝高地前行的路途上,他再一次用弹无虚发的精准枪法巩固了特1队长对于自己死心塌地的信服。两次规模不大的团战都被很轻巧的化解,相比于袭击方的严重损失,特1小队仅仅贡献了一名成员的人头。他们走着走着,眼前的风景忽然到了尽头,吴邪大步流星跨到队伍的最前头,闯进视野里的景色从未有过的开阔,你瞧,对面的山坡,俯视的平原,还有他们小山脚下潺潺流动的流水,尽收眼底。   “接下来呢?”   吴三省拄着枪饶有兴致的发问道。他们几乎是争分多秒地抢登这个山头,其他成员看得出来都累得不清,这时候这个特战大队队长平日里身经百战的优势便自然而然凸显了出来。   “山头也登上了,”吴三省十分好奇接下来吴邪到底会有怎样的举动,“我们不会就在这儿傻傻守着吧?”   特1队长也用同样疑惑的目光望向了吴邪。   “队长,”吴邪的开口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你的通讯仪可以连通其他特别行动队是吗?”   虽然一头雾水,特1队长还是如实点点头,“可以,有一个专用频道,可以向其他行动队队长发送信号。”   “那其他队的队员可以收到吗?”   “这个不行。”   吴邪对于这个答案并不吃惊也不失望,他已经预料到了,问出来不过是为了求个证实。   “我能借用一下你的通讯仪吗?”冷不防的,他又开口问道。特1队长看不透眼前这个人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他知道对方并没被一路上体力的消耗打乱明晰的条理,他依然冷静而精准,一步一步,朝着一开始就设下的目标慢慢靠近。   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力量,鬼使神差的,竟然牵引着他取下了自己的通讯仪递到吴邪手上。   吴三省似乎预见到了什么,他兴致勃勃的就地坐下身子,怎么说呢,他就喜欢看自家大侄子胡来的样子。   吴邪调试频道的手指却微微有些颤抖。   “特1行动小队,”他尝试性的重复一遍,“这里是特1行动小队,听到请给予应答。”   耳麦里只有电波蹿过的细小噪点,让他一瞬间回想起被囚禁时耳边仿佛永远不会停下来的重复白噪音。   窒息的感觉刹那间从胃里翻江倒海的涌到喉咙口,吴邪「啪」一声扯下耳机扔在地上,死死掐住自己喉咙歪向一边剧烈的干呕起来。   变故来得太快,前一秒还坐着歇息的行动队员们下一秒便担忧的一窝蜂围上前来。   “怎么了?!”特1行动队长赶紧捡起地上耳机左右翻看,“发生什么了?是设备漏电了吗?”   没有,不是漏电,手里的通讯仪再正常不过了,他甚至听到了耳麦里其他行动队队长的回应。   “特3听到。”   “特2听到。”   “特4听到。”   吴三省旋开水壶的动作被吴邪制止了,即使紧紧抓着三叔的手腕,男孩还是抑制不住周身持续的战栗。   吴邪手脚冰凉,全身温度低得惊人。   “帮我…… ……”他咬住牙强忍着五脏六腑里翻腾的恶心感,“帮我…… ……拿一下通讯仪。”   吴三省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家大侄子,半晌,还是起身从特1队长手里接过通讯仪。   “三个队伍都已发出回应。”吴三省如实转达,他想好了,吴邪能够坚持多久,他就全心全意的支持他多久,一秒都不多,但一秒也绝不少。   吴邪闭上眼深深呼吸,睫毛以肉眼可见的幅度不安的颤动着。   吴三省知道他的内心在斗争着什么,“你可以自己说,”他把抉择的权利交到吴邪手上,“或者我帮你说。”   良久的沉默之后,吴邪终于开口,“我可以自己做到。”   「嗞啦」「嗞啦」   电流蹿过的声响终于被一个年轻的声音代替,这个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虚弱,却在一词一句的咬字中,说得格外用力又坚定。   “请各队队长召集所有成员,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   指令重复三遍,就连导演部的人都注意到了异样。   这情况是意料之外的,参谋长正要派人迅速接通特1行动队的联络器问个究竟,却被吴一穷制止了。   他听出了自己儿子的声音。   有了这层助力,吴邪的声音得以继续安稳的通过电波传讯到各个行动队的通讯设备上。   “你…… ……”   他想问你在哪里,想问我该去哪才能找到你,可以他却又犹豫了。吴邪知道实战演习场上的一举一动都处在导演部的密切监听之下,而那个人是吴三省瞒着吴一穷偷偷带进来的,善良如他,不想让三叔为难。   “…… ……青狼獒,”停顿了几秒,这个称呼究竟还是改了口,吴邪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在片刻的迟疑后坚定地重复道,“青狼獒在哪里。”   “报告青狼獒所在位置。”   指令传达到第三遍时,所有的犹豫和惴惴不安都烟消云散,力量,这个年轻的声音里充满了让人为之振奋的力量,“所有行动队队员听到指令后,报告青狼獒的位置。”   特1行动队队长倒是有些懵了,青狼獒不是在红军的阵地中吗,找他们做什么?   “青狼…… ……”   “嘘!”吴三省及时打断特1队长的疑问,“你们听——”   听什么?听山涧的泉水,归林的鸟鸣,还是…… ……山林间骤起的密集枪声。   导演部忙碌的监控屏前不知道是谁忽然惊呼了一句,紧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参谋长疾跑上前,“发生什么了?”   是,不仅吴邪看到了,吴三省看到了,特1行动队还有导演部的首长们全都看到了,就在吴邪所在山头对面的山腰上,黄烟穿透掩映的树冠徐徐升起。   起初只是一道,然后两道,三道,五道,七道,被击中的菜瓜蛋子越来越多,身上蹿起的黄烟纠缠形成一团庞大的柱体,在一片盎然的绿意中一眼便能看到。   “报告位置!”导演部参谋长也慌神了,他派遣行动队的目的可不是让他们去大肆碾压的,人都淘汰光了还选拔个鬼啊。   “定位!赶紧定位!”   “报告,是特3行动队!”   “接通特3通讯仪,让他们立即停止并撤退!”   导演部乱成了一锅粥,立在山头上的吴邪却看着那些腾起的烟雾笑了,看到了,他都看到了,你在那里,你就在我对面的山腰上。   特1行动队队长忽然一声急喝,“趴下!”   子弹从林子中倏地密密麻麻扫射出来,一个掉以轻心,行动队的两人就被悄无声息袭来的小撮蓝军部队击中,眨眼便送了对方二十分。而吴邪对枪响何其警觉,或者说那些真正经历过生死一线的军人,即使在和平中安定下来,也一辈子都不会忘却子弹破空而来时的恐惧和敏感。他借着石头的掩护迅速俯身握住枪,一面开枪震慑住对方,一面在视野处寻觅既能掩身又便于瞄准的位置。   “准备好了吗!”   吴三省在不远处朝他喊道。   吴邪「划拉」一声上膛,对着三叔爽朗一笑,“好了!”   “报告!报告!”导演部里一波尚未平定,监控屏里又陡生事端,“特3行动队东南山头也出现参演人员大量出局情况!”   “定位!立刻定位!”   “报告,是特1行动队!”   “联络通讯器!立刻让他们停止并撤退!”   一面山头,一面山坡,醒目的黄烟同时穿透密林而起,伴随而来的是菜瓜蛋子们惊愕的呼喊和慌不择路的逃窜。   原来啊,你一直都在,中东如此,现在也如此。吴邪抬起头望向天空,原谅我直到今天才后知后觉,我们不是分开了,只是在不同的地方,各自为着同一个目标努力罢了。   以前是为了三方计划的成功,而今天,是为了跋山涉水再次同你重逢相遇。   「砰」——   吴邪感到背上一麻,紧接着熟悉的烟雾从自己身上飘散出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再去看时,只瞅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密林深处闪过,紧接着便没了影。那身影他太熟悉了,明明一个人占了一人半的体积,却偏偏灵活的不像话,而且知道在大部队被追赶的劣势中剑走偏锋,偷偷摸摸包抄到背后冷不丁来一发偷袭。   不怕胖子,就怕胖子有脑子。   “大侄子?”吴三省点射得开心,冲着冲着,一回头,才发现自家大侄子阵亡了。   不就发了几秒钟的神吗,妈的,战场上还不让人抒情了?!   吴邪一把扔下枪,愤愤的吐出一个字,“靠!”   吴三省一愣,枪也不打了,任由一阵狂喜冲上脑门。   “你你你,”他的声音都发抖了,“你刚刚说什么?!”   “我…… ……”   吴邪话还没落地,击毙他的胖子竟然神出鬼没的从左边又钻了出来,冲着周身都是破绽的吴三省就是一颗子弹。   「砰」!   得,吴家叔侄双双没了。   “王胖子!”   吴邪一声暴喝喊住放完暗枪就要跑的家伙,对方疾行的步子一个骤停,虽说没有折回来,不过倒是把自己躲在一颗粗壮的树干后面谨慎问道,“你谁?”   吴邪圈起胳膊,“你说你爷爷是谁?”   胖子听这口气甚是熟悉,忍不住探出脑袋瞅了一眼,立马又缩了回去。   “躲个屁躲,”吴邪毫不留情的攻击道,“你比那树干宽两圈,小爷要有枪早把你露外面的肚子给废了。”   胖子终于从久远的记忆里回想起这损人的滋味到底出自哪里了。   他欣喜的钻出来,“你是吴邪?!”   眼前的大男孩伸出手抹去脸上的油彩,露出清秀又俊气的眉眼。他笑吟吟的看着胖子,然后慢慢的,冲他张开手臂。   胖子也不知道自己眼眶为什么湿了,他就记得自己一个疾跑冲上前,力道大得几乎将吴邪撞翻到地上。   胖子紧紧箍住吴邪,吴邪紧紧抱着胖子。   去年今日,编号三八和编号三十八。   原来故事里说的都是真的,相互羁绊的人总会在同一处天空下再次相逢。   第七十一章   这一天的演习并没进行到最后,究其原因只有导演部的人自己知道,原本是派遣出去给予红蓝军双方上分机会的特别行动队,却在无意中成了批量淘汰菜瓜蛋子们的大杀器。那么又真的是无意的吗?这问题估计又只有吴三省能够回答,嗯,对面山腰上的那位绝对不是为了告诉吴邪自己在那里才大开杀戒的,而吴邪呢,也绝对不是为了回应那位自己在这边才同样大肆点射菜瓜蛋子们的。   收到导演部的回撤命令时吴邪还鼓足了劲儿要往对面山腰跑,吴三省从后面拎起他的领子,强行把这有组织没纪律的家伙拽回特1行动队的方阵里来,“急啥急,就这一小会儿都等不了啦?等演习结束了,三叔亲自带你过去找人。”   吴邪拍掉他的手,一副好事被打扰的模样,甚是不情愿的小声嘀咕道,“你也去啊?”   “嘿,你这小白眼狼!”吴三省不服气了,“要不是我把人蒙混过关带进来,你俩能在这演习场上浪得飞起来吗?!”   “是是是,辛苦三叔了。”   “还有之前,你们在医院那些偷偷摸摸的事儿,要没三叔你俩能成吗?!”   “不能,不能。”   吴邪以为老吴家这位小孩脾性的三叔还得吐槽好一阵子来着,连后面回答的话语都思索好了,没想到吴三省喋喋不休的抱怨猛地刹车来了一个大回转,“一码事儿归一码事儿,”他停顿了几秒,语气忽然变得柔和起来,“能看到你又变回以前的样子,我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吴邪竟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气氛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也是,从小到大吴三省在他眼中要么是军队里顶天立地的硬汉形象,要么就是同自己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放大版刺儿头,而像这种真情流露的模样,却是极为罕见的。   可没见过不代表从未在乎过,只不过大抵所有父辈的爱都是这样的吧,深沉而又收敛,寡言却又深刻。   “我…… ……”吴邪一时都有些语塞,“少来了,以前天天叫唤着不顺眼要把我扔下连队好好规整习惯的就是三叔你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就是给我一万个听话乖巧的吴邪我都不要换。”   “都是吴邪你凭啥搞区别对待!”   “以前我大侄子那叫帅得一个惊天动地,至于现在嘛——”吴三省一把揽过吴邪,也不怜惜,上手在他脸上一通乱捏,“瞧瞧,皮下就是骨头,肉呢?我家大侄子的肉呢?!”   吴邪挣脱不开,就着手臂的位置张牙就是一口,吴三省嚎了一声,赶紧在其他特1行动队员的回头注目下灰溜溜的撤开手。   吴邪冲他做了个鬼脸,叔侄两人落在队伍最后,偶尔拌上两句嘴,一面朝着导演部设置的集合地点靠近。   视野尽头已经能够依稀看到攒动的人头,目的地就快到了。   “吴邪。”   吴三省唤了一声,加快步子跑上前,重新与自家大侄子齐头并进,“你知道吗,其实今天大哥带你来的真正意图,是检验这段时间治疗的成果。”   吴邪微微沉默了几秒,“我大概猜到了。”   “嫂子一直觉得离开以前的环境对你而言是最好的出路,”吴三省边跑便道,“我不同意,我们老吴家从来不出逃兵,也绝不会出逃兵!”   吴三省的话语让吴邪生出一丝惭愧,他的确动摇过,胆怯过,甚至想过像他母亲说的那样,尘封一切,逃避一切。   “你也看到了,杨医生无时无刻没在关注你。”吴三省继续道,“结束后他会综合你的所有状态做出一个公正的评判,而这个评判的结果会直接关系着今天回去以后,是继续现有的治疗走下去,亦或者过上你母亲给你安排的新生活。”   吴邪心下一悸,“你刚刚可是说过演习结束要带我去找人的,你不能食言。”   “你小子!”吴三省这个气哟,费尽口舌说了这么多,敢情这家伙脑子里兜兜转转想的就只有去找人?“得得得,反正你刚才的表现杨医生肯定都在监控里看清楚了,三叔给你打包票,这次的测试你铁定通过。”   吴邪锲而不舍的关注着自己最初的问题,“那我们是不是演习一结束了就去找人?”   吴三省暴躁的太阳穴牵动着眼皮狠狠一跳,要不是亲侄子,一直努力克制的拳头铁定直接就怼在吴邪脸上了。   “找!一结束就去找!最好找着了你俩就给我连一块儿再也别分开!你要敢分开我捶死你!”   四路特别行动队很快到达指定集合地点,紧接着红蓝军寥寥无几的幸存人员也相互搀扶着抵达,而演习期间所有阵亡人员则站在另一个方阵里忐忑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将如何被宣判,整个偌大而空旷的平地上,竟然安静得只有衣服摩擦着衣服的窣窣声。   沉重的气氛中不知谁低低喊了一句’青狼獒来了’,所有的菜瓜蛋子们争先恐后的朝着从暮色里走近的七人小队望过去,而那些处在后排瞧不见的,便纷纷踮起了脚,只求能够在从军生涯中亲眼所见这个被冠以「战神」名号的传奇队伍。   就在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探出脑袋时,偏偏吴邪转过脸去,从扎堆的脑袋缝隙间努力向着特3行动队的位置张望。   站在一旁的队友好心拍拍吴邪的肩膀,“反了,在这边。”   “我…… ……”吴邪眨了眨眼,蓦地一笑,“谢谢提醒啊,不过我有斜视,一百八十度的那种。”   流程走的还是那一套,先是今年基地的教官团把所有菜鸟蛋子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吴一穷作为军区首长给予适当的肯定和鼓励,最后再由导演部长官出来做一个综合的总结。好不容易捱到’解散’的命令下答,吴邪提腿就要跑,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叶成叫住了。   “小邪,”叶成将脱下的军帽端放在掌心置于身侧,挺拔的个子在一众狼狈的菜瓜蛋子中格外打眼,要说没看见根本糊弄不过去。“你父亲让我带你过去。”   吴邪冲吴三省做了一个’怎么办’的口型。   “还有三爷也要一起。”叶成补充道。   吴三省的脑子此刻飞速的运转着。   “看见那颗矮脖子树了吗?”他朝东北方向努努嘴,以最快的语速压低声音道,“你先跟叶成回去,我先帮你去捎个话,让他在树下等你。”   “不是说好带我一起去吗。”   “我也没想到大哥一结束就这么着急找你,”吴三省也很无奈,他向来是一言九鼎的主,就算是对着亲侄子的许诺也绝不能当做儿戏。“反正肯定是同你说杨医生评判结果的事儿,今儿你肯定通过了,我让他先去树下等着,杨医生那边一讲完我们就去找他成不?”   吴小三爷终于点点头,“成。”   吴邪随着叶成朝特训基地的会客室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吴三省终于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在进门前他冲吴邪偷偷比了个’OK’的动作,表示话语已经成功带到。   吴邪嘿嘿一笑,咧开了嘴。   一进来房门便被叶成从外带上了,会客室里坐着杨医生以及吴一穷夫妇两人。   对方也不知怎么了,表情清一色的严峻又认真,这紧张的气氛连带着吴邪前一秒偷偷的小喜悦在顷刻间被冲得烟消云散,心跳又「砰砰」急促起来。   “小邪,”吴妈妈拍拍身旁的座位,示意吴邪坐过来,“来,爸妈要跟你说些事儿。”   事情无非就是吴三省已经絮叨过的那些,杨医生扶了扶架在鼻梁的镜框,从头讲摊在膝间的病例记录簿认真翻了一遍。吴邪瞟了一眼,他知道,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的,是今天自己一举一动的表现。   “该怎么说呢——”隔了不知多久,杨医生终于缓缓开口道。   吴邪的心在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对于最后的评判的结果,我很抱歉。”   吴邪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为什么放在身畔的指尖开始不听使唤的微微发抖。   “我……我……”   对于这个回答第一不满意的首先是吴三省,“杨老师,您这话我听不明白,小邪今天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明明说由您来做出公正的评判,可您若是带了什么主观的情绪色彩——”他看了一眼吴妈妈,“又或者是迫于什么主观的情绪色彩从外界向您施与压力,那这个所谓的公正结果,我觉得看不看,都是一个屁。”   “三弟!”   吴一穷喝了一声,“你给我坐下。”   “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针对谁。”吴三省是谁?一身反骨的家伙,认定了什么就一定得痛痛快快说出来,天王老子拦着都不行。“我知道,嫂子一直想给大侄子新生活,想带他离开,想让重新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您所期盼的这一切他今天都做到了啊,您没有看到他在战场上有多么努力,又有多么开心,因为他是军人啊,曾经是,现在是,一旦穿上军装便永远都是。”   “战场会给予军人内心最深沉的成就和归宿,我认得,那个今天站在我身旁扣下扳机的家伙,他不是我的大侄子吴邪,他是特战部队的吴邪,是青狼獒的吴邪!”   吴三省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忍不住拽住身旁人的手,“你自己倒也说两句啊!”   吴邪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终于苦涩的开口道,“我……想听听杨医生……为什么……没有通过……”   吴一穷夫妇对视了一眼,示意杨医生将理由细细阐明。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杨医生说话的同时,吴一穷也起身走到了吴三省身边。“今天在山头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意外是吧。”   吴邪没有回答,吴三省却不服气的抢答道,“可是最后他战胜了自己不是吗?!”   “从结果上来看是这样的,”杨医生并没因为吴三省的暴怒而乱了阵脚,“可也正是因为这个,让我终于将目光聚焦在了一个之前一直被忽视的问题上。”   “时至今日吴邪已经做过上百场感官恢复的治疗,单从数据报告的反馈来看,成效是有目共睹的。”   “可是这些治疗与测试终究只是医学手段上独立的个体,我们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将他置于到一直困扰他的梦魇中去帮助他彻底恢复。”   “也就是说,现在的吴邪能够对一个独立的视听测试做出良好的反应,可一旦发生像今天这种有了一定场景代入的情况,他所表现出来的慌乱,心悸,焦虑,都是非常危险的。”   吴三省还想说什么,被吴一穷拉住了。   “我们去走廊。”   他低声说道。   吴邪始终低着头保持着沉默,明明是那么辛苦才让他重新绽放出来的笑容,就这样被短短几句话生生的重新掐灭。   吴三省气得直跺脚,却帮不上什么忙。   吴一穷看出了他的着急。“我知道你现在也不好受,”两人出了门后,吴一穷劳神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可是不把你带出来,待在里面只会越来越乱。”   吴三省还想继续争取,“大哥,我是真的觉得大侄子今天的表现已经非常出色…… ……”   吴一穷打断他,“那我问你,听到杨医生宣判不合格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怼他啊!”吴三省想都没想。   “那小邪呢?”   “他…… ……”吴一穷失语了,是啊,从头到尾说不公平的是自己,叫嚣着不服气的也是自己,而真正的当事人,却在明摆着不公正的评判前连一句话也没为自己辩解过。他似乎忽然懂了,原来所谓的测试,最关键的一环竟是埋在最后的这道关卡。   “小邪是什么样的性子你我都了解,”吴一穷深深叹了一口气,身为人父,他又何尝愿意听到杨医生给出不合格的定论。“如若他真正像你所说的那样与以前并无二样了,那在听到这个结果时,早该跳起几丈高嚷嚷着不服气了。”   吴三省终究失了反驳的底气。   “至于你带了什么人进来,安排了什么,又调换了什么,我都不追究了。”吴一穷最后看了自家三弟一眼,“毕竟…… ……小邪以后,会有属于他自己的全新生活了。”   吴邪又回到了那个四面都是围墙的军区医院里,明明还是一样的景致,可在他眼里攀至窗沿的爬山虎是枯败的,远方的天色是黯淡的,阳光躲进了厚重的云层里,天地间失去了精致的光亮。   带着口罩的实习医生和借阅室的连帽衫小哥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吴三省来病房的时间都变得少之又少。这几天吴妈妈跑上跑下的四处张罗着,只等着手续办理齐全了就带他出院。   是啊,吴邪就要出院了,明明应该开心才对,却为什么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从床上惊醒,哪怕只是幻觉也好,盼望着窗户被推开,有人能够踏碎月光翻进来。   可是没有,那个人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从基地一别后,便再无音讯。   他会不会还在那颗歪脖子树下等着呢?有时候吴邪这样想,然后他会苦笑着拍醒自己,地球转得这么快,谁又会一直在原地等着谁。   “我…… ……”   他每次想说什么时总是想起被杨医生否定的那个会议室,他明明那么努力的克服过,换来的却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开始适应沉默,适应被动的接受,无论吴妈妈问他想要吃什么或者想去哪里,他的回答至始至终只有’随意’两字。   反正啊,再努力也挽回不了什么。   你瞧,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现实残酷到我微弱的努力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偶尔几次匆匆照面,吴邪能够看到吴三省眼中真真切切的担忧和着急。他好多次都想冲出来朝着吴邪说上几句话,可无一例外都会被巧妙的打断或者强硬的拉出去,吴一穷再没留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纵使吴三省有一肚子掏心窝的话要同吴邪讲,却只能硬生生的堆在心里生根发芽。   当这微薄的努力一点一点在没人关注的角落累积时,吴邪终于在吴妈妈替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开口了。   “…… ……我不想走。”   吴妈妈的动作一滞,她宁愿相信是自己耳背了,“你……说了什么?”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了整整几分钟,良久,吴邪小声的又重复了一遍,“这里挺好,我不想走。”   吴妈妈将正在叠的衣服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走回吴邪身边坐下来,语重心长的牵起他的手,“可以告诉妈为什么忽然不想走了吗。”   “我…… ……”   因为这里离基地的矮脖子树已经够远了,我怕走了,我就把树下的人彻底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吴邪垂下眼,没说理由,只是固执得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走。”   这个突兀的转折是吴一穷夫妇之前没有预料到的,他们到底还是不愿违背儿子的心意,就是再不情愿,最后应了吴邪的要求让他留下来。听到这个消息的吴三省几乎欣喜若狂,可他还没来得及把这讯息带回基地,新的变动又让原本明朗的局势再次混乱起来。   吴妈妈竟然开始张罗起替吴邪相亲的来情。   “疯了疯了!”吴三省急得直打转,“大嫂的心情我理解,可就大侄子现在状态来讲不是添乱嘛。”   相比之下,坐在另一端的吴二白表现得沉着的多,“你不理解,你若是理解大嫂的心情,就不会不明白为什么大嫂急着这时候替吴邪张罗这门事。”   吴三省一脸「老子听你怎么逼逼」的表情。   “我看了嫂子替吴邪选的那些女孩,”吴二白看了吴三省一眼,刻意停顿下来强调一遍,“当然,现在你没这个权力。”   吴三省强忍着动手的冲动,好脾气的忍耐到,“说重点。”   “这些女孩或贤淑或大方,或娇俏或灵动,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身世背景,绝对与部队没有半分关联。”   吴三省似乎隐隐看到了吴妈妈的决心。   “大嫂这么做是一厢情愿。”他抱起手臂,“敢情从头到尾就只有我懂大侄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你素来眼睛比我毒辣,我不信你看不透大侄子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这一回轮到吴二白沉默了。   “…… ……如果不是吴邪出了这档子事,”许久,吴二白重新将双手放回端坐的膝头,“这段荒唐的感情我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纵容的。”   吴三省哼了一声,喜欢是随着心走的,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奇妙感情,旁人百般阻挠又有什么用呢?   “反正你得帮我。”   话题结束的前一秒,吴三省强势地敲下定论,“之前我带那小子来医院的事儿你也暗中帮衬过,现在咱们算是共犯,既然是共犯,这之后的事情你想推都推不掉。”   吴二白谨慎的抬起头,“你又想策划什么。”   吴三省一脸高深莫测的摇摇手,“反正呢——”他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慢慢的,从胸腔吐出去。“相亲这事儿,我管定了。   ”   吴三省这番说辞那叫一个慷慨激昂,可是雷声大雨点小,接下来的几日光瞧着吴妈妈隔几天便往病房里带进陌生女孩介绍给吴邪认识,却老半天没瞅见老吴家两个儿子有什么动静。吴邪大多时候只是同她们礼节性的打个招呼,然后低下头去安静的看自己的书,相比之下反倒是女生这边主动得多,又是削水果又是拼命找话题的,时不时把吴妈妈逗得咯咯笑,倒像是两个女人在病房里配合演出了一场双簧戏。   “这孩子可以吗?喜欢吗?”   每次结束后吴妈妈总是迫切的连连询问,可无一例外每次换来的都是吴邪轻描淡写的推辞和拒绝。不过吴妈妈到底在军区大院住了这么多年,性子里多多少少被感染了些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儿子越是不喜欢,她反倒越是愈挫愈勇起来。   这一天吴邪正坐在床上读着一本雪莱的诗集,余光里瞟见房门被推开一道缝,吴妈妈笑眯眯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毫无例外,这一次后面又跟了一个新的女孩。   吴邪没有兴趣,他只是把头压得更低,让自己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字里行间的词句上。   “小邪,”吴妈妈笑吟吟的拉起身后女孩的手,“别看了,看久了伤眼,来,跟阿宁打个招呼。”   吴邪翻书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听着怪耳熟的。   吴妈妈还在同带来的女孩介绍自家的情况,“这是我儿子吴邪,难得你不介意,还肯陪着我来医院看他。”   “阿姨说笑了,我本身就是做医生的,生病住院在我眼里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又哪里来的嫌弃介意一说。”   短短一席话卑而不亢,点明了职业又表明了态度立场,大方贤惠却又有着不弱的独立气场,一下子把吴妈妈哄得连连夸赞。   吴邪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此阿宁正是彼阿宁,一年没见再次重逢时,没想到比当初在基地的模样更加成熟有魅力。   “你…… ……”   阿宁同他狡黠的眨眨眼,截过话头抢先道,“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阿宁。”   伸过来的手停留在半空,吴邪一时不知道到底该是握好还是不握好。   吴妈妈在身后怂恿道,“小邪,人女孩儿手都伸出来了,发什么愣呢?”   吴邪这才回到神来,“我…… ……”他还有些没弄清眼前的状况,“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中介呀,”吴妈妈偏过头笑眯眯的看着身旁的女孩,中介连着推荐了这么多人,到目前为止这个叫做阿宁的孩子是最合她心意的。“你忘啦,妈为了你可是专门去注册劳什子铂金会员了。”   阿宁捂嘴噗嗤笑了一声,惹得吴邪的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身上。   “你…… ……”他还是不敢确定,吴二白曾经在交谈中不经意的透露过,吴妈妈铁了十二万分的决心要找一个和部队没有半分干系的儿媳妇儿。“你是做什么的?”   阿宁眨眨眼,“我是医生。”   “在哪儿工作?”   “市里的中心医院。”   “工作多久了?”   “好几年了吧。”   吴邪本能的知晓其中有诈,这丫头去年还在特训基地的保健室里蹦跶呢,那时候自己每次被还是齐王八蛋的张起灵收拾一通后,都是她给自己上药煮粥的。   一想到「张起灵」这三个字,连跳动的心脏都不再炽热,微微泛起酸涩的感觉。   倒是吴妈妈瞅着儿子对这个新来的女孩同对其他人大大的不同,只以为终于瞧上眼了,心里看着阿宁越看越喜欢,连以后两个年轻人结婚买房子再给自己生个大胖孙子的场景都在脑海里飞速浮现了出来。   “好,好。”吴妈妈由衷的欢喜道,努力了这么久,总算能够充满底气的说一句功夫不负有心人了。   这之后吴妈妈便常常带着阿宁来医院陪吴邪,女孩儿人长得漂亮不说,工作稳定又有能力,直把吴妈妈哄得心里认定了儿媳妇儿的人选非她不可。再加上她比吴邪年长几岁,总像个大姐姐一样哄着他让着他,两人偶尔拌个嘴搭上两句闲话,确实能看出吴邪对她的态度大不相同。   好不容易熬到病房里只剩下两人了,吴邪立刻凶相毕露的绕到阿宁身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谁派你来的?”   阿宁笑着打开他的手,将修建得整齐的短发别在而后,挑了个舒服的沙发施施然坐下来,“小样儿,你在你妈面前可不是这样对我的啊。”   吴邪不依不挠的追问道,“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三叔?还是…… ……”   那个名字在舌尖兜兜转转打了个圈,到底还是咽了回去,阿宁好奇的看着他,“谁?话怎么说一半就没了。”   吴邪垂下脑袋,“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瞧他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阿宁终于不忍心再逗他,实际上当她这次第一眼看到病房里的吴邪时着实被吓了一大跳,那个在她记忆中闪闪发光带着一点痞气一点鬼机灵的吴邪,这一年究竟经历了什么,竟被生生夺去了身上最是惹眼最是宝贵的笑容和一身骄傲。   “是你三叔,”她如实道来,“他说想请我帮个忙,资料什么的他会伪装一份给中介,我只要人来配合演一出就行。”   吴邪颓然的把脑袋抵在墙上,“你演那么卖力做啥,我妈现在都琢磨着订婚期的事儿了。”   阿宁对此也有淡淡的无奈,“你三叔也没跟我说到底要怎样,现在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咯。”   “怕就怕啊,”吴邪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以我三叔奇异的脑回路来看,与其找个陌生人,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近找个熟人把我交代出去了。”   阿宁终于忍不住一记暴栗敲在他脑门上,“好啦!姑奶奶我配你才是吃亏好吧,也就你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还嫌东嫌西的。”   吴邪本想找个机会向吴三省一五一十打听清楚他究竟在布什么局,可是除了阿宁,就连吴一穷来探病的时间都被大肆削减到每两天一次。渐渐的,吴邪慢慢适应了这个女孩日复一日的陪伴,当他与过去所有的羁绊都被斩断时,阿宁成了唯一的桥梁,他道不清这种感情究竟是日久的依赖,还是溺水的人拼命渴望抓住稻草时的挣扎,但是他知道,他是珍惜的,宝贵的,容不得有人将这最后一丝联系也剥夺掉。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大多是回忆基地里的趣事,阿宁也会讲一些吴邪离开后的故事,有些是动人的,有些是留恋的,有些是欢笑不断的。而吴邪偶尔也会提几句他们在中东的经历,他说那里的天是他见过最蓝的天,那里的空气有灵性,会将沙漠深处的声音越过绿洲从遥远的天边带出来。   直到他偶然提到解雨臣这个名字时,阿宁倏地打断了他,“解雨臣?”她反复确认道,“是不是去年在基地待过一段时间的那个解雨臣?”   无知者无罪,也只有没被告知全部原委的阿宁敢在吴邪面前毫无遮拦的重复这个名字。   “对。”吴邪轻描淡写道,他只想快些把这个话题跳过去,“都快十点了,你还不回去啊?”   “你急什么急,我这不是要问清楚嘛。”阿宁一面掏出手机噼里啪啦的在浏览器敲打什么,一面说道,“你小子没看新闻对不对?前天还是大前天来着,还播了他的新闻呢。”   吴邪脑袋里轰的一声炸成一团,连声音都开始发抖,“他,他不是早死了吗……怎,怎么现在才报道……”   “你这嘴咋还这么毒,现在说死还早着呢,审判估计还得闹一阵子。”阿宁也记不全了,她执着的在网页上搜索着,寻思把当时看到的那则报道搜出来给吴邪瞧瞧。   吴邪死命用右手掐住自己盖在被子下的大腿内侧,才拼命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发颤,“什么意思?”   “就…… ……”   刚答了一个字,吴妈妈笑容满面的从外推门进来,“阿宁,你叶成哥到了,快出来吧。”   “好勒,我搜个…… ……”   “快去吧。”   吴邪打断阿宁的话语,冲她暗地做了一个不要声张的动作,这是他在这个爆炸性消息面前能够保持的最后一分理智了。   阿宁心下会意这其中大概是有什么隐情,不着痕迹的放下手机,配合的转了话题,“行,那我明天再来看你啊。”说罢回身亲昵的挽起吴妈妈的胳膊,扶着她有说有笑的走下去楼去。   走廊的光亮被房门彻底隔断的最后一秒,吴邪几乎从床上跳起来扑到阿宁故意遗落在沙发的手机边,双手停不下里的战栗让他快要握不牢掌心中这个小小的机器。   ——「国际刑警捣碎中东恐怖组织巴哈姆特慈善机构,组织高层全部落网」   加粗的标题下面配了五六张图,全是缉捕现场的实时记录。   那些垂着脸的恐怖分子里,有裘德考,有雪姬,有认不得的其他圆桌骑士们,还有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解雨臣。   那个他以为自己害死了的,世上再无第二人的解雨臣。   是夜凉如水还是晚风太盛,不然为何窗户忽然动了,像他曾经千百次幻想过的那般,从外被人推开。   一个人影跃了进来。   吴邪还保持着捧着手机的动作,他听到了声响,只是不敢回头罢了。   “我来晚了。”   对方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和这夜色一样,缱绻着潜进人的心窝里。   “前两天出了大新闻,但是首长夫人把所有消息都封锁了,我这两天来了几趟,直到刚才才找到机会上来。”   他说话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像是走到生命尽头的人恨不得拽住时间沙漏里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好把自己这么长时间的缺席和消失解释清楚。   “首长夫人打了招呼,基地盯得紧,我好几次想出来都被逮住。”   “以前有三叔帮衬,现在他被禁足,我…… ……”   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语尽数被封在了嘴唇里,一直背对着自己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转身走了过来,他闭着眼睛,隔着实习医生薄薄的白色口罩贴上了他温热的唇。   这一刹那年轻医生所有急切而慌乱的气息都渐渐平稳了下来,“抱歉,我来晚了。”他柔声重复了一遍,声音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将近在咫尺的男孩圈进怀抱里。   然后一寸一寸收紧,再也不要放手,再也不要离开。   熟悉的气息隔着一层口罩彼此炽热的交错着,明明是相互依偎着汲取温暖的动作,可是为什么吴邪闭着眼睛的脸上那么难过。   “……为……什么”   他贴着对方的唇,颤抖着声音喃喃道,“这个消息……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为什么?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告诉我解雨臣没有死?直到今天才告诉我,解雨臣早就幸存于那场爆炸,成功取代了陈皮阿四成为巴哈姆特十二圆桌骑士之一,然后协助国际刑警,把这个无恶不作的伪善组织绳之以法?   他抬起脸,难过得仿佛快要哭出来了。   “我就要……就要和阿宁订婚了啊……”   第七十二章   有一句词是这样描述今晚月色的,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吴邪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只会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失了灵魂一般机械的喃喃重复道,“我就要……就要和阿宁……订婚了……”   年轻的实习医生慢慢松开怀抱的手,没说什么,只是走到门口将把手上的锁给旋上。“你呢,”他背对着吴邪,声音很低很低,“你是怎么想的。”   片刻的沉默后,吴邪张了张嘴,“我妈…… ……”   对方打断他的话,“我问的是你。”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与辩驳的气场。   这一次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甚至连吴邪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明明是天大的足够推翻过去所有负罪与自责的好消息,却连掏出心窝把真正所想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大概是怕吧,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挣扎,饱受过良心的拷问谴责,即便是老天最后笑着告诉他这不过是个玩笑,可他已经怕了,胆怯了,畏惧了。这一次侥幸逃过了,可下次呢?下下次呢?只要穿着军装一天,他便始终不得不去面临未知的战场,不得不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这个梦魇会一直跟着他,避不开,逃不掉,伸出魔爪将他牢牢束缚。   想要逃开的不止是他的母亲,还有吴邪自己。   吴妈妈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小邪,你叶成哥已经把阿宁接上了,待会儿你发短信问问人姑娘平安到家没啊。”   边说着,房门的把手也随之转动起来。   「咔哒」   卡在了闭合的锁芯上。   “嗯?”吴妈妈以为自己没用上力,埋下头又试了一遍,这才发现是房门从里面锁上了。   “小邪?”吴妈妈疑惑的叩了叩门,“怎么锁上了?快给妈妈开门。”   实习医生飞快的回头瞧了窗边的人一眼,没有时间了。   “你记着,”他疾步走到吴邪面前,从怀里掏出一页叠成好几折的信纸,拉过吴邪的手放到他的掌心,“只要你说一句’不’,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带你走。”   吴妈妈敲门的力道重了起来,“小邪?小邪你在里面吗?”   吴邪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原本已经跨上窗台的年轻医生动作一滞,猛地收回腿重新折返回来,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一个字,只用你说一个字就好。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强烈得仿佛能够穿透吴邪将他背后的墙壁都生生灼出一个洞来。可是吴邪却避开了,他侧过脸,小声的开口道,“…… ……注意安全。”   门外消失了的叩门声重新响了起来,这一次多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看来是吴妈妈找来医生来开门了。   年轻的男人轻轻扯出一抹苦笑,吴邪在他面前耷拉着脑袋,像极了做了错事的孩子。可他没有责难他半句,或者说他又怎么舍得责难他半句?男人只是伸出手在吴邪睡得乱了的头发上爱怜的揉了揉,像是安抚,又像是替自家受了委屈的大狗狗顺顺不听话的毛。   “我等你。”   最后一句话语没于唇齿间,“无论多久,我都等。”   他隔着口罩再次吻了吴邪一下,然后倏地转身跃出窗台,消失在银白的月色中。   这令人迷醉的夏夜啊,是不是动人心魄的美景总该有一段凄凉的爱情才能与之相配,不然月色下的肖邦,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弹奏着哀婉的小夜曲。   “小邪?!”   门终于开了,吴妈妈慌乱的冲进来,悬在胸口的大石头在见到儿子的这一刻才终于落地。   “你…… ……”   大大敞开的窗户,聪慧如她,一眼便猜透有人来过。   “妈,”这一次吴邪却没有刻意掩饰,他只是将掌心的小张信纸攥紧,冲着窗外的景致轻轻抿起唇,“今晚的月亮,真美啊。”   吴邪终究没有展开那张纸,他托叶成买了一个心愿玻璃瓶,缠着阿宁替他折了几十只星星,连同着那张叠成小块的信纸一同放进瓶里封住。再然后他就像那一夜谁都没有来过一样,有时是和阿宁单独一块儿,有时是和吴一穷还有吴妈妈一起,他们吃饭,逛街,像所有交往中的小情侣一样,在旁人眼里感情慢慢升温。   吴妈妈跑婚庆策划的次数越来越勤,而两个年轻人订婚的日子也终于敲定,八月十七号,地点订在城东一家专做喜宴的老字号酒楼。   “这次可真是委屈阿宁了。”   这一天难得老吴家三兄弟都到齐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晚来客并没改变吴邪心意的缘故,吴妈妈破天荒的卸了防备,竟然允了吴三省踏进医院的病房来。   他看起来倒也谈不上憔悴,只是眼睛下面黑黑的一圈,这段时间应该也没少奔波。   吴邪心下有愧,移开视线不敢去看三叔的脸。   真讽刺,以前那个嚷嚷着一定把人追到手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小三爷,现在却成了畏畏缩缩逃脱的人。你瞧,老天总是偏爱这种颠转命运的戏码,那个本该最是淡漠的人,现在却固执得绝不放手。   “订婚对一个女孩来说多么重要啊,”吴妈妈继续惋惜的叨念着,“只可惜咱们早就说了一切从简,都没办法让她风风光光的。”   吴一穷柔声安慰道,“你就别内疚了,阿宁不也说了表示理解么。”   老吴家这唯一的宝贝独苗苗订婚该是多大喜事啊,先别说家里一水儿位高权重的部队高层,就是照他小三爷以前自个儿的脾气都应折腾得天下尽知。可这一次吴妈妈下了决心要让儿子彻底同军队告别,不仅军区大院的人一个也没邀请,便是连要订婚的消息,也是半点口风也没透出去。   “叶成啊,”吴妈妈还是过意不去,“明儿你去机场接到阿宁的爸妈后,务必要把两位亲家照顾得好好的,他们女儿为了小邪委屈这么多,可不能再在其他地方把他们怠慢了。”   叶成点点头,“好的。”   “还有啊,阿宁在医院的朋友也要好好招待,请柬再一一去确认一番收到没,人姑娘的朋友就是我们小邪的朋友。”   “好。”   吴妈妈絮叨叨的念着,从接机到请柬,每一环都把可能出现的所有状况考虑得周全仔细。倒是吴三省暗搓搓的掏了掏耳朵,所谓的演戏演出全套,吴妈妈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所有这些阿宁即将到来的亲朋好友,都是他和吴二白花了重金拉来的群众演员。   毕竟嘛,阿宁的设定是外地人,父母健在,目前在中心医院工作。为了保险起见,甚至通过层层关系在医院那边也打了招呼,特地建了一份并不存在的人事档案。   就在他偷着小乐的时候,吴邪却忽然开口了。   “妈,”他停顿了一下,“离订婚宴还有四天吧?”   吴妈妈以为儿子是在担心这么多事儿四天之内安排不妥当,连忙笑着安抚道,“放心吧,虽然这次咱们只是小规模的宴请部分朋友,可是我儿子的订婚宴也绝对不会失了档次,妈会替你体体面面的办好这一场,绝对包你满意。”   “那…… ……”这一段话吴邪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慢慢开口道,“宴席之前,我可以去一趟特战基地吗?”   吴三省一瞬间坐直了身子,而吴一穷夫妇对望了一眼,吴妈妈蹙起眉,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呢?”吴妈妈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我…… ……”吴邪的目光慢慢转回落在床头的玻璃瓶上,里面的小星星一闪一闪的,甚是好看。   “就当是我最后一次任性的请求吧,”他垂下眼帘,用力咬住的上排牙齿在薄薄的唇瓣上留下一圈清晰的印记。“我只是,想同以前的战友做个道别罢了。”   吴妈妈到底还是没忍拂了儿子的心愿,第二天他们一家人同远道而来的阿宁’父母’见了面,吃了饭,晚上回到医院后吴邪早早洗了睡了,因为吴一穷答应了他,明天会同他一起去一趟106特战基地。   车窗外不断后退熟悉的景致时,呆呆望着的吴邪形容不清心里纠缠做一块儿的,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106特战基地是S军区的特种部队大本营,他唯一去过的那一次,便是顶替齐羽的身份,同青狼獒一起住进他们的宿舍。他有些怀念那段久远的记忆了,基地的操练场上是不是还奔跑着喊着口号拉练的队伍,食堂里是不是依然每天上午十点发放盒装的牛奶和熟鸡蛋,青狼獒的宿舍里被子是不是照旧叠得那么整齐,而被子上面还有没有摆放着他们当初执行任务前留下的绝命书。   胆子还真是越活越小了,车子每往基地近一些,他的心跳便多快了一拍。   这一次谁都没有惊动,车子从侧门静悄悄的开进来后,吴一穷简单朝接待的人说明来意后,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军装的少将推门走了进来。   “首长。”他先朝吴一穷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朝着吴邪直直走过来,“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怎么不记得,106特战基地的雷少将,青狼獒的直系上司。   “难为你还记得咱们这地儿特地跑一趟,”雷少将拍拍吴邪的肩膀,他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长辈对于晚辈的关怀,却和骨子里那股雷厉风行的气势并不冲突,反而让整个人平添一种令人信服的气息。“只是真不巧,青狼獒那群小子们今天不在。”   吴邪失望的抬起脸,“一个都不在吗?”   “今天有点事儿,恰巧基地把他们都派出去了。”   “那…… ……”吴邪垂下眼,“那我可以去宿舍看看吗?”   雷少将为难的看了一眼吴一穷,没有表态。   “我没有要等的意思!”仿佛怕极了这个要求不被应允,吴邪慌忙的连连摆手道,“我就是,就是故地重游一下罢了。”   最后一个尾音失于舌尖,个中苦楚,只有他自己尝得出来。   吴一穷终究还是心疼,他不着痕迹的冲雷少将点了点头,后者重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情绪是在何时被感染了,竟然在得到这个不易的肯定后由衷的露出笑意来,“好!跟我往这边走吧!”   吴一穷没有跟上来,雷少将带着吴邪穿过走廊,路过热火朝天的操练场,再一次踏进了梦中回来过千万遍的宿舍楼。此时正是训练的时段,楼道里静悄悄的,楼梯口还端正地摆放着那面擦得锃亮的军容镜,吴邪从面前走过时下意识的理了理自己起褶的衣角,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穿着军装。   “吴邪,”雷少将站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冲他招招手,“过来吧,房门我给你打开了。”   就像雷少将说的那样,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窗边的遮光帘拉得严实,外面的灿烂千阳透不进来,整个屋子笼罩在一层晦涩的阴影中。吴邪想也没想,「啪嗒」一声摁开了顶灯的开关,屋子瞬间亮堂起来,他却猛然想起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可是为什么身体却眷恋的保留着对于这里的记忆,一个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动作,却做得如此自然,像曾经反反复复多次重复过的日常。   “坐坐吧。”   雷少将走到窗边拉开帘子,然后重新踱回房门口,“我就不在这儿待着了,你待会儿离开直接掩上门就行,你父亲在会客室等你。”   吴邪顺从的点点头。   “那我走了。”   “少将,”吴邪蓦然开口喊住他,”谢,谢谢你。”   雷少将慈爱的摆摆手,贴心的把门从外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吴邪一个人。   他其实并没在这个房间里住多久,那个时候他刚从吴邪变成齐羽不久,张起灵还没对他告白,三方计划也还没有正是启动。他看着熟悉的上下铺,高低床,这个是瞎子睡的,那个是小哥睡的,上面那个是雪寒哥的床,再那边是老痒和华和尚,最靠窗是扎西和朗风。   数着数着,鼻头就酸了。   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吴邪赶紧别过头吸了吸鼻子,他以为是雷少将落了什么东西折返回来取,回头的刹那,整个人却呆住了。   出现在门口的家伙穿了一条松松垮垮的工装裤,上身的黑色T恤却很紧,将腹部与侧腰起伏的肌肉曲线都尽数勾勒出来。他两只手都插在裤兜里,鼻梁上架了一副万年雷打不动的墨镜,吊儿郎当的靠在门框上。   瞎子…… ……   是瞎子没错。   “嗬,”出乎意料的,看到吴邪的他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好久不见。”   这一句短短的问候却让吴邪一瞬间百感交集,他想起上次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在利比亚交锋的战场上,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浅笑着回一句同样的「好久不见」,亦或者像千万部俗套的电影桥段一样,问候一声「过得好吗」。   和他的忐忑难安比起来,瞎子却表现得淡然得多。他大咧咧的走进来,随处挑了一张床,一屁股躺了下去。   “你瘦了,”瞎子支着后脑,舒舒服服的翘起二郎腿,“没好好吃饭吧。”   吴邪却有些不敢看他,“你还没怎么变。”   “具体哪方面没变?”瞎子还是那个瞎子,永远正经不起来的家伙,三句话有两句都得缠着别人夸自己,“是夸我还是那么风流倜傥呢,还是夸我依旧英俊潇洒?”   这一番大言不惭的自吹自擂,终于逗得吴邪轻笑起来。   笑声过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无言沉默。   “…… ……你们,”许久,吴邪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问道,这个问题就像隔着跳动的心脏披上一层细小绒毛的毯子,挠得他痒痒的甚是难受。“还好吗?”   这一次却是换瞎子沉默了。   “我就要退伍了。”   吴邪一惊,猛地转过头去,“为什么?”   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激烈质问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瞎子晃了晃翘起的脚,语气却是云淡风轻的。“我想去环游世界。”   吴邪看不透眼前的人是不是同以前一样还在执着的讲着自以为很好笑的黑氏冷笑话。退伍?环球旅行?开什么玩笑,他是瞎子,青狼獒的狙击手,他走了,青狼獒怎么办   “吴邪,”瞎子忽然叫他,“解雨臣的消息,你看了吗?”   “…… ……看了。”   “你恨他吗?”   瞎子知道,吴邪这大半年的躲避,大部分都源自于对于那个人的亏欠和愧疚。而如今所有未解的谜题都被重新揭开面纱,原来啊,那场梦魇中迟迟不肯消散的惨烈战役,不过又是一场解雨臣早就策划好了的,用于跻身巴哈姆特十二骑士的踏板。   “…… ……恨倒也说不上,”吴邪摇摇头,“我只是不太喜欢,所有人都像傻瓜一样被他玩得团团转。”   “那你觉得,之后他会去哪?”   吴邪看向瞎子,他听不懂,巴哈姆特已经瓦解,解雨臣的使命也已完成,什么叫做之后他会去哪?   “他哪里也去不了了。”不等吴邪回答,瞎子自己却回答了这个提问。他的声音忽然很低,像是藏了一股巨大的哀恸在里面,那是吴邪从来没从这个人身上听过的,悲伤的声音。   “解雨臣会和所有落网的巴哈姆特暴徒一样,交由国际刑警统一处刑。”   吴邪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可是他是卧底不是吗?”   “他是中国的卧底,不是国际刑警的卧底。”   “这有什么区别?”吴邪的语调微微拉高。   “吴邪,”瞎子也拔高声音喊了一句他的名字,即使隔着墨镜,吴邪似乎也能看到那双眼里透出来的,深沉而悲恸的无能为力。“解雨臣做过什么样的事,你我都清楚,不是么。   是啊,他怎么忘了,为了走到最后这一步,解雨臣的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想在凶恶的虎狼之穴中立足,首先便得亲手扒下生而为人的良知和怜悯,直到把所有的善意都挫骨扬灰之后,才能真真正正演好一个残酷无情的刽子手。   解雨臣杀过太多人,比如杨建良,比如陈皮阿四,他们之中有些是无辜的牺牲者,有些是穷凶恶极的歹徒,有些是为了目标冷酷弃掉的棋子,有些是深信不疑一心追随的忠诚信徒。解雨臣穷极一生踩着无数鲜活的生命爬上十二骑士的棘刺王座,为的不过是一个从一开始就早已命定的结局,那就是将自己连同这个毒瘤一般的恐怖组织一起,送上善恶裁决的刑场。   真可笑,原来他做的所有努力,为的都是最后这一刻的赴死。   “你说,我们到底应该怎样才能定义一个人的好与坏,黑与白?”瞎子苦笑道。   “我不知道,”吴邪从来没想过,那个光鲜的,华丽的,看起来像把所有人都玩弄鼓掌间的漂亮男人,原来一直一直,都在为着这样一个绝望的结局而活着。“可是我知道,他不会是常人眼中认同的好人。”   至少,他不会是一个能被祖国公开认同的英雄,不会是一个能够别着勋章盖着国旗埋回故土的烈士。   解雨臣,他的名字将被永远冠以恐怖分子的耻辱烙印,而他做过的所有努力,都将熔成一枚闪耀的军功章,挂在别人的胸前熠熠生辉。   呵,多么残酷的现实。   第七十三章   “所以你厌倦了?”   吴邪摆弄着自己的衣角,“还是失望了?心灰意冷了?所以再也不想在军营里再待下去了?”   最后一个字眼落下的时候,尾音拖曳出长长的颤抖。   真可笑,明明自己也是一个可耻的逃兵,他到底有什么在这里资格质问眼前的人啊?   漫长得令人窒息的沉默,许久,瞎子轻轻笑了一声。   “那家伙还欠我一个回答。”   答非所问的回应,可是吴邪知道,瞎子是不甘的。   “他应该冷血到底的不是吗?”瞎子的表情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可是三方计划一个人也没有死,不是吗?”   “他不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吗?”   “他不是永永远远的任务至上吗?”   “他不是应该绝对的功利主义,为了利益最大化无论牺牲掉谁都可以吗?!”   可是有谁知道为什么三方计划里所有的人都活着回来了,又有谁知道,当他们在亲人和战友的照顾赞誉中疗伤被表彰时,只有解雨臣一个人还在朝着既定的命运轨道孤独拼搏着。   活下来,那就意味着任务失败。   而任务成功,意味着生命走到尽头。   在只有一次的宝贵性命和任务的抉择间,你到底秉了怎样的信念,能够眼也不眨的选择将自己亲手了结啊。   瞎子一直认为最强大的战士是不需要情感的,所以他曾将张起灵奉为神祇一样尊崇与爱戴。可是当这个男人走下神坛沾上世俗的喜怒与情爱时,他愤怒过,也不解过,然后在这时,他遇到了解雨臣。   「你不是动摇了,迷茫了,想知道军人的意义是什么吗?」   那个男人的笑意比山谷间摇曳的罂粟还要蛊惑人心。   「坚持到任务结束的那一天,我告诉你答案。」   还没给我回答的你,怎么可以就这么不负责的死掉?   ”我要去找他,“瞎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依然是笑着的,可他的神情是认真的。”他那么狡猾,能让自己假死一次,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   吴邪哑声道,”你要去哪里找他。“   ”去他去过的地方,“瞎子翘起的二郎腿重新晃起来,他的语气愉悦得就像是在策划一场轻松又愉悦的环球旅行。” 中国,日本,中东…… ……他走过的地方我都去。“   ”那要是找不着呢。“   ”那就去看看,去他待过的地方,看他有没有留下过答案。“   吴邪忽然有些懂了,那些曾经在电视上看过背着行囊孤独上路的人们,原来都是因为,心里驻扎着这样一个不被动摇的执念。   ”那…… ……“吴邪顿了顿,”我们还会见面吗?“   瞎子蓦地笑了,”如果老天爷觉得还有必要的话,“他说话还是这幅模样,乍一听无厘头,实则比什么大道理都更有道理。”他会再次安排我们重逢的。“   两人再次无言,却不再有刚见面时的生分,只是他们各自怀着心事与深思,需要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只留自己慢慢吞咽咀嚼。   ”我是不是该离开了?“吴邪忽然问道。   ”脚在你身上,心也在你身上。“瞎子答道,”该怎么做,你一向最有自己的主意。“   吴邪从床沿边站起身,他交叉手指撑了撑,坐得久了,身子都有些僵了。他慢慢走到房门口,”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瞎子冲着他摆摆手。   吴邪转身迈开步子的时候,听到身后再次传来瞎子的声音。   “以后…… ……大概再没有青狼獒了。”   吴邪的动作停住了。   “我只是跟你知会一声罢了,你别太往心里去。”   吴邪回过脸,“什么意思?”   “青狼獒就要解散了。”瞎子的声音像谈论今天吃什么一样轻松自在,“雪寒哥在申请往参谋部调,朗风想去高炮独立旅,扎西想回故乡的连队,队长怎么打算还没跟我们说过,剩下的人则大多打算从一线撤下来。”   他没等吴邪再次开口,接过话头继续说道,“其实没什么好悲伤的,人总归有自己的新生活不是吗。”   这句话是对吴邪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这个,队长给你的。”他从裤兜里摸了一样东西出来,凌空扔给吴邪。“他不是不想来见你,只是你懂的,”瞎子无奈的耸了耸肩,“军命难违。”   吴邪稳稳的接住了,落在掌心的东西却是一把直尺,这把尺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像小学门口卖的最普通的那些刻度尺一样,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加宽加长的尺柄中间装饰的是镂空的方格,而非常见的卡通图案。   “这…… ……”吴邪细细端详了三遍,还是没有发现其中的玄机。“有什么含义吗?”   “含义不是别人说的,”瞎子抱起手臂,慢悠悠的咧起嘴角,“而是要靠自己去找的。”   吴邪不知道这把平凡而又普通的尺子到底藏了什么张起灵想要对自己诉说的话语,他在回程的车上一直紧紧攥着,掌心滚热的温度汗湿了这个道别的礼物。   “爸,”   吴邪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树干与灌木丛,语气却是平静的,“您跟我说实话吧,青狼獒…… ……为什么要解散了。”   叶成从后视镜里抬头望了一眼坐在自己后面的吴邪,又侧过脸,看了一下副驾驶上沉默的吴一穷。   父子俩憋着心事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罢了,”吴邪将脑袋抵在车窗上,连贯行驶中的颠簸让发麻的感觉从头皮一路传递到□□在空气中的后脖颈。“没别的意思。”   吴一穷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终于娓娓道来。   原来啊,他们不是怕了,惧了,逃脱了,只是那场战役留下的伤害,让青狼獒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英勇而无惧的站在狼烟四起的最前线。瞎子在同陈皮阿四对峙时左眼被子弹擦伤,虽然没有损伤视网膜,可作为对于视力有着严苛要求的狙击手来说,他已然被夺去了最最宝贵的东西;老痒在土耳其同巴哈姆特血战时腿上就吃了枪子,后来重伤被押解到利比亚后也没好好治疗,如今落了病根,左腿走路微微有些瘸了;至于当时伤得最重的张起灵,在他从未撩起来的衣服下面,是一具枪痕累累,再也无法负担高强度战斗需求的躯体。   “青狼獒没了,”这个像信仰一般存于年轻一代心中的队伍即将解散,说实话,吴一穷作为高级长官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可连队还在,106特战基地还在,年轻的军人们都还在。可能是是一个星期,一个月,又或者一年,但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像他们一样的特种作战小队再次出现,将青狼獒曾经的辉煌,永不磨灭的传承下去。”   神话终有终结的时候,唯一不死的,是会有人永远记得,他们曾经存在过。   狭小的车厢终于完全沉寂,再没有话语的回响。   这之后便是为了周末的订婚宴浑浑噩噩的忙碌着,吴邪本可以把大多数事情委托给叶成哥去做,却偏偏什么都亲力亲为,仿佛只有身体疲惫到极限才能倒头就睡,不给脑袋留下片刻独自思索的空间。可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啊,就在订婚宴的前一天晚上,吴邪从已经熄了灯的床上再次爬起来,窗外新月如钩,朦胧的月色铺洒进来,暖暖地笼罩在窗台那个小巧的玻璃瓶子上。   而瓶子旁边,端正的摆放着瞎子转交的那把镂空尺子。   大概是这月光令人魔怔了吧,吴邪的腿不听使唤了,手也不听使唤了,他就像中了蛊一般慢慢挪到窗台边,将里面闪亮的小星星全部倒了出来,攥住了那张叠压得紧实的信纸。   再然后,指尖微微颤抖着,一层一层,慢慢展开。   他终于,看到了张起灵给他写了什么。   ————————————————————   “你说什么?!”   正冲着镜子补粉的阿宁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由于太受惊吓,手里的粉饼盒子差点滑下去摔在地上。   “你这时候跟我说你要悔婚?!”   离订婚宴开始就只剩半个小时,三桌宾客差不多都到齐了,谁知道吴妈妈前脚刚从房间离开,后脚吴邪就闹了这么一出。她就说嘛,这小子今天从做头发开始就魂不守舍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敢情是直到现在快开始了才逮着机会说出反悔两个字。   “不成!”阿宁双手抱臂,斩钉截铁的否定道,“什么都没准备,现在跑了,你去哪儿?住哪儿?身上有钱吗?到时候怎么联系?”   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似的怼出来,不明真相的还真以为这位准新娘子恼羞成怒了。   眼瞧着吴邪想说什么,阿宁赶紧澄清道,“你别多想啊,我反对是因为你提的这东西太突然了,你脑子一热逃了没关系,可以后怎么办,你想过吗?”   吴邪也抱着双臂斜倚在门框上,他今天穿着吴妈妈找人量身定做的黑色西装,流畅的线条将整个人衬得挺拔而又精神。里面的内衬是一件白色的衬衣,领口工整系着一条绛红色的领带,冲淡了青涩的气息,温润中透着一股成熟。   “我不是心血来潮,”吴邪的表情也很认真,“我已经预约好了车,从这儿出去后直接去基地。”   “你疯了!”阿宁忍不住喊道,“你一逃,你爸妈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你会去的地方就是特战基地!”   “不,”吴邪冷静得摇头道,“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剑走偏锋才能出其不意。阿宁,我现在很理智。”   漂亮的女军医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高跟鞋在地板上踏出焦躁的「哒哒」声。   “那我问你,你跟…… ……”她顿了顿,“张起灵联系了吗?”   突然出现的名字让吴邪心里蓦地一软,明明只是三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字,拼凑在一起却让他浑身充满了勇气和动力。   “没有,我联系不上他。”   “好,那我问你,”阿宁的语气也没有丝毫退让,“就算你去基地找到了他,之后呢?之后你们怎么办。”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只要找到他,什么都有解了。   因为啊,相爱的人能战胜一切。   “他还是一个军人!”   阿宁猛地一拍桌子,“吴邪!你想好了,如果你去了,你就是在逼他在你和部队中做一个抉择!”   漂亮的女军医美目圆睁,她从来没在吴邪面前这么愤怒过。   “一旦你们走了,他就再也没法回到部队。”   “你们为之骄傲的爱情,在军队中只会成为一个荒诞的笑话和一个不堪的反面教材。”   “他曾经用生命博下来的那些赞誉和光环,都会因为这场任性的奔逃而烟消云散,而青狼獒所有的传奇故事,都抵不过这个八卦的笑谈。”   “吴邪,你真的想好了吗?!”   阿宁的犀利的言语让年轻的男孩再度陷入沉默,恰逢听到动静的吴妈妈赶了过来,担忧的从面敲门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阿宁因为情绪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和下来,她看了吴邪一眼,默不作声的走上前替他拉平弄皱了的衣角,这才柔声道,“走吧,别让外面等急了。”   订婚宴在酒楼三层的贵宾厅举办,吴家大手笔的包了一整层,却只宴请了三张桌子的宾客。除了吴一穷夫妇和老吴家另外两个兄弟外,其余的全是女方的亲朋好友。这一次订婚吴一穷还特地瞒了吴家老爷子和一众亲戚,他和吴妈妈商量的是先斩后奏,等两个孩子真正快结婚的那一刻,再把这个准孙儿媳妇还有吴邪之前的经历一并讲出来,算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能够冲淡老人家对宝贝孙子的担心。   虽然宾客人少,订婚宴上的所有东西却都是比照着最高规格来进行的。一流的舞美团队,一流的婚庆司仪,再加上一流的菜肴,两位冒充阿宁父母的专业群演坐在上宾座上笑得红光满面,倒真像是要将掌上明珠交付给了亲家的模样,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吴三省啜着酒,寻思着回头是不是该给这卖力的表演加点钱。   吴一穷瞥见了一旁默不作声的三弟,以为他还恼着禁足的事情喝着闷酒,起身拿过酒瓶,亲自给吴三省满上一杯。   “你别怪大哥之前不讲情面,我知道,自打小起你就是最疼小邪的,小邪遇上这茬事后,你也是比谁都着急的。”见着吴三省没动静,他主动端起自己的杯子同他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泯恩仇,“现在终于好了,小邪也就要有自己的小家庭了,以后啊,我们这些老年人就别再为他应该做什么而斗气了。”   吴三省低低笑了一声,没答话,只是把杯里的白酒同样仰头灌下。   “你瞧,”吴一穷指着舞台上缓缓暗下来的灯光,司仪已经就位,音乐也悠扬的响了起来,“他们就要出来了。”   掌声雷动之间,两个年轻的新人从飘洒的花瓣雨中缓步走了出来。阿宁穿的是一件大红的旗袍,头发挽成髻,斜斜插了一根垂着金色流苏的步摇;而吴邪虽然身着黑色西装,领口间的一抹绛红领带却和准新娘的大红相互呼应,两人就像年画里走出来的金童玉女一般,真正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吴妈妈噙着泪拍着掌,眼眶红了一圈。   “今天,”司仪似乎也被养眼的一对儿给感染了情绪,说得格外卖力,“我们将要见证两个年轻人,在这里结下一段神圣的契约。”   音响将慷慨的声音扩大了一倍又一倍,回荡着撞击着吴邪的耳膜。   阿宁挽着他的手从胳膊内侧拧了一把,冲他做了一个「不要走神」的口型。   吴邪依然一副笑不出来的模样。   “开心点。”   趁着煽动气氛的泡泡咕噜咕噜从舞台四面八方冒出来的时候,阿宁凑在吴邪耳边快速的说了一句,“演戏就演全套,你爸妈台下全看着呢。”   吴邪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勉强冲她回了一记笑容。   这个互动却被眼尖的司仪一眼看到了。   “我提议,”他扣下手里的流程本,“让两个年轻人交换一个甜蜜的吻怎么样?”   台下的职业群演们都在尽心尽力地扮好亲朋好友的角色,听到这个建议后立刻兴奋的欢呼起来,甚至有人吹了一声口哨替自己加戏。   毕竟金主吴三省早在订婚宴开始之前就放下话了,谁演的毫无破绽,谁就格外加钱。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台下沸腾起来,不怪他们,正常的朋友们不都该是这个反应吗?   唯二懵逼的,只有台上的两位当事人。   “不是群演吗?”吴邪别过头冲阿宁做口型道,“他们瞎起什么哄?”   阿宁内心也是崩溃的,“我怎么知道?都是你三叔找的人。”   司仪还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催促着,这一段本来是台本里没有的,是他瞧见两人刚才的互动临时起意加上来的。   看到现场的气氛一瞬间嗨了起来,他满意得恨不得要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   “亲一个,亲一个!”   司仪一手拿着流程本,另一手握着话筒拍掌道,“亲一个,亲一…… ……”   「吱」——   话筒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将司仪剩下一个还没说出的「口」字吞没在了刺耳的高频电音中。   吴邪下意识的捂住耳朵,与此同时明亮的大堂所有的灯光齐刷刷地熄灭,就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定好时间斩断电闸,再关掉宴会厅里所有的音响。   一时间满屋漆黑,万籁俱静。   “怎么回事?!”   吴一穷率先站起身,隔壁桌的群演们已经有人因为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惶恐的骚乱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毫无头绪的时候,音响忽然再次奏响,那调子放的却不是温婉的情歌,从低音而起,像汹涌的鼓点一般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人声的吟唱由浅至深,先是轻轻的低吟,然后声音叠着声音,越来越激昂,汇成一首雄浑的战歌,史诗般的恢弘和声,将富丽堂皇的宴会现场拉回了飞沙走石的战场。   战场,那是真正属于军人的地方!   脚步,有脚步声伴着音乐响了起来。   不是一个人的,也不是两个人的,那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像有一成百的人从黑暗中训练有素的聚集而来,而那些凌乱的脚步最终汇成一个统一的步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宴会厅里,朝着舞台整齐的步过来。   吴邪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依靠耳朵判断这群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究竟在向着哪个方向移动。   “所有第一期参训人员听令——”   是谁?是谁在黑暗中嘶着嗓子大声喊道。   “报数!”   “编号零一!”   “编号零二!”   “编号零三!”   “编号零四!”   …… ……   那些应答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在看不见的整齐队伍中,用尽了全身力气报上自己的编号。   “编号一百三十六!”   “编号一百三十七!”   “编号一百三十九!”   “编号一百四!”   “编号一百四十一!”   触动心弦的数字一个接着一个,王盟,胖子,老海,皮包,熟悉的,不熟悉的,说过话的,没说过话的,一百八十只菜鸟,来了,全都来了。   吴邪仰起头,在寂静的舞台上泣不成声。   “编号一百七十九!”   “编号一百八!”   最后一个数字落下的时候,漆黑的大厅又恢复了没有声响的沉寂。   再然后,另一道声音划破晦暗,以不可抗拒的力量高声下令道,“教官团——”   “报数!”   “老痒!”   “瞎子!”   “华和尚!”   “扎西!”   “朗风!”   “陈雪寒!”   “张起灵。”   1,2,3,4,5,6,7。   「嚓」   舞台上方一道灯光投了下来,成了整个会场唯一的光亮,将满脸泪痕的吴邪轻柔地环抱起来。   阿宁将手上的话筒递给他,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原来啊,他们早就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串通一气计划好了的。   “爸,妈。”   吴邪不知怎么就接了过来,他从小心气高,从来不愿把软弱的一面示以旁人。可此时此刻他却毫不躲避哭红了的鼻头,他双手紧紧握着话筒,坚定而认真地冲着父母的方向鞠了一躬。   “对不起,儿子让你们失望了,今天的订婚我不能继续下去了。”   “不仅这样,以后我恐怕还得单身好长一段时间。”   “因为啊…… ……”   他忽然轻轻的笑了,像更深露重时一刹那怒放的夜昙,极致的动容和惊艳。   「啪」!   吴邪猛地用力并住双腿,笔直地挺起胸膛,绷成一条直线的右手举至齐眉处,这一刻声音里再没有颤抖,没有犹豫,有的,只是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儿头小兵身上,与世无双的一身傲气和毫无畏惧。   “第一期训练生编号三八,申请归队!”   所有的灯光在这一刻同时亮起,将宽敞的宴会大厅照得有如永昼。吴一穷看清了,吴妈妈看清了,桌上所有参宴的人都看清了,从黑暗中出现在舞台正前方黑压压的方队,他们剃着整齐的青瓜皮脑袋,穿着统一的作训服,头盔上醒目标记着的,是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编号。   而在队伍最前方负手一字排开的,是青狼獒年轻的教官们。   半年了,整整大半年,吴邪终于再一次在灯火通明的光亮中,没有口罩,没有连帽衫,就这样清清楚楚的,大胆肆意的,看到张起灵英俊得棱角分明的脸。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然后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   “编号三八,”最后的这声命令,张起灵的声音却温柔得不像话——   “同意归队。”   ——-—————-END—————-—— 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了三年的大长篇终于搬!!完!!啦!! 如果觉得正文虐得小心肝生疼,亦或者意犹未尽不过瘾,不方,大荒的微博正在热火朝天地连载卿本的番外 和正文完全不一样的画风走向,我们的目标是甜!甜!!甜!!! 每周六/日准时撒狗粮,感兴趣的小可爱欢迎来微博逮大荒,微博名加粗加大:【大荒不更文】 以及同人本正在紧锣密鼓的制作中,通贩时间粗略定在暑假前后,喜欢的小天使可以密切关注微博或者贴吧,开预售前大荒会满世界吆喝的哈哈哈,千万别嫌我烦 比心~ 咱们下篇文见,挥挥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